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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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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境

虞丹青收回伸向長玄那邊的視線, 禮回:“正是,初見閣主,來不及行好見面禮, 晚輩這就賠個不是。”

“不必。”閣主面向虞丹青, 好似能用那雙看不見的眼睛“看”著她, 輕嘆。

“時隔多年,沒想到又能與朝堂的人見面……”

他年輕時與朝堂有頗有些淵源, 虞丹青理解這番嘆語, 註意到他話裏的“又”字, 問:“閣主之前也見過其他朝臣嗎?”

能見到天機閣閣主, 想必實力不凡, 關系也應與天機閣不錯。可接下來閣主的回答讓她不知如何回應。

“一個少年,已經死了。”

虞丹青眼皮掀動, 抿唇安靜下來, 心道罪過。

閣主像是只回了一件很尋常的事情,沒有其他反應,邊給謝蘭機查看毒情, 照常問她:“你可還習慣如今的生活?”

如見故人, 詢問日子是否過得安好。

虞丹青思忖著, 閣主曾在二十多年前北周皇宮中效勞, 不該是一句問語這麽簡單。

這句“如今”,隱約卷著老去的人對北周的問安。

“北周幸有陛下做主,即便不如以往鼎盛,日子也還不愁吃穿用度,百姓過得也算快活。只是天底下沒有絕對的公平, 依然還有吃不起飯的窮人家。國庫要留底,撥下去的款也不多, 官衙救濟不了所有人。稅田令施行之後,應該用不了太久便能見些起色,但願能再見昔日的盛景。”

虞丹青以大事托小,說回了自己,道:“晚輩生在將門大家,過了十多年安逸的千金日子,總有抵還的那天,少不了苦頭吃。不過再苦再累都沒關系,只要能盡綿薄之力。”

聞言,閣主臉上扯出一抹淡笑:“你這女娃兒,不錯。”

“閣主過譽了。”虞丹青禮貌微笑。

郁沈的氛圍在日常的話語中慢慢揉散,閣主替謝蘭機把完脈後沒再有動作,虞丹青不好多問他把出了什麽來,便在玉石床旁等著。

蕭無憶和長玄在另一邊忙著,頃之,蕭無憶端著一小杯過來,將裏面的幾滴溫液餵給謝蘭機,杯口離唇時,虞丹青瞧見了上面沾著一絲紅。

是血。

她偏頭望去,背對這邊的長玄正為自己上藥,這血應該就是他的。蕭無憶說過他的血有入藥之效,救過謝蘭機。

閣主先行過去,握住謝蘭機的手腕,不知從哪兒掏出來的葫蘆瓶,他打開木塞,倒出一個棕褐色蟬蛹狀的東西,讓謝蘭機服了下去。

蕭無憶跟著扒開謝蘭機的衣服,那蟬蛹狀物肉眼可見地在紫紅青筋處鉆了一下便沒了影,再現身時,凸出變色的青筋已經消失大半,它游魚一般的行跡繼續往下,穿過胸膛,謝蘭機胸口上的印記驟然消停。

閣主認真感受謝蘭機的脈搏,所有人大氣皆不敢喘,閣主放開手後,四周凝固的空氣才點點流動起來。

印記靜止變化,謝蘭機的癥狀逐漸消失,他枯白的臉龐恢覆了一點血色,一臉祥和地躺在玉石之上,沒有醒。虞丹青忍不住把手掌覆上他額頭試探體溫,感覺比來之前暖了些許,鼻息也順暢許多,可謝蘭機仍然陷入昏迷,她不敢太放松,神經依舊緊繃。

蕭無憶:“閣主,您剛才給蘭兄吃的蟲是什麽?以前從未見您拿出來過。”

虞丹青也好奇。

閣主神情嚴肅,道:“這是我藥養了多年的蠱蟲之一。懷瑾體內蠱蟲發作的癥狀,與我曾在宮中當差時,見過的極為相似……你們確定是聖虛那位給他下的?”

蕭無憶:“千真萬確,蘭兄不會拿這個騙人。”

虞丹青也在一旁作證。

閣主並不是質疑謝蘭機,而是太想反覆確定。

蕭無憶見他愁眉不展,順勢問:“閣主,這蠱可有什麽來頭?”

“來頭不知,但有不少蜚語。”閣主聲色一沈。

“這蠱最早的流言,來自於皇宮。”

蠱蟲這類一般出現在古舊山村部落,稀奇古怪的毒蟲數不勝數,皇宮這等威嚴聖地,崇儒、法和道等諸多信仰,要說詭異蠱蟲在皇宮裏頭,沒幾人會信。

蕭無憶好奇心來了,“皇宮與江湖以前有過瓜葛?”

閣主卻擺擺手,道:“非也,與其說是皇宮,不如說是百年前的某個皇子。”

“罷了,反正我早已離了那是非之地,你們想知道,那我就說與你們聽。”

“當年,我還未升職至副手,也就是個普通侍衛。見到這類蠱是在一個盜墓賊身上,那賊人屍身日久不腐,身上爬滿紫紅筋紋,屍狀奇慘,可也就是那蠱毒保住了屍身不腐。先帝覺得此事不吉,封鎖了消息,一旦傳出,格殺勿論。”

蕭無憶:“沒、沒了?”

閣主嘆息:“不,這盜墓賊偷的是萬慶帝第十二個皇子,亓淵的墓。”

聽到這兒,虞丹青眉頭一動,“前後百年始終是亓家的天下,這賊子如何有膽去盜亓氏皇子的墓?未免也太……”

皇親國戚的陵墓尚且看守嚴謹,哪怕多看幾眼就有被打上覬覦的罪名,拖下去活活打死,根本無人敢靠近。再者,現還是亓氏當家,沒有哪個人敢有這般熊膽。

閣主:“因為這位十二皇子並不受寵,不受寵的皇子同冷宮的妃子一樣都不好過,甚至和陛下沒見過幾次面,無父子之情可言。亓淵墓簡陋且小,只有幾個寶貝值錢,但對盜墓賊也夠吃半輩子了。”

蕭無憶聽懂了,“所以盜墓賊身上的蠱,是亓淵墓裏的?”

閣主:“不錯。聽聞這位皇子常喜在宮外游走,後來莫名其妙地死了,死的時候也算年輕,不過二十三。”

簡而言之也就是百年前,一個王朝不受寵的皇子的陵墓在幾十年後被毫無尊嚴地亂盜。

虞丹青、蕭無憶他們生得晚,往年鬧得沸沸揚揚的舊聞傳到他們這一代只聽得一半,不知全貌,下令封鎖的事更不可能知曉,沒聽說過這事倒也不奇。

“後來那蠱蟲被活活燒成了灰燼,之後,我再也不曾見過任何奇蠱之蟲。”閣主道,“這蠱蟲與幾十年前那只奇蟲實在是……太像了。”

蕭無憶:“要不要當面去質問聿?”

“不用了。”閣主道,“他沒騙人。蠱蟲在死人身上能保屍慢腐,在活人身上,許會有更大的回春作用。不可強催,不可運氣,需得捱受生不如死的痛楚。死後,再生。”

“死?”虞丹青的聲音有一絲發顫。

話說到了這個份兒上,閣主也不作任何隱瞞,但不再解釋如何“死”,只道:“能不能成,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紫紅筋紋蔓延至了心口,已開始進入死的狀態,至於何時醒來……不得而知。”

事已至此,只能慢慢等結果了。

虞丹青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緩了下道:“那我……便以他身子不適,請上批假。”

紅袖緊緊握住她止不住微顫的手,看著心裏疼極。明日虞丹青還得送父過關,現在謝蘭機出了命事,怕是要難過一陣了。

蕭無憶撫摸成川的眉心,思緒煩悶至極,想到虞丹青還在,先安慰她道:“虞姑娘你放心,天機閣的大門隨時為你打開,你想何時來看蘭兄都行,我們會照顧好他的。他醒來後,我會第一時間告訴你。”

虞丹青袖裏的手指捏得發白,蕭無憶說了什麽她沒聽太清,話落之後,她行了一禮,“多謝蕭公子。”

“別客氣,應該的。”

閉室一時安靜,所有人陪坐到天黑,有要務在身的閣主已先去離開。長玄也是悶著不作聲,蕭無憶念他治愈不久,想催他回去歇息,看到紅袖倒頭睡在椅子上流了口水,便讓長玄帶她一起下去了。

虞丹青趴在玉石床邊睡了一會兒,醒後看見蕭無憶拿著毛毯正好給謝蘭機蓋上。

見她醒了,蕭無憶關心道:“虞姑娘要是還想睡會兒,可以去閣樓那裏。”

虞丹青搖頭,“我就在這裏待著,坐到半夜就走。”

半夜,她只能忍讓這麽多了。

面對這等事,誰心裏都不好受,虞丹青想待久一些,蕭無憶便把剩餘的時間留給了她。

“虞姑娘別太勞累自己。”蕭無憶有些於心不忍,可該說的還是要吱一聲,“蘭兄醒來要是知道,會自責的。”他輕聲落話,走了。

室門輕閉,室內霎時空蕩死寂。

虞丹青趴著不動,眼睫垂下輕眨,許久才敢擡起頭來,看著眼前漸入死境的人。她從凳上站起來,身體傾往玉石床,怔了片刻伸手過去,指尖劃過他閉目安詳的容顏,然後輕輕點觸薄唇,再慢慢地往上,經過鼻尖停留在眉心,往旁一滑,橫撫那清俊平靜的眉眼。

不知何時能醒,那萬一……沒有醒,怎麽辦?

這個最壞的結果在虞丹青心裏轉瞬而過。

她彎腰下去,側耳緊貼他的心口處,感受到溫涼之下有頑強的生命在跳動著,一下又一下地抨擊她的心跳。

虞丹青仰頭看他的臉,分明潤色如常,卻無論如何喚不醒,唯有心跳和氣息可以讓她安下幾分心來。

可還不算足矣,她希望他能快些醒過來。

這場命危的結果存在著可能性,就如賭局,總會有輸贏。

虞丹青尚未體會過親人離世是什麽滋味,而今不過一場賭局便令她惶恐不安,不敢想象上輩子她死後,自家爹娘會是那麽多的痛苦。不論是有血脈相連的親人,還是情感關系的親人,她都不想失去。

虞丹青捧著他的臉,喃喃低語:“你一定要快點醒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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