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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二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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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二十二

羅琦的異能是讀取物件上的“記錄”。而所謂的“記錄”,不僅局限於物件本身的起源和過去,還包括上面的文字、圖畫、聲音等所有能記錄信息的符號或載體。羅琦身為一組的文員,每天都會接觸到大量信息,這些信息分開來看或許沒有什麽端倪,但只要一點點拼接起來,就能窺探出不少機密。對於矯正所一案。她本是無權知曉這個秘密的,但相關情報卻經由一些無意的觸碰自動灌入她的腦海中。

“現如今,舊研究院和收容所都已經關停了,但針對異類和異肽素的研究必須繼續,所以副局長和焉部長一直在籌備新的研究院。”羅琦解釋道,“只不過新研究院的預選成員中,有一部分來自舊研究院和收容所,而且其中一位表面上支持新研究院的條規,但背地裏似乎仍舊覺得異類不配擁有人權。雖然還沒查到他開設了矯正所的證據,但根據目前搜集到的線索來看,基本可以確定就是他。如果被人發現新研究院的人遵循舊部門的觀念,甚至還私自運營如此喪失人性的機構,那新研究院的成立計劃便會遭到阻礙,所以只能派人暗中解決。”

紀信臉色十分難看,“他們為什麽要從舊研究院和收容所的人裏選拔?”

“那些人擁有的經驗和知識都是行業內最頂尖的,不能一個都不留。”羅琦明白這聽起來像借口,只不過培養一名人才所需的成本實在是太大了,管控局必須盡快立住腳跟,故只能采取一些下策,“再說,也不是所有來自舊研究院和收容所的人都參與過人體實驗。”

“所以呢?”紀信冷冷地反問,“少驊其實是被派去消滅整個矯正所的替罪羊嗎?”

羅琦被這句話傷到了,“信哥哥,你冷靜一點好嗎?”

“我很冷靜,”紀信語氣淡漠,但明顯夾雜著一絲怨氣,“不用再冷靜了。”

羅琦嘆了口氣,“上面的意思是,既然人類和異類要共同生存下去,那麽建立在舊部門廢墟之上的管控局,必須是幹凈沒有一點瑕疵的,否則民眾不會信服。因此某些黑暗的東西,只能由我們自己咽下肚子消化。”

紀信沈默了一會兒,“總之,你讚同組長的做法,覺得少驊活該淪為管控局的犧牲品嗎?”

“不是的!”羅琦急了,“我只是想把組長這麽決定的隱情告訴你!”

紀信不為所動,“你明明知情,卻不在少驊出任務之前阻止,你這不是讚同還能是什麽?”

羅琦無言以對。她低下頭,忍不住咬了咬唇,“新研究院對人類和異類未來的發展大有裨益,我不忍心看到它胎死腹中。同樣,我也並不覺得少驊哥就該在矯正所飽受折磨,只是我沒有兩全其美的辦法,對不起。”

突如其來的道歉,令紀信啞口無言。他頓了一下,愧疚地道:“……對不起。我不該把氣撒在你身上。是我太沒用了。”

羅琦連連搖頭,“我確實間接害了少驊哥,被罵一頓也是應該。”

紀信深呼吸一下,收拾好煩雜的思緒,認真地看向羅琦,“琦琦,就算沒有兩全其美的辦法,我也要幫少驊。你呢?”

“當然!”羅琦篤定地點了點頭。

“王先生,感覺如何?”

聽見聲音,景少驊迷迷糊糊地醒過來,看到了趙裴那張醜陋的肥臉。他忽然認不出眼前這個胖子是誰,以至於想了好久才想起來,“……趙醫生?”

“沒錯。很高興你還記得我。”趙裴笑瞇瞇地道,“方才聽你在呻吟,難道做噩夢了?”

“……我夢到我妹妹了。”景少驊說完,方才意識到自己此刻並不在宿舍內,而是在一個比其更加封閉狹小的房間裏,並且四肢和腦袋被緊緊固定在冰冷的椅子上,連稍微動一下都做不到。他立時清醒了,“趙醫生,你這是什麽意思?”

“不用害怕,只是給你治療而已。”趙裴邪笑地說著,著手調整起變壓器來,“王先生,我記得你昨天在聽課的時候,似乎對我講的內容不太感興趣。”

景少驊深知他想做什麽,陳平就是坐在這張電椅死去的,並且一股遲遲消散不去血腥味仍飄蕩於屋內,“沒有沒有,我覺得你說的很對。”

“王先生,在我面前沒必要撒謊。”趙裴故作和藹地說,“其實很多患者剛到這裏的時候,也認為自己根本沒病。這很正常,畢竟哪個精神病患者相信自己有病呢?而讓患者認識到自身問題所在並積極配合治療,正是醫生的職責所在。你放心,我一定會讓你恢覆正常的。”

不等景少驊回話,趙裴毫不猶豫地按下了電流開關。剎那間,景少驊只覺有數根無形之針穿透毛囊深入頭骨,如萬箭席卷一樣掃過神經,致使渾身不停地劇烈痙攣。他明白自己正在遭受電擊,但大腦卻麻痹得無法追上這股痛覺,以至於電擊停止了,身上各處仍處於激烈的戰栗之中,就好像肢體壞掉失去控制了一樣。

“王先生,”趙裴的聲音把景少驊的意識拉回了現實,“你之所以覺得自己正常,是因為你在潛意識中已經把自己當成一個徹頭徹尾的異類了。但異類的正常不是普通人的正常,所以那不是真正的正常。換句話說,你是異常的,你才是異常的,所以你必須要變正常。”

景少驊一言不發地看著他。

趙裴遺憾地搖了搖頭,再一次按下電流開關。隨即,那股難以言喻的痛覺再次侵襲景少驊,令他瞳孔猛地擴大。他感覺骨頭和肌肉疼得像在針氈上反覆刮蹭,“呲呲”的電流與刺骨的冷空氣摩擦鬥爭,在他皮膚上烙下鞭抽般一道又一道觸目驚心的傷痕。這一切痛苦分明能置人於死地,可他的大腦卻像中毒了似的麻木不已,對外界所有刺激都反應遲緩。景少驊恍惚了好久,不斷上下震顫的視野一片發白,什麽都看不見。就在他行將失去意識的前一秒,突然“嘣”的一聲,周圍完全安靜了下來。

為了防止患者在“治療”過程中昏過去,趙裴特地準備了一個叫醒裝置,沒人能在它的呼喚中仍能保持神志不清的狀態。他默默打量了景少驊片刻,給他恢覆思考的時間,“王先生,你覺得你正常嗎?”

景少驊止不住打顫,有些難以出聲。他無視了趙裴的傻逼問題,拼盡全力試圖恢覆對身體的控制,奈何四肢依然如被針刺般震顫不已,一點都不聽從大腦的指示。

趙裴無奈地嘆息一聲,又一次提高了電擊強度。不過這一回,景少驊什麽感覺都沒有。倒不是他已然習慣了電擊的滋味,而是為了避免精神遭受不可挽回的傷害,自我保護本能自動屏蔽了意識。模模糊糊之中,他只看見一個無底黑洞逐漸於眼前成型,那黑洞裏面看似空無一物,卻充斥著無盡的悲鳴和哀嚎,一位神似景少柔的女體幽靈從中伸出手,滿面笑容地招他過去——

“根據組長得到的消息,矯正所的幕後主使應該是從郭嘉的下線手中購買了第四代阿克索,然後再交給了趙裴。”羅琦一邊絞盡腦汁地回憶瑣碎的線索,一邊道,“不過趙裴家已經被暗中搜過了,沒找到,所以想來應該就是在矯正所裏。”

紀信皺眉道:“可矯正所的監控錄像我都查過了,並沒發現哪裏藏著阿克索,從趙裴電腦裏備份過來的數據也毫無線索,他到底能藏哪裏呢?”

羅琦想了想,沈著地說:“矯正所的監控系統並沒有覆蓋到所有角落,肯定有哪個地方被我們遺漏了。看來還是需要少驊哥盡可能地到處搜查一下。”

紀信點了點頭,他十分擔心景少驊的身體狀況支撐不下去,所以打算和他共同商量一下對策。他餘光一掃電腦屏幕,竟發現宿舍裏空無一人,於是連忙坐回去調出歷史記錄,這才得知他被一個護工帶去了就診樓。而那個房間之前正用於監禁陳平,並且沒有安裝攝像頭,眼鏡也沒被帶去。

紀信心一沈,一想起陳平死前的模樣,雙手就忍不住開始發抖。羅琦默默握住紀信的手,給予無言的安慰。

煎熬的兩個小時候過去,景少驊終於被擡回來丟到了床上。紀信忙不疊開啟通訊器,擔憂地道:“少驊!少驊!你怎樣?少驊你醒醒!”

景少驊經受了一場不小的折磨,此刻全身仍酸痛無比,連動一根手指頭的力氣都沒有。他努力轉動眼珠看向放在床頭櫃上的眼鏡,笑了笑,示意自己還活著。

羅琦當即松了口氣。紀信亦如釋重負,但一看到景少驊蒼白的面龐和身上的傷痕,一股怒火又瞬間於心間燃起,“他們對你做什麽了?”

“……治療。”景少驊喉嚨幹燥,聲音有些嘶啞。

紀信氣得心頭苦悶,“什麽治療能把人傷成這個模樣?”

景少驊輕輕一笑,不願多說。羅琦也不想他好不容易從脫出狼口卻還要被二次傷害,於是道:“信哥哥,還是和少驊哥說正事吧。”

紀信頓了頓,把矯正所一案的內幕大概說明了一遍。景少驊聽了,沈默了頃刻,“……確實符合老朱的作風。既然如此,我就更應該找出趙裴和他背後之人的聯系了。”

“可你的身體……”紀信欲言又止。

“這點程度沒事,只要好好休息一下,明天就能活蹦亂跳了。”景少驊故意往輕了說,雖然這並不能安慰紀信和羅琦多少,“唯一的問題,是那姓趙的肥豬應該懷疑到是我殺了陳平。從今往後,我的自由時間恐怕不多了。”

紀信神情凝重地垂下眼簾。

“不過,有一個人應該可以代替我。”

“誰?”

“褚思。”

“可從你之前和她搭話的情況來看,她好像並不太願意。”

“她若不想逃離矯正所,當初根本就不會幫張超逃跑。畢竟張超一逃,矯正所的存在便再也隱瞞不住了。”景少驊分析道,“這樣一來,她就只能選擇協助我們。”

紀信思忖一陣,眼下也確實只有褚思可以拉攏了,於是點了點頭,“那說服她的工作就交給我們吧。”

“嗯。到時候,我會留下這副眼鏡和柔柔的一株分枝幫你們。”景少驊說完,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我明明殺了陳平,你們卻還是像以前一樣待我。”

羅琦哽咽了一下,連忙擦了擦眼角。紀信也不知道該回什麽話才好,遂緘默了下來。

景少驊並不打算向他們解釋半個字。事實上,他認為趙裴說的沒錯,自己是異常的,是變態是敗類,是披著人皮的怪物,最最最該死的怪物。披露自己心中扭曲的想法,只會臟了他們的耳朵,所以他決不能將他們也異化成怪物。他忽然有感而發道:“大概我此生最大的遺憾,就是沒機會吃上你倆的喜酒吧。”

紀信一聽,立馬從耳根子紅到臉龐,甚至連雙腿都開始發軟了。羅琦怕他等會兒受不住了把自個兒關進廁所,不自覺地沖著電腦惱道:“少驊哥,什麽時候了你還有心思開玩笑?”

“我可是很正經的好吧。”沈重的氣氛終於輕松了一些,景少驊不希望他們為自己愁眉不展,因為不值得,“那要不等這次任務結束,你們就定個日子吧。”

“少驊哥,你就別再取笑我和信哥哥了!”羅琦轉頭一看羞得躲到桌子底下的紀信,兩頰不由紅了幾分,“時間不早了,你快點休息吧。”

說罷,關掉了通訊設備。景少驊想象著羅琦如何費勁巴力地安慰滿臉通紅的紀信恢覆平常心,如猴孩子惡作劇成功般忍不住笑了兩聲。這時,伴隨著一股早已習慣的細微痛感,一朵玫瑰攀上景少驊的胸膛,在他眼前綻放開妖艷的花瓣。景少驊默默打量著它,眼中被紀信和羅琦點燃的光芒倏地消散殆盡。

——他知道,這裏是最後一站。自己,非死在此處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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