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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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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五分鐘後,全蓁坐進黑色銀頂轎車,細細思量梁世楨態度對她態度的轉變。

那天晚上,他分明視她為無物。

可現在,他居然主動提出要幫她?

全蓁沒有飲酒,腦袋尚且清明,不會自戀到以為是自己魅力使然。

但若不是因為這點,那是什麽?

全蓁微微偏頭,朝身側看過去。

男人穿一身黑色西裝,面料上乘,領口方才解下的那顆扣子現在已一絲不茍被系上,露出冷白脖頸與明顯凸出的喉結。

許是車廂環境逼仄,看上去有種莫名的禁欲感。

全蓁交疊在身前的兩只手虛虛握了握,像是為自己無聲打氣。

她平靜開口,“梁先生,您為什麽要幫我?”

似乎沒料到她第一句會問這個。

梁世楨輕笑,摘下眼鏡慢條斯理擦了擦,他的睫毛很長,垂眸時,眼下會籠一層若有似無的陰影。

這副場景完美地像是只應出現在某冊被精心描摹的畫卷中。

全蓁錯開目光,安靜等待梁世楨將眼鏡重新戴上,兩人視線於幽暗車廂對上一瞬,梁世楨反問,“全小姐不問我怎麽幫?”

全蓁微笑,“梁先生手眼通天,您說肯幫,自然有您的辦法。只是我並不認為自己有這個機緣,難免惶恐,還請梁先生給我解個惑。”

不知這恭維是否令他受用,梁世楨唇角幾不可察勾了勾,笑,“手眼通天談不上。我既然找到你,你就有這個資本,全小姐不必妄自菲薄。只是……”t梁世楨話鋒一轉,看向她的目光平白多出幾分審視,“這法子成與不成需要全小姐配合,與其深究原因,不如你先聽聽願不願意?”

毫無疑問,他是紳士的,語氣和緩,但不可否認,他又是強勢的,寸步不讓。

全蓁當然可以不知好歹繼續追問,但她很理智地沒有這樣做,兩人眼下情況並不對等,她深陷泥淖,而他是從天而降的救世主,她沒有談條件的資格。

全蓁一顆心無端向上提了提,順著他的話往下問,“……怎麽配合?”

梁世楨掃她一眼,薄唇輕吐四個字。

全蓁以為自己聽錯,唇齒間因驚訝而將那幾個字又滾出來,“跟您……結婚?”

“您不是在開玩笑吧?”

全蓁當然不敢相信,但不知怎的,等她觸及梁世楨面上那神情,她又不得不矛盾地相信,他似乎是認真的。

全蓁終歸還沒出學校,饒是再成熟,也只是學生,沒經過多少事。

方才的鎮定實屬難得,然而鎮定過後,她現在是真的無措起來。

憑良心講,以梁世楨這樣的家世,就算其貌不揚,港城也有大把名媛想要嫁給他,更別提他還長得這樣好看。

他想娶誰不行,怎麽可能會找上她?

全蓁心裏一團亂麻,她嘗試從中捋出一根線,然而無果。

不明白是哪裏出問題,更不知道這樣的事為何會砸到她頭上。

但好在,她還有一絲理智,慌亂過後,全蓁一手扣住門把,回身看向梁世楨,她認真回絕,“梁先生,我很感激您的好意,但很抱歉,我本人目前並沒有結婚的打算,恐怕要讓您失望了。”

全蓁說著就想打開車門,外面雨依舊在下,她只要出去,一定會被淋成落湯雞。

梁世楨覷眼那倔強背影,唇畔微笑深沈,意味不明。

身後氣息驀地靠近一瞬。

梁世楨慢條斯理俯身,將腳邊那把傘遞給全蓁,只不過一霎,那抹淡笑便消散無蹤,取而代之是一張毫無情緒的鋒銳面龐。

下車並入雨中時,全蓁聽到他幽沈的嗓音。

他說,“不急,結婚是大事,我給全小姐時間考慮。”

-

全蓁這一路都有點心不在焉。

梁世楨最後那神情仿佛在說:這事好處很多,你慢慢想。等想明白,你自然會回來找我。

實在是……太成竹在胸了。

可正是如此,才讓人莫名心慌。

全蓁掌心攥著名片,回宿舍時差點撞到同學,她怔了下,將那名片收進包,正準備擡頭道歉,那人卻一把攬過她肩,親親熱熱靠上去,“怎麽啦蓁蓁,心神不寧的。”

“沒有。”全蓁見是沈令伊,神情稍稍放松。

等回到宿舍,她隨手將傘往玄關一擱,沈令伊眼尖,瞄到那標志,狐疑道,“寶,你最近發財了嗎?”

全蓁還在想事情,聞言有點懵,“啊”一聲,“什麽?”

沈令伊努努下巴,湊過去,一臉狡黠,“這把傘起碼五千哎。老實交代,回家一趟而已……你從哪搞來的?”

全蓁對各大品牌的研究當然沒有沈令伊這個圈內人清楚,她詫異擡一下眉,難掩驚訝,“這麽貴?”

沈令伊點頭肯定,“千真萬確,我不可能認錯。”

全蓁原來沒當回事,以為只是把造型有些獨特的尋常雨傘。

眼下知道價格,她趕緊將它從玄關小心收至陽臺,尋陰涼處自然風幹。

這傘這麽貴,她無功不受祿,全蓁暗自懊惱,早知道不拿,淋個雨而已,頂多感冒。

現在好了,她於心難安,以後還要另找時間還給梁世楨。

沈令伊在她面前一揮手,“誒,你傻啦?怎麽回趟家回得魂不守舍的。”她轉過身,兀自念叨,“別是這家克你,改日去黃大仙那拜拜去。”

全蓁笑了下,似想起什麽,她看眼沈令伊,說,“伊伊,我能不能問你一個問題?”

沈令伊蹬掉鞋,趴上床,眼眸熠熠,大方道,“可以啊,你問。”

全蓁難得有點吞吐,“就是如果有一個男人,大家眼中非常優秀的那種男人……”她蹙一蹙眉,“突然跑過來跟你說,他要跟你結婚,這是為什麽?”

沈令伊兩手托腮,鬼精鬼精,“誰啊,給你傘的那個人嗎?”大概是料到全蓁不會回答,她講完這句後便兀自接下去,“嗯……我覺得這種情況比較覆雜,需要從好幾個維度來考慮。”

“比如,他不喜歡女人,但是又盯上女人的肚子,那這種時候,找個自身條件優秀但家世一般的女生就很合適啦。”

“又或者,他有什麽隱疾?同一圈層的人都心照不宣知道,沒人願意嫁給他,那不就只能向下兼容啦。”

全蓁垂眸,出於某種直覺,她總覺得梁世楨並不在這兩種情況之內。

她看向沈令伊,問,“還有別的嗎?”

沈令伊微微一笑,“以上猜想比較現實,但不排除有人命好,會碰到都市童話,所以,這個人還有可能暗戀你啊,從我們圈內劇本來看,那種少年男主隱忍多年,跟女主重逢後抱得美人歸的故事可不少見,說不定你就是這種呢?”

全蓁張口想說點什麽,最終什麽都沒說出來。

比起暗戀,她還是更願意相信梁世楨喜歡男人或者身患隱疾。

畢竟這兩樣還稍微有點可信度。

沈令伊覺得不對勁,半晌猜道,“怎麽?你居然相到合適的了?”

全蓁抿唇,“不是……”她頓一下,“這件事有點覆雜,我以後再跟你說好嗎?”

職業原因,演員大多情感充沛,沈令伊直覺自己好姐妹這回似乎是真的遇到事了。

思索片刻,她傾身拉住她的手,擡眸時,神情是與以往截然不同的成熟與認真,“蓁蓁,其實有時候不用這麽較真,人就活一次,還是結果更重要不是嗎?”

“只要不違法不犯罪,我們選對自己最有利的那一個不就好了嗎?”

全蓁定定看她一眼。

這一刻的沈令伊好似完全變了一個人。

不再嬉皮笑臉,也不再漫無所謂。

藏在那張明艷面龐下的,是一瞬淡淡迷惘。

名利場好像真的會在短時間內叫人揉碎筋骨涅槃重生。

無論你願不願意,只要在裏面滾過一遭,那些變化便如血肉般長進你的身體。

全蓁至今不知道沈令伊為何提前殺青回學校,就好像她也不知道這把傘是誰給她的。

好像每個人,活在這世上都有自己難以與人道的難處。

全蓁輕輕將手背放在她上面,安撫性按了按,說,“謝謝你伊伊,我會好好考慮的。”

-

然而生活好似在跟她開玩笑,全蓁還沒來得及好好斟酌,她便見到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孫騫。

那是這學期的最後一節課,結束後,同學們商量出去聚餐,哲學系學生並不多,彼此間很熟悉,所以當教室內有人開始提議,立刻便得到大家的熱烈響應。

全蓁自然不會特殊化,隨人流向外走。

但她永遠是人群裏最安靜的那一個。

到地方後,她默默吃飯,有人問到她她才會停下筷子接兩句。

不至於冷場,但實在熱絡不起來。

大家知道她的性格,不僅沒有刻意為難,相反還有幾分呵護。

畢竟一到期末周,全蓁的筆記便是班級同學爭相傳閱的致勝法寶。

這可是能助自己不掛科的學神,有些神叨叨的考前甚至要來握一握她的手,就差給她拜上一拜。

這樣的人的自我意志,當然在哪都是受尊重的。

全蓁不樂意說話,他們便拋開她,自個聊自個的。

大三的學生,該懂的全部都懂,話題漸漸從期末考放肆到情感問題,尺度越來越大,清酒下肚,無論男女皆哄笑作一團。

食物、體熱、笑聲、氣味在室內交會,全蓁覺得有點悶,便想出去走一走。

這一走,她不幸在廊下遇到孫騫。

明顯超出她年齡許多的男人,身材毫無管理,有肥胖趨勢,但此刻卻神情自然自信朝她伸出手,“全小姐你好,我是孫騫,你家裏人應該跟你提過我。”

周圍有同學出來上衛生間,醉意朦朧間,朝她投來的目光是不加掩飾的疑惑。

這個人不像她的長輩,自帶一股生意人的油滑。

那神情大抵是想不通:全蓁怎麽會跟這樣的人扯上關系?

這巧合太過荒謬。

全蓁無端呼吸一凜,這一刻,廊檐落下的仿佛不是雨水,而是西嶺終年不化的寒冰,她身處室外,卻好似置身海底,強大壓力下,向她撲面而來的是一股瀕臨窒息的感覺。

她嘗試牽動嘴角,然而不能,她實在沒有多餘的心情虛與委蛇,開口時,嗓音也是冷的,“抱歉孫先生,我好像沒有聽過您。”

孫騫宛如沒聽懂,露出一個很開懷的笑,“沒聽說也沒關系,現在認識也不晚——我一會正好有點事要去你們學校,全小姐能帶我參觀一下嗎?”

全蓁站在原地沒動,盡量讓自己的婉拒聽起來合理一些,“可能t不太行。”她說,“我們快要期末考,我一會要去覆習。”

全蓁說完便欲錯身向裏,然而她低估男人。

孫騫一把攥住她手腕,他甚至還在笑,“我聽說全小姐年年都拿書院特等獎學金,但那玩意才幾個錢啊,這樣,你到時候陪我逛一圈學校,我給你三倍,怎麽樣?”

孫騫用的力氣很大,陌生男人靠近時,氣息令人作嘔。

全蓁一時掙不開,又驚又急,慌亂下,擡腳狠狠踩了他一腳。

她今天穿的鞋子帶跟,這一下力道重,必然很疼。

孫騫“哎喲”聲,一下便將她松開。

雨勢漸大,全蓁的心卻也好似冰涼一片。

孫騫敢這麽做,必然是得到某些授意。

她甚至不敢想,這到底是倪曼婷的意思,還是她的父親,她在這個世上唯一的親人。

風從身側吹來,將她的衣服吹得鼓起,進出口被孫騫堵住,他被激怒,一臉陰沈,勝券在握,再次向她走來。

全蓁緩緩向後退,隨即拔足狂奔。

她宛如風雨中飄零的一只蝴蝶,無論多麽堅韌,那孱弱的翅膀在摧殘前總是搖搖欲墜。

港城雨水冷得砭骨,她烏黑的發,瘦削的肩,薄如蟬翼的背在奔跑中盡數被打濕。

天地好似一片灰暗,在她面前籠下一張無形的網。

她是網中待宰的獵物嗎?

全蓁不知道。

唯一能做的便是跑,一直跑。

這個時間點,周遭行人少得可憐。

更何況就算有,也少有人願意多管閑事。

這年頭怪事多,誰知道這兩人究竟是不是真認識。

全蓁一邊跑,心頭漫上一絲絕望。

男人與女人體力懸殊,孫騫又剛吃過虧,若真被他抓到動起手,她恐怕占不到任何好處。

這份天然的恐懼令她壓根不敢回頭望一眼。

等再次停下時,她已辨不清方向,更不知身處何方。但恐慌始終存在,全蓁趕緊伸手攔車,可不知是雨季車本就難打,還是這個路段不好停車,根本沒有的士停下。

全蓁心急如焚,正四下張望之際——

她的面前緩緩停下一輛昂貴的黑色銀頂轎車。

依舊是上次那輛,三地牌異常醒目。

後排車窗降下,露出一張矜貴非常的臉。

下頜鋒銳,眉骨淩厲,縱使滿城風雨,也不會有任何一滴落到他身上。

他是天之驕子,身處高位,而她是狼狽掙紮的俗世人。

全蓁竟然無法分辨,在這種時刻遇到梁世楨,她心下湧過的第一反應究竟是不是難堪。

而梁世楨顯然無暇計較她這些不合時宜的小心思,他穩坐後排,眼皮微擡,隔著雨霧輕飄飄朝她睇來一眼。

大概真的只是偶然路過,他嗓音很淡,似雪後化出的第一捧水,聽上去有些冷,“全小姐去哪兒,送你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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