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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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5 章
陳松伶等人趕到醫院時，顧家的其他人都已經到了。
大家沈默著，守在手術室門前。
顧原微跑過去，先和顧群玉說了幾句，隨後走到顧奶奶身邊，她緩緩蹲下去，靠著顧奶奶的腿，眼淚再也沒忍住，沈默地流下來。
惠芹一家也走了過去，似乎問了問情況。
留在最後的，是陳松伶和安琪。
陳松伶緩了口氣，屏著呼吸在一眾人中尋找那個熟悉的身影。
看到人，她側首望了一眼安琪，安琪點點頭，兩人一塊兒過去。
“叔叔阿姨。”安琪對著顧群英和秦臻問候了一聲。
“叔叔阿姨。”陳松伶察覺到她的意思，跟著她喚道。
秦臻憂慮的眼睛轉了過來，她應了一聲，望著陳松伶。
接受著他們的視線，陳松伶反而沒有想象中的那麽緊張，或許是因為此刻時間地點不對，或許是因為，此刻她的心只牽掛在那一個人身上。
“嗯，原星在那兒，過去吧。”顧群英道。
陳松伶微微頷首了一下，走向了坐在一旁孤身一人的顧原星。
他的手臂撐在膝蓋上，兩手緊握在一起，形成一個支點，腦袋低垂著，抵在那個支點上。背脊緊緊繃著，整個人緊緊壓在低落恐懼的情緒中。
她不由難受起來，盛滿酸楚疼痛的氣球一瞬間被戳破，澆濕了她的心臟。
“原星。”陳松伶走到他面前，蹲下來伸手輕輕握住了他的小臂。
顧原星終於有了點動靜，他緩緩擡起頭，猩紅的眼睛在看見陳松伶的那一刻，潰散出泛著疼痛的淚水。
陳松伶伸手替他抹去，隨後站起身，似乎想要替他擋住旁人窺伺的目光。
顧原星終於松開手，他摟住陳松伶的腰，埋首在她腰間，沈默地哭泣。
她擋住他的脆弱，同時，也清晰地感受著他的恐懼，就在他顫抖著幾乎沒有停下的身體中，陳松伶伸手，在他肩膀上輕輕拍撫著，如同以前他安慰她時一樣。
顧群英和秦臻望著這一幕，兩人對視一眼，隨後顧群英摟住秦臻，寬慰一般輕輕拍了拍妻子的肩。
同樣註意著這一幕的，還有顧原晟。
從陳松伶到來的那一刻，他的視線就只凝在她身上。
他站在明暗交界的墻壁旁，顧家其他人的身影順利遮住了他，來的人並不能第一眼就在人群裏看見他，但他卻能一眼看清他們。
時間沈靜了幾個小時，他已經從驚恐中抽身而出，此刻置身於此，也只生出一種看戲的心態。
手術室的門從裏面打開，出來一位醫生。
大家齊齊往前走了幾步，顧原星緊緊握著陳松伶的手，站在大家前面，“醫生，我爺爺怎麽樣了？”
“手術很成功，但還需要在監護室待幾天。您放心，我們已經照您的吩咐安排好了。”醫生說完，醫護人員推著顧海茂出來，他的呼吸已經恢覆，不再如之前一般，嘶啞難聞。
顧奶奶牽住他放在平車上的手，目光牽掛在他身上，跟著一塊兒送他去了監護室。
顧原星沒動，他看向了站在一旁的顧原晟，此刻，他終於，將審視的目光投向了他。
不像顧原晟預想的那樣，顧原星的眼神很平靜，卻充滿著不信任和探究。
顧海茂救了回來，他在短短幾個小時麻痹住的心，再次陷入了恐慌。
他們對視的時間並不久，顧原晟卻覺得，漫長的仿佛過了幾個世紀。
顧原星收回視線，拉著陳松伶走了。
只剩他一個人，繼續隱在陰暗的角落。
陳松伶下樓去買水，天色已經很晚了。
便利店是24小時營業的，她挑了幾個味道，隨後拿了很多瓶。就在結完賬要提走時，一只手先她一步，將那些水拿了起來。
她順著回望過去，顧原晟臉上掛著笑，望著她。
“上面不會沒有水的，你在給他讓出空間麽？”果然，第一句依然那麽討嫌。
陳松伶沒應他。
“正巧，我和你的目的一樣。現在回去也早，反正他們還要在監護室待一會兒，跟我過去坐坐吧。”顧原晟提著那些水，頭也不回的走出了便利店，似乎確認陳松伶一定會跟上來。
樓下的咖啡店還沒關門，顧原晟點了兩杯咖啡，也不去問對方喜不喜歡，坐下後，就那麽肆無忌憚打量著陳松伶。
“大家都在樓上，你為什麽下來。”陳松伶問出了第一句話。
“大家都在樓上，我為什麽不下來。”顧原晟噙著一絲玩味的笑看著她。
“這個時候，身為家人的你，不是應該守在病床前麽？”陳松伶望他一眼，唇角也勾起一抹笑意，比起顧原晟陰晴不定的情緒，此刻的她更像是那個膽大包天、不顧世俗倫理的人。
顧原晟望著她，心中那剛剛偃旗息鼓的瘋狂再次爬了上來，他笑道：“你我都是一樣的人，你怎麽會不知道我的想法呢？”
他端起咖啡，淺淺嘗了一口。
“看似是家，實則……”他話到此為止，餘下的都付在那抹笑容上。
“看似是家，實則也是家。你的家人都在樓上，大家都在劫後餘生的慶幸中，你一個人下來，在這裏喝咖啡、談笑，不太是時候。”
“這有什麽呢？久病床前無孝子，現在待在上面的，多少只是為了老爺子手中的那點權利而已。”顧原晟毫不在意地揚了揚眉，將手中嘗了一口的咖啡放下，長腿交疊在一起，雙手也交叉在一起，放在膝頭，望著陳松伶。
“權力都是要失去的。”陳松伶沒喝那杯咖啡，只是看了眼它端在首面的拉花，那是一朵喇叭花。
“情意也會失去，甚至比權利去的更早。”顧原晟微微仰起頭，似乎預見了什麽一般，嘲諷地說道。
“真情自在人心。”陳松伶看著他，在他即將嘲諷出口前，補充道：“如果人心不存在，那就思考一下自己的行為吧。”
“什麽意思。”
“多行不義必自斃。”
顧原晟瞇起眼打量她，“你明明知道，血緣有多重要。”
半晌，他說了一句無頭無腦的話。
“沒有血緣的支撐，普通人根本不可能接近權利，更不可能登頂權利的巔峰。”
“權利的巔峰是不存在的，就算它曾讓你覺得存在，那也只是錯覺而已。”
“你這麽說，只是因為，你沒有擁有過它，你只被它壓迫過，從來沒有使用過它。”
“那你呢？你有麽？”
短暫的沈默過後，顧原晟笑道：“我也沒有。”
“可是我與你不同，我見過，那樣近的距離，它就在你的眼前。”
“是你的心在作祟而已。”
“夏蟲語冰。”他不屑道。
“你忘了，你以前是怎麽被欺負的麽？你忘了，你的同學是怎麽看待你的麽？你忘了，即便這麽多年過去了，他們依然沒有為此前犯下的錯而懺悔麽？”
顧原晟看著她，循循開口：
“你忘了，你這樣痛苦的活著，是因為誰了麽？”
陳松伶對上他的目光，清澈而磊落：
“我沒有痛苦的活著。”
“你現在感到滿足、開心，是因為你被自己的愚蠢蒙蔽了眼睛！放長目光看看吧，未來哪有希望？你就快死了！”顧原晟厲聲道。
陳松伶淡然的目光對上他的嘲弄，她的聲音並不大，卻很堅定：
“自己的出生或者是家庭，別人的惡意或者是厭惡，都不是我可以選擇的。但我能夠拒絕它們在發生之後對我尚為到來的未來產生的負面影響。這些都不重要，生不帶來死不帶去。重要的是活著的時候，眼前的人、當下的東西。你不會知道明天怎麽樣，也不會一直長遠的記住昨天怎麽樣，但你會清晰的感受當下怎麽樣。這就足夠了。”
“你不會真以為，顧原星會一直喜歡你吧？”他帶著可笑的目光看向她，“你們的差距太大了，短時間玩玩還行，時間一長，他會厭倦你的。他是有錢人家的少爺、公子哥，他終究會站在現實的那一邊的。”
“你不是一個活在幻想中的人，陳松伶，仔細想想吧。你幸運的點在於，你就要死了，因為時間如此短暫，所以你才會得到他對你超乎尋常的感情。永遠的愛，那根本就是不存在的。所有的感情，都是如此！沒有利益的捆綁，什麽都不是，轉瞬即逝！”
“你搞錯了一個點。”陳松伶淡淡開口。
“沒有人能夠保證永遠，人心是難以揣測，難以預測的。甚至連自己本身，都無法保證自己心念的去向。人能夠擁有的，只有過去和現在。甚至連過去，其實也是不存在的。但僅僅能夠握住現在，已經足夠了。”
熱情終有消磨的一天，至於未來，只能瞭望，相信的力量。
這其實是另一種形式的賭博。
但是她相信他。
“你的思維很亂，甚至到現在，我們坐下來已經半個小時了，你都沒有理清你想說什麽。”陳松伶看著他，垂下眼，起身要走。
顧原晟跟著她，瞬間站起身，他的目光不得不牢牢盯在她身上，似乎期望她能夠說些什麽。
“你很害怕，盡管你在掩藏，但你的眼睛、神情，無一不在將你出賣。”陳松伶用平靜的目光瞧著他，“你每一次揭露我的過去，無一不是為了將原星拉出來。”
“上次綁架他的事情，跟你也有很大關系吧。”陳松伶問。
“那是他身邊的人做的，我不過是，使了點小錢而已。真要算起這件事，他還得感謝我呢！沒有我，他哪能那麽輕易就將身邊的小人認出來呢？”顧原晟快速的說道，語氣與他本人一樣，已是強弩之末。
陳松伶定定望著他，隨後嘆了口氣，輕聲道：“恩生於害，害又生恩。”
她提起東西，桌上的咖啡因為這個動作泛起漣漪，來回碰撞著杯壁。
“你不會不知道！”顧原晟喊道：“爺爺已經決定把顧家的大權交給他了。”
陳松伶站住。
“同樣都是顧家的繼承人，同樣都是爺爺的孫子，為什麽？一切都是他的？我努力了這麽多年，什麽都沒有！”他近乎癲狂的喊道：“既然如此，為什麽還要把我安排在公司？我確實想搞他，你不過是我其中的一個棋子而已！”
陳松伶轉身看著他。
顧原晟終於有了點滿足的神色，看著陳松伶，眼中挑釁而可憐。
陳松伶伸出手來，攤開手掌，纖細的手指吸引著他的目光。
“人很奇怪，明明是自己的手指，卻一定要比出個長短來。”
顧原晟臉上的笑僵住，他眼中迷茫的癲狂瞬息澆滅，緊握著的手霎時松開。
陳松伶推門而出，沒再回頭。
顧原星站在便利店門口，遠遠看見她時，踱步向她走了過來。
他自然地提過她手裏的東西，從裏面抽出一瓶水，擰開遞到陳松伶面前，陳松伶接過，喝了一口後遞給他，顧原星將著飲了半瓶。
“沒事吧？”他問。
“嗯，沒事的。”陳松伶點點頭。
“待會兒我讓原微送你回去。”他道。
“爺爺剛做完手術，我在這邊待幾天。這幾天不能陪你，照顧好自己。”
望著他眼中歉疚的神色，陳松伶笑起來，伸手捏了捏他的臉：
“怎麽回事啊？這麽愧疚？”
“是啊。”顧原星握住她的手，也笑起來，“我很快回去的。”說完，他收了笑意，一臉認真地保證。
“不要緊的。我明天過來。”陳松伶捏了捏他的手指。
“嗯，謝謝。”顧原星緩緩湊身過去，彎腰埋首在她頸間，閉起眼睛，仿佛此刻他終於找到了一個能夠喘息的角落，卸下積壓在他心中的重量，平靜而安定。
惠芹一家先回莊園去了，說是趕過去收拾一下，今晚也順便住在那兒，明早過來。
安琪和顧原微一商量，決定帶陳松伶回別墅那邊。
於是和顧原星及顧家人道別後，她們三人一起回去了。
秦臻和顧群英坐在顧原星身旁，顧奶奶已經由白慧帶回老宅了。
“原星，今晚你爸爸和你一起守在這邊。”秦臻道。
“嗯，媽你先回去吧，註意安全。”
秦臻離開後，只剩顧群英和顧原星。
父子倆相視一眼，隨後默契笑開。
“怎麽樣？”顧原星問。
“很漂亮！”顧群英道，“你媽媽很喜歡她。”
“您呢？”
“我也喜歡她，過幾天我和你媽媽訂個包廂，你帶她過去吃個飯。”
“嗯，我和她商量一下。”顧原星道。
沈默半晌，顧原星看向監護室裏躺著的顧海茂，“爺爺會沒事的吧。”
“會的，爸爸一定會沒事的。”
留下的不止有顧群英和顧原星，顧原晟和顧群林同樣也留了下來。
到後半夜，顧群英和顧群林哥倆一塊兒下樓去買吃的，只留下顧原星和顧原晟兩人陪在顧海茂身邊。
“李沈海死了，是你幹的吧。”顧原晟率先開口。
“沒憑沒據的事兒，可不能亂說啊。”顧原星說完，側首看著他緩緩笑開。
“汪叔那邊也沒了聯系，這兩個人是不是你處理的，咱倆心裏都清楚。”顧原晟道。
顧原星聞言只是笑笑，並不答話。
難言的靜默就此鋪展開，半夜的黑暗吞噬了一切，連著他們兩個人，一同隱在了黑暗中。
“西城那邊有個項目，你過去吧。”良久，顧原星淡淡說道。
顧原晟一聽，心裏驟然一縮，騰科在西城有一個分公司，雖然掛名是分公司，但其實騰科並不是太重視它，因為這個子公司前身，是另外一個企業，只不過後來混不走了，在宣布破產前，遇到了顧海茂，前老板膝下無子，早年做生意時與顧海茂認識，那年正好顧海茂在西城出差，前老板不忍心看自己的心血就此破滅，於是去找了顧海茂，兩人談了半個小時，顧海茂便大手一揮，將這個公司的股份買了下來，從此這個公司就歸騰科擁有。
西城地處西北，經濟條件並不是很好，發展前景約等於零，至於為什麽要將這個公司買下來，這件事，只能去問顧海茂本人。
此刻顧原星說起這件事情，意味著什麽，再清楚不過。
“顧家的大權還沒在你手上，怎麽，這麽迫不及待？”顧原晟開口譏諷道。
“今天你站在書房，看著爺爺的時候，在想什麽？”顧原星冷淡的視線轉向他，那眼中帶著的打量與審視，在這寂靜的黑夜鋪展開，險些吞噬掉他。
顧原晟雙手握緊，唇邊挑起毫不在意的笑，整個人卻緊繃在慌亂之中。
而下一刻，顧原星模棱兩可的話，將直接把他推入深淵。
“前幾年你做過一份親子鑒定。”
只一句話，顧原晟的目光驟然緊縮，呼吸瞬間停住。
“那份報告，我看過。”
心中所有的想法瞬間蕩然無存。
“四年前，在爺爺的書房裏，那份報告就放在抽屜中。”
所有一切，全都結束了。
這是顧原晟的想法。
顧原星算著時間，留下了適合的沈默空段，在顧群英和顧群林回來前，他起身最後一次看向這個人，“等爺爺醒了，你就收拾東西，去西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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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松伶等人趕到醫院時，顧家的其他人都已經到了。
大家沈默著，守在手術室門前。
顧原微跑過去，先和顧群玉說了幾句，隨後走到顧奶奶身邊，她緩緩蹲下去，靠著顧奶奶的腿，眼淚再也沒忍住，沈默地流下來。
惠芹一家也走了過去，似乎問了問情況。
留在最後的，是陳松伶和安琪。
陳松伶緩了口氣，屏著呼吸在一眾人中尋找那個熟悉的身影。
看到人，她側首望了一眼安琪，安琪點點頭，兩人一塊兒過去。
“叔叔阿姨。”安琪對著顧群英和秦臻問候了一聲。
“叔叔阿姨。”陳松伶察覺到她的意思，跟著她喚道。
秦臻憂慮的眼睛轉了過來，她應了一聲，望著陳松伶。
接受著他們的視線，陳松伶反而沒有想象中的那麽緊張，或許是因為此刻時間地點不對，或許是因為，此刻她的心只牽掛在那一個人身上。
“嗯，原星在那兒，過去吧。”顧群英道。
陳松伶微微頷首了一下，走向了坐在一旁孤身一人的顧原星。
他的手臂撐在膝蓋上，兩手緊握在一起，形成一個支點，腦袋低垂著，抵在那個支點上。背脊緊緊繃著，整個人緊緊壓在低落恐懼的情緒中。
她不由難受起來，盛滿酸楚疼痛的氣球一瞬間被戳破，澆濕了她的心臟。
“原星。”陳松伶走到他面前，蹲下來伸手輕輕握住了他的小臂。
顧原星終於有了點動靜，他緩緩擡起頭，猩紅的眼睛在看見陳松伶的那一刻，潰散出泛著疼痛的淚水。
陳松伶伸手替他抹去，隨後站起身，似乎想要替他擋住旁人窺伺的目光。
顧原星終於松開手，他摟住陳松伶的腰，埋首在她腰間，沈默地哭泣。
她擋住他的脆弱，同時，也清晰地感受著他的恐懼，就在他顫抖著幾乎沒有停下的身體中，陳松伶伸手，在他肩膀上輕輕拍撫著，如同以前他安慰她時一樣。
顧群英和秦臻望著這一幕，兩人對視一眼，隨後顧群英摟住秦臻，寬慰一般輕輕拍了拍妻子的肩。
同樣註意著這一幕的，還有顧原晟。
從陳松伶到來的那一刻，他的視線就只凝在她身上。
他站在明暗交界的墻壁旁，顧家其他人的身影順利遮住了他，來的人並不能第一眼就在人群裏看見他，但他卻能一眼看清他們。
時間沈靜了幾個小時，他已經從驚恐中抽身而出，此刻置身於此，也只生出一種看戲的心態。
手術室的門從裏面打開，出來一位醫生。
大家齊齊往前走了幾步，顧原星緊緊握著陳松伶的手，站在大家前面，“醫生，我爺爺怎麽樣了？”
“手術很成功，但還需要在監護室待幾天。您放心，我們已經照您的吩咐安排好了。”醫生說完，醫護人員推著顧海茂出來，他的呼吸已經恢覆，不再如之前一般，嘶啞難聞。
顧奶奶牽住他放在平車上的手，目光牽掛在他身上，跟著一塊兒送他去了監護室。
顧原星沒動，他看向了站在一旁的顧原晟，此刻，他終於，將審視的目光投向了他。
不像顧原晟預想的那樣，顧原星的眼神很平靜，卻充滿著不信任和探究。
顧海茂救了回來，他在短短幾個小時麻痹住的心，再次陷入了恐慌。
他們對視的時間並不久，顧原晟卻覺得，漫長的仿佛過了幾個世紀。
顧原星收回視線，拉著陳松伶走了。
只剩他一個人，繼續隱在陰暗的角落。
陳松伶下樓去買水，天色已經很晚了。
便利店是24小時營業的，她挑了幾個味道，隨後拿了很多瓶。就在結完賬要提走時，一只手先她一步，將那些水拿了起來。
她順著回望過去，顧原晟臉上掛著笑，望著她。
“上面不會沒有水的，你在給他讓出空間麽？”果然，第一句依然那麽討嫌。
陳松伶沒應他。
“正巧，我和你的目的一樣。現在回去也早，反正他們還要在監護室待一會兒，跟我過去坐坐吧。”顧原晟提著那些水，頭也不回的走出了便利店，似乎確認陳松伶一定會跟上來。
樓下的咖啡店還沒關門，顧原晟點了兩杯咖啡，也不去問對方喜不喜歡，坐下後，就那麽肆無忌憚打量著陳松伶。
“大家都在樓上，你為什麽下來。”陳松伶問出了第一句話。
“大家都在樓上，我為什麽不下來。”顧原晟噙著一絲玩味的笑看著她。
“這個時候，身為家人的你，不是應該守在病床前麽？”陳松伶望他一眼，唇角也勾起一抹笑意，比起顧原晟陰晴不定的情緒，此刻的她更像是那個膽大包天、不顧世俗倫理的人。
顧原晟望著她，心中那剛剛偃旗息鼓的瘋狂再次爬了上來，他笑道：“你我都是一樣的人，你怎麽會不知道我的想法呢？”
他端起咖啡，淺淺嘗了一口。
“看似是家，實則……”他話到此為止，餘下的都付在那抹笑容上。
“看似是家，實則也是家。你的家人都在樓上，大家都在劫後餘生的慶幸中，你一個人下來，在這裏喝咖啡、談笑，不太是時候。”
“這有什麽呢？久病床前無孝子，現在待在上面的，多少只是為了老爺子手中的那點權利而已。”顧原晟毫不在意地揚了揚眉，將手中嘗了一口的咖啡放下，長腿交疊在一起，雙手也交叉在一起，放在膝頭，望著陳松伶。
“權力都是要失去的。”陳松伶沒喝那杯咖啡，只是看了眼它端在首面的拉花，那是一朵喇叭花。
“情意也會失去，甚至比權利去的更早。”顧原晟微微仰起頭，似乎預見了什麽一般，嘲諷地說道。
“真情自在人心。”陳松伶看著他，在他即將嘲諷出口前，補充道：“如果人心不存在，那就思考一下自己的行為吧。”
“什麽意思。”
“多行不義必自斃。”
顧原晟瞇起眼打量她，“你明明知道，血緣有多重要。”
半晌，他說了一句無頭無腦的話。
“沒有血緣的支撐，普通人根本不可能接近權利，更不可能登頂權利的巔峰。”
“權利的巔峰是不存在的，就算它曾讓你覺得存在，那也只是錯覺而已。”
“你這麽說，只是因為，你沒有擁有過它，你只被它壓迫過，從來沒有使用過它。”
“那你呢？你有麽？”
短暫的沈默過後，顧原晟笑道：“我也沒有。”
“可是我與你不同，我見過，那樣近的距離，它就在你的眼前。”
“是你的心在作祟而已。”
“夏蟲語冰。”他不屑道。
“你忘了，你以前是怎麽被欺負的麽？你忘了，你的同學是怎麽看待你的麽？你忘了，即便這麽多年過去了，他們依然沒有為此前犯下的錯而懺悔麽？”
顧原晟看著她，循循開口：
“你忘了，你這樣痛苦的活著，是因為誰了麽？”
陳松伶對上他的目光，清澈而磊落：
“我沒有痛苦的活著。”
“你現在感到滿足、開心，是因為你被自己的愚蠢蒙蔽了眼睛！放長目光看看吧，未來哪有希望？你就快死了！”顧原晟厲聲道。
陳松伶淡然的目光對上他的嘲弄，她的聲音並不大，卻很堅定：
“自己的出生或者是家庭，別人的惡意或者是厭惡，都不是我可以選擇的。但我能夠拒絕它們在發生之後對我尚為到來的未來產生的負面影響。這些都不重要，生不帶來死不帶去。重要的是活著的時候，眼前的人、當下的東西。你不會知道明天怎麽樣，也不會一直長遠的記住昨天怎麽樣，但你會清晰的感受當下怎麽樣。這就足夠了。”
“你不會真以為，顧原星會一直喜歡你吧？”他帶著可笑的目光看向她，“你們的差距太大了，短時間玩玩還行，時間一長，他會厭倦你的。他是有錢人家的少爺、公子哥，他終究會站在現實的那一邊的。”
“你不是一個活在幻想中的人，陳松伶，仔細想想吧。你幸運的點在於，你就要死了，因為時間如此短暫，所以你才會得到他對你超乎尋常的感情。永遠的愛，那根本就是不存在的。所有的感情，都是如此！沒有利益的捆綁，什麽都不是，轉瞬即逝！”
“你搞錯了一個點。”陳松伶淡淡開口。
“沒有人能夠保證永遠，人心是難以揣測，難以預測的。甚至連自己本身，都無法保證自己心念的去向。人能夠擁有的，只有過去和現在。甚至連過去，其實也是不存在的。但僅僅能夠握住現在，已經足夠了。”
熱情終有消磨的一天，至於未來，只能瞭望，相信的力量。
這其實是另一種形式的賭博。
但是她相信他。
“你的思維很亂，甚至到現在，我們坐下來已經半個小時了，你都沒有理清你想說什麽。”陳松伶看著他，垂下眼，起身要走。
顧原晟跟著她，瞬間站起身，他的目光不得不牢牢盯在她身上，似乎期望她能夠說些什麽。
“你很害怕，盡管你在掩藏，但你的眼睛、神情，無一不在將你出賣。”陳松伶用平靜的目光瞧著他，“你每一次揭露我的過去，無一不是為了將原星拉出來。”
“上次綁架他的事情，跟你也有很大關系吧。”陳松伶問。
“那是他身邊的人做的，我不過是，使了點小錢而已。真要算起這件事，他還得感謝我呢！沒有我，他哪能那麽輕易就將身邊的小人認出來呢？”顧原晟快速的說道，語氣與他本人一樣，已是強弩之末。
陳松伶定定望著他，隨後嘆了口氣，輕聲道：“恩生於害，害又生恩。”
她提起東西，桌上的咖啡因為這個動作泛起漣漪，來回碰撞著杯壁。
“你不會不知道！”顧原晟喊道：“爺爺已經決定把顧家的大權交給他了。”
陳松伶站住。
“同樣都是顧家的繼承人，同樣都是爺爺的孫子，為什麽？一切都是他的？我努力了這麽多年，什麽都沒有！”他近乎癲狂的喊道：“既然如此，為什麽還要把我安排在公司？我確實想搞他，你不過是我其中的一個棋子而已！”
陳松伶轉身看著他。
顧原晟終於有了點滿足的神色，看著陳松伶，眼中挑釁而可憐。
陳松伶伸出手來，攤開手掌，纖細的手指吸引著他的目光。
“人很奇怪，明明是自己的手指，卻一定要比出個長短來。”
顧原晟臉上的笑僵住，他眼中迷茫的癲狂瞬息澆滅，緊握著的手霎時松開。
陳松伶推門而出，沒再回頭。
顧原星站在便利店門口，遠遠看見她時，踱步向她走了過來。
他自然地提過她手裏的東西，從裏面抽出一瓶水，擰開遞到陳松伶面前，陳松伶接過，喝了一口後遞給他，顧原星將著飲了半瓶。
“沒事吧？”他問。
“嗯，沒事的。”陳松伶點點頭。
“待會兒我讓原微送你回去。”他道。
“爺爺剛做完手術，我在這邊待幾天。這幾天不能陪你，照顧好自己。”
望著他眼中歉疚的神色，陳松伶笑起來，伸手捏了捏他的臉：
“怎麽回事啊？這麽愧疚？”
“是啊。”顧原星握住她的手，也笑起來，“我很快回去的。”說完，他收了笑意，一臉認真地保證。
“不要緊的。我明天過來。”陳松伶捏了捏他的手指。
“嗯，謝謝。”顧原星緩緩湊身過去，彎腰埋首在她頸間，閉起眼睛，仿佛此刻他終於找到了一個能夠喘息的角落，卸下積壓在他心中的重量，平靜而安定。
惠芹一家先回莊園去了，說是趕過去收拾一下，今晚也順便住在那兒，明早過來。
安琪和顧原微一商量，決定帶陳松伶回別墅那邊。
於是和顧原星及顧家人道別後，她們三人一起回去了。
秦臻和顧群英坐在顧原星身旁，顧奶奶已經由白慧帶回老宅了。
“原星，今晚你爸爸和你一起守在這邊。”秦臻道。
“嗯，媽你先回去吧，註意安全。”
秦臻離開後，只剩顧群英和顧原星。
父子倆相視一眼，隨後默契笑開。
“怎麽樣？”顧原星問。
“很漂亮！”顧群英道，“你媽媽很喜歡她。”
“您呢？”
“我也喜歡她，過幾天我和你媽媽訂個包廂，你帶她過去吃個飯。”
“嗯，我和她商量一下。”顧原星道。
沈默半晌，顧原星看向監護室裏躺著的顧海茂，“爺爺會沒事的吧。”
“會的，爸爸一定會沒事的。”
留下的不止有顧群英和顧原星，顧原晟和顧群林同樣也留了下來。
到後半夜，顧群英和顧群林哥倆一塊兒下樓去買吃的，只留下顧原星和顧原晟兩人陪在顧海茂身邊。
“李沈海死了，是你幹的吧。”顧原晟率先開口。
“沒憑沒據的事兒，可不能亂說啊。”顧原星說完，側首看著他緩緩笑開。
“汪叔那邊也沒了聯系，這兩個人是不是你處理的，咱倆心裏都清楚。”顧原晟道。
顧原星聞言只是笑笑，並不答話。
難言的靜默就此鋪展開，半夜的黑暗吞噬了一切，連著他們兩個人，一同隱在了黑暗中。
“西城那邊有個項目，你過去吧。”良久，顧原星淡淡說道。
顧原晟一聽，心裏驟然一縮，騰科在西城有一個分公司，雖然掛名是分公司，但其實騰科並不是太重視它，因為這個子公司前身，是另外一個企業，只不過後來混不走了，在宣布破產前，遇到了顧海茂，前老板膝下無子，早年做生意時與顧海茂認識，那年正好顧海茂在西城出差，前老板不忍心看自己的心血就此破滅，於是去找了顧海茂，兩人談了半個小時，顧海茂便大手一揮，將這個公司的股份買了下來，從此這個公司就歸騰科擁有。
西城地處西北，經濟條件並不是很好，發展前景約等於零，至於為什麽要將這個公司買下來，這件事，只能去問顧海茂本人。
此刻顧原星說起這件事情，意味著什麽，再清楚不過。
“顧家的大權還沒在你手上，怎麽，這麽迫不及待？”顧原晟開口譏諷道。
“今天你站在書房，看著爺爺的時候，在想什麽？”顧原星冷淡的視線轉向他，那眼中帶著的打量與審視，在這寂靜的黑夜鋪展開，險些吞噬掉他。
顧原晟雙手握緊，唇邊挑起毫不在意的笑，整個人卻緊繃在慌亂之中。
而下一刻，顧原星模棱兩可的話，將直接把他推入深淵。
“前幾年你做過一份親子鑒定。”
只一句話，顧原晟的目光驟然緊縮，呼吸瞬間停住。
“那份報告，我看過。”
心中所有的想法瞬間蕩然無存。
“四年前，在爺爺的書房裏，那份報告就放在抽屜中。”
所有一切，全都結束了。
這是顧原晟的想法。
顧原星算著時間，留下了適合的沈默空段，在顧群英和顧群林回來前，他起身最後一次看向這個人，“等爺爺醒了，你就收拾東西，去西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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