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刃仇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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刃仇敵

新宅子有一處花園,設有假山流水,鮮妍遍地,安蘊秀很喜歡。之前幾回接待賓客都是在這裏,這回,李明知也被引到了此地相見。

“之前就覺得蘊林兄是一飛沖天的面相,果不其然,塵沙難掩珍珠之光華,小弟在此恭賀蘊林兄高升!”

花園並沒有旁人,李明知一來就急急地表了忠心,姿態倒是放得很低。

安蘊秀嗤笑一聲,沒有接話,任憑他搜腸刮肚地說了許多,自己只顧撚著手邊光滑的鵝卵石,一顆一顆地往池中丟著玩兒。

“說起來,早先我們同在臨州求學,茍富貴勿相忘的話也不知說了多少遍。明知無顏向蘊林兄討要什麽,倒是盼著日後同朝為官,能延續了曾經的至交情誼才好。”

“好說。”安蘊秀拍了拍手,站起身來,“但想延續友誼,至少雙方得先活著吧。”

李明知並未察覺到她話中的嘲諷,聽她說什麽先活著,自然便聯想到自己性命之憂。他幹笑一聲:“多虧蘊林兄出謀劃策,我險過這關,暫無性命之憂。”

“洪家做出的讓步是回避制度,徐開榮可還活著呢,聽說徐知府已經在運作著救他了。”安蘊秀笑嘻嘻地道,“更何況,現在最巴不得你死的,難道不是被奪職的洪繼隆?”

李明知霎時變了臉色,他品階低微,離了徐開榮後,之於這些消息確實沒有門路得知。

看到李明知神色驚惶,算是一種別樣的調劑。徐李二人不過是煙霧彈,安蘊秀真正想要的是削弱洪家戰力。如今目的達成,自然不會管李明知的死活。

“李明知啊李明知,自求多福咯。”

李明知瞪大雙眼,似乎在震驚以往的謙謙君子怎麽能說出這種話,許久才從牙縫裏擠道:“我都是……因為蘊林兄你啊。”

安蘊秀挑了挑眉:“因為我——又怎樣?”

“……”

似乎被這句話氣到了,李明知拳頭幾經握緊又松開,可擡頭一看對方節節高升前途無量,自己又有什麽資格與之對抗?不過是從前小意討好著徐開榮,如今換做了安蘊林罷了!

是以他雖然憤怒,最終還是忍了下來,勉強扯出一抹笑:“莫不是有人說了什麽,故意引發你我隔閡?蘊林兄,可千萬別被小人之言蒙蔽了。”

安蘊秀忽然笑了起來。

雖是在笑,笑容中卻盡是嘲諷:“果然啊,你這種人就只有棍棒相向才行。嚴厲相待能讓你懼怕順從,誰要對你好,反倒會被你榨幹利用,到最後一點骨頭渣子都不剩。”

她收起了笑,眼中一片冰冷:“李明知,我是真的很好奇,你做過那麽多對不起我的事,現在有什麽臉跑來說這些?”

李明知心中咯噔一聲,硬著頭皮斷續道:“不知是誰說了這樣的話,什麽對不……”

“我妹妹呢?”安蘊秀直接打斷。

“妹妹……在我外祖家寄住。”他臉上已有冷汗,不安感急遽上湧。

“哦,在你外祖家呀。”安蘊秀擡腳朝他走去,“你有多久沒回臨州了?賢孫孝三年,嘖嘖,外祖去世這種事在你眼裏也不過是阻礙升職的絆腳石,哪裏敢指望你關照我妹妹。”

“既然安蘊秀在你外祖家。”

安蘊秀已經來到了他面前,伸出一手壓在他肩上,語氣幽幽:“那站在你面前的我,又是誰呢?”

“!!!”

李明知瞳孔驟然放大,被這個突然蹦出來的瘋狂可能震驚到。下一刻,不知安蘊秀碰到了什麽機關,身後的假山竟然轟隆隆地動了起來,不多時便顯現出一個黑黢黢的入口。

他被安蘊秀一腳踹進來時,還沒有緩過神來:“……你是,安蘊秀?”

安蘊秀笑瞇瞇地回道:“對呀,我就是安蘊秀。”

“……”

他就說,他就說!當年他親眼看見安蘊林被挫骨揚灰,事後怎麽可能安然無恙地出現在會試場上!原來是他那個落水失蹤的孿生妹妹在搞鬼!安蘊秀竟然借用兄長的身份來科考了!

過往有疑點的事情瞬間串聯起來,李明知呼吸粗重,興奮又恐懼。

想到這兒,他忽然又警惕了起來:“你現在坦白一切,是要做什麽?”

這間密室黑黢黢的,看不出空間究竟多大,唯一的亮光就是頭頂的鱗波,仿佛是花園中水池的位置。此刻自己跌坐在地,安蘊秀卻居高臨下地俯視著,這情景令他心中莫名一顫。

“在你面前亮明身份,自然是,讓你不必走了的意思。”

“……這是在京城。”李明知聲音顫抖,“我可是朝廷命官!你敢對我做什麽,不怕上頭來查,你也脫不了幹系嗎?!”

“你以為,這處巧奪天工的密室是我自己造的嗎?難道不是為了方便我處理你這種人?”

安蘊秀似笑非笑,當初正是因為這間密室,令她更加篤定小皇帝並非表面上看起來那樣不谙世事。既如此,她也不介意化身王朝的一柄利劍,斬碎一切魑魅魍魎。

“更何況,現在最想殺你的難道不是洪繼隆?我還指望著拿你的性命去扳倒他呢。明知兄,別總是妄自菲薄,你這條命,可是大有用處呢。”

她每說一句,李明知的臉色就慘敗一分。

“那……你豈不是要拋棄自己的身份,永遠不能得見天日?”

安蘊秀嗤笑一聲:“還以為你要拿什麽話來駁,這是無計可施,轉而攻心了?”

“名姓身份不過虛名,我不是安蘊林,也不是安蘊秀,我說自己是誰就是誰,我現在——只是要取你性命之人罷了!”

這地方似乎還是個刑房,各種器具一應俱全,李明知原本就嚇得腿軟,人生地不熟的也無處逃竄。剛想借著氣力優勢將安蘊秀打倒,卻被她使了個巧勁,反撂倒在地扣住手腳,登時腿更軟了。

“雖然將你送還給洪繼隆,你能死得更慘一些。可我就是比較喜歡親手報仇的感覺,只能努力學著下手狠辣些,明知兄可要忍著點。”

安蘊秀搖晃著酒杯,似笑非笑:“我才答應了小妹要戒酒,所以這杯,只能明知兄自己喝了。”

“不、不不,我不喝酒的,你要覆仇也該去找徐開榮!我能幫你的!我們同出臨州同出寒門都是活得艱難的可憐人,我……唔,咳咳咳噗……”

安蘊秀一把抓住他的頭發,往地上重重地磕:“方才不是還說要延續友誼麽,陰陽兩隔可做不了朋友,我這就送你去見他!”

“待會兒見了我兄長,記得仔細賠罪。”

“我不是……咳咳,呃……”

密室寂靜,一時間只有叩首的咚咚聲響。李明知神智昏聵,被揪著擡頭時,恍惚間看到正前方似乎擺放著一串木珠子。

“蘊林!蘊林?”有人在叫她。

李明知似乎看到了希望,嗚嗚叫著想要求救,卻被一巴掌甩在臉上:“聽不見的,留著力氣想想怎麽在閻王爺那兒辯白吧。”

他斜躺著,頭腦嗡嗡作響。眼睜睜看著安蘊秀腳步漸遠,漆黑的密室中似乎閃過一絲光亮,很快就又消失不見。

不久後,上方便隱約傳來驚喜的人聲:“恭喜高升啊蘊林,哈哈哈哈哈,我這一回京就馬不停蹄地來看你了,就說我們會在京中相逢的嘛……誒,有沒有吃的?”

接著是安蘊秀的聲音:“逢君還說有你在京城給我接風呢,現在反倒是我給你接風,臉皮真厚啊。”

“哈哈哈哈哈,管他什麽風不風的,有酒有好友,對付一口就行!”

“那你趕得不巧,我現在戒酒了。”

“不是吧……”

這密室似乎是用了巧思,外頭的動靜他聽得一清二楚,可無論自己在這兒怎樣發出聲響,外頭的人都一無所覺。當然,也有可能他們早就沆瀣一氣,哪裏會管自己的死活?

李明知拍打了許久也得不到回應,力氣漸漸抽離,他仰躺在地,眸中的驚恐已經消散了些,唯有迷茫與不甘。

安蘊秀一介女流,被發配到邊陲小縣,憑什麽還能回來?

徐開榮遭此大難,朝野都戳著脊梁骨罵,憑什麽還沒有死?

憑什麽、憑什麽自己就要折在這兒?!

甚至到現在,當初那個差點進不了考場的楞頭青楊新覺都升擢了,安蘊秀帶回來的那個草莽侍衛也得了武將品秩與自己同階。她借職權為所有人都謀了便利,唯獨給自己準備了一杯毒酒。

對朋友誠摯相待慷慨饋贈,對敵人陰險狡詐玩弄心術,原來竟是這樣的做法,原來竟是這樣的待遇啊!

“哈哈哈哈哈哈——”

楊新覺忽然覺得耳邊刮過一陣陰風:“什麽聲音?”

“哪有什麽聲音。”

安蘊秀不動聲色:“莫不是這宅子太大,你我說話的回聲?”

“或許是吧。”楊新覺撓撓腦袋,扭頭就忘了這事。“對了,我這次回京待不了多久,稅事正在緊要關頭,待吏部那邊調完我就走。”

“這麽快?”安蘊秀問道,“那江抒懷呢,跟你一起嗎?”

楊新覺搖搖頭:“不知道。”

“說實話,我跟他也很久沒聯系了,他那邊差事應該還行吧?不過我聽說他總是心情不好,這次回來會把稅事交出去,不會再出去了。”

“不去了啊……”

安蘊秀有些詫異,確實難以想象當初與自己爭得臉紅脖子粗的人竟然會主動放棄。

“好吧,先不管他。你這一路風塵仆仆的,先去休息吧,睡醒了接風宴就好了。”

“謔,還是在你這兒待遇好。”

安蘊秀笑瞇瞇地送他去休息,心道除了準備接風大餐,密室裏還有個人等著自己處理呢。

如李明知所說,他一死早晚會有人發現,當下緊要的就是將這件事甩出去。當初徐知府為安蘊林隨意尋了個暴斃的借口,不知道如今李明知暴斃這事,算不算反諷?

徐開榮尚在奪職收押,有父親上下打點,日子也不算難過。只是這日忽然傳來的一個消息令他感到些許危機。

李明知暴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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