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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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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四

回到魔界的這三個月, 是璃蔚這三年來過得最簡單的日子。每日便是坐在院子裏的秋千上曬曬太陽,神游一會。而璃墨也不允許她到處亂走,只允許她待在悅璃宮好好修養著。

說是如今她有了身孕, 身子金貴得很,得護好肚子裏的寶寶, 可不能讓其他人沖撞了璃蔚。

其實, 璃墨是怕璃蔚知道, 自從魔尊死後, 庇佑魔界的結界逐漸潰散。再加上,仙族早就虎視眈眈, 如今來勢洶洶, 魔界勢單力薄,似乎快要抵擋不住了,處處呈潰敗之勢。

仙族所侵占的地界,失去庇護的族人遭受到非人的虐待。他怕在未來的某一日, 魔族真的就成了仙族的階下囚了, 如今他只想盡全力護好這唯一的小妹了。

但,璃蔚怎麽可能沒有感知。

她的修為早起逼近成神, 周圍的所有動靜豈會輕易逃過她的神識。

她看得到日漸衰弱的結界,聽得見族人沖鋒時的號角聲。如果她想細聽, 她甚至可以聽到族人被仙族用長矛刺穿身體的聲音, 鮮血嘩啦啦撒下的聲音。

每一道聲音都讓她的心沈上一分。

璃蔚知道戰場上每戰死一個族人, 就會有一個族人同她一樣, 失去親人,整日以淚洗面。

她不願如此……

璃蔚擡頭望著魔界的天空, 昔日靈動的雙眼已經失去了所有的光彩,只剩下暗暗的憂傷。今日的天是灰蒙蒙的一片, 連帶著迎面吹來的風都帶著濕漉漉的氣息,讓人心冷冷的。

她略帶自嘲般輕笑一聲,她求了一輩子的東西,至今也沒有換來分毫,輸得徹頭徹尾,不留餘地。

一滴淚無聲地從眼角滑落。

再睜眼時,她的眼神已經恢覆清明。無論如何,她都是魔界的公主,她生在這片土地,長在這片土地,死也應當魂歸故裏吧,跟族人一起,就算死了也該守護著這片土地吧。

一切紛雜的思緒被理清楚,璃蔚終究只是釋然地笑了笑。

素色的裙衫被風吹得鼓鼓的。

轉瞬間,灰蒙蒙的天突然下起了漫天紛飛的大雪,雪白潔凈的雪花一朵接著一朵灑落。璃蔚下意識擡手,雪花飄落在她纖細白皙的手中,冷得刺骨,卻也雪白。

“小妹,這今日天氣反覆無常,你懷著身孕就別在外面站著了,快些進來烤烤火。”璃墨不知何時出現,手裏拿著一身大氅,走近時順勢給璃蔚披了上去。

暖融融的大氅應當是特意用火爐烤火,披在身上時,仿佛隔絕了所有的寒冷。

璃蔚回頭,溫聲打趣道,“阿兄,這才幾年不見,你怎麽變得這麽細心了,我都有點不習慣。”

聽到這話,璃墨也不惱,反而柔柔地撫了撫璃蔚的腦袋,笑道:“你阿兄什麽時候不細心了,你這丫頭,這才幾年,你阿兄對你的好你是統統都不記得了。”

“哪有!”

兩人打打鬧鬧,熟稔而相伴而行,進了房間,隔絕了所有的風雪。

*

在魔族人心裏,那天,本來是最稀松平常的一天。

他們像往常一樣,穿好盔甲,戴穩頭盔,眼神堅定,每個人都懷著必死的決心前往戰場。因為他們心裏都有著同一個念頭,那就是護衛自家的家園,保護自己的時候族人。

也是在那一天,璃蔚算好了一切,趁著婢女放松警惕,跑了出來。

她下定決心準備做一件事情。

這一切,同她脫不了幹系,若不是她執意要去神界求一個公道,若不是她任性妄為,父尊母後不會死,也不會招惹來那個林婳如同瘋魔般的報覆。

而他們原本也可以繼續幸福美滿地生活著。

她是魔界公主,魔界的生死存亡同她也密切相關,她只想結束這一切,只想一切都回歸原點。

一路躲躲藏藏,璃蔚終於顯身在地葬海周遭,她藏匿在一塊巨大的巖石之後。眼神冷冽,目光所及是在戰場上所向披靡的仙兵,而她的族人面對他們時太過於弱小。

或者說是根本不堪一擊。

眼前的景象狠狠地刺痛了她,眼淚無聲地落下,連綿不絕。

長呼一口氣,她縱身一躍,飛身出現在地葬海的上空之上,背影依舊是那麽的決絕堅定。一身暗紫色的魔族長袍在空中獵獵作響,一如當初的璃蔚。

一如那個孤身一人勇闖神階的姑娘。

突如其來的變故吸引了所有人的註意力,璃墨一眼便認出了那道身影地主人心神一凜,突然慌亂無比,著急道:“小妹,你在哪幹什麽。”

璃蔚垂眼看向璃墨,眼淚在眨眼間便已經蓄滿眼眶。即使她已經做好了一切心理準備,預想過一遍又一遍眼下的場景,可如今真正看到了璃墨,她還是忍不住的委屈起來了。

那個從小寵溺她長大的兄長,無論什麽都要給她最好,無論發生什麽都將她護外身後的兄長。終究是她太自私了,要拋棄了所有人。

她盡力維持著一個燦爛的笑容,哽聲道:“阿兄,一切都是因為我,是我信錯了人,才讓父尊母後枉死,族人遭難。可我也是魔族的公主,今日,便讓我護著我的族人吧!”

話音落下,璃蔚的身影便離所有人越來越遠,她飛上很高的空中,果斷地祭出神器,“追影鏡”。神器一出,湧現出光澤布散四周,她的魔氣洶湧襲來,逼得仙兵不禁紛紛往後退卻。

蒼穹之上,不知何時已經烏雲密布,紫色的雲層厚厚的鋪滿了蒼穹。如同銀色游龍一般的天雷在紫玉中翻騰倒轉,洶湧猛烈,傳來一陣又一陣“轟隆隆”的驚天響動,光是看著都讓人膽戰心驚。

察覺到不對勁,璃墨心中警鈴大作,他總覺得璃蔚這一去,恐怕就再也回不來了。他朝天際奮力喊著,“小妹,回來!”

可他方想動身去制止璃蔚,整個人卻呆楞在原地,有一股魔氣縈繞在他周遭,束縛著他。這股力量太過於熟悉了,是璃蔚的,她早就做好了一切準備。

早就做好了扶起的準備。

璃蔚擡頭,已經註意到了即將現身的天雷。

這是她飛身成神的雷劫。

玄徵說過,清氣可以化濁氣,濁氣可以化清氣,這天地間的萬事萬物都是相輔相成,相互轉化的。那這渡劫天雷時,無窮無盡的磅礴力量,她同樣也可以借助。

這樣,追影鏡就可以發揮出它最大的力量。

想來玄徵也不會猜到,曾經那些簡單話術都不明白的璃蔚。如今竟然都可以巧妙運用這些修煉的道理了,而頭一次運用卻是用來赴死的。

當真是荒謬至極……

璃蔚想,她自己是恨玄徵的吧。

恨他隱瞞自己父尊的死和族人災禍,恨他對她從頭到尾都是利用,恨他留林婳一條性命。

恨他從未愛過自己吧……

可他是神界的玄徵神尊,而她只是被神界人人唾棄的魔女,兩人之間本來就隔著一道天塹。想來,他定是厭棄極了她,卻還要忍著厭棄,幫助她修煉。

也是她自己癡心妄想,終究是黃粱一夢,該醒了。

如今看來,她怕是要辜負了他的栽培,這一場雷劫,她渡不了。而她自己,終是成不了神。

天雷帶著千鈞之力,浩浩蕩蕩滾落的時候,璃蔚毫不猶豫,雙手利落捏訣,決然的神色覆上一層凜然的冰霜,她將她全部力量全全註入追影鏡。

追影鏡由於源源不斷力量的註入,周身散發出暗紫色的刺眼光芒,光芒形成一個結界,向四周散去,那趨勢應當是要將整個魔界包裹住。

可璃蔚畢竟沒有成神,即使借助天雷的力量,可天雷純粹剛猛的力量她的身體也只能承受片刻,如今她感受到全身的血液都在沸騰。

然而璃蔚也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她猜到了自己沒有成為真正的神,就算借助天雷的力量,也無法發揮神器的最大力量。

所以璃蔚也做好了最後的打算。

這個結局,對她來說,也許是解脫吧,活著太累了,她想她的父尊和母後了。

趕來的青梧和玄徵看到地葬海的場景,雙目皆震驚,呼吸在那一瞬間變得格外的雜亂無章,連帶著步伐都跟著錯落。

“不好,她要燃燒神魂!”青梧驚呼道。

玄徵看著被暗紫色光芒籠罩的璃蔚,整個陡然生出一股無力感。他沒想到璃蔚的雷劫會提前到來,他匆匆趕來,本是想來幫她渡雷劫的,卻未曾想到,見到的卻是璃蔚在赴死。

這個落差讓他如墜深淵,所有的思緒被一桶冰水澆了滿頭。

她已經擁有神魂了,這也代表著她離成神只有臨門一腳了。明明就差那麽一點點,她就要成功了,為什麽偏偏要選擇去赴死,還做一條沒有回頭路的選擇。

玄徵目瞪欲裂,整個人不管不顧地想要沖進去,卻被青梧制止住了。他如同瞧著瘋子一般,怒聲道:“玄徵,你瘋了嗎,若是現在沖進去,會被反噬的,燃燒神魂,只有火鳳凰涅槃之火才能與之相抗衡。”

“即使你是神尊,在神火之下,也難以存活。”

是啊,燃燒神魂,本來就是不死不滅的決定。

即使身為神尊,身負磅礴神力又能如何呢。在面對這般場景,在浩蕩的神力都是徒勞,依舊是無能為力的結局。

璃蔚整個人被暗紫色的火焰包圍,眉間火紅的魔族印跡襯著她蒼白的臉透著幾分瀲灩。

隨著魂魄的燃燒,追影鏡發揮出前所未有的力量。暗紫色的光芒迅速朝整個魔界籠罩開來,綿綿不絕,洶湧澎湃,將整個魔界護外結界之下。

而璃蔚的身影也逐漸變得越來越透明,看著被暗紫色光芒籠罩的魔界,她的嘴角才終於有了笑容。也是似乎是釋然了,她轉頭朝著遠處的玄徵揚了揚嘴角。

最終,整個人化作一縷藍色的熒光,飄散在空中。

在那一刻,她只是魔族的公主。

可那個熱烈真誠的魔族公主,終是再也不見了蹤影。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向來冷靜自持的玄徵卻如同失心瘋般飛撲向璃蔚消散的天際。如何也不肯接受剛才的結局,想去找到璃蔚是否還有殘魂存在。

曾經在神界時,璃蔚就覺得玄徵終日情緒一成不變,無趣得很。她就曾想過很多辦法,如何才能讓終日冷靜自若的玄徵有一絲一毫的情緒波動。

她有故意當著他的面,將他愛惜栽種的蘭花修剪成一個花禿子。她還故意往他喝的茶水裏放了糖,故意在飯菜裏放了一大勺鹽巴,故意將在他的衣裳上繡上歪七扭八的蘭花……

可這一切他都不為所動,甚至從未對她動怒,會說她修的花別出一格,會眼睛眨也不眨地喝下她泡的茶,吃下她做的飯菜,會穿上她繡上蘭花的衣裳。

平靜如水的日子裏,也因為這點子事情變得多了那麽幾分趣味。

可在璃蔚未曾註意到的時候,玄徵內心早已經兵荒馬亂,繳械投降了。每每一次她的靠近,都是他無聲的縱容,內心的歡喜早已經蓋過一切感知。

但,灰蒙蒙的天落著雪,燃燒的暗紫色光芒漸漸淡去,玄徵卻根本找不到一絲一毫的殘魂。

卻在灰燼下看見了幻生劍。

而在幻生劍神威的光澤下,有一個新生的魂魄閉著雙眸,渾身散發著濃烈的魔氣,不知道是死去還是活著。

但這不是璃蔚的魂魄,因為這一縷魂魄透著新生的氣息,它似乎是沈睡過去了,沒有了分毫的動靜。

不用想應該都已經猜到了,這個魂魄是玄徵和璃蔚的孩子了。

玄徵冰涼的長指忍不住地顫抖,心裏的苦澀在那一瞬間無限蔓延開來。那一瞬間,他仿佛蒼老了數萬歲,整個人依舊是平靜地將那一縷魂魄護在懷中。

什麽話也沒講,平靜得嚇人,轉身消失在原地,飛往了神界。

青梧看著玄徵略顯虛浮地步伐,多年的老友如今也猜不透他到底要幹什麽了,也不知道他在想著些什麽。

當一件事情,付出了感情,一切都會朝著不可控制的方向發展。

如今他,也無能為力了……

玄徵回到神界,便獨自一人抱著那一縷魂魄在蓮池枯坐了三日,也不知道在想著什麽,只是發呆。

青梧也不敢上前。

一開始,初遇那個姑娘的時候,他是有私心,可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認,他是被她堅韌不拔的毅力所打動,以魔軀通過神界,神階設立至今從未有魔能如此。玄徵他本以為可以控制好一切,卻還是朝著不可控制的方向發展。

一日接著一日的相處,那個明媚如同朝陽一般的姑娘早已經在不知不覺中住在了他的心裏。即使他面上依舊如常,可她每一次湊近,他都忍不住將目光註視在她身上,瞧見她偷笑,他也是歡喜的。

只不過這萬年來日日相同的活法,讓他已經不知該如何表達,他只能選擇無聲的縱容。

可到最後,所有的一切終究是一場錯誤。

那一日,璃蔚赴死,她還懷著身孕,卻依舊決絕毅然。可想而知,她當時是有多麽的傷心欲絕。

光是想到這,玄徵的心便如同淩遲一般,疼痛萬分。

而就在青梧以為,自此以後玄徵會一蹶不振,頹廢之時。玄徵又開始忙碌起來,他穿梭於六界的各個地方,開始搜集各種各樣的靈丹妙藥和神器,想方設法地孕育這個魂魄,讓它逐漸恢覆生機,從而降生。

*

而這轉眼便是九萬年的光陰。

神界,瓊蓮山。

青梧再一次見到玄徵時,整個人都怔楞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看著身形逐漸透明的玄徵,依舊是穿著一貫愛穿的仙鶴長袍,凝望著眼前的蓮池,清冷的背影,一時間神情莫測。

看見來人,玄徵收回眼神,只是遠遠地望著那一眼望不到頭的蓮池,神色淡淡,氣息微弱道:“青梧,我要去尋她了,你說她會原諒我嗎?”

原諒一次,說起來簡單,可實行起來該有多難,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而這也是玄徵這萬年來唯一的執念罷了。

青梧不知如何回答,只是看著玄徵,道:“玄徵…”青梧似乎是有很多話想說,卻沒有繼續說去。

不知從何說起,也不知如何開口。

九萬年前的那一念之差,毀了三個人,終究是孽緣。

玄徵垂眼看向身旁,一個女娃娃安靜地躺在金蓮之上,乖巧靜謐的模樣,甚是惹人喜愛。他苦笑道:“青梧,阿絮就拜托你了。雖然我已經將神髓換給了她,但她出身便身負魔氣,必須在這蓮池封印凈化萬年才能誕生。”

“而這樣子,才能洗凈她身上的魔氣。”

聽到這話,青梧更是倒吸一口涼氣,他如何都沒有想到,玄徵會做到這般地步。

怪不得,怪不得會隕落……

青梧也望向蓮池中金光閃閃的金蓮,裏面安靜地躺著一個女嬰,女嬰平靜地躺著,沒有任何動靜。周身散發著黑色的霧氣,與蓮池的神氣格格不入。

青梧忽地想到什麽,詢問道:“那,玄徵,蓮池中那位神胎如何置。那可是金蓮孕育的神胎,天生便擁有凈化魔氣的神力,生來便不凡。”

玄徵收回視線,無奈地嘆聲道:“我用最後的神力算了他的命格。雖為神胎,但卻有魔族的命格,送他下界,也許有不同的機遇吧。”

魔族的命格……

青梧一時間沒了頭緒,若是這神胎是魔族的命格,送往下界,那這神胎對於魔族來說無異於天賜良機。

這般,到底是有私心的吧。

青梧長嘆一聲,無奈道:“可他是蓮池孕育的神胎,天生擁有凈化魔氣的能力,如此送下界去,恐怕不妥吧。”

玄徵並不否認,笑道:“這是我最後能為璃蔚做的事情了。希望終有一日,他們能實現。”

人啊,總是在追悔莫及時,才能明白自己的心意。

青梧看著逐漸消逝的玄徵,最後終於問了一句:“後悔嗎?”

後悔沒有早些道明自己的心意,後悔自己執念太深了嗎,後悔同璃蔚錯過,後悔因為他放過林婳一命嗎?

也許這便是這兩人的宿命吧。

玄徵也沒有回答,也許在他心裏早就有了答案,瓊蓮山上一片寂靜無聲。青梧看著玄徵的身體完全消逝,絲毫沒有註意到玄徵眼角流下的一抹眼淚。

而在瓊蓮山的角落裏,也沒有人註意到一抹青色倩影匆忙離開。

而這便是一切一切的開始。

緣起緣滅,花開花落,總歸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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