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別擔心，我帶你上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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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別擔心，我帶你上岸
人前的幸福尚且可以偽裝，但獨處時的負面情緒不會有假。
周愔和楞了一下，這個聲音……並不是寧宇。
本想著隨便寒暄幾句就算了，但對方忽然變成了陸應，讓她很無措。
下這麽大雨，他居然還去了農場？就那麽喜歡幹農活嗎？周愔和再一次認證了陸應的腦回路與正常人不一樣。
“哪位？”
陸應的詢問聲響起，周愔和在主持人的提醒下才反應過來，但她的楞神並沒有引起觀眾的反感，大家反而一致地認定，是她在面對曾經的戀人時緊張了。
“呃……”周愔和的確很緊張，畢竟她還沒有練就面不改色扯謊的技能，“那個……我是周愔和。”怕陸應穿幫，她忙不疊地解釋道，“我現在在參加節目，然後有個環節要求給曾經喜歡的人打電話，所以……”
陸應擡起眼睛，看著屏幕裏的周愔和，她咬著下唇，臉上化了妝看不出底色，但耳垂……紅了。
他微一挑眉，沈聲道：“所以呢？你喜歡我嗎？”
臺下剎那間歡呼起來，周愔和很無措，是她解釋得不夠清楚嗎？還是陸應太遲鈍了，根本沒弄明白她只是借他演個戲。
幹嗎如此真情實感？但劇本是她自己選的，上了舞臺就沒有了反悔的餘地，硬著頭皮也得演下去。
“是……是啊。”周愔和垂頭應道，然後她尷尬地笑了，“你不知道嗎？”
“現在知道了。”陸應在寧宇驚愕地註視中，揚起壞壞的笑容。
觀眾席爆發出一陣哄笑，周愔和摸了摸後脖頸：“呃……”她笨拙地轉移話題，“你最近還好嗎？”
陸應顯然打定了主意要戲弄她：“本來不怎麽好，但接到你這通電話之後覺得也挺好的。”
“哇！”主持人忍不住感嘆，“這也太會撩了吧？”
大家都一副“吃到狗糧”的模樣，唯有喬雨霏，她正若有所思地望著表情突然沈下來的周愔和。
陸應發現了喬雨霏的不對勁，避免周愔和被識破，他決定結束表演了：“你還在錄制就不打擾你了，以後有機會的話，一起吃飯吧。”
“好。”周愔和松了口氣，“那我就……就先掛了。”
接下來的時間裏，周愔和明顯變得心不在焉起來，連圍在屏幕前看直播的網友都發現了，但她越是如此越顯得真實。
雖然所有人都回答了這個問題，但話題度顯然又都繞到了周愔和身上。
李海東打開微博瞅了一眼，果不其然，他的寶藏藝人再一次登上了熱搜。
微博廣場上各方言論均有，大部分都因為這個話題回憶起了自己的青春時代，但也有極少數人覺得周愔和的緊張無措都是演出來的，畢竟頭戴最佳女配角的桂冠，演技不是蓋的。
反正不管怎麽看，大多數都是誇讚。李海東笑得合不攏嘴，他從第一眼見到周愔和時就知道，這姑娘觀眾緣很好。
清秀淡雅的長相，極具親和力的笑容。沒有任何攻擊性的外形，總是討喜的。
所以簽她時，李海東已經明確了周愔和的未來。
即便她火不起來，也不會招人煩，有些藝人的臉，就是天生有觀眾緣。商人不做賠錢的生意，周愔和真以為是自己善良才答應她那個大海撈針的條件嗎？
這麽多年當經紀人的經驗讓李海東確信：別的方面不好說，至少看人的眼光，他自認一絕。
時間上差不多了，雖然節目組邀請他們一起吃晚飯，但李海東估摸著周愔和也不願意和喬雨霏共進晚餐，所以立刻打電話過去，囑咐孫青雲：“你去叫愔和出來，咱們今晚去吃火鍋。”
“嗯？”孫青雲一頭蒙，“老大，你是不是記憶錯亂了？剛剛愔和說你找她有急事，開車走了。”
“我看你才記憶錯亂了呢，我壓根兒沒給她打過電話。”
“是真的，她還說讓我跟著節目組去吃飯，結束了來接我呢。”孫青雲說完這句，才發覺不對勁。
一向不在乎他死活的人怎麽可能突然變得這麽貼心？
果然有詐……
孫青雲整張臉垮了下來：“好吧，我現在就想辦法聯絡她。晚點再回覆你，掛了。”
打了好幾通電話都無人接聽，大雨傾盆，憤怒的情緒暫且拋到一邊，孫青雲是真的有點兒擔心了。
周愔和的駕照雖然拿了有兩年了，但除了拍劇期間為了角色設定開過幾回，平日裏她從沒有摸過車。
當然，主要也是因為公司太窮，除了老板的私家車，就剩一輛跑通告用的商務車，沒有資金單獨給她配車。
要不是正巧今天開的是老板那輛小車，他肯定不會同意讓周愔和開走的。
萬一要出了什麽事……
“呸呸呸！”孫青雲使勁拍了拍自己的嘴巴，阻止了那些不吉利的猜測。也是這一秒鐘，手機響了，周愔和回了電話過來。
“別老給我打電話，都要被你打沒電了，我可能沒時間回去接你了，你自己吃過飯就回家。”
“你在哪兒啊？這麽大的雨，車快沒油了，你……”
耳邊響起“嘟嘟嘟”的忙音，孫青雲從耳邊拿下手機一看，通話結束了。他無奈地嘆口氣，一轉身，看到了不遠處的喬雨霏。
她拿著手機正在接電話，孫青雲不自然地笑了笑，算是打過招呼，正要離開，卻被叫住了。
喬雨霏幾步小跑上前，態度友好地問：“怎麽不見愔和了？她走了？”
“嗯。”孫青雲指指外面，“我們老板找她有事。”
“她開車去的？那你沒車了吧？這麽大雨，先去吃飯，待會兒坐我的車走吧。”
孫青雲擡眼看了看喬雨霏，理智告訴他應該現在就走，不要接受對家給予的小恩小惠，但饑餓和憤怒讓他別理那些沒用的。
他選了後者。
已經離市裏越來越遠的周愔和，並不知道自己的經紀人正在以狂吃洩憤。當然，現在無論得罪誰她都顧不上了。
她有一件事急於找陸應求證。
因為剛才孫青雲不斷打電話過來，搞得她看不見導航，繞了好幾條彎路，此刻總算順利地往目的地直線行駛了。
在顯示還要沿此路行駛二十公裏時，手機突然黑屏了。
周愔和忍不住咒罵了一聲，果然怕什麽來什麽，手機沒電關機了。
幸而之前來過幾次，她的方向感也還可以，應該不至於迷路。
懷著這種自我感覺良好的幸運感，周愔和行駛到下高速的路口，眼睛不經意地掃過顯示面板，這才發現，車廂裏的油馬上就要耗盡了。
怪她心不在焉，完全忘記了錄節目之前孫青雲就嘮叨過：“節目錄完得去加油，李海東明早要用車。”
如果沒記錯的話，從這裏到農場還需要經過五個路口，走路起碼也得四十分鐘。
周愔和用最後一點油把車停進路邊的停車位，雨依然很大，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她解開安全帶，伸長手臂在後座上翻找了半天，沒能找到一樣能夠遮雨的東西。
索性就這麽下了車。
隨身攜帶的包裏有一頂折疊防曬帽，她隨意地扣到頭上，義無反顧地踏進雨中。
郊區本來行人就少，加之下雨，整條街上幾乎只有她自己。帽檐很快被打濕，雨水順著邊緣流到她的臉頰上。
涼涼的觸感，周愔和的心卻越燒越燙。
剛剛在電話裏，陸應語調自然地說：“本來不怎麽好，但接到你這通電話之後覺得也挺好的。”
這句話，她從許數嘴裏聽過一模一樣的版本。
甚至連語調都絲毫不差。
她當然知道這可能僅僅是巧合，但是，周愔和無法讓答案停留在“可能”上，她必須立刻見到陸應，向他問清楚，他說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僅僅是配合她演戲，還是有意跟她搞暧昧。
他們都以為她周愔和好欺負是嗎？
這句話讓記憶裏那段壓抑自卑窒息的時光卷土重來，周愔和的拳頭越握越緊，身上的襯衫和牛仔褲全被淋濕，因為始終咬著牙，面部表情呈現出微微的戰栗。
陸應剛去蔬菜園子裏摘完黃瓜和西紅柿，打著傘走出來時，剛巧看到了從黑暗中顯現出來的人影。
任誰看到一個像是剛從水裏爬出來的披頭散發的人都會被嚇一跳的吧？陸應覺得自己夠淡定了，至少他還敢湊近去檢視她的樣貌。
“周愔和？”他驚了一瞬，隨後大步走上前，將雨傘撐到了她頭頂。正是吃飯時間，農場的院子裏沒有別人，昏黃光線中，雨滴密集地砸落，陸應望著女孩蒼白又悲傷的面孔，一時慌了。
“你……”他仔細打量著她，“你受傷了？發生什麽事了？”
周愔和突然伸手抓住了陸應的手腕。
觸感冰涼。
“陸老師，你不是騙子吧？”她眉頭緊皺，雨水將她的睫毛都淋濕了。
“你到底怎麽了？”見她在晃，陸應忍不住伸手扶住了她。
周愔和穩住身體，死死盯著他，眼圈紅了：“回答我，你是不是騙子？”
“砰”的一聲，陸應踢開了客廳的門。
寧宇回過頭，正巧看到他抱了個人進來，忙起身迎過去，低頭看了看周愔和慘白的臉，他眼疾手快地將門關好，又把紗簾拉嚴了。
陸應將昏迷的周愔和放到寬大的沙發上，扯下椅子上的毯子將她裹好。
“怎麽回事？”寧宇滿臉問號，“你不是出去摘黃瓜嗎？這怎麽還撿了個美人回來？”
“別臭貧了。”陸應看了看她濕透的衣服，回頭指使寧宇，“你去把吹風機拿來。”
“幹嗎？”
陸應沒有正面回覆，繼續道：“趕緊拿過來。”
這人總是這樣，不想回答的問題就理所應當地無視，不過，寧宇拿過來之後也發現自己問得很多餘。
周愔和到底是女孩子，加之她是公眾人物，也不能隨意喊人來幫忙為她換衣服，所以，陸應正用最小的熱風擋，慢慢幫她吹幹頭發和貼在身上的濕衣服。
“不需要送醫院嗎？”寧宇憂心地看著她緊閉的眼睛。
“是一時情緒激動造成的昏厥。”陸應用手輕輕探了探她的額頭，“有點兒發燒，你去找個退燒藥過來，先觀察看看，免得又招來一堆莫須有的緋聞。”
寧宇去拿藥盒的間隙，陸應脫掉了周愔和腳上的高跟鞋。
不知道她究竟走了多久，腳趾上磨出了好幾個血泡。不僅如此，腳面還留著細帶勒出的紅色印痕。
他長長呼出一口氣，手往前伸了伸，本想幫她輕輕揉一揉，但最終還是放下了。
餵周愔和吃了藥，陸應打發寧宇回房間睡覺。
寧宇自然而然地應完，忽而又覺得哪裏不對勁：“老陸，你不是這種人啊。”
擔心燙傷周愔和的皮膚，陸應特意用自己的手隔在吹風機後面：“哪種人？”
寧宇笑道，“我們認識這麽多年，我就從沒見過你關心誰，尤其是女人。”說完他忍不住又強調了一句，“陌生的女人。”
陸應手上的動作頓了頓，他回過頭，故作漫不經心道：“她不是陌生的女人，她是我的學生。”
“嘁。”寧宇充滿深意地癟癟嘴，強調，“是旁聽生……”
隨著房門的合攏聲，客廳裏只剩下了吹風機的噪音。
衣服差不多幹透了，陸應挪了挪位置，坐到地板上，伸出手臂，用一只手擋住周愔和的耳朵，開始幫她吹頭發。
平素沒仔細看過，現在才發現，她的頭發很長。
細軟的發質，風透過發絲，將夾雜其中的濕氣一點點送走。
輕柔的頭發拂過手臂，連陸應的心都泛起了一點點癢。
因為離得近，陸應甚至可以看清周愔和鼻尖上散落的幾粒雀斑。精致的妝容被雨水沖刷幹凈，露出素凈白皙的一張臉。
豐盈的臉頰，微微翹起的下頜，小巧的鼻尖，飽滿的額頭……陸應的腦海裏開始不自覺地蹦出一個又一個形容詞。
在剛剛那檔節目上，被問及初戀時，她所表現出來的慌張，用他所學過的心理學知識來解讀，將會出現無數個覆雜的版本。
但是，如果為這些版本剖析一個簡單的內核，那就是，她受過傷。
到底是誰傷害過她？
初戀男友？
她大老遠跑來質問他是不是騙子，肯定事出有因吧？
一縷頭發被風吹到了她的眼睫上，陸應按停了吹風機，猶豫了一下，還是俯身向前，伸出手指，試圖慢慢幫她撥開那些頭發。
周愔和的眼睫顫了顫，慢慢睜開了眼睛。
她看著逼近眼前的這張臉。
久久地，茫然又悲傷地看著他。
雨滴敲響窗玻璃，滴滴答答地吟唱。
陸應不知道自己怎麽了，他被周愔和眼底的憂郁戳中，手掌下落，覆上了她小巧冰涼的臉龐：“你醒了嗎？”
周愔和閉上眼睛，微微側頭，讓臉頰包覆在他溫暖的掌心裏，她輕輕嘆息：“我好像……全都弄錯了。”
周愔和並沒有解釋她到底弄錯了什麽。
實際上，一大早她連聲招呼都沒打，就離開了農場。
陸應來到客廳時只找到一張寫著留言的面巾紙：陸老師，謝謝。
這句後面還跟著兩筆印跡，像是寫到一半放棄了。陸應拿著研究了半晌，覺得像“我”，又覺得像一個單人旁，等他猛然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麽的時候，立刻將那張紙團成團扔掉了。
傍晚從農場回市裏的路上，駛到一處必經的橋下，低窪處積了很深的水，他突然有點兒擔心，不知道周愔和怎麽回去的。
昨晚她說自己的車子沒油了，難道是打車回去的？應該早就到家了吧。
車子從橋下駛過，濺起高高的水花，陸應長長呼出一口氣，腦海中冒出了前所未有的想法：是不是應該買部新手機了？
懷著一些莫名其妙的介意，迎來了新的一天，陸應起得很早，到校時，校園裏還很冷清。
他沖好咖啡，端著杯子站在辦公室窗前，凝望著慢慢變得擁擠的校道。
但始終沒有等到他期望見到的身影。
一連三天，周愔和都沒有在學校出現。陸應假裝漫不經心地問了此前安排她旁聽的主任，對方說她因為工作需要請了一周假。
這是個合乎情理的理由，卻沒能說服陸應。
甚至，那份故意被他忽略的介意感，非但沒有消失，還越來越重了。
他忍不住進行了一番猜想，當然，他認為，任何人在這種情況下都會不可避免的發酵思維。
所以，這只是非常正常的思維意識，並不代表任何多餘的情感。
他恍悟，或許正因此，周愔和才突然態度大變，躲開了自己？
還是說真的因為淋雨生病了？
陸應回想了下自己上樓睡覺前的場景，他試過她的額頭溫度，不燒了。
他把書“砰”的一聲摔在講桌上，臺下的學生們都嚇了一跳，陸應全然沒有註意到，下課鈴聲一響，他就神色匆匆地走出了教室。
他在辦公室來回踱步，因為找不到合適的探尋答案的理由而感到莫名憤怒。
這時，桌上的座機響了。
陸應走過去接起來，聽筒裏傳來喬雨霏的聲音：“哥。”
她叫哥的時候，一般都沒什麽好事。
“說。”陸應迅速做了最大限度的心理建設。
喬雨霏微微揚了揚嘴角，開門見山道：“那天的直播，跟周愔和通電話的人是你吧？”
陸應反駁得毫不猶豫：“你覺得我是會有時間看什麽直播的人嗎？”
“我也覺得很不可思議啊！”喬雨霏拖著長腔，“你連手機都沒有，到底是怎麽接到周愔和的電話的呢？你們應該也沒有關系親密到她連你家座機電話都知道了吧？”
經過喬雨霏的提醒，陸應才突然想起，那天的電話，周愔和實際上並不是要打給自己的，她根本不知道他在農場。
原來……她喜歡的人是寧宇？
自己竟然代入了莫名其妙的角色。
“我完全不知道你在說什麽，真的覺得好奇的話，你應該去問當事人。”陸應說完這句就把電話掛了。
靜坐了片刻，他決定去找周愔和。
反正現在他已經有了充分的理由去見她。
陸應讓寧宇幫忙找到了此前周愔和簽訂的那份借場地拍照的合同，上面有她家的門牌號。
之前不止一次地趕她搬家，現在反倒慶幸他們同住一個小區了。
已經到了傍晚時分，但天色還很亮，車內開著空調，陸應看了看車外的溫度顯示，還飆在35攝氏度。
路況很好，比估算的用時早了十分鐘到達。
陸應把車停進地下車庫，為了照顧她公眾人物的身份，他特意在車裏坐了很久，等到地庫的人全都離開，才做賊一般地乘電梯直達21樓。
周愔和跟他不在一個單元樓，也難怪之前從沒有在小區裏偶遇到。
梯門打開，陸應左顧右盼，確定無人跟蹤，便邁步走向樓道盡頭。摁響門鈴。
很久都沒人應，他幾乎要放棄時，門把手轉動了。
陸應喉結滾動，忽然緊張了，於是他決定先發制人：“你走路連聲音都沒有……”目光落在周愔和臉上時，陸應頓住了。
這才幾天，她的臉迅速消瘦憔悴了。
寬大的長睡裙松松垮垮地掛在身上，長發蓬亂，素顏，一副下一秒鐘就要暈倒的鬼模樣。
“你……”陸應打量著她，眉頭不自覺地皺緊了，“你怎麽搞的？”
周愔和疲憊地嘆了口氣，擡起眼皮看了看他，嘴角無力地扯了扯：“你是來救我的嗎？陸老師。”
再一次經歷將周愔和打橫抱起來放到沙發上的瞬間，陸應的記憶都要錯亂了。
要不是她整個人看起來半死不活的樣子，他真忍不住要教育她一下了，大晚上在荒郊玩雨中散步也就算了，動不動就摔倒在異性懷裏也……
陸應努力遏制憤怒情緒的滋長，他管得太寬了，她又不喜歡他。
呃……所以他幹嗎上趕著跑來呢？不是應該讓寧宇來嗎？
他這不能算友情截和吧？
周愔和完全沒有感受到陸應的心理活動，奇怪的是，這三天她完全忘記了吃飯睡覺，就像忘記了一切屬於人類的感知，可，當被他問起“你怎麽搞的”時，瞬間就頂不住了。
“我好餓。”周愔和氣若游絲，“我想吃你做的飯。”
“我是來給你做飯的嗎？”陸應沒好氣地斥道，幾秒鐘後，又嘆口氣站了起來。
他走進廚房，冰箱裏各種食物一應俱全。
“孫青雲買了很多東西送過來。”周愔和解釋道，“應該可以做頓像樣的飯了。”
“東西都買了為什麽不幹脆給你煮個飯？”陸應邊挑出自己要用的蔬菜，邊沒好氣地抱怨。
是的，他也察覺到了，他的抱怨太多了，可是忍不住。
“是我讓他滾並且不要管我的。”周愔和聳聳肩，“誰知道他那麽聽話。”
陸應什麽都不想說了，是他自找的。
考慮到周愔和已經瀕臨餓死的邊緣，他做了最簡單的蔬菜雞蛋面。
十分鐘後，那碗燙到不行的面全進了對面人的肚子裏。陸應瞠目結舌地看了看桌上的空碗，難以置信地問：“不燙嗎？”
“燙啊。”周愔和拼命扇著嘴巴，“但餓的感覺更強烈，所以只好先解決餓。”
陸應盯著她紅腫的嘴唇，做了他這輩子從沒做過的表情：翻白眼。
“怎麽這麽癢？”說著，周愔和伸手去撓。
陸應眼疾手快地抓住她的手腕：“你再撓就要破皮了。”
“但是很癢啊。”周愔和又伸出另一只手。
陸應只好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巴。
周愔和一把揪在了陸應的手背上：“咦？”她望向陸應，楞住了。
手心感觸著柔軟滾燙的嘴唇，陸應也很蒙，他咽了咽口水，反手箍住周愔和的兩只手腕，把她拉進廚房，從冰箱裏拿出一瓶冰可樂，抽出紙巾包住，遞到她手裏，沈聲警告：“別再抓了。”
“哦。”周愔和放在嘴唇上滾了滾，偷偷瞄了一眼陸應。
他回視過來，氣氛頓時陷入尷尬，兩個人同時別過了臉。
“所以……你怎麽來了？”肚子不餓了，嘴巴也不燙了，周愔和總算恢覆了點兒理性。
“你上次在節目裏打電話到農場……”陸應總算有機會把準備好的臺詞說出口，“其實是希望接電話的人是寧宇對吧？”
周愔和點點頭，她確實是這麽想的沒錯。
陸應看著她，嘴角突然收緊了：“呵，看樣子是我多管閑事了。”
周愔和繼續點頭，心想陸應不愧是研究心理學的，覺悟得倒是挺快。
壓制著一腔怒火，陸應現在極度後悔自己剛剛做的那頓飯，哪怕是餵白眼狼也能得到一句“謝謝”吧？他站直身子，準備告辭：“如果是因為我在電話裏說的那些話而不自在，那你大可不必，該上課上課、該吃飯吃飯，你也不像心理承受能力那麽差的人，鬧什麽情緒。”
他轉身往外走，周愔和卻追了上來，她很認真地解釋道：“我不是因為你才這樣的，我是在躲一個人，我怕他看到節目跑來找我。”
陸應頓住腳步，回頭看她驚慌的神色，不由得好奇了：“躲誰？”
周愔和勉強扯出一個笑容：“我初戀啊。”她擡起眼睛，看著陸應，或許是相處久了，周愔和對他的信任度提升不少，答案幾乎是不自覺地就沖出了口，“那個人，是個控制狂。”
陸應楞住了。
周愔和故作輕松地笑笑：“這三天裏我仔細梳理了一下對他的情緒，其實也不僅僅是害怕，反而很矛盾。一方面，很想再見他一面，想狠狠地打他一頓出出氣；一方面又希望永遠都不要再見了。”她垂眸，喃喃道，“那些只能帶來糟糕記憶的人，還是不見為好。”
她苦惱地抓了抓頭發：“總之就是那種一邊向前跑一邊又忍不住頻頻回頭的狀態，我這麽說你懂吧？”
陸應猛地想到了什麽，他忍不住問道：“你怎麽確定他是控制狂的？”
“這個說起來就更玄乎了，我當時因為覺得很不開心，就在知乎上概述了自己的情況，有位答主打包了一堆關於精神控制的案例給我。後來我偷偷登錄他的QQ，發現了一個奇怪的群組，大概就是那種類似於教你怎麽控制別人的群。”她長舒一口氣，“總之，多虧了那位答主，說他是我的救命恩人也不為過。”
陸應蹙緊眉頭，他覺得難以置信……
竟然是她？
周愔和在夢中回到了大學時代。
她其實已經很久沒做過有許數出現的夢了，她把這當成意識最高級別的防護。
因為做夢的時候是毫無防備的，面對許數，她絕對不能再失去防備了。可今晚，記憶的鐵絲網被弄斷了。
“誰讓你把頭發染了？”
“你今天出去拍攝沒有和男人說話吧？不要忘了你只屬於我一個人。”
“你知道有男朋友的女生更應該自重自愛吧？那條短裙以後不要穿出去了。”
“今天吃飯的時候你為什麽要對隔壁桌那個穿球衣的男生笑？覺得他帥嗎？想勾引他嗎？”
“幹嗎非得報名學習國標舞？你是不是很喜歡和別的男生摟摟抱抱啊？你本質這麽賤的嗎？”
“別把網絡上那些誇獎當真，你拍照的時候化了多濃的妝，擺了多少姿勢，找了多少角度，打了多重的光自己心裏沒數嗎？只有我看到的才是真實的你，我的評價就是：你非常普通，只不過運氣好一點罷了，所以別嘚瑟，會很招人厭。”
“你因為我說你不高興了嗎？寶貝，我這都是為你好，你不知道我有多愛你嗎？正是因為愛你我才會糾正你，把你看得那麽重要。”
……
周愔和被蠱惑了，她還以為兩個人之間的界線消失，代表著親密。但實際上呢，這只是許數吞沒她的第一步。
留什麽發型，穿多長的裙子，午餐吃什麽，晚上幾點睡覺，應該跟哪些人交往，遠離誰誰誰，甚至，連要讀什麽類型的書，他都幫她計劃好了。如果不按照他的要求進行就會被多方面否定。
周愔和當然會因此感到不適，但身邊見過許數的女生們總是不停為她洗腦：“男朋友這麽貼心，你就偷著樂吧。”
可她一次也沒有偷著樂過。
人前的幸福尚且可以偽裝，但獨處時的負面情緒不會有假。
因為無人能夠理解，漸漸地，周愔和的世界裏只剩下了許數，和他密不透風的關愛。
所有打著愛的幌子進行的動作，都很難制止，因為喊停會顯得你不知好歹。
無形的枷鎖誰能看得到呢？沒有人會相信那些隱身的痛苦。
畫面一轉，四周都黑了，電影院的大屏幕上出現了當時熱映的一部愛情片，男主角端著相機框住鏡頭裏的女孩，引導著：“笑啊，要笑起來啊，快點兒笑啊……”
女孩緊張地眨了眨眼睛，然後慢慢地，像努力扯彎一條線般的揚起了嘴角。
閃光燈在黑暗中一閃，周愔和的眼淚奪眶而出。
許數驚慌地靠過來，問她：“寶貝，你怎麽了？為什麽哭了？”
周愔和比他更驚慌，她拼命抹著眼角，可眼淚源源不斷，怎麽都擦不幹凈。
“好了好了……”許數攬住她的肩膀，低聲安撫，“快別哭了，別人還以為我欺負你了呢。來，想一想開心的事，周末我們一起去吃海鮮自助吧，聽說那裏的小龍蝦特別美味。”他垂頭凝望著她的眼睛，“我已經買好團購券了，感動吧？”
周愔和楞楞地看著他，突然就笑了。
甚至醒來時，她的嘴角還掛著譏諷的笑容。周愔和在黑暗中慢慢收緊嘴角，拿起手機看了看，淩晨五點。
重新入睡宣告失敗，她爬起來，從冰箱裏挑了幾種現有的食材，做了一盒賣相還不錯的壽司，裝進保鮮盒碼整齊。
再擡頭時，天光已經大亮。
沖了個澡，洗去睡眠不足帶來的困意，周愔和難得高高興興地化了個妝，穿著精心挑選的襯衫長裙，獨自乘出租車去了學校。
一路掛著模式化的標準笑容，她邁著輕快的步子，走向陸應所在的辦公室。
總吃別人的終歸不太好，她可不是那種知恩不報的人。
離上課還有半小時，陸應已經板板正正坐在位子上喝咖啡了。
看到她，他的眼神躲閃了一瞬，隨後又重新望過來。
周愔和把保鮮盒放到他面前，伸手做了個“請”的姿勢：“雖然我長得就不像會做飯的樣子，但誰讓我總能給人驚喜呢。”
她笑瞇瞇的，一臉輕松自在的模樣，只是黑眼圈大得驚人。
“你昨晚沒睡嗎？”這句話脫口而出，陸應才覺察到它太像關心了，於是伸手推開那個飯盒，“我不吃這種東西，你拿去送給別人吧。”
說完，他沒有給周愔和反應的機會，便奪門而出，向走廊的另一端去了。
周愔和楞了楞，這人怎麽一夜之間態度大變？
陸應停在拐角的墻邊，見周愔和沒有追過來，才松了口氣。
他垂眸苦笑了下……
說什麽救命恩人，如果周愔和知道了實情，一定會後悔曾這樣稱呼他。
雖然沒有勇氣去找周愔和求證，但陸應已經基本確認了她的身份。在陸應遙遠的記憶裏，她是一串匿名ID。當時幫她並非單純的偶然，自考入大學心理學系後，他就開始定期在知乎上回答各類心理問題了，至今已經堅持了很多年。
或許可以將此看作是做錯事之後的彌補。
十五歲的時候，陸應埋頭沈浸於心理學，從中了解到了“精神控制”。
他以網友的身份騙取喬雨霏的信任，通過一步步精心引導，鼓動喬雨霏和父親反目，拋棄從前珍視的一切踏入娛樂圈。
當時他的目標很明確，決心要從喬雨霏和繼母手中將屬於自己的一切奪回來，不論是父愛還是家產。
不過，陸應並沒有自己想象中那麽記恨喬雨霏，在獲得她的充分信任後，反而越來越覺得愧疚，因此主動結束了對她的控制，從她的世界裏徹底退出。
多年來，陸應唯一感到慶幸的，大概是喬雨霏真的很喜歡明星為她帶來的優越感，哪怕四處碰壁也不肯放棄。
所以，即便有時會懊悔，但陸應從沒有擔憂過事情曝光的那一刻。
反正，他的初衷就是讓他們所有人崩潰。但是此刻，強烈的恐懼感包圍了陸應。他不想自己被周愔和劃分為她前男友的同類。
“陸老師？”女同學看到他，立刻松了口氣，“你怎麽不在辦公室？躲在這種犄角旮旯裏，難怪我找了好久都找不到您。”
陸應恢覆正色：“有事嗎？”
“今晚我們班聚餐，也邀請了班主任和各科老師，陸老師一定要來哦。”女學生說著，將一張便箋紙塞過來，“地址在這裏，晚八點，不見不散哈。”
根本沒給陸應拒絕的機會，女學生便一溜煙跑了。
他低下頭去看那張便箋，上面用清秀的字跡寫著：海鮮燒烤城。
海鮮？陸應微微揚眉，他還記得周愔和的百科資料裏寫著她對小龍蝦過敏。不過，她應該不會去吧，畢竟是公眾人物。
當然，陸應也不打算去。
他不喜歡這種場合，也不適合，去了大概只會破壞氣氛。
上午只有兩堂課，陸應上課回來，發現壽司不見了，桌面上擺著一張字條：不想吃就算了！
瞬間腦補到了周愔和惱羞成怒的口吻，陸應不自覺地揚了揚嘴角，送了東西居然還能反悔？
他無奈地笑笑，又趕緊收起了嘴角。不能和周愔和走太近，陸應告誡自己。
而另一邊，完全不知內幕的孫青雲，正淚流滿面地吃著那盒周愔和送來的壽司。
“愔和……你成長了。”他邊咀嚼邊口齒不清地感慨，“說實話，我跟在你身邊這麽久了，從沒得到過你這樣的關愛，沒想到……”
周愔和無語了：“別那麽誇張好不好？吃東西都堵不上你的嘴巴。”
“我是真的很感動！”孫青雲扭過頭，眼眶都紅了。
“真這麽感動的話……”周愔和停下擺弄手機，雙手托著臉頰，笑瞇瞇地湊近他，“就答應我一件事吧。”
孫青雲的警覺性一下子提高了，他把手上拿起來的最後一塊壽司放回飯盒，小心翼翼地問：“什……什麽事？”
“晚上班級聚餐，我想參加。”周愔和做乖巧狀，“雖然只是旁聽生，但同學們特意邀請我了，不去很可能會被指責拿架子耍大牌。”
孫青雲“咳”一聲，忍不住點了點頭：“你說得挺有道理……”說著他低頭去摸褲兜裏的手機，“那等我跟東哥匯報……哎？你去哪兒？我話還沒講完呢。”
已經開門下車的周愔和，背對著他揮了揮手：“你回去吧，晚上聚餐結束我給你打電話。”
孫青雲看著她漸行漸遠的背影，伸手抓了抓頭發，怎麽有種被算計了的錯覺呢？不過比起前幾天周愔和躲在家裏不吃不喝的突然抑郁，孫青雲還是更習慣她的狀況百出。看看李海東把她慣得……咳，他當然也有份。
但孫青雲誤會周愔和了，她真沒提前預謀，做出參加聚餐的決定，完全是突如其來的沖動使然。
剛剛班長在微信群裏交代說，有幾位老師也會到場，讓大家晚上悠著點，不要過於放飛自我。
那些老師的名單裏，居然包括了陸應。
所以，並不是出於擔心被罵耍大牌這種理由，而是想獲得一個和陸應能夠必然接觸的機會。
這令周愔和自己也感到分外驚訝。
陸應對她的態度是好是壞，是親密還是疏離又有什麽關系呢？她究竟在期待什麽？
周愔和咬了咬嘴唇，在群裏回覆：晚上幾點開始？帶我一起去吧。
既然好奇，就親自去探究答案好了，她暗暗握拳給自己鼓勁兒。
辦公室電話響起，陸應正準備離開，但還是折返回去接了起來。
“陸老師嗎？”
他聽出來了，還是上午那個女學生。
“對，是我。”
“為免出什麽岔子，提前跟您說一下，晚上的聚餐周愔和也會參加，但是因為不想招來狗仔，所以請一定要保密哦！陸老師，到時候見！”
電話斷了，女孩歡欣的聲音消失在耳邊，但陸應久久忘記了放下聽筒。
明明龍蝦過敏還去吃海鮮，周愔和是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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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前的幸福尚且可以偽裝，但獨處時的負面情緒不會有假。
周愔和楞了一下，這個聲音……並不是寧宇。
本想著隨便寒暄幾句就算了，但對方忽然變成了陸應，讓她很無措。
下這麽大雨，他居然還去了農場？就那麽喜歡幹農活嗎？周愔和再一次認證了陸應的腦回路與正常人不一樣。
“哪位？”
陸應的詢問聲響起，周愔和在主持人的提醒下才反應過來，但她的楞神並沒有引起觀眾的反感，大家反而一致地認定，是她在面對曾經的戀人時緊張了。
“呃……”周愔和的確很緊張，畢竟她還沒有練就面不改色扯謊的技能，“那個……我是周愔和。”怕陸應穿幫，她忙不疊地解釋道，“我現在在參加節目，然後有個環節要求給曾經喜歡的人打電話，所以……”
陸應擡起眼睛，看著屏幕裏的周愔和，她咬著下唇，臉上化了妝看不出底色，但耳垂……紅了。
他微一挑眉，沈聲道：“所以呢？你喜歡我嗎？”
臺下剎那間歡呼起來，周愔和很無措，是她解釋得不夠清楚嗎？還是陸應太遲鈍了，根本沒弄明白她只是借他演個戲。
幹嗎如此真情實感？但劇本是她自己選的，上了舞臺就沒有了反悔的餘地，硬著頭皮也得演下去。
“是……是啊。”周愔和垂頭應道，然後她尷尬地笑了，“你不知道嗎？”
“現在知道了。”陸應在寧宇驚愕地註視中，揚起壞壞的笑容。
觀眾席爆發出一陣哄笑，周愔和摸了摸後脖頸：“呃……”她笨拙地轉移話題，“你最近還好嗎？”
陸應顯然打定了主意要戲弄她：“本來不怎麽好，但接到你這通電話之後覺得也挺好的。”
“哇！”主持人忍不住感嘆，“這也太會撩了吧？”
大家都一副“吃到狗糧”的模樣，唯有喬雨霏，她正若有所思地望著表情突然沈下來的周愔和。
陸應發現了喬雨霏的不對勁，避免周愔和被識破，他決定結束表演了：“你還在錄制就不打擾你了，以後有機會的話，一起吃飯吧。”
“好。”周愔和松了口氣，“那我就……就先掛了。”
接下來的時間裏，周愔和明顯變得心不在焉起來，連圍在屏幕前看直播的網友都發現了，但她越是如此越顯得真實。
雖然所有人都回答了這個問題，但話題度顯然又都繞到了周愔和身上。
李海東打開微博瞅了一眼，果不其然，他的寶藏藝人再一次登上了熱搜。
微博廣場上各方言論均有，大部分都因為這個話題回憶起了自己的青春時代，但也有極少數人覺得周愔和的緊張無措都是演出來的，畢竟頭戴最佳女配角的桂冠，演技不是蓋的。
反正不管怎麽看，大多數都是誇讚。李海東笑得合不攏嘴，他從第一眼見到周愔和時就知道，這姑娘觀眾緣很好。
清秀淡雅的長相，極具親和力的笑容。沒有任何攻擊性的外形，總是討喜的。
所以簽她時，李海東已經明確了周愔和的未來。
即便她火不起來，也不會招人煩，有些藝人的臉，就是天生有觀眾緣。商人不做賠錢的生意，周愔和真以為是自己善良才答應她那個大海撈針的條件嗎？
這麽多年當經紀人的經驗讓李海東確信：別的方面不好說，至少看人的眼光，他自認一絕。
時間上差不多了，雖然節目組邀請他們一起吃晚飯，但李海東估摸著周愔和也不願意和喬雨霏共進晚餐，所以立刻打電話過去，囑咐孫青雲：“你去叫愔和出來，咱們今晚去吃火鍋。”
“嗯？”孫青雲一頭蒙，“老大，你是不是記憶錯亂了？剛剛愔和說你找她有急事，開車走了。”
“我看你才記憶錯亂了呢，我壓根兒沒給她打過電話。”
“是真的，她還說讓我跟著節目組去吃飯，結束了來接我呢。”孫青雲說完這句，才發覺不對勁。
一向不在乎他死活的人怎麽可能突然變得這麽貼心？
果然有詐……
孫青雲整張臉垮了下來：“好吧，我現在就想辦法聯絡她。晚點再回覆你，掛了。”
打了好幾通電話都無人接聽，大雨傾盆，憤怒的情緒暫且拋到一邊，孫青雲是真的有點兒擔心了。
周愔和的駕照雖然拿了有兩年了，但除了拍劇期間為了角色設定開過幾回，平日裏她從沒有摸過車。
當然，主要也是因為公司太窮，除了老板的私家車，就剩一輛跑通告用的商務車，沒有資金單獨給她配車。
要不是正巧今天開的是老板那輛小車，他肯定不會同意讓周愔和開走的。
萬一要出了什麽事……
“呸呸呸！”孫青雲使勁拍了拍自己的嘴巴，阻止了那些不吉利的猜測。也是這一秒鐘，手機響了，周愔和回了電話過來。
“別老給我打電話，都要被你打沒電了，我可能沒時間回去接你了，你自己吃過飯就回家。”
“你在哪兒啊？這麽大的雨，車快沒油了，你……”
耳邊響起“嘟嘟嘟”的忙音，孫青雲從耳邊拿下手機一看，通話結束了。他無奈地嘆口氣，一轉身，看到了不遠處的喬雨霏。
她拿著手機正在接電話，孫青雲不自然地笑了笑，算是打過招呼，正要離開，卻被叫住了。
喬雨霏幾步小跑上前，態度友好地問：“怎麽不見愔和了？她走了？”
“嗯。”孫青雲指指外面，“我們老板找她有事。”
“她開車去的？那你沒車了吧？這麽大雨，先去吃飯，待會兒坐我的車走吧。”
孫青雲擡眼看了看喬雨霏，理智告訴他應該現在就走，不要接受對家給予的小恩小惠，但饑餓和憤怒讓他別理那些沒用的。
他選了後者。
已經離市裏越來越遠的周愔和，並不知道自己的經紀人正在以狂吃洩憤。當然，現在無論得罪誰她都顧不上了。
她有一件事急於找陸應求證。
因為剛才孫青雲不斷打電話過來，搞得她看不見導航，繞了好幾條彎路，此刻總算順利地往目的地直線行駛了。
在顯示還要沿此路行駛二十公裏時，手機突然黑屏了。
周愔和忍不住咒罵了一聲，果然怕什麽來什麽，手機沒電關機了。
幸而之前來過幾次，她的方向感也還可以，應該不至於迷路。
懷著這種自我感覺良好的幸運感，周愔和行駛到下高速的路口，眼睛不經意地掃過顯示面板，這才發現，車廂裏的油馬上就要耗盡了。
怪她心不在焉，完全忘記了錄節目之前孫青雲就嘮叨過：“節目錄完得去加油，李海東明早要用車。”
如果沒記錯的話，從這裏到農場還需要經過五個路口，走路起碼也得四十分鐘。
周愔和用最後一點油把車停進路邊的停車位，雨依然很大，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她解開安全帶，伸長手臂在後座上翻找了半天，沒能找到一樣能夠遮雨的東西。
索性就這麽下了車。
隨身攜帶的包裏有一頂折疊防曬帽，她隨意地扣到頭上，義無反顧地踏進雨中。
郊區本來行人就少，加之下雨，整條街上幾乎只有她自己。帽檐很快被打濕，雨水順著邊緣流到她的臉頰上。
涼涼的觸感，周愔和的心卻越燒越燙。
剛剛在電話裏，陸應語調自然地說：“本來不怎麽好，但接到你這通電話之後覺得也挺好的。”
這句話，她從許數嘴裏聽過一模一樣的版本。
甚至連語調都絲毫不差。
她當然知道這可能僅僅是巧合，但是，周愔和無法讓答案停留在“可能”上，她必須立刻見到陸應，向他問清楚，他說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僅僅是配合她演戲，還是有意跟她搞暧昧。
他們都以為她周愔和好欺負是嗎？
這句話讓記憶裏那段壓抑自卑窒息的時光卷土重來，周愔和的拳頭越握越緊，身上的襯衫和牛仔褲全被淋濕，因為始終咬著牙，面部表情呈現出微微的戰栗。
陸應剛去蔬菜園子裏摘完黃瓜和西紅柿，打著傘走出來時，剛巧看到了從黑暗中顯現出來的人影。
任誰看到一個像是剛從水裏爬出來的披頭散發的人都會被嚇一跳的吧？陸應覺得自己夠淡定了，至少他還敢湊近去檢視她的樣貌。
“周愔和？”他驚了一瞬，隨後大步走上前，將雨傘撐到了她頭頂。正是吃飯時間，農場的院子裏沒有別人，昏黃光線中，雨滴密集地砸落，陸應望著女孩蒼白又悲傷的面孔，一時慌了。
“你……”他仔細打量著她，“你受傷了？發生什麽事了？”
周愔和突然伸手抓住了陸應的手腕。
觸感冰涼。
“陸老師，你不是騙子吧？”她眉頭緊皺，雨水將她的睫毛都淋濕了。
“你到底怎麽了？”見她在晃，陸應忍不住伸手扶住了她。
周愔和穩住身體，死死盯著他，眼圈紅了：“回答我，你是不是騙子？”
“砰”的一聲，陸應踢開了客廳的門。
寧宇回過頭，正巧看到他抱了個人進來，忙起身迎過去，低頭看了看周愔和慘白的臉，他眼疾手快地將門關好，又把紗簾拉嚴了。
陸應將昏迷的周愔和放到寬大的沙發上，扯下椅子上的毯子將她裹好。
“怎麽回事？”寧宇滿臉問號，“你不是出去摘黃瓜嗎？這怎麽還撿了個美人回來？”
“別臭貧了。”陸應看了看她濕透的衣服，回頭指使寧宇，“你去把吹風機拿來。”
“幹嗎？”
陸應沒有正面回覆，繼續道：“趕緊拿過來。”
這人總是這樣，不想回答的問題就理所應當地無視，不過，寧宇拿過來之後也發現自己問得很多餘。
周愔和到底是女孩子，加之她是公眾人物，也不能隨意喊人來幫忙為她換衣服，所以，陸應正用最小的熱風擋，慢慢幫她吹幹頭發和貼在身上的濕衣服。
“不需要送醫院嗎？”寧宇憂心地看著她緊閉的眼睛。
“是一時情緒激動造成的昏厥。”陸應用手輕輕探了探她的額頭，“有點兒發燒，你去找個退燒藥過來，先觀察看看，免得又招來一堆莫須有的緋聞。”
寧宇去拿藥盒的間隙，陸應脫掉了周愔和腳上的高跟鞋。
不知道她究竟走了多久，腳趾上磨出了好幾個血泡。不僅如此，腳面還留著細帶勒出的紅色印痕。
他長長呼出一口氣，手往前伸了伸，本想幫她輕輕揉一揉，但最終還是放下了。
餵周愔和吃了藥，陸應打發寧宇回房間睡覺。
寧宇自然而然地應完，忽而又覺得哪裏不對勁：“老陸，你不是這種人啊。”
擔心燙傷周愔和的皮膚，陸應特意用自己的手隔在吹風機後面：“哪種人？”
寧宇笑道，“我們認識這麽多年，我就從沒見過你關心誰，尤其是女人。”說完他忍不住又強調了一句，“陌生的女人。”
陸應手上的動作頓了頓，他回過頭，故作漫不經心道：“她不是陌生的女人，她是我的學生。”
“嘁。”寧宇充滿深意地癟癟嘴，強調，“是旁聽生……”
隨著房門的合攏聲，客廳裏只剩下了吹風機的噪音。
衣服差不多幹透了，陸應挪了挪位置，坐到地板上，伸出手臂，用一只手擋住周愔和的耳朵，開始幫她吹頭發。
平素沒仔細看過，現在才發現，她的頭發很長。
細軟的發質，風透過發絲，將夾雜其中的濕氣一點點送走。
輕柔的頭發拂過手臂，連陸應的心都泛起了一點點癢。
因為離得近，陸應甚至可以看清周愔和鼻尖上散落的幾粒雀斑。精致的妝容被雨水沖刷幹凈，露出素凈白皙的一張臉。
豐盈的臉頰，微微翹起的下頜，小巧的鼻尖，飽滿的額頭……陸應的腦海裏開始不自覺地蹦出一個又一個形容詞。
在剛剛那檔節目上，被問及初戀時，她所表現出來的慌張，用他所學過的心理學知識來解讀，將會出現無數個覆雜的版本。
但是，如果為這些版本剖析一個簡單的內核，那就是，她受過傷。
到底是誰傷害過她？
初戀男友？
她大老遠跑來質問他是不是騙子，肯定事出有因吧？
一縷頭發被風吹到了她的眼睫上，陸應按停了吹風機，猶豫了一下，還是俯身向前，伸出手指，試圖慢慢幫她撥開那些頭發。
周愔和的眼睫顫了顫，慢慢睜開了眼睛。
她看著逼近眼前的這張臉。
久久地，茫然又悲傷地看著他。
雨滴敲響窗玻璃，滴滴答答地吟唱。
陸應不知道自己怎麽了，他被周愔和眼底的憂郁戳中，手掌下落，覆上了她小巧冰涼的臉龐：“你醒了嗎？”
周愔和閉上眼睛，微微側頭，讓臉頰包覆在他溫暖的掌心裏，她輕輕嘆息：“我好像……全都弄錯了。”
周愔和並沒有解釋她到底弄錯了什麽。
實際上，一大早她連聲招呼都沒打，就離開了農場。
陸應來到客廳時只找到一張寫著留言的面巾紙：陸老師，謝謝。
這句後面還跟著兩筆印跡，像是寫到一半放棄了。陸應拿著研究了半晌，覺得像“我”，又覺得像一個單人旁，等他猛然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麽的時候，立刻將那張紙團成團扔掉了。
傍晚從農場回市裏的路上，駛到一處必經的橋下，低窪處積了很深的水，他突然有點兒擔心，不知道周愔和怎麽回去的。
昨晚她說自己的車子沒油了，難道是打車回去的？應該早就到家了吧。
車子從橋下駛過，濺起高高的水花，陸應長長呼出一口氣，腦海中冒出了前所未有的想法：是不是應該買部新手機了？
懷著一些莫名其妙的介意，迎來了新的一天，陸應起得很早，到校時，校園裏還很冷清。
他沖好咖啡，端著杯子站在辦公室窗前，凝望著慢慢變得擁擠的校道。
但始終沒有等到他期望見到的身影。
一連三天，周愔和都沒有在學校出現。陸應假裝漫不經心地問了此前安排她旁聽的主任，對方說她因為工作需要請了一周假。
這是個合乎情理的理由，卻沒能說服陸應。
甚至，那份故意被他忽略的介意感，非但沒有消失，還越來越重了。
他忍不住進行了一番猜想，當然，他認為，任何人在這種情況下都會不可避免的發酵思維。
所以，這只是非常正常的思維意識，並不代表任何多餘的情感。
他恍悟，或許正因此，周愔和才突然態度大變，躲開了自己？
還是說真的因為淋雨生病了？
陸應回想了下自己上樓睡覺前的場景，他試過她的額頭溫度，不燒了。
他把書“砰”的一聲摔在講桌上，臺下的學生們都嚇了一跳，陸應全然沒有註意到，下課鈴聲一響，他就神色匆匆地走出了教室。
他在辦公室來回踱步，因為找不到合適的探尋答案的理由而感到莫名憤怒。
這時，桌上的座機響了。
陸應走過去接起來，聽筒裏傳來喬雨霏的聲音：“哥。”
她叫哥的時候，一般都沒什麽好事。
“說。”陸應迅速做了最大限度的心理建設。
喬雨霏微微揚了揚嘴角，開門見山道：“那天的直播，跟周愔和通電話的人是你吧？”
陸應反駁得毫不猶豫：“你覺得我是會有時間看什麽直播的人嗎？”
“我也覺得很不可思議啊！”喬雨霏拖著長腔，“你連手機都沒有，到底是怎麽接到周愔和的電話的呢？你們應該也沒有關系親密到她連你家座機電話都知道了吧？”
經過喬雨霏的提醒，陸應才突然想起，那天的電話，周愔和實際上並不是要打給自己的，她根本不知道他在農場。
原來……她喜歡的人是寧宇？
自己竟然代入了莫名其妙的角色。
“我完全不知道你在說什麽，真的覺得好奇的話，你應該去問當事人。”陸應說完這句就把電話掛了。
靜坐了片刻，他決定去找周愔和。
反正現在他已經有了充分的理由去見她。
陸應讓寧宇幫忙找到了此前周愔和簽訂的那份借場地拍照的合同，上面有她家的門牌號。
之前不止一次地趕她搬家，現在反倒慶幸他們同住一個小區了。
已經到了傍晚時分，但天色還很亮，車內開著空調，陸應看了看車外的溫度顯示，還飆在35攝氏度。
路況很好，比估算的用時早了十分鐘到達。
陸應把車停進地下車庫，為了照顧她公眾人物的身份，他特意在車裏坐了很久，等到地庫的人全都離開，才做賊一般地乘電梯直達21樓。
周愔和跟他不在一個單元樓，也難怪之前從沒有在小區裏偶遇到。
梯門打開，陸應左顧右盼，確定無人跟蹤，便邁步走向樓道盡頭。摁響門鈴。
很久都沒人應，他幾乎要放棄時，門把手轉動了。
陸應喉結滾動，忽然緊張了，於是他決定先發制人：“你走路連聲音都沒有……”目光落在周愔和臉上時，陸應頓住了。
這才幾天，她的臉迅速消瘦憔悴了。
寬大的長睡裙松松垮垮地掛在身上，長發蓬亂，素顏，一副下一秒鐘就要暈倒的鬼模樣。
“你……”陸應打量著她，眉頭不自覺地皺緊了，“你怎麽搞的？”
周愔和疲憊地嘆了口氣，擡起眼皮看了看他，嘴角無力地扯了扯：“你是來救我的嗎？陸老師。”
再一次經歷將周愔和打橫抱起來放到沙發上的瞬間，陸應的記憶都要錯亂了。
要不是她整個人看起來半死不活的樣子，他真忍不住要教育她一下了，大晚上在荒郊玩雨中散步也就算了，動不動就摔倒在異性懷裏也……
陸應努力遏制憤怒情緒的滋長，他管得太寬了，她又不喜歡他。
呃……所以他幹嗎上趕著跑來呢？不是應該讓寧宇來嗎？
他這不能算友情截和吧？
周愔和完全沒有感受到陸應的心理活動，奇怪的是，這三天她完全忘記了吃飯睡覺，就像忘記了一切屬於人類的感知，可，當被他問起“你怎麽搞的”時，瞬間就頂不住了。
“我好餓。”周愔和氣若游絲，“我想吃你做的飯。”
“我是來給你做飯的嗎？”陸應沒好氣地斥道，幾秒鐘後，又嘆口氣站了起來。
他走進廚房，冰箱裏各種食物一應俱全。
“孫青雲買了很多東西送過來。”周愔和解釋道，“應該可以做頓像樣的飯了。”
“東西都買了為什麽不幹脆給你煮個飯？”陸應邊挑出自己要用的蔬菜，邊沒好氣地抱怨。
是的，他也察覺到了，他的抱怨太多了，可是忍不住。
“是我讓他滾並且不要管我的。”周愔和聳聳肩，“誰知道他那麽聽話。”
陸應什麽都不想說了，是他自找的。
考慮到周愔和已經瀕臨餓死的邊緣，他做了最簡單的蔬菜雞蛋面。
十分鐘後，那碗燙到不行的面全進了對面人的肚子裏。陸應瞠目結舌地看了看桌上的空碗，難以置信地問：“不燙嗎？”
“燙啊。”周愔和拼命扇著嘴巴，“但餓的感覺更強烈，所以只好先解決餓。”
陸應盯著她紅腫的嘴唇，做了他這輩子從沒做過的表情：翻白眼。
“怎麽這麽癢？”說著，周愔和伸手去撓。
陸應眼疾手快地抓住她的手腕：“你再撓就要破皮了。”
“但是很癢啊。”周愔和又伸出另一只手。
陸應只好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巴。
周愔和一把揪在了陸應的手背上：“咦？”她望向陸應，楞住了。
手心感觸著柔軟滾燙的嘴唇，陸應也很蒙，他咽了咽口水，反手箍住周愔和的兩只手腕，把她拉進廚房，從冰箱裏拿出一瓶冰可樂，抽出紙巾包住，遞到她手裏，沈聲警告：“別再抓了。”
“哦。”周愔和放在嘴唇上滾了滾，偷偷瞄了一眼陸應。
他回視過來，氣氛頓時陷入尷尬，兩個人同時別過了臉。
“所以……你怎麽來了？”肚子不餓了，嘴巴也不燙了，周愔和總算恢覆了點兒理性。
“你上次在節目裏打電話到農場……”陸應總算有機會把準備好的臺詞說出口，“其實是希望接電話的人是寧宇對吧？”
周愔和點點頭，她確實是這麽想的沒錯。
陸應看著她，嘴角突然收緊了：“呵，看樣子是我多管閑事了。”
周愔和繼續點頭，心想陸應不愧是研究心理學的，覺悟得倒是挺快。
壓制著一腔怒火，陸應現在極度後悔自己剛剛做的那頓飯，哪怕是餵白眼狼也能得到一句“謝謝”吧？他站直身子，準備告辭：“如果是因為我在電話裏說的那些話而不自在，那你大可不必，該上課上課、該吃飯吃飯，你也不像心理承受能力那麽差的人，鬧什麽情緒。”
他轉身往外走，周愔和卻追了上來，她很認真地解釋道：“我不是因為你才這樣的，我是在躲一個人，我怕他看到節目跑來找我。”
陸應頓住腳步，回頭看她驚慌的神色，不由得好奇了：“躲誰？”
周愔和勉強扯出一個笑容：“我初戀啊。”她擡起眼睛，看著陸應，或許是相處久了，周愔和對他的信任度提升不少，答案幾乎是不自覺地就沖出了口，“那個人，是個控制狂。”
陸應楞住了。
周愔和故作輕松地笑笑：“這三天裏我仔細梳理了一下對他的情緒，其實也不僅僅是害怕，反而很矛盾。一方面，很想再見他一面，想狠狠地打他一頓出出氣；一方面又希望永遠都不要再見了。”她垂眸，喃喃道，“那些只能帶來糟糕記憶的人，還是不見為好。”
她苦惱地抓了抓頭發：“總之就是那種一邊向前跑一邊又忍不住頻頻回頭的狀態，我這麽說你懂吧？”
陸應猛地想到了什麽，他忍不住問道：“你怎麽確定他是控制狂的？”
“這個說起來就更玄乎了，我當時因為覺得很不開心，就在知乎上概述了自己的情況，有位答主打包了一堆關於精神控制的案例給我。後來我偷偷登錄他的QQ，發現了一個奇怪的群組，大概就是那種類似於教你怎麽控制別人的群。”她長舒一口氣，“總之，多虧了那位答主，說他是我的救命恩人也不為過。”
陸應蹙緊眉頭，他覺得難以置信……
竟然是她？
周愔和在夢中回到了大學時代。
她其實已經很久沒做過有許數出現的夢了，她把這當成意識最高級別的防護。
因為做夢的時候是毫無防備的，面對許數，她絕對不能再失去防備了。可今晚，記憶的鐵絲網被弄斷了。
“誰讓你把頭發染了？”
“你今天出去拍攝沒有和男人說話吧？不要忘了你只屬於我一個人。”
“你知道有男朋友的女生更應該自重自愛吧？那條短裙以後不要穿出去了。”
“今天吃飯的時候你為什麽要對隔壁桌那個穿球衣的男生笑？覺得他帥嗎？想勾引他嗎？”
“幹嗎非得報名學習國標舞？你是不是很喜歡和別的男生摟摟抱抱啊？你本質這麽賤的嗎？”
“別把網絡上那些誇獎當真，你拍照的時候化了多濃的妝，擺了多少姿勢，找了多少角度，打了多重的光自己心裏沒數嗎？只有我看到的才是真實的你，我的評價就是：你非常普通，只不過運氣好一點罷了，所以別嘚瑟，會很招人厭。”
“你因為我說你不高興了嗎？寶貝，我這都是為你好，你不知道我有多愛你嗎？正是因為愛你我才會糾正你，把你看得那麽重要。”
……
周愔和被蠱惑了，她還以為兩個人之間的界線消失，代表著親密。但實際上呢，這只是許數吞沒她的第一步。
留什麽發型，穿多長的裙子，午餐吃什麽，晚上幾點睡覺，應該跟哪些人交往，遠離誰誰誰，甚至，連要讀什麽類型的書，他都幫她計劃好了。如果不按照他的要求進行就會被多方面否定。
周愔和當然會因此感到不適，但身邊見過許數的女生們總是不停為她洗腦：“男朋友這麽貼心，你就偷著樂吧。”
可她一次也沒有偷著樂過。
人前的幸福尚且可以偽裝，但獨處時的負面情緒不會有假。
因為無人能夠理解，漸漸地，周愔和的世界裏只剩下了許數，和他密不透風的關愛。
所有打著愛的幌子進行的動作，都很難制止，因為喊停會顯得你不知好歹。
無形的枷鎖誰能看得到呢？沒有人會相信那些隱身的痛苦。
畫面一轉，四周都黑了，電影院的大屏幕上出現了當時熱映的一部愛情片，男主角端著相機框住鏡頭裏的女孩，引導著：“笑啊，要笑起來啊，快點兒笑啊……”
女孩緊張地眨了眨眼睛，然後慢慢地，像努力扯彎一條線般的揚起了嘴角。
閃光燈在黑暗中一閃，周愔和的眼淚奪眶而出。
許數驚慌地靠過來，問她：“寶貝，你怎麽了？為什麽哭了？”
周愔和比他更驚慌，她拼命抹著眼角，可眼淚源源不斷，怎麽都擦不幹凈。
“好了好了……”許數攬住她的肩膀，低聲安撫，“快別哭了，別人還以為我欺負你了呢。來，想一想開心的事，周末我們一起去吃海鮮自助吧，聽說那裏的小龍蝦特別美味。”他垂頭凝望著她的眼睛，“我已經買好團購券了，感動吧？”
周愔和楞楞地看著他，突然就笑了。
甚至醒來時，她的嘴角還掛著譏諷的笑容。周愔和在黑暗中慢慢收緊嘴角，拿起手機看了看，淩晨五點。
重新入睡宣告失敗，她爬起來，從冰箱裏挑了幾種現有的食材，做了一盒賣相還不錯的壽司，裝進保鮮盒碼整齊。
再擡頭時，天光已經大亮。
沖了個澡，洗去睡眠不足帶來的困意，周愔和難得高高興興地化了個妝，穿著精心挑選的襯衫長裙，獨自乘出租車去了學校。
一路掛著模式化的標準笑容，她邁著輕快的步子，走向陸應所在的辦公室。
總吃別人的終歸不太好，她可不是那種知恩不報的人。
離上課還有半小時，陸應已經板板正正坐在位子上喝咖啡了。
看到她，他的眼神躲閃了一瞬，隨後又重新望過來。
周愔和把保鮮盒放到他面前，伸手做了個“請”的姿勢：“雖然我長得就不像會做飯的樣子，但誰讓我總能給人驚喜呢。”
她笑瞇瞇的，一臉輕松自在的模樣，只是黑眼圈大得驚人。
“你昨晚沒睡嗎？”這句話脫口而出，陸應才覺察到它太像關心了，於是伸手推開那個飯盒，“我不吃這種東西，你拿去送給別人吧。”
說完，他沒有給周愔和反應的機會，便奪門而出，向走廊的另一端去了。
周愔和楞了楞，這人怎麽一夜之間態度大變？
陸應停在拐角的墻邊，見周愔和沒有追過來，才松了口氣。
他垂眸苦笑了下……
說什麽救命恩人，如果周愔和知道了實情，一定會後悔曾這樣稱呼他。
雖然沒有勇氣去找周愔和求證，但陸應已經基本確認了她的身份。在陸應遙遠的記憶裏，她是一串匿名ID。當時幫她並非單純的偶然，自考入大學心理學系後，他就開始定期在知乎上回答各類心理問題了，至今已經堅持了很多年。
或許可以將此看作是做錯事之後的彌補。
十五歲的時候，陸應埋頭沈浸於心理學，從中了解到了“精神控制”。
他以網友的身份騙取喬雨霏的信任，通過一步步精心引導，鼓動喬雨霏和父親反目，拋棄從前珍視的一切踏入娛樂圈。
當時他的目標很明確，決心要從喬雨霏和繼母手中將屬於自己的一切奪回來，不論是父愛還是家產。
不過，陸應並沒有自己想象中那麽記恨喬雨霏，在獲得她的充分信任後，反而越來越覺得愧疚，因此主動結束了對她的控制，從她的世界裏徹底退出。
多年來，陸應唯一感到慶幸的，大概是喬雨霏真的很喜歡明星為她帶來的優越感，哪怕四處碰壁也不肯放棄。
所以，即便有時會懊悔，但陸應從沒有擔憂過事情曝光的那一刻。
反正，他的初衷就是讓他們所有人崩潰。但是此刻，強烈的恐懼感包圍了陸應。他不想自己被周愔和劃分為她前男友的同類。
“陸老師？”女同學看到他，立刻松了口氣，“你怎麽不在辦公室？躲在這種犄角旮旯裏，難怪我找了好久都找不到您。”
陸應恢覆正色：“有事嗎？”
“今晚我們班聚餐，也邀請了班主任和各科老師，陸老師一定要來哦。”女學生說著，將一張便箋紙塞過來，“地址在這裏，晚八點，不見不散哈。”
根本沒給陸應拒絕的機會，女學生便一溜煙跑了。
他低下頭去看那張便箋，上面用清秀的字跡寫著：海鮮燒烤城。
海鮮？陸應微微揚眉，他還記得周愔和的百科資料裏寫著她對小龍蝦過敏。不過，她應該不會去吧，畢竟是公眾人物。
當然，陸應也不打算去。
他不喜歡這種場合，也不適合，去了大概只會破壞氣氛。
上午只有兩堂課，陸應上課回來，發現壽司不見了，桌面上擺著一張字條：不想吃就算了！
瞬間腦補到了周愔和惱羞成怒的口吻，陸應不自覺地揚了揚嘴角，送了東西居然還能反悔？
他無奈地笑笑，又趕緊收起了嘴角。不能和周愔和走太近，陸應告誡自己。
而另一邊，完全不知內幕的孫青雲，正淚流滿面地吃著那盒周愔和送來的壽司。
“愔和……你成長了。”他邊咀嚼邊口齒不清地感慨，“說實話，我跟在你身邊這麽久了，從沒得到過你這樣的關愛，沒想到……”
周愔和無語了：“別那麽誇張好不好？吃東西都堵不上你的嘴巴。”
“我是真的很感動！”孫青雲扭過頭，眼眶都紅了。
“真這麽感動的話……”周愔和停下擺弄手機，雙手托著臉頰，笑瞇瞇地湊近他，“就答應我一件事吧。”
孫青雲的警覺性一下子提高了，他把手上拿起來的最後一塊壽司放回飯盒，小心翼翼地問：“什……什麽事？”
“晚上班級聚餐，我想參加。”周愔和做乖巧狀，“雖然只是旁聽生，但同學們特意邀請我了，不去很可能會被指責拿架子耍大牌。”
孫青雲“咳”一聲，忍不住點了點頭：“你說得挺有道理……”說著他低頭去摸褲兜裏的手機，“那等我跟東哥匯報……哎？你去哪兒？我話還沒講完呢。”
已經開門下車的周愔和，背對著他揮了揮手：“你回去吧，晚上聚餐結束我給你打電話。”
孫青雲看著她漸行漸遠的背影，伸手抓了抓頭發，怎麽有種被算計了的錯覺呢？不過比起前幾天周愔和躲在家裏不吃不喝的突然抑郁，孫青雲還是更習慣她的狀況百出。看看李海東把她慣得……咳，他當然也有份。
但孫青雲誤會周愔和了，她真沒提前預謀，做出參加聚餐的決定，完全是突如其來的沖動使然。
剛剛班長在微信群裏交代說，有幾位老師也會到場，讓大家晚上悠著點，不要過於放飛自我。
那些老師的名單裏，居然包括了陸應。
所以，並不是出於擔心被罵耍大牌這種理由，而是想獲得一個和陸應能夠必然接觸的機會。
這令周愔和自己也感到分外驚訝。
陸應對她的態度是好是壞，是親密還是疏離又有什麽關系呢？她究竟在期待什麽？
周愔和咬了咬嘴唇，在群裏回覆：晚上幾點開始？帶我一起去吧。
既然好奇，就親自去探究答案好了，她暗暗握拳給自己鼓勁兒。
辦公室電話響起，陸應正準備離開，但還是折返回去接了起來。
“陸老師嗎？”
他聽出來了，還是上午那個女學生。
“對，是我。”
“為免出什麽岔子，提前跟您說一下，晚上的聚餐周愔和也會參加，但是因為不想招來狗仔，所以請一定要保密哦！陸老師，到時候見！”
電話斷了，女孩歡欣的聲音消失在耳邊，但陸應久久忘記了放下聽筒。
明明龍蝦過敏還去吃海鮮，周愔和是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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