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卓的工作結束得比想像中還要晚，她帶著手下一批新模特兒到碧砂漁港拍攝，回到家已經超過了九點</p>

大屋子空蕩蕩的，她問著替她端來熱茶的陳媽，“齊齊呢？”</p>

“小少爺在房裏，剛剛才睡著”</p>

“喔”隨口應了一聲，打算等會去看一下齊齊“阿惟還沒回來嗎？”</p>

“還沒”陳媽搖搖頭</p>

李安卓輕啜了口熱茶今天唐惟回鄉下去，而她已經許久沒有回去了，就連過年也因為工作而沒回去，想起了年邁的阿嬤，她的心不由得一緊</p>

她一直想要把老人家從鄉下接來同住，但是卻被拒絕了，阿嬤說她習慣了鄉下的生活，跟左右鄰居也熟，所以不想離開熟悉的環境</p>

唐惟之前曾問過她，要不要一起回去，但她還是以工作為由拒絕了</p>

“李小姐，要吃點東西嗎？”</p>

“不用了”收起自己紛亂的心神，她緩緩的拾階而上，“我先去看齊齊，然後洗完澡就要睡了”</p>

她來到齊齊的房間，確定他的被子安穩的留在身上，才折回自己的房間，進入浴室淋浴</p>

累了一天，只有這個時候可以輕松一下，她仰著頭享受著從上頭灑下來的溫熱水流</p>

從那日唐惟帶著齊齊到公司去後，她與他的關系就如野火燎原般的散了開來，難免有耳語傳進她的耳朵</p>

但或許真的是礙於唐惟的身分吧，現在還真沒人敢找她麻煩，甚至連說話大聲點都不敢</p>

她覺得諷刺又可悲，她汲汲營營的工作過日子，還算小有成就，但最後竟然還比不上身上掛著一個“唐惟的女人”的名號來得有用</p>

有時，她真的好討厭這樣現實的工作環境，人與人相處，似乎都得掛著面具相處，就連笑——都不真誠</p>

李安卓呼了一大口氣，把水給關掉</p>

看來自己還真是累了，所以才會突然冒出這些多愁善感的情緒隨意的拿條大浴巾包住身體，她擦著濕發，從浴室走了出來</p>

走到梳妝臺前，打開眼鏡盒，拿出裏頭的眼鏡</p>

很多事改變了，但至少有件事沒有變，就是她依然是個大近視，平時若不戴隱形眼鏡的話，她看東西根本就是霧裏看花</p>

才戴上眼鏡，她的頭一擡，便驚訝的在鏡中與半臥在床上的唐惟四目相對，她怔忡了會兒，“你回來了啊！”</p>

他對她一笑，手上勾著一個塑膠袋，“還帶了一個禮物給妳”</p>

她瞄了一眼，將擦頭發的毛巾給放下，緩緩伸手接了過來低頭一看，袋子裏裝的竟是紅龜粿！她的眼底閃過驚訝</p>

“妳阿嬤做的”唐惟獻寶似的說道，“我告訴她是要拿上來給妳的，她立刻包了好幾個，還說若是知道妳要吃的，她會多做幾個紅豆餡的，她說妳比較喜歡吃紅豆的妳都沒看到，她跟我談到妳的時候，笑得有多開心，她說妳已經很久沒有回去了”</p>

聽出他語氣中那一抹似有若無的指責，她眸光一斂，掩去紛亂的思緒，將紅龜粿給放到一旁</p>

“怎麽了？不吃嗎？”他不解的看著她的舉動，“我還以為妳會迫不及待想要嘗一嘗”</p>

“我早就已經不喜歡吃這個了”李安卓擦著黑發，冷漠的說道：“這種老東西已經跟不上時代了，外頭有那麽多的漢堡、蛋糕，誰還要吃紅龜粿”</p>

唐惟聞言，不由得沈默，深深的凝視著背對著自己的她</p>

戴上眼鏡的她，就好像他初識她時那樣的單純天真，只是當時的她，會因為家傳的紅龜粿而驕傲的揚起下巴，現在卻……</p>

“可是我印象中，妳很喜歡吃”他不顧她反對，接過她手中的毛巾，替她擦著濕發，目光在鏡中與她相對，“妳還說，妳家的紅龜粿是全天下最好吃的！”</p>

李安卓吞下喉中的硬塊，“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已經變了”</p>

從他瞧不起她家是賣紅龜粿的之後，她就漸漸的討厭起這個家傳的美味這些年來，她甚至強迫自己淡忘過去的一切，就連家，她也逃避回去</p>

“變了嗎？”唐惟蹲到她面前，擡頭看著她，“真的變了嗎？”</p>

“當然”她逃避似的轉開自己的視線</p>

“曾經我以為，”他的聲音漸低，輕聲說道：“妳會留在鄉下，繼承祖傳的事業”</p>

“事業？！”李安卓冷哼一聲，“不過就是做粿，餓不死人，但是也富有不了我受夠了那樣的日子，所以我離開，堅持半工半讀念完大學，雖然很辛苦，但現在我正往成功的路上走”</p>

“成功？！”他苦笑著成功的定義實在是因人而異，或許有一天，在她真能帶出一票出色的模特兒之後，她算真的成功了，只是——“這些年來，妳快樂嗎？”</p>

她知道自己應該點頭，理直氣壯的回答一個肯定的答案，但是看著唐惟認真的眼神她卻沈默了</p>

“為什麽不說話？”他輕問</p>

李安卓拿出吹風機打算吹頭發，不想回答他</p>

“其實，妳不快樂！”唐惟嘆道，“從那天妳為了齊齊踏進我辦公室那一刻，我就知道妳不喜歡現在的生活”</p>

她羞成怒的瞪了他一眼是她太容易被識破，還是他太了解她？</p>

“說我！”她反擊，“那你呢？你快樂嗎？”</p>

“絕大部分的時間是”唐惟很快的回答，看到她雙眸迸出的火花，“畢竟我做的是我喜歡的工作”</p>

“你是在暗示我，我不喜歡我的工作？”她突然莫名的感到氣憤，內心深處的她知道他說對了，但她不想承認，因為一旦承認，就代表這些年來，她錯得離譜！</p>

“我沒有任何暗示”他拉起了她的手，語氣輕柔，“我只希望妳快樂的去過妳想過的日子”</p>

她試圖想要拉回自己的手，他的柔情幾乎令她沒有招架之力，“你希望我可以快樂的去過我想過的日子，但是你卻不認同唐歆所做的一切，其實她也只是想過自己的日子罷了！”</p>

“我現在不是在跟妳談唐歆”這女人有時還真是不可理喻</p>

“有什麽不一樣？你有雙重標準！”</p>

“我沒有，”唐惟搖頭，“我並非食古不化，我的父母也是，他們受的是美式教育，他們相信一技之長比學歷來得重要，但是當年歆歆卻連最基本的高中學業都沒有完成，事後證明她做了什麽？十八歲就未婚生子！如果她是妳妹妹，妳能說她是對的嗎？”</p>

她說不過他，畢竟若是她有一個妹妹十八就懷孕生子，她也無法理性面對</p>

李安卓將吹風機重重的放在梳妝臺上，“反正我說不過你”</p>

唐惟眼明手快的拉住了她，阻止她離去，“妳為什麽生氣？因為我帶回來妳阿嬤做的紅龜粿？”</p>

她看著他，眼裏浮現水霧，“你根本什麽都不懂”</p>

“若妳不說，我當然不懂”</p>

她想控制自己的情緒，但是她的心痛苦的跳動著，最後眼淚還是落了下來</p>

看到她的淚，他的內心一陣抽痛，伸出手摟住了因為哭泣而開始發抖的她</p>

“別哭了！如果妳不想說就別說了”</p>

她緊摟著他的脖子，沒有回答</p>

唐惟吻去她的淚水，“別這樣，如果妳再哭，我也會跟著難過的”</p>

在她面前，他總是可以卸下面具，自在的做自己，他希望她在他面前也可以這樣，所以痛恨看見她眼底的陰影</p>

她擡起頭，迎向他的唇，他們的吻激烈了起來她的手搭在他的胸前，輕輕撩撥著他</p>

“我愛妳！”</p>

才止住的淚水因為他簡短的一句話，更急速的湧出她的眼眶</p>

“我可沒跟別的女人說過”他柔聲的說</p>

李安卓在淚水中漾出一個笑容，“那我想——我也告訴你我愛你的話，我也不吃虧了！”</p>

她告白的方式令人莞爾，他的雙手捧住她的臉，拭去她臉上的淚水，然後深深的吻著她</p>

☆☆☆☆☆☆☆☆☆</p>

清晨，唐惟醒來，發現李安卓不在身旁，轉頭看到她站在窗前</p>

他緩緩坐起身，註意到她手上拿著他從嘉義帶上來的粿</p>

李安卓沒有註意到他已經醒了，只是望著粿上頭的六角格龜殼紋出神她記得家裏有各式各樣的印模，那是阿公還在世的時候，一刀一劃自己刻下來的，阿公死了之後，傳給了阿爸，阿爸死了之後——就斷了吧？！</p>

她拿起手中的紅龜粿輕咬了一口，熟悉的味道在口中散了開來，她感到眼眶灼熱了起來</p>

“妳還好吧？”</p>

她這才註意到唐惟已經坐起身來看著她</p>

“嗯”她深吸了口氣，轉過身微笑的點頭，“突然有點餓，所以——”她低聲說道：“好好吃！”</p>

“當然”他站起身，緊摟住她，“我永遠都記得，妳驕傲的對我說，這是全天下最好吃的東西！”</p>

他還記得她說過的話，同樣的，她也記得他說的話……</p>

李安卓幽幽的目光迎上他的</p>

“改天我們一起回去好嗎？”唐惟說道，“或許也帶著齊齊，我爺爺一直想要有曾孫，他看到齊齊一定也會很開心！”</p>

她沒有回答，只是低下頭，又咬了口手中的紅龜粿，哽咽和著嘴裏的粿，全都吞進了肚子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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