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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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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 章

簌簌清晰地記得自己自己是如何死去的。

她的靈魂飄在半空,眼睜睜看著躺在病床上的自己狼狽咳嗽,頭發散亂,臉上帶著病態的紅痕,喉嚨幹啞地厲害,她想為自己倒杯水,破了個口的陶碗就放在床案上,簌簌伸手去夠,可卻渾身沒力氣。

可簌簌實在是太渴了,喉嚨裏冒著煙,動一動就全身骨頭疼,她忍著渾身地不適挪動身體,好不容易拿到了碗,卻控制不住自己顫抖的手,下一秒,陶碗打翻,冰冷的水沾濕了簌簌的袖口。

簌簌眼看著自己慢慢沒了呼吸。

生命的最後,簌簌喪失了全部知覺,所有愛恨煙消雲散,唯一遺憾的是被自己親手打翻的陶碗,她確實是渴極了。

可是一轉眼,她似乎……又活過來了?

她躺在柔軟舒適的床榻上,身邊圍著一群女娘,都是熟悉的面孔,見簌簌一動不動地盯著她們瞧,她們還打趣道,“小姐你莫不是傻了,連我們都記不住。”

往日的回憶翻湧而來,簌簌讓她們給自己拿來了銅鏡,銅黃色的鏡面上倒映著簌簌比記憶中更加稚嫩的臉。

簌簌一整天都在發呆,長時間地看著銅鏡中的自己,她大概回到了豆蔻時期,一張臉略帶嬰兒肥,俏生生地透著一股粉,身形甚至有些豐腴。

簌簌愛吃各種零嘴,蟹粉酥,茯苓餅,牛乳酪,還有各色瓜子幹果……簌簌是家裏的小女兒,是府邸裏所有人的掌上明珠,是泡在蜂蜜罐子裏的嬌嬌兒,想吃什麽,自然都有人眼巴巴地送上來,由此養了一身好皮肉。

她還叫人給她倒了杯水,裏面不用泡幹花,也不用放茶葉,單獨的水就好,簌簌一連喝了許多,才勉強緩了心中的渴。

春梅背著她和一群小丫鬟嚼舌根,“小姐自從今天早上醒來就像是變了個人似的,一整天都不說話,只知道坐在銅鏡面前看,還動不動問我們些稀奇古怪的問題。”

春梅是簌簌的貼身丫鬟,生地俊俏可愛,有張肉肉的臉,卻偏生配了個尖下巴,總喜歡把頭發梳成花苞頭的樣式,簌簌最喜歡她。

春梅會帶著自己胡天海地到處玩,會給她做好吃的點心,她有一雙巧手,女紅也是一絕,每當簌簌偷懶不想做女紅的時候,春梅總是會善解人意地替她拿起針線,簌簌只需要睡一覺打發時間,醒來就有工整的繡品,可以含糊父母親。

但是在上輩子,春梅卻並沒有一直陪著簌簌。

到底是為什麽呢?簌簌早已忘了那時的事,回憶起來的時候依稀還有些失落。

簌簌想了許久終於記起,簌簌那時候很愛纏著春梅,但沈暢涔卻認為她會帶壞簌簌,鉆了個簌簌不在的空隙,給了春梅幾百輛銀子,將賣身契還她,讓她走了,簌簌經常想她,私下裏偷偷哭了好幾場,把眼睛哭地又紅又腫,但沈暢涔卻打著一切都是為簌簌好的名義,讓簌簌的哭鬧和反抗都成了一場鬧劇。

另一個小丫鬟好奇問道,“簌簌小姐問的到底是什麽問題呀?”

春梅皺眉思索,“盡問我些沒頭沒腦的,一上來就說我怎麽在這裏,這幾年過得怎麽樣?還問我,今天是什麽日子。”

春梅被簌簌的樣子逗笑了,“這幾年我不是一直跟在小姐身邊,就在她眼皮子底下,我活地怎樣小姐不知道?小姐真是個忘性大的,連今天是什麽日子都忘了,我只好告訴她,拖人美心善簌簌小姐的福,我過得很好,好極了,今年是建安十六年,也是簌簌小姐該起來用早膳的日子。”

小丫鬟笑道,“小姐怕不是睡糊塗了。”

春梅言辭帶了點揶揄的味道,笑著說,“可不是呢,只是有一點還好,她還曉得口渴,跟我要水喝。”

她們不怕簌簌,說起簌簌的小話也沒有半分收斂的意味。

簌簌全聽到了,心頭一熱,她借著低頭的功夫,遮住眼裏的盈盈水意,她害怕這是自己臨死前的南柯一夢,又掐了把自己胳膊上的軟肉,真真切切感受到了痛楚。

往常她是必然會嬌氣地大喊出來,巴不得讓所有的人都來哄自己,也必然會借著她們說自己小話的機會狠狠鬧上一通,好讓她們欠自己一個情——留著以後她不想做女紅,不想練字的時候用。

可是簌簌什麽也沒幹。

簌簌只是很想哭。

再沒有比現在更讓人感覺踏實的了,她徹底逃離了那間陰冷的小屋,來到了她最為明媚的豆蔻時期。

簌簌收拾好儀容,半是威脅半是撒嬌道,“我倒是要看看,誰背著我偷偷說我壞話,被我逮著小辮子了吧!”

春梅並一幹小丫鬟們配合簌簌演戲,臉上卻一副笑盈盈的樣子,“哎呀,簌簌小姐,是我們的錯,為了給您賠罪,您想吃什麽我保證都給您弄來。”

簌簌一點也不客氣,“我要吃牛乳酪,蟹黃酥,松瓤鵝油卷,再隨意來點其他點心。

春梅應了好,吩咐底下人去小廚房取,“大早上的,吃那麽多油膩的東西,您能克化地動嗎?”

簌簌已經迫不及待地坐到了桌邊,“我能,我自然是能的。”

她低頭看到了自己的肚子,因為坐著,肚子上的軟肉層層疊疊地堆積,簌簌有些發愁,“就是太克化地動了。”

一群人都圍著笑出了聲,只有簌簌愁地嘆了口氣。

春梅見狀,貼心地為她上前解圍,“簌簌小姐年紀還小,正是長身體的時候,等你在大一些了,身體抽了條,身上的軟肉自然會沒有的。”

簌簌還是滿臉憂愁,“希望吧。”

簌簌又想起了上輩子,她大概也忘記了自己是什麽時候抽條的,她只記得自己貪吃,一日三餐頓頓不落,中間還得時不時用上些糕點,以至於身上的軟肉一直跟著她。

沈暢涔看不下去了,限制了她每日的用餐,糕點果幹之類的小零嘴一律不許擺到桌上,簌簌跟他鬧了好幾次,可是沈暢涔只跟她說,簌簌乖,這都是為她好。

簌簌信了,可是後來沈暢涔逼著她處處讓步,讓步的理由也是那句敷衍的為她好。

簌簌暗自猝了一口,晦氣,都已經是上輩子的事了,不過就是吃了個飯,那些事情就陰魂不散地冒出來了。

她嘆氣,拈起一塊松瓤鵝油卷放進嘴裏,甜滋滋的味道漫開來,簌簌幸福地瞇了眼,忘了那陣短暫的不快。

春梅邊替簌簌布菜,邊勸她,“小姐,你慢些吃,吃多了小心肚子疼,好東西需要慢慢品,您要是喜歡,我明天再讓人做,沒必要一下子吃成個飽死鬼,您是多久沒吃這些了。”

簌簌嘴裏嚼著點心,含糊不清道,“沒事,你小姐我有分寸,肯定不會有事的。”

算上前世,簌簌也確實好久沒有吃到過這些小東西了,沈暢涔管她管地嚴,最討厭她吃這些小零嘴,見她吃,沈暢涔也不罵她,不打她,只是用滲人的眼神盯著她,盯地人心裏直發毛,於是簌簌也不敢觸他的黴頭。

四五樣點心,伴一碗溫熱的牛乳,簌簌吃得一幹二凈,春梅叫人收拾下去,打算陪著簌簌去放紙鳶消食。

紙糊的紙鳶,樣子不算特別精巧,卻是簌簌自己親手制成的,上面寫了簌簌的名字,叫人一看就知道這是簌簌的,他們待簌簌好,便也不敢對簌簌的紙鳶做出什麽壞事,見了紙鳶的線纏在樹上了,有心人還會特意把紙鳶解下來,送還過去。

簌簌呼吸著院子裏的新鮮空氣,看著從指縫裏透出去的陽光,心裏覺得暢快自在,小丫鬟們在踢毽子,他們喊簌簌過來一起,女郎清脆的笑聲充斥了整個小院,簌簌心情好,又大手一揮,請他們每個人嘗了些點心,賬從她的私庫裏走。

簌簌又放了紙鳶,一群小丫鬟們圍著她,看著紙鳶越飛越高,濃墨寫著的“簌簌”二字也逐漸看不真切。

畢竟是拿來玩的東西,質量算不得上乘,紙鳶脫離了細線的束縛,斜斜地不知道往哪個地方飛去了。

春梅正要去撿,簌簌攔住了他,“不必,上面有我的名字,誰不知道這是我的紙鳶,有人看到了自然會送回來,不用刻意跑一趟。”

春梅應了聲好,又說,“可是萬一被沒眼力見的人扔了呢?”

簌簌搖頭,塞了塊糕點到春梅嘴中,“無礙,不過就是紙鳶罷了。”

簌簌意味深長:“拋棄舊的紙鳶,才能換來新的紙鳶,我倒是希望,那只舊紙鳶可千萬不要再回來了。”

春梅一頭霧水,“是那個舊紙鳶不好嗎?”

簌簌小姐前些日子不是喜歡這個紙鳶喜歡得緊,怎麽今天就改口說是不想要了?

簌簌飲了口茶水,茶香溢滿口腔,“我也不知道,或許很好吧!可是我已經不中意它了,所以它的好壞,都與我無關,春梅,我們明天再制個紙鳶,這次找哥哥要點墨,最好是上好的貢墨,好讓我們在上面作畫。”

簌簌又和那些女郎們玩了一會,覺著困乏,便去午睡,春梅守在她床邊,為她繡帕子,帕子的一角是簌簌抖摟的小碎花,清新雅致。

簌簌睡覺時的樣子真是可愛極了,臉偏向另一側,擠出大塊軟肉,嫩生生的,像剝了殼的荔枝肉。

小姐曾經邀她一起吃荔枝,荔枝是個稀奇的玩意,小姐攏共也就分得了一小筐,便爽快地給了春梅數顆。

春梅再沒見識也知道荔枝的珍貴,紅彤彤的可喜慶,用冰湃了來保證荔枝的新鮮,剝了殼,裏面的果肉也是那種嫩生生的白,一入口心都要被甜化了。

荔枝是個珍貴玩意,她的簌簌小姐也是。

簌簌睡姿不老實,睡著睡著就將被子騰到一邊,春梅怕她著涼,急忙掖了掖她的被角。

簌簌年紀小,還是個需要人照顧的女郎。

春梅在心中暗自默念,她願意付出一切,只求得她的小姐一生平安順遂。

如簌簌所料,下午就有紙鳶的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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