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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二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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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二十一

除了方便完成臥底任務,朱笠將那副眼鏡交給景少驊的最大理由,其實是代替監護手環記錄他在矯正所的一舉一動。因此按理來說,在睡覺和洗漱以外的時間,景少驊是不允許把它取下來的,否則就有背叛管控局的嫌疑。

在那黑屏的半小時內,紀信並不知道他具體做了什麽,但他心裏卻已然有了答案。他沒有選擇立即上報,而是繼續埋頭分析從趙裴電腦裏備份過來的數據。

他不是想幫他掩蓋,因為這根本不可能成功。他只是恍然大悟,自己對景少驊這個人的了解,終究只是浮於表面罷了。

突然,伴隨著一陣門被踹開的聲音,王美鳳帶著兩個人高馬大的護工入內。景少驊被她那氣勢洶洶的架勢驚到了,不由得往床上蹭了蹭,弱弱地問:“你……你們要幹嗎?我可都好好呆著沒出去過。”

王美鳳腳步一停,臉上肥肉一抖,“臭小子,我勸你老實交代。昨晚溜出去幹什麽了?”

“……昨晚?”景少驊一臉無辜,“我……我在睡覺啊。”

“你以為撒謊就能把我們騙過去嗎?”王美鳳尖聲道,“不承認,就打到你承認!”

話音一落,那兩名護工就要上前。景少驊嚇得嗷了一嗓子,慌忙把身子縮成一團,“我昨晚真的在睡覺啊!房間裏的攝像頭難道沒拍下來嗎?我沒有溜出去!”

看他這副怕死怕得要命的樣子,王美鳳遲疑了一下,讓那兩個護工退下,“我最後問你一遍。你昨夜確實沒跑出去過?”

景少驊冤枉至極:“沒有沒有!”

王美鳳眼珠一轉,語氣略微緩和了下來,“趙醫生找你,跟我來吧。”

景少驊深信紀信的技術,所以在她開口的瞬間,他就知道她是在詐自己了,於是用完美的演技蒙混了過去。診室裏,趙裴笑得格外和藹,他請景少驊坐下來,關心地問:“我聽王宿管說,你好像自從昨天來了之後就不舒服,東西吃了會吐,今天早飯也沒吃。”

景少驊苦笑道:“……可能有點水土不服吧。哈哈。”

“雖說你的情況不怎麽嚴重,但也不能因此就不管。我給你去配點藥水好了。”

趙裴說完,起身走向藥櫃配制起來。景少驊看著他那龐大的背影,假裝不經意間提起,“對了趙醫生,早上是發生什麽事了嗎?為什麽王宿管突然要我們回宿舍不許出來?”

趙裴裝作不知情的樣子,“是這樣麽?今天上午我想覆盤一下過往的幾個治療方案,就通知她暫時不出診了。她大概是不想讓你們到處亂跑,所以才要你們回宿舍吧。”

“可她剛才非說我昨晚溜出來過,搞得好像我是賊一樣。”

“哈哈,可能是她弄錯了什麽吧。你別在意。”趙裴轉過身,露出了手中的註射器。

景少驊昨夜來搜查時,根本沒發現櫃子裏有註射液,所以這藥要麽是他今天帶來的,要麽是藏在了別的地方。而他這一番操作,頓時讓景少驊明白自己究竟落入了多大的陷阱之中——口服藥尚能找個機會吐掉,可一旦註射進體內,即使事後飲用大量水,也難以在短時間內削弱藥效。他有預感,趙裴這次是動真格了。

……難道現在就把他綁起來,逼問第四代阿克索的來源和幕後之人嗎?

“怎麽,怕打針?”看他坐著半天沒個反應,趙裴微笑著開口,“沒事,忍一忍就過去了,不會很疼的。”

景少驊楞楞地盯著他,一瞬間腦袋裏閃過千萬思慮——這趙裴既已懷疑到自己頭上,就應該不會傻到在毫無戒備的情況下加以試探,雖然剛剛過來的時候,整個就診樓裏不見半個人影,但這或許就是為了讓自己放松的警惕的技倆。不過,景少驊一點都不覺得自己會敗給這肥豬的手下,但怕只怕幕後之人此刻正通過某種方式監視著這裏的一舉一動,萬一教他發現管控局已經註意到了矯正所的存在,那辛苦辛苦潛入此處的努力就都白費了。

幾經權衡,景少驊還是伸出了手臂,並裝出一副很怕痛的模樣,“輕……輕點哈。”

“放心,很快就好。”趙裴用橡皮管紮緊他的上臂,摸了摸血管,一針刺入。景少驊擠著笑容,眼睜睜地看著藥水被全部註射進自己的身體。

趙裴把針拔出來,“回去好好休息。午飯也要認真吃,這樣你也才能早日康覆。”

“謝謝醫生。那我就先走了。”

一出診室,景少驊立覺頭重腳輕,同時感到周圍的事物都在發出五彩斑斕的光芒,眩目不堪。他強撐著回到宿舍,紀信的聲音當即響了起來,“少驊,你堅持住!必須喝水把藥代謝掉,你一定要堅持住啊!”

景少驊明白自己該做什麽,但他已經暈得連跨出一步的力氣都沒有了,於是直接倒在了地上。剎那間,數條藤蔓刺破皮膚沖進衛生間,打開水龍頭不斷吸水,哪怕吸得根須腫脹也不曾消停。然而這根本不及藥效發作的速度。景少驊猛然渾身抽搐翻白眼,額頭和背部滲出了一層細密的冷汗。他宛若羊癲瘋發病一般,一邊痛苦呻吟,一邊來回連滾了好幾下,甚至還把腦袋往墻上砸,縱使玫瑰多方阻止也未能讓他停下。他死死地咬著舌頭,圓睜的雙目直勾勾地瞪著前方,好像有誰在那裏盯著他看似的。就這樣折騰了近半個小時,他又突然眼睛一閉,倒下來一動不動了。

紀信無力地看著這一幕,不禁咬牙切齒,緊緊握住了拳頭。

景少驊又開始做夢了。他夢到了從前,景少柔還沒有離世的日子。那日,他向她告白之後,景少柔毫不猶豫地扇了他一巴掌,然後躲進臥室哭了一晚上。因為怕她想不開,景少驊就默默坐在門口,守了她一整夜。他知道自己很畜生,居然變相地威逼利誘她和自己走。可他實在不想讓她的秘密被第二個人發現,不想她被親生父母當成怪物。

然而他也明白,自己這麽做,讓景少柔成了世人眼中另一種意義上的怪物。

“……少驊?少驊,你醒了?感覺怎麽樣?”

景少驊緩緩睜開眼睛,看見放在床頭櫃上的眼鏡藍光閃爍,就像當面看到滿臉焦急的紀信一樣。他微微笑了笑,淡淡地說:“沒事。就是做了很多夢,腦子還有點暈乎乎的。”

“除此之外,還有其他不適嗎?”

“……嗯,還好。”

紀信松了口氣,“應該是玫瑰喝的水起作用了。你昏迷的時候,它們喝了很多水,還幫你排出尿液,把你搬到床上。後面大概是累了,就縮回去了。”

“信哥。”

“嗯?”

“老朱怎麽說?”

紀信噎了一下,裝傻道:“組長在忙呢。”

景少驊漠然:“我知道你護著我,但老朱不可能沒有察覺。”

紀信頓了頓,如實回道:“他什麽都沒說。”

景少驊笑了笑,“大概是想到時候一起治我罪吧。”

紀信沈默了。他很想問景少驊殺死陳平的理由,想得知他內心的真實想法。但他覺得他不會說,而且就算說了,自己八成也理解不了。

這時,宿舍門又被猛然踹開,王美鳳滿面春風地走了過來。她手上端著一碗滿當當的吃食,雖然乍一看像稀粥,但其實卻是湯水加飯:飯是生硬的,全部沈在底部;湯水是從剩菜裏舀的,顏色深得十分可疑,還冒著騰騰熱氣。

“趙醫生說,你是他很重要的病人,所以讓我親自來監督你吃飯。不過瞅你這樣子,應該也吃不了。要不,我餵你好了。”

她臉上笑意明顯不懷好意,但景少驊現在頂多也就動動腦袋或手臂,根本無法從床上起來,他料想這一劫是逃不過了,“沒關系,我自己……”

話音未落,王美鳳倏地一屁股壓在景少驊身上,兩膝抵住他的雙手,隨即又把一個形狀與漏鬥類似的器具插進他嘴裏,還三下五除二地用帶子固定起來。那器具是專門為不肯好好吃飯的患者設計的,底部的長管能直接把流食送進胃裏,可以防止患者在掙紮時使食物回流嗆入氣管。接著,她左手按住他的腦袋,右手將碗裏的粥一下子全部倒進了漏鬥,滾燙之物瞬間傾入食道,即使中間隔著矽膠質的餵食管,也足以令景少驊一個激靈幾乎要彈跳起來。

王美鳳頓時加大力氣按住他,不讓食物從漏鬥裏倒出來。她似乎有施虐的傾向,看著景少驊如此痛苦不堪的模樣,不僅沒半點憐憫,反而還兩頰染上紅暈,雙目直冒淫光。

然而這堪比臟物的湯飯一下肚,直沖腦門的惡心感當即令景少驊眼前一陣發黑。他感到胃就像抹布一樣被擰成兩截,連帶著食道也緊緊繃直,惡心酸味湧上喉嚨,腦袋疼得就像被兩堵墻從兩邊瘋狂擠壓。

為了防止他把剛剛吃進去的食物全吐出來,王美鳳又“好心”地給他餵水,酸臭的湯飯湧至喉嚨,卻又礙於仰躺的姿勢和不斷絕的涼水吐不出去,以至於又回到了胃裏。於是胃又開始劇烈抽搐。景少驊渾身冒虛汗,想咳卻咳不出來,拼命扭動上半身試圖調整姿勢。王美鳳旋即又掐住他的下巴,惡狠狠地說:“你這是想我往你鼻子裏灌水嗎?”

景少驊壓根聽不清她在說什麽,盡管生理性不適仍在持續,但他的意識已經模糊了大半。他想到景少柔剛離世那會兒,自己整日活在酒精之中,並且不止一次地試圖自決。但求生本能不允許他放棄生命,所以總是在最後關頭不受控制地收手。他想,如果王美鳳如果能送自己一程的話,那麽再痛苦也是值得的。因為他所受的苦遭的罪,遠遠不及景少柔流的淚。

不知不覺中,景少驊暈厥了過去。王美鳳意猶未盡得把漏鬥拔出來仔細觀察了一下。見漏鬥底部細管染上了血色,她心滿意足地笑了笑,收拾東西走了。

看著被丟下一人的景少驊,紀信再也旁觀不下去,抄上筆記本電腦就要走人,但朱笠卻在此時擋在了他面前。

“別攔我。”紀信沈著臉道。

朱笠:“……”

“這樣下去,少驊會沒命的!”

“他還沒找到幕後之人的線索,任務不能終止。”

紀信實在無法理解,“把趙裴直接抓過來審問不行嗎?為什麽要那麽執著於臥底任務?”

朱笠嚴厲地說:“他殺了陳平,這點懲罰還算輕了。”

紀信咬了咬牙,說出了他這幾天一直憋在心裏的話,“組長,你是不是從一開始就打算借這次任務除掉景少驊?”

朱笠無言地看著他。

紀信忍無可忍,一下子吼了出來,“這到底是為什麽?!”

“你也看到了。”朱笠不為所動的道,“他罔顧命令,殺了本該救的人。這種人留著,只能成為隱患。”

“他確實殺了陳平,犯了罪。”在這點上,紀信不可否認,也確實覺得景少驊做錯了,“但你為什麽一定要借別人的手給他動用私刑?陳平的死,你能說你毫無責任嗎?”

“夠了!”朱笠勃然大怒,“你若真想盡早把景少驊撈回來,就抓緊從趙裴的電腦數據裏尋找線索!我只說這一遍!”

他言罷,徑自離開了。紀信低著頭站在原地,心中的不甘和不解久久無法平息。

羅琦走上前勸道:“信哥哥,少驊哥是自願的。就算你去接他了,他也不會跟你回來的。”

“……我知道。”半晌,紀信終於出聲,“我只是不明白,我們明明有別的方法,又為什麽一定要少驊孤身陷入敵營遭受折磨……”

“不是的。”羅琦搖了搖頭,兩手握住紀信的右手,“信哥哥,其實……”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說出真相,“矯正所的存在,只能由我們暗地裏解決,絕不能搬到臺面上。”

紀信皺了皺眉,“什意思?”

“組長已經查到了趙裴背後之人是誰了。”羅琦一字一頓地道,“他,是新研究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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