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陸老師怎麽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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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陸老師怎麽慌了？
要怎樣與一個人保持疏離的狀態？其實很簡單，只要盡可能別問為什麽就好。
周愔和時不時望向燒烤城的入口，直到大門關閉。服務員將“今日餐廳已被包場，暫停營業”的牌子掛到了窗玻璃上。
她有些失落地嘆了口氣，陸應根本沒有出現。
難得的私人場合，雖說大家都心照不宣說好要保守秘密，但周愔和畢竟頂著明星光環，來找她合照的人很多。
大部分她連名字都叫不上來，卻在鏡頭裏展露笑容，姿態親密。
整個世界都很虛偽。
桌上擺著各種各樣的海鮮，但周愔和還是一口都沒有吃。雖然只對小龍蝦過敏，但烤盤裏各種海鮮混雜在一起，以防萬一，她還是決定小心點。
畢竟，食物過敏的感受太難忘了。
周愔和端起可樂喝了一口，曾經因為想要報覆許數，打破他凡事自以為是的掌控感，她不怕死地吃了半盤小龍蝦。
然後成功將自己吃住了院。
整張臉都腫了起來，渾身布滿了紅色的疹子，又癢又痛。但她看著許數的慌張和隱隱表露出的氣急敗壞，內心還是藏著幾分暗爽。
那是她為數不多的反抗成功，以傷害自己的代價。
“愔和，你不吃東西嗎？”有女生察覺到她的異樣，友好地詢問。
“畢竟是明星，要保持體形吧？”有人出聲幫她答道，“聽說女明星的食物都只是拍照道具，最後都進了助理的嘴巴，是這樣嗎？”
周愔和笑著聳聳肩：“別人我不清楚，但是我好像從不擔心長胖哎。”她很欠扁地舉起手中的可樂，故意拉仇恨，“無論怎麽吃都不長肉形容的就是我這種人吧。”
“欸？好羨慕！”
“太不公平了！”
女生們此起彼伏地聲討著，周愔和似乎享受到了短暫的屬於大學生們單純的快樂，然後她很知足地站起來，將扯遠的話題拉回來：“實際上是我對海鮮過敏，所以就不掃大家興致了。明天學校見。”
她忽視了別人的挽留，也謝絕了要送她上車的熱情的男生們，謊稱經紀人已經在門外等著了，便戴上口罩和鴨舌帽走了出去。
終於擺脫了置身人群的喧囂，也再不必扯起嘴角假笑。
夜晚的街頭，行人步履匆匆，沒有人註意到她。周愔和放慢腳步，獨自沿著步行道向前走。
她沒有目的地，只是貪戀此刻的輕松自在。
行至十字路口，她回頭望了望，已經離燒烤店很遠了，成長會教你把握分寸。
周愔和在人行道前站定，掏出手機，準備打給孫青雲。她剛調出手機通訊錄，還沒撥號，突然有人停在了她面前。
下意識地擡起頭，周愔和楞住了。
閃耀的霓虹燈下，她看到了噩夢中的那張臉。
“愔和？”許數審視著她，隨後驚喜地感嘆，“哇，我剛看到有人發微博說你在燒烤城聚餐，我正好也在附近，就試著找過來了。一路想著要見你，竟然真的就這麽遇到了。”
如此熟悉的說話方式讓周愔和內心一陣翻湧，明明什麽都沒有吃，卻急迫地想吐。她試圖後退幾步，拉開兩個人之間的距離，但腳踝上仿佛拴了千斤重的鐵塊，她動不了了。
“好久沒見了。”許數笑著感慨，“每每在屏幕上看著你，我都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周愔和努力調整呼吸，別過臉，避開了他的註視。
“不過上次綜藝節目，”許數歪著頭，執意尋找她的眼睛，“你為什麽沒給我打電話？你的初戀不是我嗎？”
“夠了。”周愔和握緊拳頭，語氣冷硬，“你認錯人了。”
“不可能的。”見周愔和要走，他反手抓住她的手腕，“你的聲音，我不會記錯的。”
許數說著擡手去摘她的口罩，周愔和趕忙伸出另一只手阻止，反而被他揮開了。
正極力躲避著，一陣風襲來，她的眼前突然多了一個高大的身影。
手腕從許數的禁錮中脫落，還沒反應過來，周愔和已經被拉到了身後。
陸應？
他狠狠推開許數，聲音壓低了：“你幹什麽？”
許數蒙了一瞬，立刻反應了過來，“你誰啊？管這麽多？”
“我是她的老師。”
他的語氣異常冷靜，聽不出任何情緒，卻帶著不可忽視的威懾力。
周愔和呆呆地看著路燈照耀下，陸應堅硬的下頜線，莫名產生了被保護的錯覺。
“走吧。”陸應回身，扶住她的肩膀，手指微微用力，推著她轉了個圈，手臂自然而然地攬住了她。
“啊……”身後的許數恍然大悟道，“原來是那個緋聞男主角？”
已經走了幾步的陸應頓住腳步，回過頭，輕輕扯起嘴角：“你怎麽知道就一定是緋聞呢？”
這句話意味深長，讓周愔和心中的奇怪情緒也跟著綿延生長了起來。
在那件事之後，周愔和很肯定地覺得，自己和陸應之間，有什麽東西改變了。
也或者說，是她在想到他、面對他時，總是莫名感到緊張。
很在意他的表情，很在意他說話的語氣，哪怕偶然接觸到他的目光，也會瞬間進入警備狀態。
她像拼命躲貓的老鼠，又像伺機捕鼠的貓咪。
周愔和把這一系列的心態變化歸結為，她瘋了。
在李海東為她安排的昂貴表演課上，老師正激情講解著演員的自我和人物的自我：“除了優秀的共情能力，演員在飾演角色時，要卸下所有防備。舉個簡單的例子，就好像你穿了一件人格的外衣，而在擁有另一個名字時，就應該拉開拉鏈，幹脆地脫掉它。當你和人物完全融為一體，你的一舉一動就會自然而然地符合人設邏輯，變得真實、可信，就像周小姐上次斬獲最佳女配的那個角色……”
“最佳女配……”周愔和不自覺地喃喃出聲，她雙手捂住臉，嘆息道，“老師，對比這個，我更想知道，怎麽能快速把一個人從腦袋裏趕出去？”
表演課老師當然沒有告訴她答案，畢竟，這個問題不在表演課程範圍內。
周愔和倒是很看得開，揣著記了滿滿筆記的本子禮貌道了別。
回去的路上，孫青雲見她一副興致不高的樣子，還以為她被老師訓斥了，頗真情實感地安慰起她來：“那老師出了名的嚴苛，他要是說了什麽難聽的話，你千萬別往心裏去，因為很可能那就是他的口頭禪。而且，人都說嚴師出高徒，這都是在為之後的‘最佳女主角’打基礎。”
“青雲哥……”周愔和有氣無力地叫他。
孫青雲被這聲軟綿綿的“哥”叫蒙了，心頭一震，語氣也跟著放柔了：“怎麽了怎麽了？有什麽讓哥做的你盡管說。”
“太吵了。”
“啥？”
周愔和丟給他一記白眼：“你太吵了，我正在腦袋裏鞏固功課呢，安靜點。”
“……哦。”孫青雲自覺地噤了聲。
車裏只剩下了廣播電臺或嘈雜或舒緩的音樂，周愔和靠著車窗，墜入回憶的深海。
現在，陸應占滿了她整顆腦袋，她根本沒有空隙想其他的。
幸而沒有人可以窺探到你真實的想法，只要演得夠逼真。
但是令周愔和感到新奇的是，因為深陷於所有和陸應經歷的時刻，她竟然完全忘了許數帶給她的不快。
她甚至都沒有擔憂假設自己再遇到他該怎麽辦。
所以，把一個人趕出內心世界的辦法就是—
讓另一個人住進來？
周愔和被自己的恍然大悟驚到了，但是，那個可以幫助自己關掉噩夢之門的人，是陸應嗎？
車子停到小區單元樓樓下，孫青雲回過頭，看到周愔和眉頭緊鎖，情緒似乎很不好。他頓時心軟了，提議道：“明天周末，沒有什麽日程安排，我們喬裝打扮一下，去游樂場瘋玩一整天好不好？”
“明天周末了啊……”周愔和語氣茫然地重覆了一遍，忽然想到了什麽，她的臉上立刻恢覆了神采，“不去游樂場，我們去另外一個好地方。”
第二天上午，站在日頭暴曬的田間，孫青雲瞇著兩只眼睛，深刻地以為，周愔和腦袋不正常了。
她，一枚堂堂娛樂圈小花，竟然開兩個小時的車跑到農場，主動要求幫忙拔草。
他從來不知道，番茄地裏居然能有那麽多草，而且都是藤蔓的種類，纏纏繞繞，無法借用工具，只能手拔。
孫青雲憤憤然地薅起一根草丟進手邊的麻袋。正值炎夏，草帽底下的汗珠匯成了瀑布，順著臉頰往下淌，他煩躁地起身，卻看到周愔和正笑得像朵花兒似的朝著前方跑去。
這麽曬，這麽累，到處臟兮兮，蚊蟲滿天飛，她為什麽還這麽高興？
遮住刺眼的光線，孫青雲循著她的背影看去，田野邊站了一個人。
高大的身形把身邊的周愔和映襯得有幾分嬌小可人。他們兩個都戴著寬檐草帽，又都穿著白T恤和藍仔褲，怎麽……莫名有種很般配的感覺？
孫青雲捶著自己的腦袋，周愔和突然回身叫他：“你去休息吧，剩下的，我和陸老師兩個人就能搞定了。”
他沒多想，把袋子扔給陸應，高高興興往外走，但越走越覺得不對勁……
好像自己被故意支開了？
當然，周愔和知道，即便被孫青雲識破了，他也不會回來的。大熱天的，他才不願意在太陽底下賣苦力。
那麽周愔和為什麽會願意呢？是因為她天生喜歡自虐嗎？
不，她只是想要確認一件事—在陸應身邊，和他單獨相處時是怎樣的情緒。
“你不幹活，看著我做什麽？”陸應擡起眼睛，直視她。
周愔和怔了一瞬，尷尬地蹲下身子：“少自作多情，誰看你了。”她信口胡謅，“我是在估量拔完這塊地裏的草需要多長時間。”
陸應忙著手裏的活，頭也沒擡地說了句：“累了就去休息，不要逞強。”
這是在關心她嗎？周愔和一陣暗喜，但很快她就覺得自己的反應有點傻，於是便刻意板起了臉。
烈日當空，兩個人沈默地重覆著手裏的農活。炎熱，手心火辣，腰背酸痛，種種不適加起來竟然都未能抵抗周愔和內心的輕松。
是的，並非快樂，只是覺得整個人都很輕松。
周愔和比想象中更喜歡這份工作。畢竟，在這片寬廣的田野裏，她可以毫無顧忌地說想說的話，做想做的事，可以笑，可以不笑，誰也不能強迫她。
她甚至情不自禁地哼起了歌，這倒讓一旁的陸應刮目相看。
他原本還抱著看她出糗的心態，不過就算再給他無數次重來的機會，陸應還是不會相信，女明星周愔和會在拔草時喜滋滋地唱起歌。
汗水順著她的額角往下淌，防曬帽下白皙的臉頰已經被曬紅了，陸應還註意到她的手背，鼓著兩個通紅的蚊子包，他忽然變得心不在焉，失去耐心。
“走吧，去休息會兒。”陸應站在周愔和身側叫她。
“我還不累。”她沖他揚起一個甜美的笑容，“你要累了去那邊坐著等我吧。”
陸應怔住了。
這樣的場景，這番對話，怎麽和他曾經做過的一個夢那麽相似？
在夢裏，他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農夫，過著與城市隔絕的鄉村生活，他結婚了，有朝夕共處的妻子，但是在那個長長的甜蜜的夢裏，他從未看到過妻子的臉。
現在……陸應看著周愔和沐浴在強烈光照下的璀璨身影，恍若重回夢中。
他幾乎是下意識地走了過去，內心急迫地想要碰觸到她，感受她的溫暖和真實。
手腕猛地被拽住，周愔和忍不住詫異地擡頭：“怎麽了？”
陸應卻像摸到了火一般彈開了，他，一個沈穩淡定的男人，竟覺得整張臉頓時燒了起來：“走……走，去休息！”
結結巴巴喊完，他率先轉了身。周愔和完全沒有參透他發火的原因，只好癟癟嘴跟了過去。
兩個人來到田間的一棵大樹下，陸應拎起旁邊的水壺，又從擱在地上的保鮮盒裏拿出兩只杯子，倒了兩杯茶，一杯遞到周愔和手上。
“這麽熱的天……”周愔和不滿地撅起了嘴巴，“不是應該喝冰果汁嗎？”
“那樣不好。”陸應緩緩答道，“身體正處於極度燥熱的狀態，立即用冰降溫，會刺激腸胃。”
周愔和看著他那張年輕帥氣的臉龐，似信非信地握著茶杯瞅了瞅。
但或許陸應說得真有幾分道理，因為周愔和將那杯溫溫的綠茶喝進肚子裏，非但沒覺得熱，反而覺得心裏更安靜了。想了想，她忽然開口道：“那天晚上，你怎麽在那兒？” 又不是從學校回家的路，難道是特意去找她的嗎？
“我去附近商場買東西。”陸應答得很快，這是他得知周愔和去參加聚餐後就已經準備好的答案。
“買什麽？”
“呃……一些日用品。”
周愔和不依不饒：“那為什麽不在家門口的超市買？”
“那兒缺貨。”陸應避開了她的目光。
周愔和垂眸，終於引出重點：“你為什麽不問我，那個人是誰？”
陸應的手滯了一下，他佯裝不動聲色：“反正跟我也沒關系。”
周愔和輕輕嘆了口氣，嘴角耷拉下來，她點頭：“確實，確實和你沒關系。”頓了頓，她又道，“我第一次上你的課時，你講了‘精神控制’，我當時就想，怎麽這麽巧。”
陸應看著她，等她繼續說。
“之前有個和我經歷相同的女生告訴我，事已至此，追究往事也沒什麽意義，我現在好像有點想通了，但還是想要得到一個明確的答案。”
“什麽答案。”
“愛。”周愔和擡眼，目光落進陸應深邃的眼眸裏，“我想知道，愛情到底是什麽樣子？究竟是我真的陷入了病態的關系裏，還是那本來就是它真實的面目？”
“找到答案之後呢？”陸應追問，“你打算怎麽辦？”
“那就……繼續愛。”她微微揚起嘴角，“或者不再愛。”
一時間，陸應頓感五味雜陳，他別過頭，沈默了。
周愔和也跟著安靜了半晌，她望著天空中的游雲，思緒漸漸飄遠，良久後，她突然笑了。
“笑什麽？”陸應看著她，問。
“覺得很不可思議。”她緩緩轉過臉，“我剛剛居然在想，如果當初遇見的是你就好了。”
陸應怔了怔，猛地站起身，向前走了幾步，拉開了和周愔和的距離：“沒有如果。”
他大步走回番茄田，整個人像被丟進了火爐，全身發燙。
陸應的態度已經足夠明顯了。
周愔和如此提醒自己，然後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她漸漸變得惱怒起來。或許是因為陸應的不屑一顧，將自己的“小心翼翼”和“太在乎”映襯得很蠢。
她不喜歡這麽別扭的自己，經過一上午的勞作和曝曬，體力嚴重透支的周愔和暈乎乎往前廳走去。
陸應對她的賣力很費解，但至少，他能看出她很生氣，好像是從中間休息的那個時刻開始的。
他慢吞吞地走在她身後，看著她仿佛寫滿了怒火的背影，一時間連最基本的“謝謝”都說不出口了。
行至田間的一處溝渠，因為擔心她跌倒，陸應緊跟了幾步，誰知這反而觸到了周愔和的逆鱗，她加速，小跑向前，打算借力越過那條看起來並不寬的河溝。
事實證明，遠方的視野是不可信的。
在離另一端還有五厘米的位置，周愔和掉了進去。
這一幕發生得太突然，陸應伸出去的手，連她的衣角都沒抓住，而昨夜剛下過雨，地面表層還是濕的。
柔軟的土地接住了她，周愔和並沒有摔疼，但她是趴著落地的……
可想而知，出現在陸應視野中的她是什麽模樣。
周愔和想死的心都有了。
她滿臉滿身是泥的樣子一定很好笑，但是陸應更擔心的是：“你沒事吧？快起來看看哪裏受傷了沒有？”
周愔和依然趴著，她垂著腦袋，幾乎是用哭腔喊道：“你快走，不要管我。”
“別耍小孩子脾氣了。”陸應跳下去，伸手去拉她。
“讓你不要管我！”周愔和急了，為了保護自己的形象，她不顧一切地朝前爬去。
陸應震驚地看著泥地上如毛毛蟲般蠕動的周愔和，非常克制才沒有笑出聲來。
怎麽……這麽可愛啊？
他忍不住逗弄她：“我告訴你，這種泥地裏有很多蚯蚓，你不怕嗎？”
周愔和翻了個白眼，她現在臉都丟盡了，還怕什麽蚯蚓啊！
“你趕快走，我才能起來啊！”聲嘶力竭變成了哀求，“真的，你快走吧，不要管我。”
陸應嘆了口氣，脫下罩在T恤外面的襯衫丟給她：“我閉上眼睛，你用這個把臉擦幹凈。”
周愔和透過指縫看到他真的閉上了眼睛，便一骨碌爬起來，胡亂地擦了擦臉。等她轉過身時，陸應已經走過來了。
“還你。”她把襯衫遞給他，沒好氣道，“看我出糗，你挺開心吧？”
陸應接過襯衫，用幹凈的袖子幫她仔細擦幹凈眉毛上遺留的泥漬：“周愔和，你是傻瓜嗎？如果我願意，應該有很多個機會看你出糗吧？”
她的眼眶驀地紅了。
是的，紅得讓她這個主人也莫名其妙。
周愔和揉了揉發酸的鼻頭，強迫自己吞咽掉委屈，伸手狠狠捶了陸應一下，轉身想跑，結果因為腳踝太疼，一個踉蹌向前撲去。
幸而陸應抓住了她，畢竟他對這個姿勢已經很熟悉了。
“怎麽回事？”他擔憂地看向她的腳。
周愔和無語凝噎，世界上果然沒有最尷尬，只有更尷尬。她癟癟嘴，充滿恥辱的眼淚“啪嗒、啪嗒”落了下來：“我腳扭了。”
陸應看著她頭發亂糟糟，滿身掛著泥，鼻頭通紅的模樣，忽然間心疼了。他收緊嘴角，打橫將她抱了起來。
“呃……”周愔和有點兒蒙，“也不用這麽誇張吧？我能走……”
“別說話了。”陸應無奈地斥她，“你可真是狀況百出。”
陸應的評價挺到位的。
因為周愔和受傷，而她又不便隨意出入醫院，陸應只好取消了當天下午安排的農場工作，開車去五十公裏以外的山莊，請與陸家交好的私人醫生前來幫她正骨。
而仗著腿腳不便的特權，周愔和洗了個舒服的熱水澡，然後便穿著陸應的大T恤和運動褲，睡到了他在農場居住的臥室裏。
腳踝腫得很厲害，但奇怪的是，她一點兒也不覺得郁悶，靠在那張硬邦邦的床上，她被獨屬於陸應的氣味包圍了。
寧宇來為她送了一大杯鮮榨芒果汁，一直碎碎念的孫青雲也被她以“我腳疼，我想休息”為由趕了出去。
周愔和咬著嘴唇，目光掃過房間裏的各個小物，享受與陸應的氣息獨處的時刻。
心跳越來越強烈，她對著自己的腦殼狠狠招呼了兩下，堅決趕走了那些不健康的想法。
轉移一下註意力吧。
她掏出手機，打開微博隨便一刷，就刷到了“喬雨霏拍戲時不慎摔傷腳踝”的詞條。
周愔和無語地搖頭，她和這位姐姐究竟是幾輩子的孽緣？連受傷這種事都能同步？
不過人家是因為拍戲，自己……
不行不行，周愔和暗暗發誓，一輩子都不能讓喬雨霏知道這件事。
可惜，她失算了。
喬雨霏打電話到山莊時，助理告訴她曹醫生出外診了。
她不自覺地皺起眉頭：“去哪兒了？什麽時候回來知道嗎？”
已經跟陸家打了多年的交道，助理聽出了她的聲音，忙熱情招呼道：“是雨霏吧？剛剛帶曹醫生出診的是你哥哥，我想他應該就是為您請的醫生，您不妨聯絡一下他。”
“陸應？”喬雨霏忍不住冷笑著想，他可不是會為妹妹請醫生的那種哥哥，“行，我知道了，謝謝。”
見她掛了電話，正在開車的年輕助理回頭小心翼翼地問：“雨霏姐，咱還去山莊嗎？”
“曹醫生又不在，去也沒用。”她有些無奈地看了看腫成饅頭的腳踝，邊拍照邊下指示，“就近找個醫院吧。”
怕耽誤拍攝進度，特意謝絕了劇組送醫。反正崴腳也不嚴重，就想著不要興師動眾占用醫院資源了，結果碰巧認識的私人醫生出外診了，不得已之下，我現在又返回醫院了。白白糾結這一場，我果然戲多……
這條微博一發，質疑喬雨霏矯情的網友們立刻匿了。
人家有圖有證據，而且還勇敢自嘲了，實在沒有什麽繼續攻擊的理由了。
喬雨霏滿意地看著那些評論，果然，現在這世道，人們寧可同情那個死鴨子嘴硬絕不喊疼的人，也不肯相信血淋淋赤裸裸的傷口。
所以，適當的自嘲不僅能夠化解尷尬，還可以圈粉。
但其實，喬雨霏所說的“戲多”，真的只是字面意思上的戲多。畢竟她的拍攝日程已經安排到了明年，而某人，打著學習的幌子回學校旁聽心理學，結果新戲到現在還沒有定下開機日期。
娛樂圈的新人層出不窮，周愔和再匿一陣子，就會失去關註度。或許再過不久，她連做自己的對家都不配了……
喬雨霏越想越開心，連腳上的熱痛感都減輕不少。助理幫忙去掛號，扶她單腿跳到走廊的長椅上坐下，她扒下墨鏡悄悄往外看了看，在這裏，對生命的迫切使人忘記娛樂。
沒有人註意到她。
手機鈴聲響起，屏幕上躍動著“媽媽”兩個字。照以前，喬雨霏大概是不會接的，但某些時候，比如現在，她也需要關懷。
哪怕是—
“讓你聽媽媽的話好好讀書出國留學，非要做什麽十八線的小明星。惹得所有人失望不說，還總是把自己搞得一身傷。陸雨霏我告訴你啊，以後有你後悔的時候。”
她靜靜聽著媽媽毫無新意的責備，微微扯起了嘴角。
算了，總好過無人問津。
“傷得不重，別嘮叨了，掛了。”喬雨霏沒再給媽媽說話的機會。
等得有點兒不耐煩了，她起身，打算去大廳看看情況，因為心不在焉，傷腳率先落地，瞬間的承重帶來的劇痛像全身過了電，喬雨霏身體發麻，差點兒摔倒—
如果不是有人及時扶住了她。
“小心。”
溫柔的男聲在頭頂響起，她擡眼，映入視線的是一張清秀幹凈的臉龐。
他看起來非常年輕，白大褂被他穿得像是假扮醫生的大學生。
見她眼神透出懷疑，許數解釋道：“我是這裏的實習醫生，請問您需要幫助嗎？”他看過周愔和演的那部劇，老遠就認出了飾演女主角的喬雨霏。
“哦，不用了。”喬雨霏換了只腳站穩，手指從男生的外套上拿開，不自然地笑了笑，“謝謝。”
助理拿著掛號單小跑過來，面露難色：“雨霏姐，診室在四樓，我們要去樓道盡頭乘電梯，你的腳可以嗎？”
“不可以！”喬雨霏驚恐地反駁，她剛剛已經疼得像觸電了。
“那……”助理六神無主地四處張望著，“要不我去借個輪椅？”
“我去吧。”還在一旁的許數接話道，“地方我熟，你們稍等一下。”
他轉身大步離開，助理呆呆地問：“雨霏姐，你認識的人啊？”
喬雨霏故作漫不經心地聳聳肩：“應該說，他認識我吧。”
助理點頭，喬雨霏雖然不算大紅大紫，至少也是個蠻有知名度的明星，遇到男粉絲的可能性也蠻高的。
所以，她們決定心安理得地享受幫助。
許數回來得很快，就像他說的，他的確輕車熟路。
把輪椅停在喬雨霏腳邊，他沖她禮貌頷首：“失禮一下。”他傾身打橫將她抱到了輪椅上。
溫熱的胳膊從腰後抽走的瞬間，喬雨霏才回過神，她皺眉，正要不悅地聲討他的過分舉動，但許數搶先一步道：“我怕你腳疼，沒有別的意思。”
的確，即使是抱她，他的手掌都是張開的，除了胳膊的力量，手指絲毫沒有碰觸到她。喬雨霏咬了咬下唇，終是忍住了心頭的微怒。
許數一路將她推到了診室，又貼心地在外面直等到她看診出來，將她安全護送到地下車庫。
助理真情實感道了一串謝，又說：“我們耽誤了你不少工作吧，真是麻煩了。”
“沒有，都是順手而已，不用客氣。”他點頭，“那再見，開車小心。”
見他毫無留戀地轉身要走，喬雨霏忙搖下車窗，她拉下口罩，招呼他：“哎，要不要……給你簽名？”
許數回頭看著她，笑了。
“笑什麽？”喬雨霏不好意思地追問，“不然，要和你拍照嗎？”
許數垂頭看她，眼睛裏盛滿溫柔：“不用了，我說過，我幫你沒有別的意思，就只是想幫你而已。”
他的背影從車庫的出口消失，喬雨霏喃喃自語：“忘記問他的名字了。”
“周愔和？”
她在抽噎，陸應遲疑了幾秒鐘，終於還是傾身過去，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柔聲道：“你在做夢，醒過來吧。”
睜開眼睛，周愔和茫然地打量著面前的陸應，半晌後，才蒙蒙地叫他：“陸老師。”
“嗯。”陸應低頭審視著她。
已經是傍晚了，晚霞染紅了窗外的景色，房間裏光線變暗，需要靠近，才能看清彼此的臉。
出於專業緣故，陸應很明白要怎樣與一個人保持疏離的狀態。
其實很簡單，只要盡可能別問為什麽就好。不探入對方的秘密領地，自然就不可能變得親密。
但是這次，他不想忍了。
“做什麽夢了？”
因為覺得叨擾了很久，正準備起床的周愔和停在那個向前探身的動作上，她擡起臉，鼻尖幾乎可以觸到陸應的下巴。
他沒有退開，反而調整了角度，讓自己的眼睛更容易捕捉到她每個細微的表情：“你夢到了什麽？”
周愔和脫口問道：“你不是說跟你沒關系嗎？”
陸應楞了一下，佯裝不以為意：“的確沒關系，單純好奇而已。”
周愔和耷拉下嘴角，視線從他身上抽離，扶著床站起身：“不用一再強調我們之間的距離。”她沒好氣地咕噥著，“又沒有要你怎麽樣，至於那麽害怕嗎？”
顯然她又關註錯了重點，陸應起身，繼續追問：“你做的夢跟上次遇到的那個人有關系嗎？”
周愔和扭頭看了他一眼。
以為她沒有明白自己的意思，陸應解釋了一句：“你的前男友。”
“可能有吧。”周愔和聳聳肩，“因為之前都沒人相信我的感受，所以我現在也不那麽信任自己了。有時候我都開始懷疑，是不是我真的過於敏感了，根本不存在什麽精神控制之類的東西。”
她站在逆光的視角裏，因為腳踝扭傷身體搖來晃去，像脆弱得隨時可能彎折的禾苗，陸應不自覺地上前一步，扶住了她的肩膀：“你本來就沒必要向別人證明自己被傷害過，因為就算只是一個可怕的夢，對做夢的人來說可怕的情緒也是真實的，但無論你怎麽解釋，在別人看來那僅僅就是一個夢，是假的。”
“所以呢？”周愔和正視他，“你相信我被精神控制過這種事嗎？”
“首先我要告訴你，精神控制是絕對存在的。只不過，我沒有談信任與否的資格，因為感受都是你的，我不是做夢的人。”陸應認真地同她解釋，“但我或許可以試著幫你分析清楚，讓你不用再通過別人的認同來判斷自己的經歷。”
“你要幫我？”周愔和的嘴角開始不受控制地上揚，“為什麽？”
“我不知道。”陸應坦誠道，“不過我應該會找到答案的。”
“那……”周愔和笑瞇瞇地湊近他：“你找到之後得一五一十地告訴我。”
躲開她充滿期待的眼睛，陸應的心情一時間變得極為覆雜起來。
“原來以為離開那個人之後，慢慢就能把過去都忘幹凈，但每次隨便一回憶，竟然所有細節一清二楚。就像……”她頓了頓，“就像在夢裏逃跑，跑了很久、很久，睜開眼睛卻發現自己還在原地。”周愔和下意識地攥住陸應的衣角，“這感覺還挺可怕的。”
他低頭，目光落在周愔和的手上。
“現在我成了公眾人物，一舉一動都被關註著。怕引起非議，只能把過去的事兒全打包起來藏到隱蔽的地方。白天，我沒事兒人似的出現在別人的視線裏，晚上，我就得保持警惕，隨時準備逃跑。最恐怖的是，只有我能看到那個追在身後的影子，所以我根本沒辦法找人幫忙。”周愔和扯著陸應的衣角，拉近兩個人的距離，在光線昏暗的房間裏，揚起輪廓模糊的臉龐，“陸老師，你知道落水的人會以怎樣的姿勢抓住浮木吧？”
她加重了手上的力道，陸應能感覺到棉布襯衫在她手中縮緊，變皺。就像他們的關系，如果如此持續下去，一定會變形。
但是，但是……
周愔和有一雙太漂亮的眼睛，漆黑的瞳仁融進黑夜，又被月光打上柔潤的光澤，他不忍看著那雙眼睛被夢魘的過去支配。
夢魘不配。
當然，他也不配。
陸應掙開了周愔和的手，他靜靜望著她：“太晚了，你該回去了。”
周愔和看著自己保持拳握但卻空了的手掌，微微揚了揚嘴角：“倒不如說，我該醒過來了。”她換上了如往常一般輕快的語調，“今天謝謝陸老師的照顧了。”
她從陸應身邊離開，走到門口時，伸手按開了房間的燈。
驟然的明亮，和驟然的寂寥一起襲擊了他。
陸應側倚著窗框，向樓下望去。
周愔和與一個女大學生一起向著教學樓走去。看起來，她的腳傷似乎痊愈了。
進入學校一段時間後，少了最初的關註度，不需要時刻面對懟到臉上的鏡頭，她整個人比從前看起來自然真實了很多。
去掉明星人設的包裝，她只是一個喜歡穿藍色牛仔褲和帆布鞋的女生。
現在的她已經與班裏的那些學生看起來相差無異了。
回憶起她曾說過的那些永遠跑不出去的夢魘，那種發自內心的愧疚感更深了。
其實當年促使他做出從喬雨霏的世界退出的決定並非因為某些事件，細究的話，僅僅只是心態的轉變。
他並不具備控制性人格的基礎心態，因為，他對於操控別人所獲的每一項成就都沒有快感。
換句話說，在實施“控制”計劃時，他的潛意識是拒絕的。為什麽會這樣？後來他進行過一系列自我剖析，最簡潔有力的答案是，他想要操控喬雨霏，不過是為了報覆，並非出自掌控權力的渴望。
即便母親早逝，繼母有意拉攏父親將他孤立在家庭之外，他幾乎喪失了所有的關愛，短時間的慌張的確有過，但他不自卑。
尤其是隨著年齡的增長，心態越發成熟之後，陸應清晰感受到未來的方向，對於年少時的憤懣很輕易便放下了。
所以，這些年對心理學的學習讓陸應知道，控制型人格的顯著特征是藏匿心底的自我否定，因為那些作祟的自卑，所以他們才會產生控制別人的渴望，他們通常用盡心思博取對方的信任，找到他們的弱點，不斷按動那個開關，在對方的情緒波動中享受一切都在掌控之中的錯覺。
陸應的視線追著周愔和的背影遠去，他很好奇，周愔和到底被那個人抓住了什麽弱點？
或許是他想法卑鄙，或許是他不自量力……總之，他想幫她走出過去的夢魘。
因為只有那時，他才有勇氣面對心中萌生的那份莫名其妙，並且越來越強烈的情感。
所以，當天的課程結束後，陸應沒有回辦公室，而是一直站在教學樓門口等待周愔和出來。
不斷有路過的同學跟他打招呼，陸應心虛地應付著，越想抓緊離開，越是等不到周愔和，那個念頭再次冒進腦海：如果有部手機就好了。
這麽多年來，陸應驚覺，自己終於也有了想要主動聯絡的人？
他正糾結是應該驚訝還是驚喜時，周愔和步下樓梯，老遠就看到了站在門口的陸應。
她就是為了躲他，才故意晚了那麽久從教室出來，怎麽他今天沒有破天荒地回辦公室？
在等人嗎？
不會是等她吧？
算了吧，周愔和想，每次和陸應見面只會讓她覺得自己自作多情，但是教學樓的出口只有這一個，她都已經走到這兒了，實在是躲無可躲。
打個招呼就飛速閃人，她暗暗決定著。
“陸老師你好！”她笑瞇瞇地伸出手，小範圍地擺動著，“陸老師再見！”
陸應的嘴巴剛剛張開，一個字還沒來得及吐出來，周愔和已經走遠了。
他快步跟上去，伸手去抓她的手腕時又猶豫了，他以後要盡量克制自己的各種行為，至少在他這裏，周愔和不會再感受到一絲強迫。
“你等等。”他越過她，站到前面。
沒有及時收住腳，周愔和的腦門撞到了陸應的下巴，於是，兩張痛得齜牙咧嘴的臉相遇了。
“你走那麽快準備去哪兒？”陸應沒好氣地問，“沒看到我在等你嗎？”
周愔和噎了一下，清清嗓子，仰起頭反駁：“你臉上又沒寫你在等我。”
“誰會在臉上寫字？打完招呼就再見，你懂不懂禮貌？”
明明是想躲過兩個人之間奇怪的氛圍的，沒想到……周愔和頓時覺得有些洩氣，她無奈地垂眸，聲音的分貝降了下來：“好吧，你找我有什麽事？”
瞬間意識到自己過於計較的行為實在幼稚，陸應沈默了幾秒鐘，消化掉尷尬又懊惱的情緒後，讓自己快速平靜了下來：“找個地方談談吧。”
該不是要求她跟他保持距離之類的吧？周愔和難掩失望的情緒：“我沒時間。”
“那你什麽時候有時間？”陸應態度堅定，“我等你。”
“我……”周愔和牙一咬，硬著頭皮道，“今年……今年一整年可能都沒時間了。”
觀察了她半晌，讀懂了她表情中的緊張不安，陸應微微嘆了口氣：“周愔和。”他靠近她，抓起襯衫下擺塞進她手裏，“如果你覺得我有能力成為一塊浮木，那你就抓緊它。”陸應望向周愔和的眼睛，“我帶你上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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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怎樣與一個人保持疏離的狀態？其實很簡單，只要盡可能別問為什麽就好。
周愔和時不時望向燒烤城的入口，直到大門關閉。服務員將“今日餐廳已被包場，暫停營業”的牌子掛到了窗玻璃上。
她有些失落地嘆了口氣，陸應根本沒有出現。
難得的私人場合，雖說大家都心照不宣說好要保守秘密，但周愔和畢竟頂著明星光環，來找她合照的人很多。
大部分她連名字都叫不上來，卻在鏡頭裏展露笑容，姿態親密。
整個世界都很虛偽。
桌上擺著各種各樣的海鮮，但周愔和還是一口都沒有吃。雖然只對小龍蝦過敏，但烤盤裏各種海鮮混雜在一起，以防萬一，她還是決定小心點。
畢竟，食物過敏的感受太難忘了。
周愔和端起可樂喝了一口，曾經因為想要報覆許數，打破他凡事自以為是的掌控感，她不怕死地吃了半盤小龍蝦。
然後成功將自己吃住了院。
整張臉都腫了起來，渾身布滿了紅色的疹子，又癢又痛。但她看著許數的慌張和隱隱表露出的氣急敗壞，內心還是藏著幾分暗爽。
那是她為數不多的反抗成功，以傷害自己的代價。
“愔和，你不吃東西嗎？”有女生察覺到她的異樣，友好地詢問。
“畢竟是明星，要保持體形吧？”有人出聲幫她答道，“聽說女明星的食物都只是拍照道具，最後都進了助理的嘴巴，是這樣嗎？”
周愔和笑著聳聳肩：“別人我不清楚，但是我好像從不擔心長胖哎。”她很欠扁地舉起手中的可樂，故意拉仇恨，“無論怎麽吃都不長肉形容的就是我這種人吧。”
“欸？好羨慕！”
“太不公平了！”
女生們此起彼伏地聲討著，周愔和似乎享受到了短暫的屬於大學生們單純的快樂，然後她很知足地站起來，將扯遠的話題拉回來：“實際上是我對海鮮過敏，所以就不掃大家興致了。明天學校見。”
她忽視了別人的挽留，也謝絕了要送她上車的熱情的男生們，謊稱經紀人已經在門外等著了，便戴上口罩和鴨舌帽走了出去。
終於擺脫了置身人群的喧囂，也再不必扯起嘴角假笑。
夜晚的街頭，行人步履匆匆，沒有人註意到她。周愔和放慢腳步，獨自沿著步行道向前走。
她沒有目的地，只是貪戀此刻的輕松自在。
行至十字路口，她回頭望了望，已經離燒烤店很遠了，成長會教你把握分寸。
周愔和在人行道前站定，掏出手機，準備打給孫青雲。她剛調出手機通訊錄，還沒撥號，突然有人停在了她面前。
下意識地擡起頭，周愔和楞住了。
閃耀的霓虹燈下，她看到了噩夢中的那張臉。
“愔和？”許數審視著她，隨後驚喜地感嘆，“哇，我剛看到有人發微博說你在燒烤城聚餐，我正好也在附近，就試著找過來了。一路想著要見你，竟然真的就這麽遇到了。”
如此熟悉的說話方式讓周愔和內心一陣翻湧，明明什麽都沒有吃，卻急迫地想吐。她試圖後退幾步，拉開兩個人之間的距離，但腳踝上仿佛拴了千斤重的鐵塊，她動不了了。
“好久沒見了。”許數笑著感慨，“每每在屏幕上看著你，我都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周愔和努力調整呼吸，別過臉，避開了他的註視。
“不過上次綜藝節目，”許數歪著頭，執意尋找她的眼睛，“你為什麽沒給我打電話？你的初戀不是我嗎？”
“夠了。”周愔和握緊拳頭，語氣冷硬，“你認錯人了。”
“不可能的。”見周愔和要走，他反手抓住她的手腕，“你的聲音，我不會記錯的。”
許數說著擡手去摘她的口罩，周愔和趕忙伸出另一只手阻止，反而被他揮開了。
正極力躲避著，一陣風襲來，她的眼前突然多了一個高大的身影。
手腕從許數的禁錮中脫落，還沒反應過來，周愔和已經被拉到了身後。
陸應？
他狠狠推開許數，聲音壓低了：“你幹什麽？”
許數蒙了一瞬，立刻反應了過來，“你誰啊？管這麽多？”
“我是她的老師。”
他的語氣異常冷靜，聽不出任何情緒，卻帶著不可忽視的威懾力。
周愔和呆呆地看著路燈照耀下，陸應堅硬的下頜線，莫名產生了被保護的錯覺。
“走吧。”陸應回身，扶住她的肩膀，手指微微用力，推著她轉了個圈，手臂自然而然地攬住了她。
“啊……”身後的許數恍然大悟道，“原來是那個緋聞男主角？”
已經走了幾步的陸應頓住腳步，回過頭，輕輕扯起嘴角：“你怎麽知道就一定是緋聞呢？”
這句話意味深長，讓周愔和心中的奇怪情緒也跟著綿延生長了起來。
在那件事之後，周愔和很肯定地覺得，自己和陸應之間，有什麽東西改變了。
也或者說，是她在想到他、面對他時，總是莫名感到緊張。
很在意他的表情，很在意他說話的語氣，哪怕偶然接觸到他的目光，也會瞬間進入警備狀態。
她像拼命躲貓的老鼠，又像伺機捕鼠的貓咪。
周愔和把這一系列的心態變化歸結為，她瘋了。
在李海東為她安排的昂貴表演課上，老師正激情講解著演員的自我和人物的自我：“除了優秀的共情能力，演員在飾演角色時，要卸下所有防備。舉個簡單的例子，就好像你穿了一件人格的外衣，而在擁有另一個名字時，就應該拉開拉鏈，幹脆地脫掉它。當你和人物完全融為一體，你的一舉一動就會自然而然地符合人設邏輯，變得真實、可信，就像周小姐上次斬獲最佳女配的那個角色……”
“最佳女配……”周愔和不自覺地喃喃出聲，她雙手捂住臉，嘆息道，“老師，對比這個，我更想知道，怎麽能快速把一個人從腦袋裏趕出去？”
表演課老師當然沒有告訴她答案，畢竟，這個問題不在表演課程範圍內。
周愔和倒是很看得開，揣著記了滿滿筆記的本子禮貌道了別。
回去的路上，孫青雲見她一副興致不高的樣子，還以為她被老師訓斥了，頗真情實感地安慰起她來：“那老師出了名的嚴苛，他要是說了什麽難聽的話，你千萬別往心裏去，因為很可能那就是他的口頭禪。而且，人都說嚴師出高徒，這都是在為之後的‘最佳女主角’打基礎。”
“青雲哥……”周愔和有氣無力地叫他。
孫青雲被這聲軟綿綿的“哥”叫蒙了，心頭一震，語氣也跟著放柔了：“怎麽了怎麽了？有什麽讓哥做的你盡管說。”
“太吵了。”
“啥？”
周愔和丟給他一記白眼：“你太吵了，我正在腦袋裏鞏固功課呢，安靜點。”
“……哦。”孫青雲自覺地噤了聲。
車裏只剩下了廣播電臺或嘈雜或舒緩的音樂，周愔和靠著車窗，墜入回憶的深海。
現在，陸應占滿了她整顆腦袋，她根本沒有空隙想其他的。
幸而沒有人可以窺探到你真實的想法，只要演得夠逼真。
但是令周愔和感到新奇的是，因為深陷於所有和陸應經歷的時刻，她竟然完全忘了許數帶給她的不快。
她甚至都沒有擔憂假設自己再遇到他該怎麽辦。
所以，把一個人趕出內心世界的辦法就是—
讓另一個人住進來？
周愔和被自己的恍然大悟驚到了，但是，那個可以幫助自己關掉噩夢之門的人，是陸應嗎？
車子停到小區單元樓樓下，孫青雲回過頭，看到周愔和眉頭緊鎖，情緒似乎很不好。他頓時心軟了，提議道：“明天周末，沒有什麽日程安排，我們喬裝打扮一下，去游樂場瘋玩一整天好不好？”
“明天周末了啊……”周愔和語氣茫然地重覆了一遍，忽然想到了什麽，她的臉上立刻恢覆了神采，“不去游樂場，我們去另外一個好地方。”
第二天上午，站在日頭暴曬的田間，孫青雲瞇著兩只眼睛，深刻地以為，周愔和腦袋不正常了。
她，一枚堂堂娛樂圈小花，竟然開兩個小時的車跑到農場，主動要求幫忙拔草。
他從來不知道，番茄地裏居然能有那麽多草，而且都是藤蔓的種類，纏纏繞繞，無法借用工具，只能手拔。
孫青雲憤憤然地薅起一根草丟進手邊的麻袋。正值炎夏，草帽底下的汗珠匯成了瀑布，順著臉頰往下淌，他煩躁地起身，卻看到周愔和正笑得像朵花兒似的朝著前方跑去。
這麽曬，這麽累，到處臟兮兮，蚊蟲滿天飛，她為什麽還這麽高興？
遮住刺眼的光線，孫青雲循著她的背影看去，田野邊站了一個人。
高大的身形把身邊的周愔和映襯得有幾分嬌小可人。他們兩個都戴著寬檐草帽，又都穿著白T恤和藍仔褲，怎麽……莫名有種很般配的感覺？
孫青雲捶著自己的腦袋，周愔和突然回身叫他：“你去休息吧，剩下的，我和陸老師兩個人就能搞定了。”
他沒多想，把袋子扔給陸應，高高興興往外走，但越走越覺得不對勁……
好像自己被故意支開了？
當然，周愔和知道，即便被孫青雲識破了，他也不會回來的。大熱天的，他才不願意在太陽底下賣苦力。
那麽周愔和為什麽會願意呢？是因為她天生喜歡自虐嗎？
不，她只是想要確認一件事—在陸應身邊，和他單獨相處時是怎樣的情緒。
“你不幹活，看著我做什麽？”陸應擡起眼睛，直視她。
周愔和怔了一瞬，尷尬地蹲下身子：“少自作多情，誰看你了。”她信口胡謅，“我是在估量拔完這塊地裏的草需要多長時間。”
陸應忙著手裏的活，頭也沒擡地說了句：“累了就去休息，不要逞強。”
這是在關心她嗎？周愔和一陣暗喜，但很快她就覺得自己的反應有點傻，於是便刻意板起了臉。
烈日當空，兩個人沈默地重覆著手裏的農活。炎熱，手心火辣，腰背酸痛，種種不適加起來竟然都未能抵抗周愔和內心的輕松。
是的，並非快樂，只是覺得整個人都很輕松。
周愔和比想象中更喜歡這份工作。畢竟，在這片寬廣的田野裏，她可以毫無顧忌地說想說的話，做想做的事，可以笑，可以不笑，誰也不能強迫她。
她甚至情不自禁地哼起了歌，這倒讓一旁的陸應刮目相看。
他原本還抱著看她出糗的心態，不過就算再給他無數次重來的機會，陸應還是不會相信，女明星周愔和會在拔草時喜滋滋地唱起歌。
汗水順著她的額角往下淌，防曬帽下白皙的臉頰已經被曬紅了，陸應還註意到她的手背，鼓著兩個通紅的蚊子包，他忽然變得心不在焉，失去耐心。
“走吧，去休息會兒。”陸應站在周愔和身側叫她。
“我還不累。”她沖他揚起一個甜美的笑容，“你要累了去那邊坐著等我吧。”
陸應怔住了。
這樣的場景，這番對話，怎麽和他曾經做過的一個夢那麽相似？
在夢裏，他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農夫，過著與城市隔絕的鄉村生活，他結婚了，有朝夕共處的妻子，但是在那個長長的甜蜜的夢裏，他從未看到過妻子的臉。
現在……陸應看著周愔和沐浴在強烈光照下的璀璨身影，恍若重回夢中。
他幾乎是下意識地走了過去，內心急迫地想要碰觸到她，感受她的溫暖和真實。
手腕猛地被拽住，周愔和忍不住詫異地擡頭：“怎麽了？”
陸應卻像摸到了火一般彈開了，他，一個沈穩淡定的男人，竟覺得整張臉頓時燒了起來：“走……走，去休息！”
結結巴巴喊完，他率先轉了身。周愔和完全沒有參透他發火的原因，只好癟癟嘴跟了過去。
兩個人來到田間的一棵大樹下，陸應拎起旁邊的水壺，又從擱在地上的保鮮盒裏拿出兩只杯子，倒了兩杯茶，一杯遞到周愔和手上。
“這麽熱的天……”周愔和不滿地撅起了嘴巴，“不是應該喝冰果汁嗎？”
“那樣不好。”陸應緩緩答道，“身體正處於極度燥熱的狀態，立即用冰降溫，會刺激腸胃。”
周愔和看著他那張年輕帥氣的臉龐，似信非信地握著茶杯瞅了瞅。
但或許陸應說得真有幾分道理，因為周愔和將那杯溫溫的綠茶喝進肚子裏，非但沒覺得熱，反而覺得心裏更安靜了。想了想，她忽然開口道：“那天晚上，你怎麽在那兒？” 又不是從學校回家的路，難道是特意去找她的嗎？
“我去附近商場買東西。”陸應答得很快，這是他得知周愔和去參加聚餐後就已經準備好的答案。
“買什麽？”
“呃……一些日用品。”
周愔和不依不饒：“那為什麽不在家門口的超市買？”
“那兒缺貨。”陸應避開了她的目光。
周愔和垂眸，終於引出重點：“你為什麽不問我，那個人是誰？”
陸應的手滯了一下，他佯裝不動聲色：“反正跟我也沒關系。”
周愔和輕輕嘆了口氣，嘴角耷拉下來，她點頭：“確實，確實和你沒關系。”頓了頓，她又道，“我第一次上你的課時，你講了‘精神控制’，我當時就想，怎麽這麽巧。”
陸應看著她，等她繼續說。
“之前有個和我經歷相同的女生告訴我，事已至此，追究往事也沒什麽意義，我現在好像有點想通了，但還是想要得到一個明確的答案。”
“什麽答案。”
“愛。”周愔和擡眼，目光落進陸應深邃的眼眸裏，“我想知道，愛情到底是什麽樣子？究竟是我真的陷入了病態的關系裏，還是那本來就是它真實的面目？”
“找到答案之後呢？”陸應追問，“你打算怎麽辦？”
“那就……繼續愛。”她微微揚起嘴角，“或者不再愛。”
一時間，陸應頓感五味雜陳，他別過頭，沈默了。
周愔和也跟著安靜了半晌，她望著天空中的游雲，思緒漸漸飄遠，良久後，她突然笑了。
“笑什麽？”陸應看著她，問。
“覺得很不可思議。”她緩緩轉過臉，“我剛剛居然在想，如果當初遇見的是你就好了。”
陸應怔了怔，猛地站起身，向前走了幾步，拉開了和周愔和的距離：“沒有如果。”
他大步走回番茄田，整個人像被丟進了火爐，全身發燙。
陸應的態度已經足夠明顯了。
周愔和如此提醒自己，然後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她漸漸變得惱怒起來。或許是因為陸應的不屑一顧，將自己的“小心翼翼”和“太在乎”映襯得很蠢。
她不喜歡這麽別扭的自己，經過一上午的勞作和曝曬，體力嚴重透支的周愔和暈乎乎往前廳走去。
陸應對她的賣力很費解，但至少，他能看出她很生氣，好像是從中間休息的那個時刻開始的。
他慢吞吞地走在她身後，看著她仿佛寫滿了怒火的背影，一時間連最基本的“謝謝”都說不出口了。
行至田間的一處溝渠，因為擔心她跌倒，陸應緊跟了幾步，誰知這反而觸到了周愔和的逆鱗，她加速，小跑向前，打算借力越過那條看起來並不寬的河溝。
事實證明，遠方的視野是不可信的。
在離另一端還有五厘米的位置，周愔和掉了進去。
這一幕發生得太突然，陸應伸出去的手，連她的衣角都沒抓住，而昨夜剛下過雨，地面表層還是濕的。
柔軟的土地接住了她，周愔和並沒有摔疼，但她是趴著落地的……
可想而知，出現在陸應視野中的她是什麽模樣。
周愔和想死的心都有了。
她滿臉滿身是泥的樣子一定很好笑，但是陸應更擔心的是：“你沒事吧？快起來看看哪裏受傷了沒有？”
周愔和依然趴著，她垂著腦袋，幾乎是用哭腔喊道：“你快走，不要管我。”
“別耍小孩子脾氣了。”陸應跳下去，伸手去拉她。
“讓你不要管我！”周愔和急了，為了保護自己的形象，她不顧一切地朝前爬去。
陸應震驚地看著泥地上如毛毛蟲般蠕動的周愔和，非常克制才沒有笑出聲來。
怎麽……這麽可愛啊？
他忍不住逗弄她：“我告訴你，這種泥地裏有很多蚯蚓，你不怕嗎？”
周愔和翻了個白眼，她現在臉都丟盡了，還怕什麽蚯蚓啊！
“你趕快走，我才能起來啊！”聲嘶力竭變成了哀求，“真的，你快走吧，不要管我。”
陸應嘆了口氣，脫下罩在T恤外面的襯衫丟給她：“我閉上眼睛，你用這個把臉擦幹凈。”
周愔和透過指縫看到他真的閉上了眼睛，便一骨碌爬起來，胡亂地擦了擦臉。等她轉過身時，陸應已經走過來了。
“還你。”她把襯衫遞給他，沒好氣道，“看我出糗，你挺開心吧？”
陸應接過襯衫，用幹凈的袖子幫她仔細擦幹凈眉毛上遺留的泥漬：“周愔和，你是傻瓜嗎？如果我願意，應該有很多個機會看你出糗吧？”
她的眼眶驀地紅了。
是的，紅得讓她這個主人也莫名其妙。
周愔和揉了揉發酸的鼻頭，強迫自己吞咽掉委屈，伸手狠狠捶了陸應一下，轉身想跑，結果因為腳踝太疼，一個踉蹌向前撲去。
幸而陸應抓住了她，畢竟他對這個姿勢已經很熟悉了。
“怎麽回事？”他擔憂地看向她的腳。
周愔和無語凝噎，世界上果然沒有最尷尬，只有更尷尬。她癟癟嘴，充滿恥辱的眼淚“啪嗒、啪嗒”落了下來：“我腳扭了。”
陸應看著她頭發亂糟糟，滿身掛著泥，鼻頭通紅的模樣，忽然間心疼了。他收緊嘴角，打橫將她抱了起來。
“呃……”周愔和有點兒蒙，“也不用這麽誇張吧？我能走……”
“別說話了。”陸應無奈地斥她，“你可真是狀況百出。”
陸應的評價挺到位的。
因為周愔和受傷，而她又不便隨意出入醫院，陸應只好取消了當天下午安排的農場工作，開車去五十公裏以外的山莊，請與陸家交好的私人醫生前來幫她正骨。
而仗著腿腳不便的特權，周愔和洗了個舒服的熱水澡，然後便穿著陸應的大T恤和運動褲，睡到了他在農場居住的臥室裏。
腳踝腫得很厲害，但奇怪的是，她一點兒也不覺得郁悶，靠在那張硬邦邦的床上，她被獨屬於陸應的氣味包圍了。
寧宇來為她送了一大杯鮮榨芒果汁，一直碎碎念的孫青雲也被她以“我腳疼，我想休息”為由趕了出去。
周愔和咬著嘴唇，目光掃過房間裏的各個小物，享受與陸應的氣息獨處的時刻。
心跳越來越強烈，她對著自己的腦殼狠狠招呼了兩下，堅決趕走了那些不健康的想法。
轉移一下註意力吧。
她掏出手機，打開微博隨便一刷，就刷到了“喬雨霏拍戲時不慎摔傷腳踝”的詞條。
周愔和無語地搖頭，她和這位姐姐究竟是幾輩子的孽緣？連受傷這種事都能同步？
不過人家是因為拍戲，自己……
不行不行，周愔和暗暗發誓，一輩子都不能讓喬雨霏知道這件事。
可惜，她失算了。
喬雨霏打電話到山莊時，助理告訴她曹醫生出外診了。
她不自覺地皺起眉頭：“去哪兒了？什麽時候回來知道嗎？”
已經跟陸家打了多年的交道，助理聽出了她的聲音，忙熱情招呼道：“是雨霏吧？剛剛帶曹醫生出診的是你哥哥，我想他應該就是為您請的醫生，您不妨聯絡一下他。”
“陸應？”喬雨霏忍不住冷笑著想，他可不是會為妹妹請醫生的那種哥哥，“行，我知道了，謝謝。”
見她掛了電話，正在開車的年輕助理回頭小心翼翼地問：“雨霏姐，咱還去山莊嗎？”
“曹醫生又不在，去也沒用。”她有些無奈地看了看腫成饅頭的腳踝，邊拍照邊下指示，“就近找個醫院吧。”
怕耽誤拍攝進度，特意謝絕了劇組送醫。反正崴腳也不嚴重，就想著不要興師動眾占用醫院資源了，結果碰巧認識的私人醫生出外診了，不得已之下，我現在又返回醫院了。白白糾結這一場，我果然戲多……
這條微博一發，質疑喬雨霏矯情的網友們立刻匿了。
人家有圖有證據，而且還勇敢自嘲了，實在沒有什麽繼續攻擊的理由了。
喬雨霏滿意地看著那些評論，果然，現在這世道，人們寧可同情那個死鴨子嘴硬絕不喊疼的人，也不肯相信血淋淋赤裸裸的傷口。
所以，適當的自嘲不僅能夠化解尷尬，還可以圈粉。
但其實，喬雨霏所說的“戲多”，真的只是字面意思上的戲多。畢竟她的拍攝日程已經安排到了明年，而某人，打著學習的幌子回學校旁聽心理學，結果新戲到現在還沒有定下開機日期。
娛樂圈的新人層出不窮，周愔和再匿一陣子，就會失去關註度。或許再過不久，她連做自己的對家都不配了……
喬雨霏越想越開心，連腳上的熱痛感都減輕不少。助理幫忙去掛號，扶她單腿跳到走廊的長椅上坐下，她扒下墨鏡悄悄往外看了看，在這裏，對生命的迫切使人忘記娛樂。
沒有人註意到她。
手機鈴聲響起，屏幕上躍動著“媽媽”兩個字。照以前，喬雨霏大概是不會接的，但某些時候，比如現在，她也需要關懷。
哪怕是—
“讓你聽媽媽的話好好讀書出國留學，非要做什麽十八線的小明星。惹得所有人失望不說，還總是把自己搞得一身傷。陸雨霏我告訴你啊，以後有你後悔的時候。”
她靜靜聽著媽媽毫無新意的責備，微微扯起了嘴角。
算了，總好過無人問津。
“傷得不重，別嘮叨了，掛了。”喬雨霏沒再給媽媽說話的機會。
等得有點兒不耐煩了，她起身，打算去大廳看看情況，因為心不在焉，傷腳率先落地，瞬間的承重帶來的劇痛像全身過了電，喬雨霏身體發麻，差點兒摔倒—
如果不是有人及時扶住了她。
“小心。”
溫柔的男聲在頭頂響起，她擡眼，映入視線的是一張清秀幹凈的臉龐。
他看起來非常年輕，白大褂被他穿得像是假扮醫生的大學生。
見她眼神透出懷疑，許數解釋道：“我是這裏的實習醫生，請問您需要幫助嗎？”他看過周愔和演的那部劇，老遠就認出了飾演女主角的喬雨霏。
“哦，不用了。”喬雨霏換了只腳站穩，手指從男生的外套上拿開，不自然地笑了笑，“謝謝。”
助理拿著掛號單小跑過來，面露難色：“雨霏姐，診室在四樓，我們要去樓道盡頭乘電梯，你的腳可以嗎？”
“不可以！”喬雨霏驚恐地反駁，她剛剛已經疼得像觸電了。
“那……”助理六神無主地四處張望著，“要不我去借個輪椅？”
“我去吧。”還在一旁的許數接話道，“地方我熟，你們稍等一下。”
他轉身大步離開，助理呆呆地問：“雨霏姐，你認識的人啊？”
喬雨霏故作漫不經心地聳聳肩：“應該說，他認識我吧。”
助理點頭，喬雨霏雖然不算大紅大紫，至少也是個蠻有知名度的明星，遇到男粉絲的可能性也蠻高的。
所以，她們決定心安理得地享受幫助。
許數回來得很快，就像他說的，他的確輕車熟路。
把輪椅停在喬雨霏腳邊，他沖她禮貌頷首：“失禮一下。”他傾身打橫將她抱到了輪椅上。
溫熱的胳膊從腰後抽走的瞬間，喬雨霏才回過神，她皺眉，正要不悅地聲討他的過分舉動，但許數搶先一步道：“我怕你腳疼，沒有別的意思。”
的確，即使是抱她，他的手掌都是張開的，除了胳膊的力量，手指絲毫沒有碰觸到她。喬雨霏咬了咬下唇，終是忍住了心頭的微怒。
許數一路將她推到了診室，又貼心地在外面直等到她看診出來，將她安全護送到地下車庫。
助理真情實感道了一串謝，又說：“我們耽誤了你不少工作吧，真是麻煩了。”
“沒有，都是順手而已，不用客氣。”他點頭，“那再見，開車小心。”
見他毫無留戀地轉身要走，喬雨霏忙搖下車窗，她拉下口罩，招呼他：“哎，要不要……給你簽名？”
許數回頭看著她，笑了。
“笑什麽？”喬雨霏不好意思地追問，“不然，要和你拍照嗎？”
許數垂頭看她，眼睛裏盛滿溫柔：“不用了，我說過，我幫你沒有別的意思，就只是想幫你而已。”
他的背影從車庫的出口消失，喬雨霏喃喃自語：“忘記問他的名字了。”
“周愔和？”
她在抽噎，陸應遲疑了幾秒鐘，終於還是傾身過去，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柔聲道：“你在做夢，醒過來吧。”
睜開眼睛，周愔和茫然地打量著面前的陸應，半晌後，才蒙蒙地叫他：“陸老師。”
“嗯。”陸應低頭審視著她。
已經是傍晚了，晚霞染紅了窗外的景色，房間裏光線變暗，需要靠近，才能看清彼此的臉。
出於專業緣故，陸應很明白要怎樣與一個人保持疏離的狀態。
其實很簡單，只要盡可能別問為什麽就好。不探入對方的秘密領地，自然就不可能變得親密。
但是這次，他不想忍了。
“做什麽夢了？”
因為覺得叨擾了很久，正準備起床的周愔和停在那個向前探身的動作上，她擡起臉，鼻尖幾乎可以觸到陸應的下巴。
他沒有退開，反而調整了角度，讓自己的眼睛更容易捕捉到她每個細微的表情：“你夢到了什麽？”
周愔和脫口問道：“你不是說跟你沒關系嗎？”
陸應楞了一下，佯裝不以為意：“的確沒關系，單純好奇而已。”
周愔和耷拉下嘴角，視線從他身上抽離，扶著床站起身：“不用一再強調我們之間的距離。”她沒好氣地咕噥著，“又沒有要你怎麽樣，至於那麽害怕嗎？”
顯然她又關註錯了重點，陸應起身，繼續追問：“你做的夢跟上次遇到的那個人有關系嗎？”
周愔和扭頭看了他一眼。
以為她沒有明白自己的意思，陸應解釋了一句：“你的前男友。”
“可能有吧。”周愔和聳聳肩，“因為之前都沒人相信我的感受，所以我現在也不那麽信任自己了。有時候我都開始懷疑，是不是我真的過於敏感了，根本不存在什麽精神控制之類的東西。”
她站在逆光的視角裏，因為腳踝扭傷身體搖來晃去，像脆弱得隨時可能彎折的禾苗，陸應不自覺地上前一步，扶住了她的肩膀：“你本來就沒必要向別人證明自己被傷害過，因為就算只是一個可怕的夢，對做夢的人來說可怕的情緒也是真實的，但無論你怎麽解釋，在別人看來那僅僅就是一個夢，是假的。”
“所以呢？”周愔和正視他，“你相信我被精神控制過這種事嗎？”
“首先我要告訴你，精神控制是絕對存在的。只不過，我沒有談信任與否的資格，因為感受都是你的，我不是做夢的人。”陸應認真地同她解釋，“但我或許可以試著幫你分析清楚，讓你不用再通過別人的認同來判斷自己的經歷。”
“你要幫我？”周愔和的嘴角開始不受控制地上揚，“為什麽？”
“我不知道。”陸應坦誠道，“不過我應該會找到答案的。”
“那……”周愔和笑瞇瞇地湊近他：“你找到之後得一五一十地告訴我。”
躲開她充滿期待的眼睛，陸應的心情一時間變得極為覆雜起來。
“原來以為離開那個人之後，慢慢就能把過去都忘幹凈，但每次隨便一回憶，竟然所有細節一清二楚。就像……”她頓了頓，“就像在夢裏逃跑，跑了很久、很久，睜開眼睛卻發現自己還在原地。”周愔和下意識地攥住陸應的衣角，“這感覺還挺可怕的。”
他低頭，目光落在周愔和的手上。
“現在我成了公眾人物，一舉一動都被關註著。怕引起非議，只能把過去的事兒全打包起來藏到隱蔽的地方。白天，我沒事兒人似的出現在別人的視線裏，晚上，我就得保持警惕，隨時準備逃跑。最恐怖的是，只有我能看到那個追在身後的影子，所以我根本沒辦法找人幫忙。”周愔和扯著陸應的衣角，拉近兩個人的距離，在光線昏暗的房間裏，揚起輪廓模糊的臉龐，“陸老師，你知道落水的人會以怎樣的姿勢抓住浮木吧？”
她加重了手上的力道，陸應能感覺到棉布襯衫在她手中縮緊，變皺。就像他們的關系，如果如此持續下去，一定會變形。
但是，但是……
周愔和有一雙太漂亮的眼睛，漆黑的瞳仁融進黑夜，又被月光打上柔潤的光澤，他不忍看著那雙眼睛被夢魘的過去支配。
夢魘不配。
當然，他也不配。
陸應掙開了周愔和的手，他靜靜望著她：“太晚了，你該回去了。”
周愔和看著自己保持拳握但卻空了的手掌，微微揚了揚嘴角：“倒不如說，我該醒過來了。”她換上了如往常一般輕快的語調，“今天謝謝陸老師的照顧了。”
她從陸應身邊離開，走到門口時，伸手按開了房間的燈。
驟然的明亮，和驟然的寂寥一起襲擊了他。
陸應側倚著窗框，向樓下望去。
周愔和與一個女大學生一起向著教學樓走去。看起來，她的腳傷似乎痊愈了。
進入學校一段時間後，少了最初的關註度，不需要時刻面對懟到臉上的鏡頭，她整個人比從前看起來自然真實了很多。
去掉明星人設的包裝，她只是一個喜歡穿藍色牛仔褲和帆布鞋的女生。
現在的她已經與班裏的那些學生看起來相差無異了。
回憶起她曾說過的那些永遠跑不出去的夢魘，那種發自內心的愧疚感更深了。
其實當年促使他做出從喬雨霏的世界退出的決定並非因為某些事件，細究的話，僅僅只是心態的轉變。
他並不具備控制性人格的基礎心態，因為，他對於操控別人所獲的每一項成就都沒有快感。
換句話說，在實施“控制”計劃時，他的潛意識是拒絕的。為什麽會這樣？後來他進行過一系列自我剖析，最簡潔有力的答案是，他想要操控喬雨霏，不過是為了報覆，並非出自掌控權力的渴望。
即便母親早逝，繼母有意拉攏父親將他孤立在家庭之外，他幾乎喪失了所有的關愛，短時間的慌張的確有過，但他不自卑。
尤其是隨著年齡的增長，心態越發成熟之後，陸應清晰感受到未來的方向，對於年少時的憤懣很輕易便放下了。
所以，這些年對心理學的學習讓陸應知道，控制型人格的顯著特征是藏匿心底的自我否定，因為那些作祟的自卑，所以他們才會產生控制別人的渴望，他們通常用盡心思博取對方的信任，找到他們的弱點，不斷按動那個開關，在對方的情緒波動中享受一切都在掌控之中的錯覺。
陸應的視線追著周愔和的背影遠去，他很好奇，周愔和到底被那個人抓住了什麽弱點？
或許是他想法卑鄙，或許是他不自量力……總之，他想幫她走出過去的夢魘。
因為只有那時，他才有勇氣面對心中萌生的那份莫名其妙，並且越來越強烈的情感。
所以，當天的課程結束後，陸應沒有回辦公室，而是一直站在教學樓門口等待周愔和出來。
不斷有路過的同學跟他打招呼，陸應心虛地應付著，越想抓緊離開，越是等不到周愔和，那個念頭再次冒進腦海：如果有部手機就好了。
這麽多年來，陸應驚覺，自己終於也有了想要主動聯絡的人？
他正糾結是應該驚訝還是驚喜時，周愔和步下樓梯，老遠就看到了站在門口的陸應。
她就是為了躲他，才故意晚了那麽久從教室出來，怎麽他今天沒有破天荒地回辦公室？
在等人嗎？
不會是等她吧？
算了吧，周愔和想，每次和陸應見面只會讓她覺得自己自作多情，但是教學樓的出口只有這一個，她都已經走到這兒了，實在是躲無可躲。
打個招呼就飛速閃人，她暗暗決定著。
“陸老師你好！”她笑瞇瞇地伸出手，小範圍地擺動著，“陸老師再見！”
陸應的嘴巴剛剛張開，一個字還沒來得及吐出來，周愔和已經走遠了。
他快步跟上去，伸手去抓她的手腕時又猶豫了，他以後要盡量克制自己的各種行為，至少在他這裏，周愔和不會再感受到一絲強迫。
“你等等。”他越過她，站到前面。
沒有及時收住腳，周愔和的腦門撞到了陸應的下巴，於是，兩張痛得齜牙咧嘴的臉相遇了。
“你走那麽快準備去哪兒？”陸應沒好氣地問，“沒看到我在等你嗎？”
周愔和噎了一下，清清嗓子，仰起頭反駁：“你臉上又沒寫你在等我。”
“誰會在臉上寫字？打完招呼就再見，你懂不懂禮貌？”
明明是想躲過兩個人之間奇怪的氛圍的，沒想到……周愔和頓時覺得有些洩氣，她無奈地垂眸，聲音的分貝降了下來：“好吧，你找我有什麽事？”
瞬間意識到自己過於計較的行為實在幼稚，陸應沈默了幾秒鐘，消化掉尷尬又懊惱的情緒後，讓自己快速平靜了下來：“找個地方談談吧。”
該不是要求她跟他保持距離之類的吧？周愔和難掩失望的情緒：“我沒時間。”
“那你什麽時候有時間？”陸應態度堅定，“我等你。”
“我……”周愔和牙一咬，硬著頭皮道，“今年……今年一整年可能都沒時間了。”
觀察了她半晌，讀懂了她表情中的緊張不安，陸應微微嘆了口氣：“周愔和。”他靠近她，抓起襯衫下擺塞進她手裏，“如果你覺得我有能力成為一塊浮木，那你就抓緊它。”陸應望向周愔和的眼睛，“我帶你上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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