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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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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八

剎那間,歐陽堯旭的腦袋停止了運轉。他楞楞地看向以充滿挑釁的目光直視自己的祁致,忽然如夢初醒般瞪大眼睛,一邊青筋暴起、口水噴濺地咆哮“宰了你”“絕對要宰了你”,一邊瘋狂向祁致拳打腳踢起來。然而祁致手長腳長,力氣又出奇的大,一掌抵在歐陽堯旭額頭上,就像把他牢牢釘在沙發上一樣移動不得,遑論被傷到了。他保持著不變的殘酷笑容,如欣賞一幅美麗的風景畫似的側頭打量歐陽堯旭,瞇眼目睹他漸漸從理智全失的狂怒狀態由於脫力而像蔫掉的植物萎靡下來。可即使已經耗盡了全身力氣,歐陽堯旭依舊死死抓著祁致的手臂,指甲嵌進其肉內,不依不撓地從沙啞的喉嚨裏擠出斷斷續續、模糊不清的“宰了你”“宰了你”。祁致笑了笑,猛地抽回手,俯視隨之癱倒下來的歐陽堯旭,譏笑道:“憑你還想給你哥報仇,也太自不量力了吧?”

歐陽堯旭置若罔聞,仍舊機械般地重覆“宰了你”“絕對要宰了你。”

祁致無聊地嘆了口氣,漠然轉身離去。歐陽堯旭躺在沙發上,一面咬牙握拳,一面無助地抽泣起來。

從一開始,歐陽堯旭就知道自己根本報不了仇。對方是“怪胎”進化的極端產物,能夠抵禦一切槍支彈藥和化學武器,而自己只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窩囊廢,怎麽可能放在同一個天平上比較?他一定是不屑於和自己這種貨色的人浪費時間,所以才沒殺了自己。一想到這兒,歐陽堯旭就哭得更厲害了。他將右手小臂壓在雙眼上,淚水卻還是如大雨般傾盆而下。他哭了很久,哭到淚腺如皸裂的土地般幹涸,方才艱難地起身,撿起配槍和屏幕裂成蜘蛛網的手機,拖著沈重的步子回去。

對於其失蹤了整整一上午的原因,甯安沒有詢問,下午兩人亦毫無交流。歐陽堯旭雖猶豫今天要不就翹了司機的班,但最終還是把車停靠在部門大門口,不抱希望地等待起來。半個小時後,副駕駛座的車門被打開,甯安輕手輕腳地坐了進來。歐陽堯旭下意識驚喜地轉頭看去,可見其一臉嚴肅地註視前方,他不禁失望地垂下腦袋,無言啟動了汽車。

一路無話。到達南雁小區後,歐陽堯旭停好車,兩手無力地掛著方向盤,沮喪的視線定格在自己大腿上。他不敢有任何心理活動,也不敢發出一丁點聲音,以至於過了好久也一動不動。忽然,他以肉眼可見的程度渾身一顫,因為甯安開口了:“早上去哪兒了?”

甯安的聲音聽不出絲毫情感,這讓歐陽堯旭不由自主地感到害怕。他頓了一下,細若蚊鳴地答:“去……去修改上次的回檔文件了。”

“那份文件,我不是已經確認過了嗎?”

“確……確認過了,可是還……還有一個問題……”

“什麽問題?”

“唔……”歐陽堯旭支吾半天,漸漸沒了聲。

“如果是修改回檔文件的話,為什麽不接我電話?”

“手……手機壞了……”

瞧他一副畏首畏尾的模樣,甯安籲了口氣,問:“你在躲我吧?”

“沒有!我……”歐陽堯旭倏地擡起頭,卻在與甯安視線相交之際立刻低了下去。甯安不悅地皺了皺眉,繼續道:“為什麽躲我?怕我會因為鐘軼和鐘晴的事責備你嗎?”

歐陽堯旭頓了頓,不置可否。

“我為什麽要為他人的錯誤責備你?”

歐陽堯旭一楞,不由得懷疑自己耳朵出毛病了。見其驚訝又茫然地轉過頭來,甯安又嘆了一息。他這次嘆氣不像剛才那樣給人緊繃發怵的感覺,反倒像不知如何是好時的無可奈何。他伸出手理了理歐陽堯旭的淩亂頭發,淡淡地說:“我知道鐘軼和鐘晴身上的傷不是你弄的。”

歐陽堯旭怔怔地盯著甯安,淚珠不受克制地滾滾而下。甯安撫摸著他的腦袋,溫柔地笑道:“別哭了,本來眼睛就腫,再哭真就消不下去了。”

歐陽堯旭仍然哭得稀裏嘩啦。他抽噎了幾下,吐字不清地問:“為什麽……你會……”

甯安笑了笑,取出紙巾,替歐陽堯旭拭去鼻涕和眼淚:“因為傷口不一樣。”

“傷口?”

“你向來只會用監護器電擊或施以拳腳吧?但這次她們身上不僅有捆綁的痕跡,甚至好像還被用了刑具。你不是這麽殘忍的人。”

歐陽堯旭抿了抿唇,無言垂下了視線。

“你沒有做錯什麽,所以不要再躲著我了。”

聽著甯安哄孩子似的語氣,歐陽堯旭沒有擡起頭去看他,而是保持著垂首的姿勢,默默點了點頭。

“那麽,我先回去了。明天見,歐陽堯旭。”

甯安走後,歐陽堯旭在原地待了許久。而後,他長出一口氣,重振起不大高漲的精神,踩下了油門。

與此同時,新口街道附近的某二手貨專賣店打烊了。店主鎖好門,才剛轉過身,就被一個陌生人擋住了去路。他以為對方是來買東西的,於是不好意思地說:“抱歉,我們已經關門了。不過如果你是急需的話,我也可以重新開門。”

“不用不用。”祁致笑著擺擺手,自然熟地攬住店主的肩,“是要回家吃飯吧?算我一個。”

店主莫名其妙地瞅他了一眼,稀裏糊塗的被他推走了。到家後,他也不知究竟是怎麽回事,等意識過來時,自己已然和對方面對面吃起了炒飯。祁致吃得津津有味,同時還對味道讚不絕口。店主糾結半天,小心翼翼道:“那個,你到底……”

祁致吃完最後一口炒飯,把殘留在勺子上的飯粒舔了精光:“把屍塊拼接起來的家夥,是你吧?”

話音一落,店主手中的飯勺掉落在地,碎成了大大小小的五塊。他怔了一下,趕緊彎下腰去撿陶瓷塊,起身後也始終不知所措地低著頭,從而避免與對方有眼神交流。祁致雙手支著下巴,饒有興趣地端詳著他,仿佛在思考他的長相為何會如此普通不起眼。之後,他像是乏了一般收回視線,啜起了冰紅茶:“放心好了,雖然多虧了你,我失去了藏身之所,但這種東西對我來說,想有多少就有多少,所以我是不會怪罪你的。我來找你,純粹是想問你一個問題。”

店主戰戰兢兢、結結巴巴地道:“你……你想問什麽?”

“為什麽把屍塊拼合起來?”

“……誒?”

“如果是漂亮的屍體,我還能夠理解——不,漂亮的東西只有與其他漂亮的東西組合,才能將美麗延續下去;把漂亮的部分放回醜陋之中,無疑是對它的最大侮辱!”發表完自己的美學理念,祁致冷不防一轉話音,“那些爛肉就比垃圾還惡心,連野狗都不要吃的程度。千方百計把它們拼起來,有什麽意思?”

店主靜默了一會兒,緩緩開口道:“因為它們太可憐了。”

祁致嗤之以鼻:“哼,有什麽好可憐的?”

“很可憐。”店主低聲咕噥了一句,雙手隔空放在碎瓷塊上。隨即,瓷塊就如被施加了魔法般恢覆成了原來的形狀,而且亮潔如新,仿若剛買來的一樣。店主低頭凝視被自己修覆好的勺子,自言自語似的說:“我從小,就被爸媽拋棄了。”

“哼,還真是符合異類的老生常談。”祁致無情嘲笑著,往空杯子裏加滿冰紅茶。

“因為沒錢,我用的都是別人用過的東西。可因為已經被別人用過了,所以特別容易壞。每當不得不扔掉它們的時候,我就會想起我爸媽。我不想它們和我一樣被拋棄,所以就把它們修覆如新了。”

“哇——”一口氣喝下一整杯冰紅茶的快感令祁致爽出了聲,似乎比起店主的遭遇,喝飲料更能讓他開心。

“那天純屬巧合。他太專心於肢解屍體,乃至於沒註意到躲在角落裏的我。他把她剁成碎塊,隨隨便便丟到一邊,仿佛在一堆劣質零件中尋找有用的部分一樣。他走後,我來到散落的屍塊前,希望幫它們修覆成原來的樣子,但遺憾的是,我的能力只對非生物有效。”

“於是取而代之,你把屍塊手動拼接起來了。”

“嗯。可因為損壞得太嚴重,就算拼回去了,也變不成原來的樣子。這讓我感到非常傷心。”

祁致突然笑了出來:“你是對死的人傷心,還是對無法修覆的屍塊傷心?”

“我……”店主無言以對,不禁垂下了頭。

“如果是前者的話,”祁致晃了晃手中的玻璃杯,嘴角勾起一道譏笑,“你也不會只是跟在他後面,而沒有在他動手之前報警吧?”

店主:“……”

“只會對‘物品’產生憐憫之情嗎?哼,不愧是異於常人之類,扭曲得真是可以。”祁致輕蔑地笑了笑。當然,他是世上最沒資格對他指手畫腳的人。“所以呢?你接下去打算怎麽辦?”

“怎麽辦?”

“犯人被抓,不就沒用屍塊拼了嘛。怎樣?是準備自力更生,還是就此收手?”

店主沈默少頃,搖了搖頭。

“吼,不幹了?那還真是可惜啊,明明狗部門的人都已撤出這片區域了。”祁致口吻諷刺地說,“不過,也對。狗部門的人走了,不代表條子不會來。你就繼續窩在你的破爛鋪子,跟你的二手貨相親相愛吧。不過早晚,你也會被牽連進來。屆時不管你願不願意,都會與你最喜歡的二手貨分開。這,是異類的宿命。”

撂下這段不符合自己風格又令人一頭霧水的話,祁致不加留戀地離去。沐浴著暗淡的路燈光,他臉上五官變換成另一副模樣,一邊哼著不成調的小曲,一邊閑庭信步似的深入夜晚的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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