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他周身彌漫著“勿擾”氣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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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他周身彌漫著“勿擾”氣場
被人欣賞和認同，是一件非常上癮的事。
“獲得本年度最佳女配角的演員……”
主持人對著鏡頭揚揚眉，開始了慣常的賣關子解說：“她是初綻鋒芒的新人演員，劇中毫不矯飾的演繹，使得機關算盡的角色也有了令人著迷的純真柔情。她被許多前輩評為毫無表演痕跡、最具共情力的新人，網友戲稱她是永遠令人恨不起來的壞女人。她就是洗劫全國男性初戀夢境的……”
攝像機緩慢移動著，主持人抓準時機，在鏡頭捕捉到一張五官淡雅的白皙臉龐時，一字一頓喊出了她的名字：“周—愔—和！”
掌聲四起，周愔和拖著搖曳的裙擺緩緩走上舞臺。
從頒獎嘉賓手中接過沈甸甸的獎杯，她禮貌地欠身致謝。
無數張屏幕裏，周愔和扶正話筒，綻出早已練得爐火純青的甜美笑容，娓娓道：“在座的各位都是影視行業的前輩，我作為新人獲此殊榮既驚喜又自慚形穢。所以，我會將這個獎視為鼓勵和敦促，在之後的每部戲裏認真履行演員職責，不辜負大家給予的厚愛。最後，我要感謝導演、感謝《輕煙》劇組的每一位工作人員，感謝和我共同演繹這部作品的所有演員，以及我的老板李海東先生、我的經紀人孫青雲先生、我最好的搭檔喬雨霏小姐。沒有你們就沒有現在的周愔和，我愛你們！”
臺下掌聲熱烈，鏡頭切到另一張清純恬淡的女孩臉上。喬雨霏捂著嘴巴，含滿熱淚的眼睛被精準捕拍，鏡頭推進，給了幾秒鐘特寫。
“周愔和喬雨霏神仙姐妹情”瞬間登上微博熱搜。
頒獎典禮後的晚宴上，周愔和終於抽出時間劃拉手機，她點進熱搜廣場，從兩家粉絲鋪天蓋地的安利帖中找到了幾條路人網友不滿的品評。
有人質疑這又是一出互相捆綁炒作的戲碼，有人則抱著看熱鬧的心態，猜測馬上就會出現兩人反目成仇的新聞。
周愔和不自覺地撇了撇嘴，越過人群，她的目光落在遠處與人笑語的喬雨霏身上。她必須承認，她們的友情的確不值得一條熱搜。
《輕煙》這部劇的女主角是喬雨霏，她比自己出道早，雖然兩個人年齡相仿，但從進組第一天開始，喬雨霏就是以“前輩”的身份自居的。
周愔和不傻，她樂呵呵地承擔了新人的角色，沒少拿好話恭維喬雨霏，喬雨霏也很吃這套，很輕易建立起了表面的親密。
劇播完後倆人甚少聯系，至多也就是在公開場合禮貌地一起營個業。這種相處模式對於她們而言是很和諧的，畢竟一起作秀，彼此硌硬，誰也不吃虧。但，周愔和知道，從現在開始，她和喬雨霏的關系被手裏的獎杯打破了平衡。
“愔和，祝賀你。”喬雨霏走到周愔和身前，表情真誠地舉杯，“你是我的驕傲。”
你當自己是誰……
周愔和在心裏翻了個白眼，然後朝喬雨霏親密地貼過去：“我能得到這個獎，全仰賴於你在劇組的指導。這獎真應該頒給你！”
“行啦！”喬雨霏推了推她的肩膀，嗔道，“在我面前就別謙虛了。啊對了，我聽說你下周要回母校旁聽心理學？”
“對。”周愔和點頭，“這不正好接了一部新劇嘛，要演心理醫生。我本來就不是科班出身，也沒什麽表演經驗，趁離開機還有一段時間，正好學習一下。”
“就沖你這認真勁兒，下一次就是最佳女主角了。”
周愔和堅定地搖搖頭：“你沒當最佳女主角之前我肯定不敢當呀！”
喬雨霏用手背掩著半張臉，害羞地笑了，周愔和親昵地攬住她的肩膀。
“二位，請保持這個姿勢。”媒體記者們敏銳地圍過來，一頓猛拍。
周愔和與喬雨霏對視，虛偽的假笑倒映在彼此眼中。
宴會直到午夜才結束，上了車，周愔和甩掉高跟鞋，呈不雅狀癱坐在座位上。
“警惕，有站姐！”孫青雲焦急地回頭提醒她。
周愔和立刻坐直身體，沖車窗外微笑搖手，還不忘貼心囑托：“早點回去，註意安全。”
車子駛出酒店，周愔和筋疲力盡地靠到椅背上，瘋狂按摩笑僵的臉頰。孫青雲從後視鏡裏瞄她一眼，問道：“困啦？東哥還打算去酒吧通宵給你慶功呢！”
周愔和打了個毫無形象的哈欠：“都有誰？”
“就我、你還有東哥咱仨。”
周愔和點頭：“那就放他鴿子吧，回家。”
“啊？”
“啊什麽啊？趕緊回家，掙幾個臭錢不夠你們折騰的。對了，回學校旁聽心理學的事都安排好了吧？”她都在喬雨霏面前吹噓完了，可不能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放心吧，妥妥的，下周一入校。”車子駛到路口，孫青雲再度向她確認，“真回家啊？你可別後悔。”
“別說話，讓我睡會兒。”
車裏恢覆寂靜，周愔和在黑暗中警覺地四處望了望，確保自己是安全的，才閉上了眼睛。
水。
周愔和覺得自己正在下沈。
她拼命揮動雙臂，但強大的水流形成了一個巨型漩渦，像轉陀螺一般將她旋往深處。
一瞬間，她的鼻腔、嘴巴、耳朵、眼睛全都被淹沒了，恐懼包圍了她，周愔和從窒息中醒來。
看清房內的擺設，確認自己身處臥室，周愔和長長舒了口氣，按開臺燈。
她已經很久沒有做過這種夢了，大概是因為明天要回學校，心理壓力有點兒大。
淩晨三點半，困意全被噩夢趕跑了，周愔和幹脆爬起來，從冰箱裏扒拉出一罐冰啤酒，站在露臺上就著六月的夜風喝掉了。
為了方便之後去學校上課，李海東特意在附近為她新租了這套兩居室，空間雖然不大，但裝修得十分別致，還附帶一個養滿植物的露臺。反正周愔和也沒有大牌到非得住豪宅彰顯身份，所以很滿意地搬了過來。
小區是喬雨霏介紹的，地段不錯，服務和綠化也都蠻好。不得不承認，就算喬雨霏的善良裏有不少虛假成分，至少人家沒有坑她，還是很感人的。
“哈！”周愔和對著深藍的夜空哈了口氣，突然興起，伸展雙臂喊道，“自由真好啊！”
樓下的聲控燈被她叫亮了，在黑暗中凝出一團光束。周愔和低聲笑起來，也不知道自己在樂什麽。
當初剛和許數分手的時候，她還擔心會不會因為失去他郁郁寡歡，事實上，後來的每一天，她都在慶幸當初的決絕。
畢竟，過去再痛苦也都過去了，她真正擁有的，是現在。
而現在，即便常常被噩夢纏身，只要醒過來就好了。
周愔和將空啤酒罐扔進垃圾桶。為了慶祝此時此刻的美好，她又開了一罐冰可樂。
一飲而盡後，周愔和重新洗漱，順便將明天入校準備穿的衣服用掛燙機熨燙平整。
這套衣服也是喬雨霏送的，在那條“神仙姐妹情”的熱搜之後，她好像扮閨蜜扮上癮了，大多數網友很吃這套，所以周愔和也樂得繼續陪她演。
一切準備妥當，她打了個哈欠，正要躺下，肚子突然一陣絞痛……
不知道是啤酒的問題還是可樂的問題，周愔和上吐下瀉到早上，頂著蓬亂的頭發打開門，一張慘白的臉上掛著似乎快要擴散到嘴角的黑眼圈。門外的孫青雲嘴角一抽，不確定地問：“難道今天的造型主題是吸血鬼？”
“我可能得曠課了。”周愔和虛弱地說，“我快不行了。”
“姐姐，姑奶奶，祖宗，真不行啊！”孫青雲語無倫次地喊道，“東哥聯系的媒體都已經出發了，沒準兒這會兒正在學校門口候著呢，你要不露個面，那幫不好伺候的記者隨便貼幾個耍大牌、假入學的標簽就夠咱們受的了。”
周愔和擡起眼皮，面無表情地看著他，成為公眾人物之後，一舉一動都牽連著背後一堆人的利益。她嘆口氣，最終還是決定妥協。
“好吧，你等我半小時。”
孫青雲時不時從後視鏡裏瞄周愔和。
她閉著眼睛靠在椅背上，手緊緊摁著腹部，但因為粉底和腮紅的掩蓋，精致無瑕的臉龐上幾乎看不出病容。
“等媒體都走了，咱們就找機會溜走。”孫青雲不忍地說，“你就稍微堅持一小會兒。”
“別廢話行嗎？”周愔和有氣無力道，“除非你想待會兒把我扛進教室，不然就讓我保存點體力。”
孫青雲很自覺地閉上了嘴巴。
下車後，一窩蜂的攝像機圍住了周愔和，學生們也好奇地湊上前來。
她強忍不適，微笑與眾人寒暄，等到終於擺脫他們，才捂著肚子跟孫青雲說：“我得去洗手間。”
抱著馬桶狂吐一通後，周愔和虛弱地站在鏡子前重新補塗口紅，暈暈乎乎飄出來。
等在門外的孫青雲不見了。
她扶著墻向前走，走了兩步實在暈得走不動了，順勢蹲到了墻邊。
裙子太短，這一蹲，黑色保險褲展露無遺，反正走廊裏沒人……
緩慢的腳步聲不合時宜地傳來。
該死……周愔和用手扒拉著墻艱難地起身，結果瞬間的天旋地轉讓她腳下一晃，直直朝著旁邊栽了過去。
餘光瞥到一個高大的身影，出於自救意識，周愔和使出蠻力抓住了對方的衣領。
襯衫扣子縫得不結實，經她一路擼下來，全軍覆沒。
周愔和吃力地穩住身子，扭頭看到裸露在眼前的男人的胸膛，有點兒蒙。她擡臉，撞上一雙漆黑的眼眸，是個樣貌英俊的男人，看起來比她年長一些。
“不好意思……”周愔和尷尬地堆起笑容，“失禮了。”
她拉起對方襯衫兩邊衣襟，在下擺處交叉，想幫他塞進褲子裏又覺得這麽做好像不妥，兩只手猶猶豫豫地在他腰間摸索。
陸應極其無語地抓住她的手腕，居高臨下地審視她：“摸夠了嗎？”
周愔和趕緊拿開雙手：“別誤會，我只是想幫你。”
“誤會？”陸應朝她身上的襯衫揚了揚下巴，顏色相同，款式呼應，他彎起一邊嘴角，“巧合？”
周愔和低頭一看，頓時驚了：“呃……不然呢？這衣服是朋友送的，我完全不知道居然是情侶款。”擔心論據不夠，她補充道，“如果要追溯源頭，應該歸責給發明情侶裝的設計師，既然是情侶裝就應該僅限情侶購買，而且還得是情侶雙方共同到場的情況下，避免作假，銷售員甚至可以現場檢驗他們是不是真正的情侶，不然就很有可能給陌生人制造這種莫名其妙的尷尬。”噗……她這是在鬼扯什麽。
陸應盯著她，沒有在記憶裏搜尋到這張臉：“你是學生？叫什麽名字？”
周愔和難以置信：“你居然不認識我？”作為連上三天熱搜的最佳女配角獲得者，難道她這麽快就過氣了？
沒時間跟她胡扯了，陸應邊往前走邊將襯衫衣襟交叉塞進牛仔褲裏，幾步後突然想起了什麽，他轉身道：“你小心點，我記仇。”
周愔和打量著他奇葩的造型，難堪到忍不住扶額，好吧，他是該記仇。
姍姍來遲的孫青雲從後面跑過來，扶著膝蓋氣喘籲籲道：“那些狗仔太沒品了，剛剛都跟到女廁所門口了，總算被我轟……”擡頭接收到一道淩厲的目光，他住了口。
周愔和深呼一口氣，告訴自己要淡定，反正那個人都不認識她，應該不會有什麽太大影響。
她把孫青雲伸出來的胳膊當成拐杖，拄著往教室走。進了門，講臺上的心理學老師轉過臉來，周愔和“吐血”了。
老天爺故意耍她是不是？
這是一堂兩個班合上的心理學課，有人悄悄拿起手機拍照，周愔和幾乎能夠預見，十分鐘後，“周愔和與心理學老師穿情侶裝”“周愔和暗戀心理學老師”之類的詞條就會被刷上熱搜。
沒有人在乎真相，大家只討論話題。
周愔和在心裏痛罵喬雨霏，世上衣服千千萬，幹嗎偏偏選了一件情侶款襯衫送她？
陸應挑眉：“旁聽生周愔和？”
周愔和堆起笑臉，點頭。
陸應漫不經心道：“下次上我的課，遲到了就不用來了。”他將目光移回課件上，“現在我們接著講精神控制，有些時候，我們可能會在直覺上感受到某個人對自己的壓制，甚至在不知不覺中受到威脅，但因為找不到清晰的證據，很難證實自己的感受是否正確，所以便懷抱著不確定的心情忍耐了別人對你精神領域的侵襲……”
精神控制……
周愔和端著胳膊望向講臺上的男人，她想起了擱淺在記憶裏很久的一張臉。
許數的臉。
“你說你穿什麽不行，怎麽好巧不巧跟人老師穿起了情侶裝？”
面對李海東的悲憤指責，周愔和專心致志啃起了手指甲。
目前網絡上鋪天蓋地全是她借著回校重修課程之由追求男老師的假新聞，個個寫得真情實感，確有其事似的。周愔和倒是沒慌，她只是覺得事情很蹊蹺。
兩個完全陌生的人在同一天的同一場合穿同款情侶裝？更何況，周愔和特意查過了，這款襯衫的設計師非常小眾，衣服也不是大批量生產的那種，全國可能都找不到三件。所以，這種極為小概率的巧合她這輩子居然還能經歷第二次？
周愔和不由得回想起自己踏入娛樂圈的契機……
非常戲劇化。
那還是讀高三的時候，她陪朋友逛書店時被一家雜志社的編輯看中，對方聲稱正在為一本青春小說的封面尋找書模，問她願不願意試鏡。
模特是周愔和向往過的職業，她理所應當地答應了下來。
很幸運的是，那本小說銷量非常高。
圖書熱銷之際，周愔和已經考入大學。憑借清麗淡雅的書模形象，她成了各大校園男生們青睞、女生們爭相模仿的女神範本。在接拍了幾個商業廣告後，有幾家娛樂公司向她發出簽約邀請，但都被周愔和拒絕了。
原因是，許數不同意她進入娛樂圈。
許數是周愔和的高中同學，學校公認的學霸，因為兩個人成績相差懸殊，三年同窗，他們幾乎零交集。但大學入學那天，周愔和拖著行李箱從高鐵上下來，卻意外地見到了等在站臺上的許數。
他說他等了三年，終於有機會跟周愔和說喜歡她了。
雖然學校同在一個城市，但相隔甚遠，不過，許數是最有耐心的追求者，他每天乘地鐵來陪周愔和吃晚飯，在她毫無所察的情況下，細致緩慢地將她的生活填滿。周愔和淪陷在這份深情裏，順其自然成了他的女朋友。
而這就是噩夢的開始。
許數給予的所有關心都帶著挑剔的意味，所以和他相處時，周愔和總是被指錯，被訓導，被糾正—
她不上鏡，身材比例不好，所以不適合做平面模特；她的臉部線條不夠明顯，不可以剪短發；她情商太低，最好避免與人深交以免暴露缺點；那些讚美她的人都有所圖，不應該相信，只有他說的才是真心話……
漸漸地，書模經歷為周愔和帶來的自信與優越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每一天的自我懷疑：我真的那麽差勁嗎？
周愔和永遠不會忘記，當她興高采烈地告訴許數有經紀人找上門來要簽她做藝人進行培養時，他瞬間暴怒：“周愔和你清醒一點，不要被別人一點兒好話沖昏腦子，你毫無所長，根本不適合做藝人。你以為人家為什麽要找你？還不是看你沒腦子好騙，到時候給你拍一堆不雅照拿去賣，你哭都沒地方哭。”
就這樣，周愔和放棄了降臨身上的機遇。
後來，又因深受自卑困擾，沒勇氣繼續面對鏡頭，她只得一並結束了自己的模特事業。
在許數日覆一日地強調“只有待在他身邊才是安全的”洗腦之下，周愔和搬出宿舍，住進了他在學校附近為她租的單間裏，從此徹底被許數圈在了他的視線範圍內。她沒有朋友，沒有社交圈，日日和喜歡的人黏在一起，卻絲毫不覺得快樂。
某天，周愔和在知乎上匿名發了一個帖子，概述自己的經歷，並問：為什麽她沒有在這段感情關系裏獲得一點點甜蜜美好，反而每天都很窒息？
回帖的人意料之外的多，大部分網友認為是她疑心病、身在福中不知福之類的。周愔和一一看完，差點兒就真的認定是自己的問題了，直到她在一個跟帖中看到了那個鏈接。
點開，頁面跳轉到了“精神控制”的百科詞條。周愔和深思其中列舉的各項條件，發現每一條都能和許數相對應。
她私信那位回帖的網友，對方並沒有給予她任何的個人意見，只是打包了很多“精神控制”的案例給她。
或許是潛意識裏想為許數辯證，周愔和認真閱讀了文件夾裏的相關資料，得知有些精神控制狂甚至是有組織的，他們有單獨的群組，會定期在裏面交流分享控制別人的經驗，收費培養新人。
因此，周愔和偷偷登錄了許數的QQ號。
兩個人曾經為了證明與對方關系親密而用了彼此的生日作為密碼，幸而他還沒有改掉，但事實顯然很不幸，周愔和真的找到了那個群。
群名很狂妄：天才捕獵者。
雖然聊天記錄全被清空，但周愔和已經確定了自己的“獵物”身份。
群裏共十一個成員，他們的群名後面還特意綴上了自己獵捕對象的代稱。周愔和的代稱是“慧Z”。慧代表她從前就讀的慧智高中，Z是她姓氏的首字母。
周愔和慶幸自己的敏銳，她將群組詳細資料以及每個成員的個人介紹頁面全都拍照留存，以備不時之需。
為了自救，周愔和聯系了此前有意向與她簽約的經紀公司，只有星娛的老板李海東願意再給她一次機會。他為她接了一個洗發水廣告，憑借辨識度極高的清新素顏，周愔和以15秒的鏡頭獲得了“淡顏女神”的稱號。
許數怒不可遏地來學校找周愔和，但她已經是星娛旗下的藝人，身邊配有經紀人，網絡上遍布她的廣告截圖，他根本沒辦法拿她怎麽樣了。
兩人分手後，周愔和萌生了找尋那個群裏其他受害人的想法。
她沒有義務教人渣改邪歸正，但是，她想幫助那些和自己擁有相同經歷的人認清真相，擺脫惡意的控制。
這件事說起來容易，真正著手實施非常難，這所城市共有15所學校，姓氏的重合率如此之高，更何況她也無法確定這些人的身份都是學生。最後，周愔和把這件差事交到了李海東頭上。條件是，她會配合他們的一切包裝，絕不跟星娛解約、跳槽，只做星娛的藝人，和星娛共生共亡。
時間過去這麽久，雖然李海東只幫她找到了四個人，一個認定她是騙子拒絕溝通，一個只通過一次電話便拉黑給了她，還有一個好不容易聯系上了，結果對方正準備登機出國留學，周愔和從慈善晚宴上逃出來去追她都沒追上。線上倒是溝通過幾次，但她態度抵觸，最後也就不了了之了。
不管怎樣，至少證明李海東是個守信用的老板。
手機鈴聲打斷了周愔和的思緒，她看了看屏幕上躍動的名字，擡頭對李海東笑了笑：“好了，別嘮叨了，我去解決這件事。”
李海東一聽趕緊站起來攔她：“姑奶奶，你能解決什麽……哎！周愔和！你別亂來！”
周愔和當然不會亂來，她比任何人都珍視現在的身份，大眾的關註讓她覺得安全。不過就是莫須有的緋聞而已，澄清就好了。
在孫青雲追過來之前，周愔和壓低帽檐，坐進出租車。打來電話的是喬雨霏，先不論她是有意還是無意，出了這種事，作為送衣服的人，她自然不可能避著。
不過，喬雨霏誇張又嫻熟的道歉措辭還是讓周愔和有點兒意外，怎麽說呢？就好像她早就做好了道歉的準備。
沒有人會因為送別人一件衣服去設想目前離奇的後果，除非她早就計劃好了。
周愔和靜靜聽著她悔恨誠摯的自述，暗暗笑了，怎麽就沒人提醒下喬雨霏，她演過頭了。
“我在出租車上，不太方便講話。”周愔和反倒安慰起了她，“你先別著急，我當然知道你不是有心的，待會兒到咖啡館見面細聊。”
結束通話後，周愔和將不斷打來電話的孫青雲以及李海東暫時拉進了聯系人黑名單，她用小號登錄微博，點進自己的超話，深思熟慮半晌後發了個新帖：
大馬路上偶遇周愔和講電話，好像在說那件跟心理學老師情侶款的襯衫是喬雨霏送的。
別問，問就是一概不知。十分鐘後刪帖。
李海東說得對，網友無數張嘴巴，簡單的真相會被扭曲得無限覆雜化。所以她從中再打一個結扣也沒什麽。
想來奇怪，明明只有一部作品，平日通告也不多，卻老是被送上熱搜。路人常常懷疑公司下血本給周愔和買營銷，但事實上李海東下血本也買不起。所以，大概就像粉絲們幫她開脫時所說的那樣，她就是熱搜體質。
天生的。
或許，喬雨霏也正是看到了這一點，才故意幫她制造了這次緋聞？可是她怎麽做到的呢？
自己尚可能配合她，但陸應在哪一天穿哪件衣服喬雨霏怎麽可能知道？
周愔和百思不得其解，十分鐘後，她下車，付完車費順便將那個自己用小號裝路人發的微博刪了，此刻的評論已經過百條。
在還沒有搞清楚事情的真相之前，引起註意就夠了。
周愔和走進咖啡館，剛選了個不起眼的角落坐下，喬雨霏一個電話又打了過來。出於一種奇怪的直覺，接通時她點開了錄音。
“愔和，實在對不起，我這邊忽然出了個緊急通告，我得立刻趕飛機去杭州，恐怕不能跟你見面了。”
周愔和很意外，但還是保持著冷靜：“沒關系，那就等你回來再說好了。”
“我原想發個公開聲明證實襯衫是我送給你的，一切都是巧合。”說到這裏，喬雨霏頓了頓，語氣裏現出幾分為難，“但公司擔心這麽一發，媒體會亂做文章誹謗我故意陷害你，所以……”
這話周愔和聽懂了，喬雨霏的意思是她很想幫她，無奈公司不允許。她想了想，問她：“雨霏，你認識陸應嗎？”
一陣“哧哧拉拉”的噪音過後，喬雨霏的聲音模糊地傳到耳邊：“愔和，我信號不好，聽不到你說什麽，你再重覆一遍？哎呀還是聽不清……愔和？”
周愔和明了了，既然喬雨霏不打算澄清，那她只能靠自己了。
掛斷電話後，周愔和點了一份提拉米蘇，邊吃邊用手機剪輯剛剛的通話錄音，最後只保留了最具說服力的兩句—
喬雨霏：“我原想發一個公開聲明證實襯衫是我送給你的，一切都是巧合。”
周愔和：“雨霏，你認識陸應嗎？”
完美！
周愔和將錄音文件上傳到微博，喜不自禁地想：李海東上輩子拯救了銀河系才遇到我這樣的藝人吧！
不花他一分錢上熱搜，再不花他一分錢親自公關，誰看到不誇一句“絕了”！
吞掉最後一口甜膩的蛋糕，周愔和心情很好地起身，一擡頭，竟看到陸應走了進來。
她趕忙別過頭。
他怎麽來了？該不會又是喬雨霏的圈套吧？
緋聞男女主角在咖啡館約見，這情景簡直是把筆遞給了廣大記者朋友。周愔和以手遮臉，想不動聲色地從他身邊溜走，結果不小心撞到了服務員，滾燙的熱咖啡潑到了她的腰側，周愔和還沒反應過來，有人拿起旁邊桌上的冰飲抵到了她的腰間。
周愔和扭頭，看到了陸應沒什麽溫度的眼睛。
四周議論紛紛，很多人舉起手機拍照，他沖她揚揚下巴：“拿好。”
周愔和從他手中接過杯子，幸好陸應動作快，不然腰上該燙傷了。
認出她後，服務員驚慌失措地賠禮道歉，周愔和佯裝無事地擺擺手，趕緊逃了。
五分鐘後，被周愔和解除黑名單的孫青雲以及李海東開始輪番對她的手機進行轟炸。周愔和蹲在地下車庫的角落裏，看著手機電量慢慢變成百分之一，然後自動關機。
唉！明明事情馬上就能完美解決了，他幹嗎突然冒出來……
沒等周愔和吐槽完，陸應拿著車鑰匙再度從她面前經過。呵，冤家的路真的就這麽窄嗎？她無奈地轉過身，打算面壁冷靜一會兒。
陸應打量著蹲在角落的人影，猶豫了一瞬，還是走了。
上次課後，他已經上網查過了周愔和的基本資料，知道她和喬雨霏一起拍過戲，前不久還憑借這部劇拿到了最佳女配角，搶盡了女主角的風頭。
周愔和說過襯衫是別人送的，今天的巧遇應該也不是偶然。如果陸應沒有猜錯的話，這個“別人”，大概就是他的妹妹喬雨霏吧。
原來人不止年齡會增長，寄存心底的惡意也會增長。多年過去，她還是玩不夠這種幼稚把戲。
不過也怪自己誤買了一件情侶款襯衫，給了別人可乘之機。回想起導購小姐熱情真摯的推銷之辭，陸應深表遺憾地將這家店拉進黑名單。
外面下雨了，周愔和應該是沒帶傘。
陸應握著方向盤，始終沒動。片刻後，他開門，下車。
“你不是走了嗎？”周愔和不解地望著再次來到身前的陸應。
“外面在下大雨。”
“所以呢，陸老師，你打算送我回家，續寫我們之間的緋聞嗎？”
陸應盯著她，半晌後，禮貌地沖她頷首：“看樣子是我多管閑事了。”
見他轉身，周愔和忽然後悔了。
本來就已經被網友們腦補了一出暗戀大戲了，這要是再被拍到淋雨照，估計自己就從暗戀變“失戀”了。
現在她手機沒電，身無分文，一直躲在地下車庫也不是辦法。周愔和一咬牙，朝著陸應離開的方向追了上去。
她扯住陸應的衣袖：“手機借我打個電話，我的沒電了。”
陸應回過頭，看著她一副不願擡臉的模樣，語氣沈著：“我沒有手機。”
周愔和冷哼道：“想拒絕也編造點兒合理的理由行嗎？這都什麽年代了，還有人沒有手機？”
陸應依然保持著那個不茍言笑的表情，聳聳肩：“我真沒有。”
周愔和瞠目結舌地看著他：“那你有數據線嗎？借我去你車裏充會兒電總可以吧？”
陸應失笑：“你還真是沒邏輯，我一個沒有手機的人，為什麽會在車裏準備數據線？”
絕了。
周愔和不禁在心中為面前這位新世紀年輕人豎起了大拇指。不過也是，但凡有手機，能了解到網絡資訊的人都不可能不認得她吧？
“如果……”周愔和真摯道，“如果我讓你送我回家，你肯定……”
“是的，我沒空。”
周愔和暗暗翻了個白眼：“那你帶我去個能給手機充電的地方吧，或者能買到充電器的地方也行。”
陸應打開導航，搜索了一陣，三公裏外正巧有間便利店。
在驅車趕過去的路上，陸應不禁有些懷疑他是不是自找了麻煩。
事實證明，他真的是。
車子停在便利店門口，周愔和卻怎麽都不肯下車。
“你去幫我買吧，告訴店員手機型號就行。正好我也沒有現金，你都不用手機，肯定有吧？”
面對她的得寸進尺，陸應有點兒不耐煩，他已經在她身上浪費掉了很多時間。
“你直接過去借用一下電話不是更方便？”他打量了下她出色的五官，“一定會有很多異性樂意幫忙。”
“以我這張臉？”周愔和的手指繞著自己的臉部輪廓畫了個圈，“恕我直言，是因為你不上網，所以才不認識我，但其實我最近真的還蠻火的，剛剛在咖啡館你也見識到了。”
長長呼出一口氣，陸應懶得再做爭辯，拿過她的手機，下了車。
三分鐘後，他回來了。
“這麽迅速？”周愔和驚喜地眨了眨眼睛。
雨仍然很大，陸應收了傘，拉開車門，探進來半個身子：“你要的充電器和數據線全都賣空了。”
這怎麽可能？
周愔和往便利店的方向望了望，那收銀員正站在櫥窗前，玻璃都快被他看穿了。
十有八九陸應被認出來了。
“把你經紀人的電話告訴我，店員有手機，我直接過去幫你打給他。”見她在走神，陸應不自覺地提高了音量。
“我哪兒能記得住經紀人的電話號碼？”周愔和沒好氣地反駁。
陸應稍稍站直了身體，註視著她。
雨聲敲擊著擋風玻璃，陸應的另一側襯衫袖子已經濕透了，他雖然沒有開口趕她，但整張臉處處透露著不耐煩。
雙方僵持著，周愔和改變策略：“你肯定不知道現在網絡上鋪天蓋地都在傳我暗戀你吧？”
陸應擡起眼皮看向她。
有效了。
周愔和繼續添油加醋：“剛剛在咖啡館已經有人拍到了我們，你又在便利店被認了出來，現在你如果把我丟下，就等於坐實了這件事。”
“什麽事？”陸應忍不住開口問。
“當紅女星苦追心理學老師結果當街被甩之類的……”
陸應瞇起眼睛，周愔和讀懂了他的不屑，漫不經心道：“你可能覺得我沒那麽紅，但剛剛發生的一切已經推翻了你的論證。除了你，所有人都認識我。”
陸應打量著她的神色，對於和周愔和產生的莫名其妙的交集感到無語，他嘆氣：“系好安全帶。”
“早點答應不就好了嘛！”
周愔和報出小區名字，陸應一楞，向她確認：“你住這兒？”
“對啊。”周愔和點頭，“朋友介紹的房子。”她突然想到，“就是那個送我襯衫的朋友。”
陸應發動車子，佯裝漫不經心地問：“喬雨霏？”
這下換周愔和怔住了：“你怎麽知道？”
“隨便猜的。”
陸應的反應讓周愔和確信他和喬雨霏之間一定有什麽。
兩個人各懷心事，車裏的氛圍也變得緊張起來，走到半途，周愔和下意識地去包裏摸鑰匙，這才想起她從公司出來得著急，根本沒找孫青雲拿。
猶豫再三後，周愔和弱弱地開口：“那個……陸老師……”
“什麽？”
“我好像忘帶家裏的鑰匙了。”
陸應看她一眼，語氣很冷：“那我把你送回公司。”
“不行，”周愔和拒絕，“公司肯定很多狗仔盯著呢。”
“那把你送到你朋友家。”
“我沒有朋友。”
“那就去你父母家。”
“你確定？回我家坐飛機都要三個小時。”
陸應丟過來一記充滿殺氣的眼神，周愔和展露笑顏：“帶我去你家吧，沒有手機，iPad你總有吧？我保證一充好電就閃人，你越早執行這件事就能越早擺脫我。”
“你就那麽信任我嗎？”
周愔和揉了揉鼻子，理所應當地回了句：“就我目前這境況，除了你我還能信誰？方圓幾十裏沒一個我能叫出名字的人。”
陸應沒再說什麽。周愔和只當他默認了，可是車子依舊朝著她剛剛給出的地址駛去，眼看已經進了小區，她忍不住提醒他：“我說的是去你家，不是我家。”
陸應一言不發地將車子開進地下車庫，半晌後才說：“這就是我家。”
喬雨霏送來的襯衫恰好和陸應是情侶款，喬雨霏介紹的小區恰好是陸應的住所，喬雨霏約她見面的地方恰好偶遇了陸應……
縱使再愚笨，也不可能不懷疑這些巧合的人為性。
電梯裏，周愔和站在陸應身側，垂著頭問：“陸老師，喬雨霏給了您什麽好處？讓您願意這麽配合她跟我傳緋聞？”
陸應微微瞇了瞇眼睛，他不想跟周愔和建立什麽持續的交集，所以盡可能直白的表達才能有效避免麻煩。
“我和喬雨霏的確認識，但這是我的私事，恕我無可奉告。不過我可以向你坦承，我從來沒有和她達成過什麽交易，更沒想過要和你傳緋聞。”梯門開了，陸應扶住一側，示意她先出去，“我還是決定提醒你一下，隨便相信別人不是什麽好習慣。”
周愔和跟著他轉進樓道。陸應的背影、神態、五官、講話方式無不傳達出“禁區”的氣質，他像一個全身“戒嚴”的人，處處彌漫著“勿擾”的氣場。
而當周愔和走進他家，站在玄關摘下墨鏡，更是完全證實了她對陸應的認知。
簡約的裝修布局，家具極少，房子的主人似乎是個很怕麻煩和雜亂的人，大片的單色和留白，讓人錯覺進的是一間工作室，而不是一個家。
毫無煙火氣息，當然……也沒有女人的氣息。
周愔和下意識地望向靠著廚房吧臺喝水的陸應，她實在好奇，這樣一個抵禦性如此之強的人，到底和喬雨霏是什麽關系？
她的目光原本是充滿探究的，但是突然停在了陸應滾動的喉結上。
他解開了襯衫領口的扣子，隨著擡頭的動作，呈現出流暢堅硬的下頜線。因為廚房是開放式的，靠著大大的落地窗。窗外，雨水打濕過的樹木蔥蔥郁郁。
有那麽一瞬間，她錯以為自己身處幽暗的樹林。
周愔和不自在地咽了口口水，莫名尷尬了，正要轉開臉，陸應突然箭步沖到她身邊，護著她蹲下來。
被陌生又好聞的氣味籠罩，周愔和忍不住縮緊了肩膀。
“你……你幹嗎？”她驚慌地問。
“別動。”陸應又將周愔和往懷裏拉了拉，在她頭頂低語，“有人拍照。”
兩個人一起躲了幾秒鐘，在陸應的眼神示意下，周愔和貓著腰移動到了沙發的另一端。
那沙發很高，足以把她擋得嚴嚴實實。
見她藏好了，陸應直起身子，鏡頭突然框住了一張清晰的臉部特寫，閃光燈迅速一閃，他微微瞇了瞇眼睛，來到窗邊，隱隱望見躲在樓下灌木叢的黑衣人，連蹦帶跳地離開了。
時間上如此湊巧，似是早有人先一步安排好了一樣。
陸應的腦海中浮現出喬雨霏偽善的笑容。
“感受到了吧？”周愔和的聲音自他身後響起，“這些狗仔的長焦鏡頭有多可怕，這麽高的樓層都能拍。”
陸應回頭看了她一眼，他很想提醒她，事實或許遠比她想象得更可怕。這世上不乏拿錢賣良心的人。
但是面對陌生的周愔和，他不想過多普及現實的殘酷。
再說，這也不屬於他的義務範圍。
他已經管得過多了！
從書房找到充電器，陸應不客氣地丟給沙發上的周愔和：“趕緊充電。”
電量耗盡的手機，再開機要等一會兒，周愔和按了按已經餓扁的肚子，直勾勾地朝陸應看了過去。
一直站在插座旁，等待手機第一時間開機的陸應不經意間扭頭，被周愔和的深情註視嚇了一跳：“你用那個想吃人的眼神看著我幹什麽？”
周愔和咽了口唾沫：“我不想吃人。”她慢慢擡手，指向玻璃櫃頂的那桶泡面，咬了咬嘴唇，“我想吃面。”
“不行。”陸應面無表情地敲敲桌子，“開機了，你打完電話馬上走人。”
“我經紀人過來也是需要時間的！”周愔和梗著脖子跟他講道理，“那泡面盒上全是灰，一看就是放了很久，你又不吃，多浪費啊！而且我都餓了一天了，你現在把我轟出去，我很可能會暈倒在你家門前，明天熱搜就會是：周愔和告白被拒，傷心過度致昏迷……”
陸應抓起那桶泡面塞給她：“吃吧，盡情地吃。”
盡管房屋的主人表現出了最大限度的不友好，也絲毫沒有影響到周愔和的食欲，經歷了如此奇葩的一天，她必須得在孫青雲和李海東趕來罵她之前，先好好犒賞一下自己的胃。
陸應從門縫中觀察著她起落的筷子。
她倒是真的很不客氣，泡面裏還加了火腿、煎蛋和……蔬菜？
他扶住額頭，為失去的冰箱庫存而感到惋惜。
習慣周末一次去農場采購一周食物的陸應，每種蔬菜都是定量選買的，現在，他不僅為周愔和浪費掉了一下午的時間，又搭進去了明天的早餐。
周愔和渾然不知別人的煩惱，美滋滋地吸溜完整碗面，還很貼心地清洗幹凈了鍋碗，又把弄亂的廚房收拾整潔。
然後她去洗手間，拿紙巾把油乎乎的嘴巴擦了擦，頭發也沾水弄得亂糟糟的，對著鏡子練習了幾個委屈的表情，正巧，門鈴就響了。
從門禁系統中確認了來訪者，周愔和笑瞇瞇地跟陸應揮手：“陸老師，今天謝謝你了，雖然你是我的鄰居，但為了避免不必要的流言，我們還是學校再見吧。”
她邁著優雅的步子走出門外，下一秒鐘，樓道裏傳來她假得不能再假的哭訴聲。
陸應嫌惡地揉了揉受到汙染的耳朵。
最佳女配角？
呵呵。
雖然一再被喬雨霏算計，但周愔和已經用那兩句通話錄音表明了自己的態度，扮演假閨蜜她樂意奉陪，但故意找她麻煩，她也不會默不作聲當冤大頭。
喬雨霏人還在外地，所以錄音被各大營銷號瘋轉之時，周愔和也假惺惺地給她打了個電話，表示完全不知道錄音怎麽洩露的，她為自己的疏忽獻上了誠摯的歉意。
道歉有什麽難的，反正後果都由對方承擔。
上次把周愔和從陸應家裏接回來之後，李海東就讓孫青雲寸步不離地盯著她，嘴上對她的自作主張不滿，實際上還是為事態扭轉而偷著樂了半天。
盡管還有不少人拿咖啡館和陸應偶遇的視頻做文章，但熱搜裏已經沒人再關註這件事。
新的話題層出不窮，沒人會糾纏於已經不具備熱度的舊事。
危機似乎就這樣順利解除了，只不過，周愔和依然想不明白，陸應怎麽會和喬雨霏認識？
男女之間，無非就是男女朋友和前男女朋友的關系。
難不成他們曾經是情侶？
但這倆人談戀愛的樣子……一個充滿防禦，一個處處偽裝，周愔和不由得更好奇了。
抱著解惑的心態，她去學校網站搜索了陸應這個名字。
彈出的個人資料裏顯示他二十八歲，周愔和讀大學的時候沒有見過他，所以陸應應該是近兩年才成為心理學老師的。
是因為參透了每個人的內心，才告誡她不要隨便相信別人的嗎？周愔和望著網頁上陸應那張一寸證件照發起了呆。
他長得實在不錯，像極了英劇裏的貴族紳士，周身散發的清冷氣質與五官、神態都能自洽，不會令人反感。
尤其是他的眼睛，深邃如湖泊，觸不到底。
喬雨霏如果會愛上他，倒也很容易理解。但是有誰會大方到費盡心思為自己的前男友制造緋聞？
這不符合邏輯，喬雨霏否定掉自己的猜測，關掉頁面去刷微博。
首頁出現了喬雨霏最新一組機場照。
她回來了。
評論裏除了粉絲控評、讚美顏值的，有不少路人指責喬雨霏虛偽。周愔和撇嘴，對嘛！也得適當地讓大眾了解一下她的本質。
周愔和滿意地去自己的超話裏看看，順便翻了翻粉絲們的最新發帖。
有站姐重修了周愔和做書模時拍的那張封面照，那時候很青澀，整張臉肉肉的，一點輪廓感都沒有，卻顯露出無懼未來的自信模樣。
周愔和看了看下面的評論，熱評第一的粉絲說：總覺得和和變了，不是說外貌啊，就是眼神和氣質，和現在比起來好像不一樣了。
很多人跟評—
對對！原來不是我一個人這麽覺得！做書模的時候和和應該還在讀高中，也沒簽公司吧？
當然，那時候就是無憂無慮的少女素人。
希望和和拍青春劇，我真的好喜歡看校園愛情！
沒錯沒錯！和和穿校服簡直清純炸裂！
……
周愔和的眼眶驀地熱了。
被人欣賞和認同，是一件非常上癮的事。她因為許數的打擊總覺得自己一無是處，是粉絲們的支持和厚愛讓她重新有勇氣審視自己。
不過青春劇……還是算了，她還沒有強大到可以完全不受影響地回學校飾演“女朋友”的角色，那會讓她代入曾經的自己。
的確是都過去了，但很難當作什麽都沒發生過。
因此，周愔和明白，心中存著那麽多黑暗角落的自己沒有資格成為粉絲們口中的那束“光”，她走到舞臺中央，其實是在尋求別人的目光。
好讓他們將自己照亮。
不過，就像她在獲獎感言裏所說的那樣，她會珍惜以後的每一個機會，用好作品回饋粉絲。
周愔和扔掉手機，找出下一部戲的劇本，認真讀了半天，等她因為頸椎疼停下來時，已經晚上九點了。
她突然想到一件事，不用手機、不刷微博，陸應平時都是怎麽打發時間的？
如果周愔和那天去過陸應的書房，她就明白了。
陸應所買的這套房子，其實是三居室，他將其中兩間臥室中間打通，做成了套房式的書房。外面那間用來放書，除了專門設計的書墻，只在靠窗的位置擱了一把舒適的椅子和一張小巧的木質矮桌。
而裏面那間則完全做成了家庭影院。
陸應喜歡看電影，傳記、采訪、演唱會、紀錄片……通過觀察各種表情揣摩和感受人物的心理，是他最愛做的事。
但今天，他難得選了一部電視劇。
《輕煙》，在看到劇名時，陸應下意識地思索了下其中含義，他在腦海中得出了從深至淺的幾種答案，卻沒想到劇情主題超乎所料的……俗氣。
只是因為男女主相遇的酒吧叫“輕煙”而已……不過，陸應從店內裝飾的一些細節中捕捉到了更有意思的真相—大概連這個酒吧名字都是後來取的。
劇情就不必品評了，但大熒幕中映出兩張他熟悉的臉，這種感覺還是挺奇妙的。
看完幾場戲，陸應也大概明白了為什麽周愔和會獲獎。她演得的確自然，自然到你會認為這個人設就是專門為她定制的。
反觀飾演女主的喬雨霏，就有點不盡人意了。
很多人會覺得善良柔弱很好表現，但陸應不這麽認為。
一個人的善良是寫在眼睛裏的，只可惜，喬雨霏沒有那樣的眼睛。
六歲的小女孩為了嫁禍看不順眼的哥哥，毫不猶豫跳進院子裏準備種樹的一米深的泥坑。
摔斷了腿。
喬雨霏應該是這樣的設定。
陸應喝掉杯子裏的咖啡，關上投影儀，走出書房。他作息規律，這就打算睡了。
客廳裏很安靜，正因此，微小的動靜也能被他捕捉到。
有什麽金屬類的東西正有節奏地碰撞著防盜門。
陸應放下杯子，緩緩走到門邊，他湊近貓眼，頓時啞然。
大半夜的，周愔和搞什麽名堂？
還不知道自己闖入房主視線範圍的周愔和正側耳貼在門板上偷聽。喬雨霏回來了，如果她跟陸應關系匪淺，沒準會找上門來。
是的，周愔和深夜喬裝來此，就是為了驗證自己似乎沒什麽邏輯的猜測。反正等不到喬雨霏也不過是白跑一趟的代價，但要是真被她等到了，就能當面羞辱他們了。
不過，她完全忘記了自己還會遇到第三種結果—
陸應猛地拉開門，失去平衡的周愔和整個人跌進了他的懷裏。
瞬間的怔楞過後，她趕忙站直身體，尷尬地笑笑，跟他打招呼：“嗨！”
陸應雙臂端在胸前，用沈默等待周愔和的解釋。
“嗯……我……呃……路過。”她朝著樓道隨意一指，“我走了，再見！”
陸應伸手抓住她垂在衣服上的帽子，一把將她撈了回來，居高臨下地俯視她：“你覺得我會信嗎？”
周愔和掙開他的手，扭身面對他，梗起脖子硬氣地還嘴：“你信不信又怎樣？我之前問你和喬雨霏什麽關系，你不是拽拽地說無可奉告嗎？我也無可奉告！”
陸應輕扯嘴角：“你還挺會耍賴。”
“彼此彼此。”周愔和拉起帽子罩到腦袋上，轉身準備溜之大吉。
“喬雨霏原名姓陸。”陸應在她身後淡淡開口，“她是我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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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人欣賞和認同，是一件非常上癮的事。
“獲得本年度最佳女配角的演員……”
主持人對著鏡頭揚揚眉，開始了慣常的賣關子解說：“她是初綻鋒芒的新人演員，劇中毫不矯飾的演繹，使得機關算盡的角色也有了令人著迷的純真柔情。她被許多前輩評為毫無表演痕跡、最具共情力的新人，網友戲稱她是永遠令人恨不起來的壞女人。她就是洗劫全國男性初戀夢境的……”
攝像機緩慢移動著，主持人抓準時機，在鏡頭捕捉到一張五官淡雅的白皙臉龐時，一字一頓喊出了她的名字：“周—愔—和！”
掌聲四起，周愔和拖著搖曳的裙擺緩緩走上舞臺。
從頒獎嘉賓手中接過沈甸甸的獎杯，她禮貌地欠身致謝。
無數張屏幕裏，周愔和扶正話筒，綻出早已練得爐火純青的甜美笑容，娓娓道：“在座的各位都是影視行業的前輩，我作為新人獲此殊榮既驚喜又自慚形穢。所以，我會將這個獎視為鼓勵和敦促，在之後的每部戲裏認真履行演員職責，不辜負大家給予的厚愛。最後，我要感謝導演、感謝《輕煙》劇組的每一位工作人員，感謝和我共同演繹這部作品的所有演員，以及我的老板李海東先生、我的經紀人孫青雲先生、我最好的搭檔喬雨霏小姐。沒有你們就沒有現在的周愔和，我愛你們！”
臺下掌聲熱烈，鏡頭切到另一張清純恬淡的女孩臉上。喬雨霏捂著嘴巴，含滿熱淚的眼睛被精準捕拍，鏡頭推進，給了幾秒鐘特寫。
“周愔和喬雨霏神仙姐妹情”瞬間登上微博熱搜。
頒獎典禮後的晚宴上，周愔和終於抽出時間劃拉手機，她點進熱搜廣場，從兩家粉絲鋪天蓋地的安利帖中找到了幾條路人網友不滿的品評。
有人質疑這又是一出互相捆綁炒作的戲碼，有人則抱著看熱鬧的心態，猜測馬上就會出現兩人反目成仇的新聞。
周愔和不自覺地撇了撇嘴，越過人群，她的目光落在遠處與人笑語的喬雨霏身上。她必須承認，她們的友情的確不值得一條熱搜。
《輕煙》這部劇的女主角是喬雨霏，她比自己出道早，雖然兩個人年齡相仿，但從進組第一天開始，喬雨霏就是以“前輩”的身份自居的。
周愔和不傻，她樂呵呵地承擔了新人的角色，沒少拿好話恭維喬雨霏，喬雨霏也很吃這套，很輕易建立起了表面的親密。
劇播完後倆人甚少聯系，至多也就是在公開場合禮貌地一起營個業。這種相處模式對於她們而言是很和諧的，畢竟一起作秀，彼此硌硬，誰也不吃虧。但，周愔和知道，從現在開始，她和喬雨霏的關系被手裏的獎杯打破了平衡。
“愔和，祝賀你。”喬雨霏走到周愔和身前，表情真誠地舉杯，“你是我的驕傲。”
你當自己是誰……
周愔和在心裏翻了個白眼，然後朝喬雨霏親密地貼過去：“我能得到這個獎，全仰賴於你在劇組的指導。這獎真應該頒給你！”
“行啦！”喬雨霏推了推她的肩膀，嗔道，“在我面前就別謙虛了。啊對了，我聽說你下周要回母校旁聽心理學？”
“對。”周愔和點頭，“這不正好接了一部新劇嘛，要演心理醫生。我本來就不是科班出身，也沒什麽表演經驗，趁離開機還有一段時間，正好學習一下。”
“就沖你這認真勁兒，下一次就是最佳女主角了。”
周愔和堅定地搖搖頭：“你沒當最佳女主角之前我肯定不敢當呀！”
喬雨霏用手背掩著半張臉，害羞地笑了，周愔和親昵地攬住她的肩膀。
“二位，請保持這個姿勢。”媒體記者們敏銳地圍過來，一頓猛拍。
周愔和與喬雨霏對視，虛偽的假笑倒映在彼此眼中。
宴會直到午夜才結束，上了車，周愔和甩掉高跟鞋，呈不雅狀癱坐在座位上。
“警惕，有站姐！”孫青雲焦急地回頭提醒她。
周愔和立刻坐直身體，沖車窗外微笑搖手，還不忘貼心囑托：“早點回去，註意安全。”
車子駛出酒店，周愔和筋疲力盡地靠到椅背上，瘋狂按摩笑僵的臉頰。孫青雲從後視鏡裏瞄她一眼，問道：“困啦？東哥還打算去酒吧通宵給你慶功呢！”
周愔和打了個毫無形象的哈欠：“都有誰？”
“就我、你還有東哥咱仨。”
周愔和點頭：“那就放他鴿子吧，回家。”
“啊？”
“啊什麽啊？趕緊回家，掙幾個臭錢不夠你們折騰的。對了，回學校旁聽心理學的事都安排好了吧？”她都在喬雨霏面前吹噓完了，可不能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放心吧，妥妥的，下周一入校。”車子駛到路口，孫青雲再度向她確認，“真回家啊？你可別後悔。”
“別說話，讓我睡會兒。”
車裏恢覆寂靜，周愔和在黑暗中警覺地四處望了望，確保自己是安全的，才閉上了眼睛。
水。
周愔和覺得自己正在下沈。
她拼命揮動雙臂，但強大的水流形成了一個巨型漩渦，像轉陀螺一般將她旋往深處。
一瞬間，她的鼻腔、嘴巴、耳朵、眼睛全都被淹沒了，恐懼包圍了她，周愔和從窒息中醒來。
看清房內的擺設，確認自己身處臥室，周愔和長長舒了口氣，按開臺燈。
她已經很久沒有做過這種夢了，大概是因為明天要回學校，心理壓力有點兒大。
淩晨三點半，困意全被噩夢趕跑了，周愔和幹脆爬起來，從冰箱裏扒拉出一罐冰啤酒，站在露臺上就著六月的夜風喝掉了。
為了方便之後去學校上課，李海東特意在附近為她新租了這套兩居室，空間雖然不大，但裝修得十分別致，還附帶一個養滿植物的露臺。反正周愔和也沒有大牌到非得住豪宅彰顯身份，所以很滿意地搬了過來。
小區是喬雨霏介紹的，地段不錯，服務和綠化也都蠻好。不得不承認，就算喬雨霏的善良裏有不少虛假成分，至少人家沒有坑她，還是很感人的。
“哈！”周愔和對著深藍的夜空哈了口氣，突然興起，伸展雙臂喊道，“自由真好啊！”
樓下的聲控燈被她叫亮了，在黑暗中凝出一團光束。周愔和低聲笑起來，也不知道自己在樂什麽。
當初剛和許數分手的時候，她還擔心會不會因為失去他郁郁寡歡，事實上，後來的每一天，她都在慶幸當初的決絕。
畢竟，過去再痛苦也都過去了，她真正擁有的，是現在。
而現在，即便常常被噩夢纏身，只要醒過來就好了。
周愔和將空啤酒罐扔進垃圾桶。為了慶祝此時此刻的美好，她又開了一罐冰可樂。
一飲而盡後，周愔和重新洗漱，順便將明天入校準備穿的衣服用掛燙機熨燙平整。
這套衣服也是喬雨霏送的，在那條“神仙姐妹情”的熱搜之後，她好像扮閨蜜扮上癮了，大多數網友很吃這套，所以周愔和也樂得繼續陪她演。
一切準備妥當，她打了個哈欠，正要躺下，肚子突然一陣絞痛……
不知道是啤酒的問題還是可樂的問題，周愔和上吐下瀉到早上，頂著蓬亂的頭發打開門，一張慘白的臉上掛著似乎快要擴散到嘴角的黑眼圈。門外的孫青雲嘴角一抽，不確定地問：“難道今天的造型主題是吸血鬼？”
“我可能得曠課了。”周愔和虛弱地說，“我快不行了。”
“姐姐，姑奶奶，祖宗，真不行啊！”孫青雲語無倫次地喊道，“東哥聯系的媒體都已經出發了，沒準兒這會兒正在學校門口候著呢，你要不露個面，那幫不好伺候的記者隨便貼幾個耍大牌、假入學的標簽就夠咱們受的了。”
周愔和擡起眼皮，面無表情地看著他，成為公眾人物之後，一舉一動都牽連著背後一堆人的利益。她嘆口氣，最終還是決定妥協。
“好吧，你等我半小時。”
孫青雲時不時從後視鏡裏瞄周愔和。
她閉著眼睛靠在椅背上，手緊緊摁著腹部，但因為粉底和腮紅的掩蓋，精致無瑕的臉龐上幾乎看不出病容。
“等媒體都走了，咱們就找機會溜走。”孫青雲不忍地說，“你就稍微堅持一小會兒。”
“別廢話行嗎？”周愔和有氣無力道，“除非你想待會兒把我扛進教室，不然就讓我保存點體力。”
孫青雲很自覺地閉上了嘴巴。
下車後，一窩蜂的攝像機圍住了周愔和，學生們也好奇地湊上前來。
她強忍不適，微笑與眾人寒暄，等到終於擺脫他們，才捂著肚子跟孫青雲說：“我得去洗手間。”
抱著馬桶狂吐一通後，周愔和虛弱地站在鏡子前重新補塗口紅，暈暈乎乎飄出來。
等在門外的孫青雲不見了。
她扶著墻向前走，走了兩步實在暈得走不動了，順勢蹲到了墻邊。
裙子太短，這一蹲，黑色保險褲展露無遺，反正走廊裏沒人……
緩慢的腳步聲不合時宜地傳來。
該死……周愔和用手扒拉著墻艱難地起身，結果瞬間的天旋地轉讓她腳下一晃，直直朝著旁邊栽了過去。
餘光瞥到一個高大的身影，出於自救意識，周愔和使出蠻力抓住了對方的衣領。
襯衫扣子縫得不結實，經她一路擼下來，全軍覆沒。
周愔和吃力地穩住身子，扭頭看到裸露在眼前的男人的胸膛，有點兒蒙。她擡臉，撞上一雙漆黑的眼眸，是個樣貌英俊的男人，看起來比她年長一些。
“不好意思……”周愔和尷尬地堆起笑容，“失禮了。”
她拉起對方襯衫兩邊衣襟，在下擺處交叉，想幫他塞進褲子裏又覺得這麽做好像不妥，兩只手猶猶豫豫地在他腰間摸索。
陸應極其無語地抓住她的手腕，居高臨下地審視她：“摸夠了嗎？”
周愔和趕緊拿開雙手：“別誤會，我只是想幫你。”
“誤會？”陸應朝她身上的襯衫揚了揚下巴，顏色相同，款式呼應，他彎起一邊嘴角，“巧合？”
周愔和低頭一看，頓時驚了：“呃……不然呢？這衣服是朋友送的，我完全不知道居然是情侶款。”擔心論據不夠，她補充道，“如果要追溯源頭，應該歸責給發明情侶裝的設計師，既然是情侶裝就應該僅限情侶購買，而且還得是情侶雙方共同到場的情況下，避免作假，銷售員甚至可以現場檢驗他們是不是真正的情侶，不然就很有可能給陌生人制造這種莫名其妙的尷尬。”噗……她這是在鬼扯什麽。
陸應盯著她，沒有在記憶裏搜尋到這張臉：“你是學生？叫什麽名字？”
周愔和難以置信：“你居然不認識我？”作為連上三天熱搜的最佳女配角獲得者，難道她這麽快就過氣了？
沒時間跟她胡扯了，陸應邊往前走邊將襯衫衣襟交叉塞進牛仔褲裏，幾步後突然想起了什麽，他轉身道：“你小心點，我記仇。”
周愔和打量著他奇葩的造型，難堪到忍不住扶額，好吧，他是該記仇。
姍姍來遲的孫青雲從後面跑過來，扶著膝蓋氣喘籲籲道：“那些狗仔太沒品了，剛剛都跟到女廁所門口了，總算被我轟……”擡頭接收到一道淩厲的目光，他住了口。
周愔和深呼一口氣，告訴自己要淡定，反正那個人都不認識她，應該不會有什麽太大影響。
她把孫青雲伸出來的胳膊當成拐杖，拄著往教室走。進了門，講臺上的心理學老師轉過臉來，周愔和“吐血”了。
老天爺故意耍她是不是？
這是一堂兩個班合上的心理學課，有人悄悄拿起手機拍照，周愔和幾乎能夠預見，十分鐘後，“周愔和與心理學老師穿情侶裝”“周愔和暗戀心理學老師”之類的詞條就會被刷上熱搜。
沒有人在乎真相，大家只討論話題。
周愔和在心裏痛罵喬雨霏，世上衣服千千萬，幹嗎偏偏選了一件情侶款襯衫送她？
陸應挑眉：“旁聽生周愔和？”
周愔和堆起笑臉，點頭。
陸應漫不經心道：“下次上我的課，遲到了就不用來了。”他將目光移回課件上，“現在我們接著講精神控制，有些時候，我們可能會在直覺上感受到某個人對自己的壓制，甚至在不知不覺中受到威脅，但因為找不到清晰的證據，很難證實自己的感受是否正確，所以便懷抱著不確定的心情忍耐了別人對你精神領域的侵襲……”
精神控制……
周愔和端著胳膊望向講臺上的男人，她想起了擱淺在記憶裏很久的一張臉。
許數的臉。
“你說你穿什麽不行，怎麽好巧不巧跟人老師穿起了情侶裝？”
面對李海東的悲憤指責，周愔和專心致志啃起了手指甲。
目前網絡上鋪天蓋地全是她借著回校重修課程之由追求男老師的假新聞，個個寫得真情實感，確有其事似的。周愔和倒是沒慌，她只是覺得事情很蹊蹺。
兩個完全陌生的人在同一天的同一場合穿同款情侶裝？更何況，周愔和特意查過了，這款襯衫的設計師非常小眾，衣服也不是大批量生產的那種，全國可能都找不到三件。所以，這種極為小概率的巧合她這輩子居然還能經歷第二次？
周愔和不由得回想起自己踏入娛樂圈的契機……
非常戲劇化。
那還是讀高三的時候，她陪朋友逛書店時被一家雜志社的編輯看中，對方聲稱正在為一本青春小說的封面尋找書模，問她願不願意試鏡。
模特是周愔和向往過的職業，她理所應當地答應了下來。
很幸運的是，那本小說銷量非常高。
圖書熱銷之際，周愔和已經考入大學。憑借清麗淡雅的書模形象，她成了各大校園男生們青睞、女生們爭相模仿的女神範本。在接拍了幾個商業廣告後，有幾家娛樂公司向她發出簽約邀請，但都被周愔和拒絕了。
原因是，許數不同意她進入娛樂圈。
許數是周愔和的高中同學，學校公認的學霸，因為兩個人成績相差懸殊，三年同窗，他們幾乎零交集。但大學入學那天，周愔和拖著行李箱從高鐵上下來，卻意外地見到了等在站臺上的許數。
他說他等了三年，終於有機會跟周愔和說喜歡她了。
雖然學校同在一個城市，但相隔甚遠，不過，許數是最有耐心的追求者，他每天乘地鐵來陪周愔和吃晚飯，在她毫無所察的情況下，細致緩慢地將她的生活填滿。周愔和淪陷在這份深情裏，順其自然成了他的女朋友。
而這就是噩夢的開始。
許數給予的所有關心都帶著挑剔的意味，所以和他相處時，周愔和總是被指錯，被訓導，被糾正—
她不上鏡，身材比例不好，所以不適合做平面模特；她的臉部線條不夠明顯，不可以剪短發；她情商太低，最好避免與人深交以免暴露缺點；那些讚美她的人都有所圖，不應該相信，只有他說的才是真心話……
漸漸地，書模經歷為周愔和帶來的自信與優越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每一天的自我懷疑：我真的那麽差勁嗎？
周愔和永遠不會忘記，當她興高采烈地告訴許數有經紀人找上門來要簽她做藝人進行培養時，他瞬間暴怒：“周愔和你清醒一點，不要被別人一點兒好話沖昏腦子，你毫無所長，根本不適合做藝人。你以為人家為什麽要找你？還不是看你沒腦子好騙，到時候給你拍一堆不雅照拿去賣，你哭都沒地方哭。”
就這樣，周愔和放棄了降臨身上的機遇。
後來，又因深受自卑困擾，沒勇氣繼續面對鏡頭，她只得一並結束了自己的模特事業。
在許數日覆一日地強調“只有待在他身邊才是安全的”洗腦之下，周愔和搬出宿舍，住進了他在學校附近為她租的單間裏，從此徹底被許數圈在了他的視線範圍內。她沒有朋友，沒有社交圈，日日和喜歡的人黏在一起，卻絲毫不覺得快樂。
某天，周愔和在知乎上匿名發了一個帖子，概述自己的經歷，並問：為什麽她沒有在這段感情關系裏獲得一點點甜蜜美好，反而每天都很窒息？
回帖的人意料之外的多，大部分網友認為是她疑心病、身在福中不知福之類的。周愔和一一看完，差點兒就真的認定是自己的問題了，直到她在一個跟帖中看到了那個鏈接。
點開，頁面跳轉到了“精神控制”的百科詞條。周愔和深思其中列舉的各項條件，發現每一條都能和許數相對應。
她私信那位回帖的網友，對方並沒有給予她任何的個人意見，只是打包了很多“精神控制”的案例給她。
或許是潛意識裏想為許數辯證，周愔和認真閱讀了文件夾裏的相關資料，得知有些精神控制狂甚至是有組織的，他們有單獨的群組，會定期在裏面交流分享控制別人的經驗，收費培養新人。
因此，周愔和偷偷登錄了許數的QQ號。
兩個人曾經為了證明與對方關系親密而用了彼此的生日作為密碼，幸而他還沒有改掉，但事實顯然很不幸，周愔和真的找到了那個群。
群名很狂妄：天才捕獵者。
雖然聊天記錄全被清空，但周愔和已經確定了自己的“獵物”身份。
群裏共十一個成員，他們的群名後面還特意綴上了自己獵捕對象的代稱。周愔和的代稱是“慧Z”。慧代表她從前就讀的慧智高中，Z是她姓氏的首字母。
周愔和慶幸自己的敏銳，她將群組詳細資料以及每個成員的個人介紹頁面全都拍照留存，以備不時之需。
為了自救，周愔和聯系了此前有意向與她簽約的經紀公司，只有星娛的老板李海東願意再給她一次機會。他為她接了一個洗發水廣告，憑借辨識度極高的清新素顏，周愔和以15秒的鏡頭獲得了“淡顏女神”的稱號。
許數怒不可遏地來學校找周愔和，但她已經是星娛旗下的藝人，身邊配有經紀人，網絡上遍布她的廣告截圖，他根本沒辦法拿她怎麽樣了。
兩人分手後，周愔和萌生了找尋那個群裏其他受害人的想法。
她沒有義務教人渣改邪歸正，但是，她想幫助那些和自己擁有相同經歷的人認清真相，擺脫惡意的控制。
這件事說起來容易，真正著手實施非常難，這所城市共有15所學校，姓氏的重合率如此之高，更何況她也無法確定這些人的身份都是學生。最後，周愔和把這件差事交到了李海東頭上。條件是，她會配合他們的一切包裝，絕不跟星娛解約、跳槽，只做星娛的藝人，和星娛共生共亡。
時間過去這麽久，雖然李海東只幫她找到了四個人，一個認定她是騙子拒絕溝通，一個只通過一次電話便拉黑給了她，還有一個好不容易聯系上了，結果對方正準備登機出國留學，周愔和從慈善晚宴上逃出來去追她都沒追上。線上倒是溝通過幾次，但她態度抵觸，最後也就不了了之了。
不管怎樣，至少證明李海東是個守信用的老板。
手機鈴聲打斷了周愔和的思緒，她看了看屏幕上躍動的名字，擡頭對李海東笑了笑：“好了，別嘮叨了，我去解決這件事。”
李海東一聽趕緊站起來攔她：“姑奶奶，你能解決什麽……哎！周愔和！你別亂來！”
周愔和當然不會亂來，她比任何人都珍視現在的身份，大眾的關註讓她覺得安全。不過就是莫須有的緋聞而已，澄清就好了。
在孫青雲追過來之前，周愔和壓低帽檐，坐進出租車。打來電話的是喬雨霏，先不論她是有意還是無意，出了這種事，作為送衣服的人，她自然不可能避著。
不過，喬雨霏誇張又嫻熟的道歉措辭還是讓周愔和有點兒意外，怎麽說呢？就好像她早就做好了道歉的準備。
沒有人會因為送別人一件衣服去設想目前離奇的後果，除非她早就計劃好了。
周愔和靜靜聽著她悔恨誠摯的自述，暗暗笑了，怎麽就沒人提醒下喬雨霏，她演過頭了。
“我在出租車上，不太方便講話。”周愔和反倒安慰起了她，“你先別著急，我當然知道你不是有心的，待會兒到咖啡館見面細聊。”
結束通話後，周愔和將不斷打來電話的孫青雲以及李海東暫時拉進了聯系人黑名單，她用小號登錄微博，點進自己的超話，深思熟慮半晌後發了個新帖：
大馬路上偶遇周愔和講電話，好像在說那件跟心理學老師情侶款的襯衫是喬雨霏送的。
別問，問就是一概不知。十分鐘後刪帖。
李海東說得對，網友無數張嘴巴，簡單的真相會被扭曲得無限覆雜化。所以她從中再打一個結扣也沒什麽。
想來奇怪，明明只有一部作品，平日通告也不多，卻老是被送上熱搜。路人常常懷疑公司下血本給周愔和買營銷，但事實上李海東下血本也買不起。所以，大概就像粉絲們幫她開脫時所說的那樣，她就是熱搜體質。
天生的。
或許，喬雨霏也正是看到了這一點，才故意幫她制造了這次緋聞？可是她怎麽做到的呢？
自己尚可能配合她，但陸應在哪一天穿哪件衣服喬雨霏怎麽可能知道？
周愔和百思不得其解，十分鐘後，她下車，付完車費順便將那個自己用小號裝路人發的微博刪了，此刻的評論已經過百條。
在還沒有搞清楚事情的真相之前，引起註意就夠了。
周愔和走進咖啡館，剛選了個不起眼的角落坐下，喬雨霏一個電話又打了過來。出於一種奇怪的直覺，接通時她點開了錄音。
“愔和，實在對不起，我這邊忽然出了個緊急通告，我得立刻趕飛機去杭州，恐怕不能跟你見面了。”
周愔和很意外，但還是保持著冷靜：“沒關系，那就等你回來再說好了。”
“我原想發個公開聲明證實襯衫是我送給你的，一切都是巧合。”說到這裏，喬雨霏頓了頓，語氣裏現出幾分為難，“但公司擔心這麽一發，媒體會亂做文章誹謗我故意陷害你，所以……”
這話周愔和聽懂了，喬雨霏的意思是她很想幫她，無奈公司不允許。她想了想，問她：“雨霏，你認識陸應嗎？”
一陣“哧哧拉拉”的噪音過後，喬雨霏的聲音模糊地傳到耳邊：“愔和，我信號不好，聽不到你說什麽，你再重覆一遍？哎呀還是聽不清……愔和？”
周愔和明了了，既然喬雨霏不打算澄清，那她只能靠自己了。
掛斷電話後，周愔和點了一份提拉米蘇，邊吃邊用手機剪輯剛剛的通話錄音，最後只保留了最具說服力的兩句—
喬雨霏：“我原想發一個公開聲明證實襯衫是我送給你的，一切都是巧合。”
周愔和：“雨霏，你認識陸應嗎？”
完美！
周愔和將錄音文件上傳到微博，喜不自禁地想：李海東上輩子拯救了銀河系才遇到我這樣的藝人吧！
不花他一分錢上熱搜，再不花他一分錢親自公關，誰看到不誇一句“絕了”！
吞掉最後一口甜膩的蛋糕，周愔和心情很好地起身，一擡頭，竟看到陸應走了進來。
她趕忙別過頭。
他怎麽來了？該不會又是喬雨霏的圈套吧？
緋聞男女主角在咖啡館約見，這情景簡直是把筆遞給了廣大記者朋友。周愔和以手遮臉，想不動聲色地從他身邊溜走，結果不小心撞到了服務員，滾燙的熱咖啡潑到了她的腰側，周愔和還沒反應過來，有人拿起旁邊桌上的冰飲抵到了她的腰間。
周愔和扭頭，看到了陸應沒什麽溫度的眼睛。
四周議論紛紛，很多人舉起手機拍照，他沖她揚揚下巴：“拿好。”
周愔和從他手中接過杯子，幸好陸應動作快，不然腰上該燙傷了。
認出她後，服務員驚慌失措地賠禮道歉，周愔和佯裝無事地擺擺手，趕緊逃了。
五分鐘後，被周愔和解除黑名單的孫青雲以及李海東開始輪番對她的手機進行轟炸。周愔和蹲在地下車庫的角落裏，看著手機電量慢慢變成百分之一，然後自動關機。
唉！明明事情馬上就能完美解決了，他幹嗎突然冒出來……
沒等周愔和吐槽完，陸應拿著車鑰匙再度從她面前經過。呵，冤家的路真的就這麽窄嗎？她無奈地轉過身，打算面壁冷靜一會兒。
陸應打量著蹲在角落的人影，猶豫了一瞬，還是走了。
上次課後，他已經上網查過了周愔和的基本資料，知道她和喬雨霏一起拍過戲，前不久還憑借這部劇拿到了最佳女配角，搶盡了女主角的風頭。
周愔和說過襯衫是別人送的，今天的巧遇應該也不是偶然。如果陸應沒有猜錯的話，這個“別人”，大概就是他的妹妹喬雨霏吧。
原來人不止年齡會增長，寄存心底的惡意也會增長。多年過去，她還是玩不夠這種幼稚把戲。
不過也怪自己誤買了一件情侶款襯衫，給了別人可乘之機。回想起導購小姐熱情真摯的推銷之辭，陸應深表遺憾地將這家店拉進黑名單。
外面下雨了，周愔和應該是沒帶傘。
陸應握著方向盤，始終沒動。片刻後，他開門，下車。
“你不是走了嗎？”周愔和不解地望著再次來到身前的陸應。
“外面在下大雨。”
“所以呢，陸老師，你打算送我回家，續寫我們之間的緋聞嗎？”
陸應盯著她，半晌後，禮貌地沖她頷首：“看樣子是我多管閑事了。”
見他轉身，周愔和忽然後悔了。
本來就已經被網友們腦補了一出暗戀大戲了，這要是再被拍到淋雨照，估計自己就從暗戀變“失戀”了。
現在她手機沒電，身無分文，一直躲在地下車庫也不是辦法。周愔和一咬牙，朝著陸應離開的方向追了上去。
她扯住陸應的衣袖：“手機借我打個電話，我的沒電了。”
陸應回過頭，看著她一副不願擡臉的模樣，語氣沈著：“我沒有手機。”
周愔和冷哼道：“想拒絕也編造點兒合理的理由行嗎？這都什麽年代了，還有人沒有手機？”
陸應依然保持著那個不茍言笑的表情，聳聳肩：“我真沒有。”
周愔和瞠目結舌地看著他：“那你有數據線嗎？借我去你車裏充會兒電總可以吧？”
陸應失笑：“你還真是沒邏輯，我一個沒有手機的人，為什麽會在車裏準備數據線？”
絕了。
周愔和不禁在心中為面前這位新世紀年輕人豎起了大拇指。不過也是，但凡有手機，能了解到網絡資訊的人都不可能不認得她吧？
“如果……”周愔和真摯道，“如果我讓你送我回家，你肯定……”
“是的，我沒空。”
周愔和暗暗翻了個白眼：“那你帶我去個能給手機充電的地方吧，或者能買到充電器的地方也行。”
陸應打開導航，搜索了一陣，三公裏外正巧有間便利店。
在驅車趕過去的路上，陸應不禁有些懷疑他是不是自找了麻煩。
事實證明，他真的是。
車子停在便利店門口，周愔和卻怎麽都不肯下車。
“你去幫我買吧，告訴店員手機型號就行。正好我也沒有現金，你都不用手機，肯定有吧？”
面對她的得寸進尺，陸應有點兒不耐煩，他已經在她身上浪費掉了很多時間。
“你直接過去借用一下電話不是更方便？”他打量了下她出色的五官，“一定會有很多異性樂意幫忙。”
“以我這張臉？”周愔和的手指繞著自己的臉部輪廓畫了個圈，“恕我直言，是因為你不上網，所以才不認識我，但其實我最近真的還蠻火的，剛剛在咖啡館你也見識到了。”
長長呼出一口氣，陸應懶得再做爭辯，拿過她的手機，下了車。
三分鐘後，他回來了。
“這麽迅速？”周愔和驚喜地眨了眨眼睛。
雨仍然很大，陸應收了傘，拉開車門，探進來半個身子：“你要的充電器和數據線全都賣空了。”
這怎麽可能？
周愔和往便利店的方向望了望，那收銀員正站在櫥窗前，玻璃都快被他看穿了。
十有八九陸應被認出來了。
“把你經紀人的電話告訴我，店員有手機，我直接過去幫你打給他。”見她在走神，陸應不自覺地提高了音量。
“我哪兒能記得住經紀人的電話號碼？”周愔和沒好氣地反駁。
陸應稍稍站直了身體，註視著她。
雨聲敲擊著擋風玻璃，陸應的另一側襯衫袖子已經濕透了，他雖然沒有開口趕她，但整張臉處處透露著不耐煩。
雙方僵持著，周愔和改變策略：“你肯定不知道現在網絡上鋪天蓋地都在傳我暗戀你吧？”
陸應擡起眼皮看向她。
有效了。
周愔和繼續添油加醋：“剛剛在咖啡館已經有人拍到了我們，你又在便利店被認了出來，現在你如果把我丟下，就等於坐實了這件事。”
“什麽事？”陸應忍不住開口問。
“當紅女星苦追心理學老師結果當街被甩之類的……”
陸應瞇起眼睛，周愔和讀懂了他的不屑，漫不經心道：“你可能覺得我沒那麽紅，但剛剛發生的一切已經推翻了你的論證。除了你，所有人都認識我。”
陸應打量著她的神色，對於和周愔和產生的莫名其妙的交集感到無語，他嘆氣：“系好安全帶。”
“早點答應不就好了嘛！”
周愔和報出小區名字，陸應一楞，向她確認：“你住這兒？”
“對啊。”周愔和點頭，“朋友介紹的房子。”她突然想到，“就是那個送我襯衫的朋友。”
陸應發動車子，佯裝漫不經心地問：“喬雨霏？”
這下換周愔和怔住了：“你怎麽知道？”
“隨便猜的。”
陸應的反應讓周愔和確信他和喬雨霏之間一定有什麽。
兩個人各懷心事，車裏的氛圍也變得緊張起來，走到半途，周愔和下意識地去包裏摸鑰匙，這才想起她從公司出來得著急，根本沒找孫青雲拿。
猶豫再三後，周愔和弱弱地開口：“那個……陸老師……”
“什麽？”
“我好像忘帶家裏的鑰匙了。”
陸應看她一眼，語氣很冷：“那我把你送回公司。”
“不行，”周愔和拒絕，“公司肯定很多狗仔盯著呢。”
“那把你送到你朋友家。”
“我沒有朋友。”
“那就去你父母家。”
“你確定？回我家坐飛機都要三個小時。”
陸應丟過來一記充滿殺氣的眼神，周愔和展露笑顏：“帶我去你家吧，沒有手機，iPad你總有吧？我保證一充好電就閃人，你越早執行這件事就能越早擺脫我。”
“你就那麽信任我嗎？”
周愔和揉了揉鼻子，理所應當地回了句：“就我目前這境況，除了你我還能信誰？方圓幾十裏沒一個我能叫出名字的人。”
陸應沒再說什麽。周愔和只當他默認了，可是車子依舊朝著她剛剛給出的地址駛去，眼看已經進了小區，她忍不住提醒他：“我說的是去你家，不是我家。”
陸應一言不發地將車子開進地下車庫，半晌後才說：“這就是我家。”
喬雨霏送來的襯衫恰好和陸應是情侶款，喬雨霏介紹的小區恰好是陸應的住所，喬雨霏約她見面的地方恰好偶遇了陸應……
縱使再愚笨，也不可能不懷疑這些巧合的人為性。
電梯裏，周愔和站在陸應身側，垂著頭問：“陸老師，喬雨霏給了您什麽好處？讓您願意這麽配合她跟我傳緋聞？”
陸應微微瞇了瞇眼睛，他不想跟周愔和建立什麽持續的交集，所以盡可能直白的表達才能有效避免麻煩。
“我和喬雨霏的確認識，但這是我的私事，恕我無可奉告。不過我可以向你坦承，我從來沒有和她達成過什麽交易，更沒想過要和你傳緋聞。”梯門開了，陸應扶住一側，示意她先出去，“我還是決定提醒你一下，隨便相信別人不是什麽好習慣。”
周愔和跟著他轉進樓道。陸應的背影、神態、五官、講話方式無不傳達出“禁區”的氣質，他像一個全身“戒嚴”的人，處處彌漫著“勿擾”的氣場。
而當周愔和走進他家，站在玄關摘下墨鏡，更是完全證實了她對陸應的認知。
簡約的裝修布局，家具極少，房子的主人似乎是個很怕麻煩和雜亂的人，大片的單色和留白，讓人錯覺進的是一間工作室，而不是一個家。
毫無煙火氣息，當然……也沒有女人的氣息。
周愔和下意識地望向靠著廚房吧臺喝水的陸應，她實在好奇，這樣一個抵禦性如此之強的人，到底和喬雨霏是什麽關系？
她的目光原本是充滿探究的，但是突然停在了陸應滾動的喉結上。
他解開了襯衫領口的扣子，隨著擡頭的動作，呈現出流暢堅硬的下頜線。因為廚房是開放式的，靠著大大的落地窗。窗外，雨水打濕過的樹木蔥蔥郁郁。
有那麽一瞬間，她錯以為自己身處幽暗的樹林。
周愔和不自在地咽了口口水，莫名尷尬了，正要轉開臉，陸應突然箭步沖到她身邊，護著她蹲下來。
被陌生又好聞的氣味籠罩，周愔和忍不住縮緊了肩膀。
“你……你幹嗎？”她驚慌地問。
“別動。”陸應又將周愔和往懷裏拉了拉，在她頭頂低語，“有人拍照。”
兩個人一起躲了幾秒鐘，在陸應的眼神示意下，周愔和貓著腰移動到了沙發的另一端。
那沙發很高，足以把她擋得嚴嚴實實。
見她藏好了，陸應直起身子，鏡頭突然框住了一張清晰的臉部特寫，閃光燈迅速一閃，他微微瞇了瞇眼睛，來到窗邊，隱隱望見躲在樓下灌木叢的黑衣人，連蹦帶跳地離開了。
時間上如此湊巧，似是早有人先一步安排好了一樣。
陸應的腦海中浮現出喬雨霏偽善的笑容。
“感受到了吧？”周愔和的聲音自他身後響起，“這些狗仔的長焦鏡頭有多可怕，這麽高的樓層都能拍。”
陸應回頭看了她一眼，他很想提醒她，事實或許遠比她想象得更可怕。這世上不乏拿錢賣良心的人。
但是面對陌生的周愔和，他不想過多普及現實的殘酷。
再說，這也不屬於他的義務範圍。
他已經管得過多了！
從書房找到充電器，陸應不客氣地丟給沙發上的周愔和：“趕緊充電。”
電量耗盡的手機，再開機要等一會兒，周愔和按了按已經餓扁的肚子，直勾勾地朝陸應看了過去。
一直站在插座旁，等待手機第一時間開機的陸應不經意間扭頭，被周愔和的深情註視嚇了一跳：“你用那個想吃人的眼神看著我幹什麽？”
周愔和咽了口唾沫：“我不想吃人。”她慢慢擡手，指向玻璃櫃頂的那桶泡面，咬了咬嘴唇，“我想吃面。”
“不行。”陸應面無表情地敲敲桌子，“開機了，你打完電話馬上走人。”
“我經紀人過來也是需要時間的！”周愔和梗著脖子跟他講道理，“那泡面盒上全是灰，一看就是放了很久，你又不吃，多浪費啊！而且我都餓了一天了，你現在把我轟出去，我很可能會暈倒在你家門前，明天熱搜就會是：周愔和告白被拒，傷心過度致昏迷……”
陸應抓起那桶泡面塞給她：“吃吧，盡情地吃。”
盡管房屋的主人表現出了最大限度的不友好，也絲毫沒有影響到周愔和的食欲，經歷了如此奇葩的一天，她必須得在孫青雲和李海東趕來罵她之前，先好好犒賞一下自己的胃。
陸應從門縫中觀察著她起落的筷子。
她倒是真的很不客氣，泡面裏還加了火腿、煎蛋和……蔬菜？
他扶住額頭，為失去的冰箱庫存而感到惋惜。
習慣周末一次去農場采購一周食物的陸應，每種蔬菜都是定量選買的，現在，他不僅為周愔和浪費掉了一下午的時間，又搭進去了明天的早餐。
周愔和渾然不知別人的煩惱，美滋滋地吸溜完整碗面，還很貼心地清洗幹凈了鍋碗，又把弄亂的廚房收拾整潔。
然後她去洗手間，拿紙巾把油乎乎的嘴巴擦了擦，頭發也沾水弄得亂糟糟的，對著鏡子練習了幾個委屈的表情，正巧，門鈴就響了。
從門禁系統中確認了來訪者，周愔和笑瞇瞇地跟陸應揮手：“陸老師，今天謝謝你了，雖然你是我的鄰居，但為了避免不必要的流言，我們還是學校再見吧。”
她邁著優雅的步子走出門外，下一秒鐘，樓道裏傳來她假得不能再假的哭訴聲。
陸應嫌惡地揉了揉受到汙染的耳朵。
最佳女配角？
呵呵。
雖然一再被喬雨霏算計，但周愔和已經用那兩句通話錄音表明了自己的態度，扮演假閨蜜她樂意奉陪，但故意找她麻煩，她也不會默不作聲當冤大頭。
喬雨霏人還在外地，所以錄音被各大營銷號瘋轉之時，周愔和也假惺惺地給她打了個電話，表示完全不知道錄音怎麽洩露的，她為自己的疏忽獻上了誠摯的歉意。
道歉有什麽難的，反正後果都由對方承擔。
上次把周愔和從陸應家裏接回來之後，李海東就讓孫青雲寸步不離地盯著她，嘴上對她的自作主張不滿，實際上還是為事態扭轉而偷著樂了半天。
盡管還有不少人拿咖啡館和陸應偶遇的視頻做文章，但熱搜裏已經沒人再關註這件事。
新的話題層出不窮，沒人會糾纏於已經不具備熱度的舊事。
危機似乎就這樣順利解除了，只不過，周愔和依然想不明白，陸應怎麽會和喬雨霏認識？
男女之間，無非就是男女朋友和前男女朋友的關系。
難不成他們曾經是情侶？
但這倆人談戀愛的樣子……一個充滿防禦，一個處處偽裝，周愔和不由得更好奇了。
抱著解惑的心態，她去學校網站搜索了陸應這個名字。
彈出的個人資料裏顯示他二十八歲，周愔和讀大學的時候沒有見過他，所以陸應應該是近兩年才成為心理學老師的。
是因為參透了每個人的內心，才告誡她不要隨便相信別人的嗎？周愔和望著網頁上陸應那張一寸證件照發起了呆。
他長得實在不錯，像極了英劇裏的貴族紳士，周身散發的清冷氣質與五官、神態都能自洽，不會令人反感。
尤其是他的眼睛，深邃如湖泊，觸不到底。
喬雨霏如果會愛上他，倒也很容易理解。但是有誰會大方到費盡心思為自己的前男友制造緋聞？
這不符合邏輯，喬雨霏否定掉自己的猜測，關掉頁面去刷微博。
首頁出現了喬雨霏最新一組機場照。
她回來了。
評論裏除了粉絲控評、讚美顏值的，有不少路人指責喬雨霏虛偽。周愔和撇嘴，對嘛！也得適當地讓大眾了解一下她的本質。
周愔和滿意地去自己的超話裏看看，順便翻了翻粉絲們的最新發帖。
有站姐重修了周愔和做書模時拍的那張封面照，那時候很青澀，整張臉肉肉的，一點輪廓感都沒有，卻顯露出無懼未來的自信模樣。
周愔和看了看下面的評論，熱評第一的粉絲說：總覺得和和變了，不是說外貌啊，就是眼神和氣質，和現在比起來好像不一樣了。
很多人跟評—
對對！原來不是我一個人這麽覺得！做書模的時候和和應該還在讀高中，也沒簽公司吧？
當然，那時候就是無憂無慮的少女素人。
希望和和拍青春劇，我真的好喜歡看校園愛情！
沒錯沒錯！和和穿校服簡直清純炸裂！
……
周愔和的眼眶驀地熱了。
被人欣賞和認同，是一件非常上癮的事。她因為許數的打擊總覺得自己一無是處，是粉絲們的支持和厚愛讓她重新有勇氣審視自己。
不過青春劇……還是算了，她還沒有強大到可以完全不受影響地回學校飾演“女朋友”的角色，那會讓她代入曾經的自己。
的確是都過去了，但很難當作什麽都沒發生過。
因此，周愔和明白，心中存著那麽多黑暗角落的自己沒有資格成為粉絲們口中的那束“光”，她走到舞臺中央，其實是在尋求別人的目光。
好讓他們將自己照亮。
不過，就像她在獲獎感言裏所說的那樣，她會珍惜以後的每一個機會，用好作品回饋粉絲。
周愔和扔掉手機，找出下一部戲的劇本，認真讀了半天，等她因為頸椎疼停下來時，已經晚上九點了。
她突然想到一件事，不用手機、不刷微博，陸應平時都是怎麽打發時間的？
如果周愔和那天去過陸應的書房，她就明白了。
陸應所買的這套房子，其實是三居室，他將其中兩間臥室中間打通，做成了套房式的書房。外面那間用來放書，除了專門設計的書墻，只在靠窗的位置擱了一把舒適的椅子和一張小巧的木質矮桌。
而裏面那間則完全做成了家庭影院。
陸應喜歡看電影，傳記、采訪、演唱會、紀錄片……通過觀察各種表情揣摩和感受人物的心理，是他最愛做的事。
但今天，他難得選了一部電視劇。
《輕煙》，在看到劇名時，陸應下意識地思索了下其中含義，他在腦海中得出了從深至淺的幾種答案，卻沒想到劇情主題超乎所料的……俗氣。
只是因為男女主相遇的酒吧叫“輕煙”而已……不過，陸應從店內裝飾的一些細節中捕捉到了更有意思的真相—大概連這個酒吧名字都是後來取的。
劇情就不必品評了，但大熒幕中映出兩張他熟悉的臉，這種感覺還是挺奇妙的。
看完幾場戲，陸應也大概明白了為什麽周愔和會獲獎。她演得的確自然，自然到你會認為這個人設就是專門為她定制的。
反觀飾演女主的喬雨霏，就有點不盡人意了。
很多人會覺得善良柔弱很好表現，但陸應不這麽認為。
一個人的善良是寫在眼睛裏的，只可惜，喬雨霏沒有那樣的眼睛。
六歲的小女孩為了嫁禍看不順眼的哥哥，毫不猶豫跳進院子裏準備種樹的一米深的泥坑。
摔斷了腿。
喬雨霏應該是這樣的設定。
陸應喝掉杯子裏的咖啡，關上投影儀，走出書房。他作息規律，這就打算睡了。
客廳裏很安靜，正因此，微小的動靜也能被他捕捉到。
有什麽金屬類的東西正有節奏地碰撞著防盜門。
陸應放下杯子，緩緩走到門邊，他湊近貓眼，頓時啞然。
大半夜的，周愔和搞什麽名堂？
還不知道自己闖入房主視線範圍的周愔和正側耳貼在門板上偷聽。喬雨霏回來了，如果她跟陸應關系匪淺，沒準會找上門來。
是的，周愔和深夜喬裝來此，就是為了驗證自己似乎沒什麽邏輯的猜測。反正等不到喬雨霏也不過是白跑一趟的代價，但要是真被她等到了，就能當面羞辱他們了。
不過，她完全忘記了自己還會遇到第三種結果—
陸應猛地拉開門，失去平衡的周愔和整個人跌進了他的懷裏。
瞬間的怔楞過後，她趕忙站直身體，尷尬地笑笑，跟他打招呼：“嗨！”
陸應雙臂端在胸前，用沈默等待周愔和的解釋。
“嗯……我……呃……路過。”她朝著樓道隨意一指，“我走了，再見！”
陸應伸手抓住她垂在衣服上的帽子，一把將她撈了回來，居高臨下地俯視她：“你覺得我會信嗎？”
周愔和掙開他的手，扭身面對他，梗起脖子硬氣地還嘴：“你信不信又怎樣？我之前問你和喬雨霏什麽關系，你不是拽拽地說無可奉告嗎？我也無可奉告！”
陸應輕扯嘴角：“你還挺會耍賴。”
“彼此彼此。”周愔和拉起帽子罩到腦袋上，轉身準備溜之大吉。
“喬雨霏原名姓陸。”陸應在她身後淡淡開口，“她是我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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