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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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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途

時逢君一到,書院事務便有了著落,安蘊秀也好著力敦促農桑照應商賈。眾人聽說又從京城來了個先生,都很歡喜。

而時逢君事務纏身,整日埋頭公幹,也沒功夫再傷春悲秋。一時間,奉山縣齊心協力搞建設的風氣大盛,氣象一派欣欣向榮。

其中最令人矚目的工程,便是那條石子路,於日前竣工了。

“以工代賑,自古以來的良方。”時逢君點點頭,“不知道鋪這條路,消化了多少流民?”

“十之有一?”安蘊秀不是很確定,“鋪路期間,他們得到的工錢倒是能顧住吃喝。可你也知道,一條石子路實在算不上什麽大工程,作用有限也是意料之中。”

梅成在一邊插嘴道:“那就多鋪幾條?”

若是一條路能解決十分之一的流民問題,鋪十條不就夠了嘛,有什麽好擔心的?

時逢君道:“梅成兄弟有所不知,單一的堆砌費時費力,過後還會有重覆、冗雜等問題,並不是最佳解法。真正能解決問題的,從來都是事半功倍的法子。”

“天底下真有這種法子嗎?”

梅成不太相信:“可要是搞什麽精巧覆雜的工程,奉山縣現在也整不來吧?”

“當然得是能整來的工程了,這樣的法子,當然有。”

時逢君指指安蘊秀,笑道:“咱們的安知縣,不就是把長在荒郊野地的山茶,賣出了八十兩銀的天價嗎?”

要是老老實實種田,這八十兩銀子不知道要多少年才能攢下,而知縣稍稍運作,原本一文不名的茶葉轉眼就翻了好幾百倍。果真是低投入高盈利,也怪不得說只有這樣的法子才能解決問題。

梅成若有所思,心道果然還是你們會。

“照你這麽說,我還真想到了個法子。”這邊安蘊秀誇張地拱拱手,應承下這句誇讚。轉而對時逢君道,“不過這事還得時先生幫忙。書院的那些孩子,可有識夠一百個字?”

時逢君點點頭,略一沈吟,有些知道她的法子是什麽了。

石子路說白了是便利出行用的,不算特別寬敞,也實在沒什麽與眾不同之處。若要使它效用更大惠及參與工程的流民,那必得是聲名大於實用功能才行。

安蘊秀第一時間想的就是打廣告,自己現在在奉山縣尚算得敬重,覆刻一下荒山茶的套路應該不算難。而且時逢君自來到這裏就兢兢業業地操持著書齋,安蘊秀有意展示他的功勞,也好令他暫卻心結更加融入這裏。

更何況,鋪墊了這麽久,也該褪下講故事聽故事的這層皮,辦些真正的教育了。

故而她放出風聲,要給書院來個掛牌儀式。同時,各州各縣的童生試也要開始了,自己將親自帶領眾人,去參與第一關縣試。

如今天氣漸熱,安蘊秀衣服依舊穿得一絲不茍,這天更是打扮得莊重,帶領著認了字的小童、曾在外縣求學的學生和幾位屢試不第的讀書人,踏上了剛剛修好的那條平整的石子路。

邊地動蕩,許久不覆科舉,略通些人脈的也盡數前往安寧些的縣城去求學。故而眾人對安蘊秀恢覆縣學一事十分好奇,只張望著青衣儒雅的知縣親自送考童生試,身後跟著的考生年齡參差不齊,卻都規規矩矩地排著隊,整齊地走著。

整齊的隊列在石子路上蜿蜒,初升的太陽照在他們身上,安蘊秀停下腳步,朗聲吟唱一句經此路往康莊大道,前途無量光明輝煌。

“……荒山茶就是這麽推起來的嗎?”

將眾人送入考場,安蘊秀跟時逢君碰面,答道:“比不了,荒山茶那劑藥下得比這猛多了。”

“額,有效就好。”他有點難以想象當時的情景。

“不過這些孩子僅僅是識幾個字的水平,那些讀書人也荒廢多年了,真要給他們童生身份麽?”

時逢君有些擔憂,實在是這身份太水了,出了奉山縣怕是不夠看的。

安蘊秀道:“教學和工程的第一炮,那可得打響了。先把風氣正正,大不了下一場考試多壓些時日,這些事就要交給你了。”

時逢君點點頭,回了一句決不辜負。

知道考生水平一般,這次考試又是另有所圖,因此他們出的試題也沒多大難度,只不過流程上還是嚴格按照規矩,也好讓他們提前感受一下。坐等一日後,安蘊秀遣人收了考卷,又在眾學子的見證下,緩緩擡上來一塊牌匾。

時逢君上前,將匾額上的綢布揭開。

“鄙人時逢君,蒙安知縣器重,落成書院,暫任奉山書院院長一職。”

他朝安蘊秀那兒看了一眼,見她帶笑頷首,這才回頭繼續道:“國朝慕賢,始創科舉。奉山縣過往因種種事由罷設許久,但我知道,依舊有人不辭辛苦前往周邊縣城求學,依舊有人家中珍藏著書卷,期望將來能走上這條路。”

底下曾有求學經歷的人神色戚戚,只識了些字的小童們則是雙眼茫然,懵懵懂懂地聽著。

“如今安知縣重設書院,惟願孩童識字明理,才俊博通經集,不辜負一方人傑。自今日起,奉山書院落成,不收束脩分毫,求學諸位只需顧及自己衣食即可。我等必全力相助,即便奉山路遠,也要通了這條通天途。”

自帶糧食這事是安蘊秀跟時逢君商量後決定的,想調動積極性自然是包吃包住更好,可今年尚未到收成時節,商稅也有限,縣衙積蓄單薄,暫時也只能顧住這些。

“暫且這樣吧。”

猶記得時逢君這般勸道:“一步到位的事畢竟是少數,你也別把自己逼得太緊了。不收束脩已經減輕了很多壓力,你放的太寬,無心求學的人來了也是負擔,等縣政寬裕些再補給也不遲。”

他說得沒錯,在宣布奉山書院的規則之後,有人遲疑,同樣也有學子激動地問是不是真的。時逢君就眾人的問題耐心解釋著,思及此前聲譽大於效用那套理論,言談間有意提起今天的考試就是科舉的第一步,眾人已經半只腳踏上這條康莊大道了。

安蘊秀看了一會兒,心情不錯,愉悅地勾起了唇角。

有個可靠的左右手真是太棒了!

看今日這情形,書院的事沒跑了。只待將這次小測的試卷批閱一下,再搞個頒獎表揚什麽的,到時候生源估計要再漲一截,書院這事就算定下了。

待時逢君處理完這一切回來時,安蘊秀已經將答卷批閱得差不多了。他聳聳肩:“好吧,怪不得都說你是拼命三郎,果然是我比不了的。”

安蘊秀笑道:“咱倆在這兒互誇可沒什麽用。”

她挑出幾張過得去的答卷給時逢君看:“這幾個答得不錯,據說以往在旁的縣求學過,看來沒有荒廢。我準備拿出些物質獎勵正向激勵,你覺得一鬥米夠不夠,還是三斤肉?”

時逢君沒有直接回答,反而翻起了自己的錢袋。

“……餵,你擱這兒講哪門子客氣。”

他將錢袋放到安蘊秀面前,輕笑道:“既然叫我一聲先生,我哪能什麽都不做呢?”

“不用這麽看著我,我遠沒有你付出的多。”

時逢君伸手去接答卷,邊看邊道:“其實遠行這一趟,也令我長了許多見識。旁的不說,我在京中可沒資格當書院先生,來到這兒卻成了奉山書院的院長,實在慚愧。可若說起少時讀書的光景,用功程度怕是還不如這幾個去旁縣求學的奉山學子。”

“無非是在皇城腳下長大,占了諸多便利罷了。”

安蘊秀挑了挑眉,這些想法,倒是跟自己決意來奉山時想的一樣。

在京中繞來繞去,卻怎麽都逃不脫權臣的五指山,這才猛然驚覺自己的缺陷短處。京城之外是更廣闊的天地,同樣,京城之外也有更優秀的人,或是種田,或是經商,總有自己遠不能及的長處。

所以在她心裏,這趟遠行不能說是貶謫,而是互相成全。

只是時逢君做到了參悟明理提升境界,自己卻從一開始就懷著私心。

“其實梅成跟我說過,奉山縣現在不大適合辦教育。”

安蘊秀看著他,斟酌道:“我把這麽個活兒丟給你,不覺得我是在沽名釣譽嗎?”

“你當初那麽決絕地離開,想再回去自然難如登天。”

時逢君早已不是當初玩世不恭的公子哥,自然知道她想回去需要達成什麽條件,掰著手指一件件道:“你要回京,就得轄區繁榮昌盛,子民安居樂業,百姓崇敬擁戴。如果能再培養出個進士門生,名動朝堂仕林,那可太妙了。”

安兄離開得早,自己倒是圍觀了那場聲勢浩大的打馬游街。時逢君笑笑,繼續道:“進士可不好培養,書院當然要辦。我樂得在這兒紮根,如果能順帶幫到你,自然更好。”

“我也萬分期待你名動朝野的那一天。”

安蘊秀長嘆一聲:“好吧,怪不得人是群居動物呢。”

有幫手是好,更好的是這個幫手還很懂自己的心意。安蘊秀與旁人相識多多少少都帶了點謀算意味,唯獨時逢君,初見時還是敵對陣營都能搭上線,如今更是不得了,不用多說就能猜到對方心中所想,說一句心有靈犀也不為過。

“那就有勞時兄與我齊頭並進了。”她笑著應答,語調輕松。來了大半年了,難得聽到這番推心置腹的話,於增強信念而言無疑是一記強勁助力。

她也很期待自己夙願達成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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