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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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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黑暗中,梁世楨撣了撣煙灰,兀自背過身。

他甚至都不屑給她一個回應,落在她面上的目光亦短暫到令全蓁事後回想,總疑心那是自己的錯覺。

但她知道,不,不是的。

這人只是天生傲慢。

方才那一眼淡漠到毫無情緒,連最基本的打量都沒有。

換句話說,無論此刻過來的是誰,他都提不起任何興趣。

這樣的漠然與無視,倒襯得全蓁那一瞬的慌亂像個笑話。

她微哂般勾了勾唇角。

既然大佬沒有趕人的意思,她索性沒客氣,信步上前,倚在另一側。

美景共享,誰又比誰更高貴呢。

全蓁手撐欄桿,肩背打開,舉目四望,眼前一霎湧入籠著夜色的雲海。

這裏好似被單獨隔出的一方小天地。

月光灑落,霧氣氤氳,陣陣清幽香氣縈繞鼻端。

大自然向來最公平。

憑你住山頂還是深水埗,在它眼中皆一視同仁。

全蓁看著看著,餘光忽地瞥見什麽,她不自覺悄悄側首。

男人在那端,半邊面容隱在暗處,一手夾煙,微弱的一點猩紅在夜裏極具存在感。

這距離她瞧不真切,但不知為何,總覺得這樣看去,那背影有種說不出的孤寂。

……還有點,微妙的熟悉?

不過……全蓁很快搖頭,否認自己這一猜想。

一定是他長得太好看,而好看的人總有那麽些相似之處,她才會產生這種近似離譜的錯覺。

全蓁沒有久留,因而她並不知道,在她離開後,梁世楨收到一則助理發來的消息。

「梁總,您要找的人就在港城學院,這是她的資料。」

梁世楨隨手點開那文件,片刻,他將煙磕滅,盯著入眼那張證件照微瞇了瞇眼。

-

此後幾天,倪曼婷很消停,沒有再打擾全蓁。

全蓁照常宿舍教室圖書館三點一線。

這天中午,她正準備休息,手機忽然跳出一則提示。

全蓁這才想起,這周六是父親全耀輝的生日。

自從母親舒蘭茵去世,她跟全耀輝的關系便有些尷尬。

不會劍拔弩張,但也親密不到哪去。

畢竟自那之後,他就一直在外出差工作,父女兩人的相處時間少得可憐。

更別提,他隨後又娶一房新太太,有了另一個孩子。

那點微薄的父愛再次被瓜分,等回到全蓁這,便所剩無幾。

她懶得奢求,只是他們之間並沒有大矛盾,面子工程還是要做。

全蓁在網上預訂好蛋糕,又切去購物軟件下單最新款襯衫,等襯衫送達,恰好是周六。

全蓁打開看了眼,沒什麽瑕疵,她重新收好,將其裝進禮品袋。

出門之際,沈令伊正哼著歌從外面回來,見她似乎要出去,隨口一問,“蓁蓁,你去哪啊?”

全蓁淡聲,“回家。”

沈令伊蹙眉,“倪曼婷又找你了?”

全蓁笑笑,“不是,我爸過生日。”

沈令伊嘴巴嘟了嘟,還是不大樂意,“你爸也沒好到哪去,也就你脾氣好,願意搭理他,要是我……”

還沒說完,全蓁極淺笑了下,打斷,“別這麽說,”她眨一下眼,嗓音無波無瀾,也不知是開玩笑還是陳述客觀事實,“畢竟學費是他出的。”

全蓁拎著蛋糕加襯衫,乘地鐵不大方便。

港城打車很貴,她站在路邊糾結片刻,最終還是屈服於現實,從軟件上叫了輛綠色的士。

不過半小時路程,花去她將近四百塊,全蓁好一陣肉疼。

誰知等到家,屋裏靜悄悄,明顯空無一人。

全蓁站在玄關,微蹙眉,給全耀輝打電話。

電話接通,那頭溢滿歡聲笑語,全耀輝爽朗笑聲自聽筒內傳出,“餵,小蓁,最近在學校順利嗎?”

每次都是這一句,全蓁心頭莫名有點煩,她壓低聲音,目光盯著手邊蛋糕,問,“爸,你們在哪?”

全耀輝哈哈大笑,“在海港城,今天爸爸過生日,正好鑫成下課早,帶他來食一餐。”聽得出來,他很高興,完全沒意識到這個家裏還有另一個人。

全蓁只覺那聲音有點遙遠,好像沒怎麽聽清,須臾,她“哦”了聲。

全耀輝邊接電話邊對那頭說笑,聽筒內不時傳來幾句屬於一家三口間的親密調侃,全蓁將手機擱在桌上,環顧一圈,就那麽將蛋糕與襯衫擱在左手邊鞋櫃上。

蛋糕用料很好,這麽一會工夫,已經有融化趨勢,頂上以糖霜書寫“祝爸爸生日快樂”,然而不知是顛簸還是環境使然,“爸爸”兩個字在時間作用下漸漸模糊t。

有些看不清原本的面目。

東西放好,全蓁面上依舊淡淡的,她拿起手機,說,“那你們玩,我先走了。”

全耀輝饒是再遲鈍,此時也察覺出一絲不對勁,他楞怔片刻,試探問,“小蓁,你回家了啊?”

全蓁不高不低“嗯”一聲,將門帶上。

“砰”地一聲響,餘音緩緩傳至聲筒。

全耀輝父愛蘇醒,全蓁的沈默宛如一頭涼水澆下來,他有點尷尬,沈默片刻,為自己找借口,“害,你阿姨說你現在不愛回家,我還以為你不回來來著……這樣小蓁,你現在趕緊打車過來,菜剛上來,我們也沒吃幾口,正好一起等你,好不好?”

全蓁撳下電梯按鈕,“算了,你們吃吧,我學校還有事呢。”

全耀輝這時倒是聰明,說什麽都不肯讓她走,撂下筷子就說,“那你呆在原地別動,爸爸回來接你。”

最終全蓁還是沒讓全耀輝回來,但她也沒有打車,而是乘地鐵,慢慢悠悠轉好幾趟,耗時近乎一小時。

等到地方一看,他們果然沒等她,已經將桌上東西吃得差不多。

一家三口其樂融融,而她這個先來的女兒反倒像個多餘的。

全蓁笑了笑,找地方坐下,面色平靜。

倪曼婷討好般將角落一只餐碟推過來,笑著說,“小蓁,鑫成在長身體餓得快,耀輝就讓他先吃了。你是姐姐,多擔待點好嗎,阿姨每樣都有給你留,還熱著呢,趕緊吃。”

全鑫成其實沒動筷,碗裏堆著一團,見狀無奈朝她苦笑一下。

全蓁視若無睹,側眸朝倪曼婷看去一眼,並沒有接。

倪曼婷保持那姿勢半天,自覺尷尬,只好訕笑聲,又將碟子放至原位。

她在全耀輝面前一直都是溫柔小意的模樣,此刻尤甚,臉頰飛起一抹難堪的紅暈。

全耀輝不忍見妻子為難,但他今日將女兒忘掉,實在也沒有教育她的資本,思量半天,他只得輕咳一聲,朝倪曼婷伸出手,“給我吧,讓小蓁重新點。”

全蓁瞬間胃口盡失。等菜上來,她有一搭沒一搭搛兩口。

全耀輝安撫完老婆,見女兒這樣,又於心不忍,想了想,終於找出一個話題,“小蓁,聽說你阿姨最近介紹了個人給你認識?”

全蓁握筷子的手頓了下,半晌,擡頭看一眼倪曼婷。

倪曼婷似沒想到丈夫會突然提起這件事,她心裏有鬼,信息傳達掩埋不少細節,聞言笑容有點僵,試圖將這話題揭過去,“小蓁還沒同意呢,孩子面前別老提這些。”

全耀輝不以為意,嘴唇翕動,視線掃向全蓁,“多認識些人也好,你馬上快畢業,指不定誰就能幫上忙。”

全蓁吃不準他究竟知道多少,心中淌過一片冰涼,留下的只有諷刺。

她嘴角稍勾,嘲謔道,“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人家憑什麽幫我,就算幫,我拿什麽還?嫁給他嗎?”

最後幾個字,她講得漫不經心,嗓音亦平平淡淡,但她的目光卻一瞬都沒從全耀輝臉上挪開,不放過任何一個微表情。

全蓁嘗試尋找那麽一絲的維護。

然而沒有,很可惜。

全耀輝只是皺皺眉,不讚成道,“爸爸說多你不高興,但你對這些也不要太抵觸。你現在年紀輕,自以為前程大好,殊不知等離開學校那個象牙塔,外面等著你的全都是豺狼虎豹。有個男人願意護著你不是壞事,”全耀輝沈默一霎,諱莫如深往上指了指,“以你的能力,努努力搭上這艘船也不是沒可能,但是爸爸不求這個,爸爸只希望你平平安安,順順利利,以後過些安穩日子。”

全蓁當時不明白,後來想起來一查才知道,海港城是梁家產業,全耀輝酒酣腦熱,竟做起青天白日夢。

全蓁覺得好笑,後半程罕見冷臉,跟全耀輝犟嘴,她拿出辯論精神,一點點駁斥他,神色始終沈著,語氣很緩,字字清晰。

全耀輝講不過她,父親尊嚴受損,顏面有缺,最終一拂袖,問她是不是來討債,連生日都讓他不得安生。

全蓁於是很識相地推門離開。

她們要的是一間小包廂,並不隔音,全蓁嗓音輕,但全耀輝脾氣上來,便不自覺嚷得有些厲害,全蓁出來時,門口聚集不少飄忽目光,向上向左向右,唯獨就是不敢朝她瞧。

很有些看熱鬧時見正主出來欲蓋彌彰的意思。

全蓁全當沒看見,她打扮偏學生,小衫搭長褲,長發半垂,蝴蝶般肩胛骨振翅欲飛,哪怕內心隱隱怒意,面上卻是一派如晚春夜梨般的靜柔。

只是這柔多半有些唬人,內裏到底有幾分倔強怕是只有親近的人方才知曉。

梁世楨方才聽去大半,不消揣測,心中便已了然如明鏡。

他穿白色襯衫,腰身很窄,領口解開一顆,模樣矜貴,姿態散漫,拈了一盞茶,倚在門前,不時低眸砸一口細品。

茶並非好茶,味道有些獨特罷了。

全蓁很快便發現他。

實在是這人在人堆裏太過紮眼,她就算不想看,只視線一掃,餘光一瞥,那周身冷肅氣場便立即將旁人比下去,晃入她眼眸。

全蓁下意識一楞。

兩人視線眺過人群,遙遙對上一瞬。

只一霎,她甚至還沒來得及思考他這樣的人,為何會紆尊降貴來這裏,梁世楨便好似覺得無趣,收回目光,轉身入內。

門沒關牢,洩開一絲罅隙。

從那罅隙裏,全蓁隱約窺見他做派清貴。

面前茶幾只一壺茶,似乎有人提壺為他在斟,茶水汨汨間,梁世楨垂眸靜坐,側顏被光影勾勒,似一尊立體雕塑,不知在想些什麽。

-

天公不作美,全蓁正準備出商場,外面忽然又下起雨。

天色陰沈得好似剛剛哭過,豆大雨珠向下砸落,雨勢不算小,全蓁方才走得急,雨傘落在上面,她才跟全耀輝鬧過不愉快,不可能回去取。

全蓁眼瞼垂了垂,無奈盤算是淋雨去地鐵站劃算還是等著合適。

躊躇片刻,她見這雨似乎沒有停止的意思,舉起包,正要沖進雨中,頭頂忽然籠下一片陰影。

梁世楨長身玉立,舉一柄黑色雨傘立在她身側,那傘握桿為銀色,底部墜一只氣勢威嚴的雄獅。與他氣質很搭。

全蓁不消側身,鼻尖忽地嗅到一股清冽似雪松般的幽沈氣息。

那沈沈氣息自四周強勢將她包圍。

全蓁呼吸一滯。

距離拉近,她不得不註意到梁世楨鼻梁上那副銀絲邊細框眼鏡,再仔細一瞧,便發現那鏡片下的目光被過濾後愈發顯得毫無溫度。

他氣場過於強大,引來不少若有似無的窺視。

全蓁微妙不自在,拿著包的指尖不由蜷了蜷。

為他的突然出現,更為他莫名其妙抑或一時興起的施以援手。

她深吸一口氣,嗓子裏下意識擠出三個字,“梁先生……”

習慣使然,無論何種境地,她的嗓音總是平靜的,但細聽之下卻能察覺出一絲微顫。

梁世楨垂眸,視線緩緩在她面上停留片刻,他好像一位蓄謀已久的獵手,在等待獵物剎那間的軟弱。

傘面下的時間仿佛靜止般被無限拉長。

不知多久,又或許只是幾秒。

就在全蓁被他盯得頭皮發麻,正欲不顧後果先行離開時,梁世楨倏而面無表情俯身,呼吸緩緩落在她耳邊不遠處。

這距離有些親近卻絲毫不顯狎昵。

他嗓音很低,沈而幽渺,蠱惑般開口,“全小姐,我可以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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