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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三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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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三十一

“小九,我帶那個人來了!你的病有救了!”

喻昀一打開家門,就迫不及待地沖入了臥室。秦莘野猶猶豫豫地站在玄關,遲遲沒有進去的意思。

“怎麽了?”沈連寂問。

秦莘野皺起眉:“我討厭從屋裏散發出來的味道。”

“那你就待在這裏吧。”

“不行!”她突然抓住沈連寂的手腕,手上力度不自覺逐漸加大,“連寂,雖然我不明白你答應那個家夥的理由,但這種比死還難聞的腐爛臭味,毋庸置疑是‘黑死病’。就算你的血可以讓傷口瞬時愈合,也不可能……”

“我知道。所以你就待在這兒,小心別被傳染了。”

沈連寂輕輕扯下秦莘野的手,獨自步入裏屋。

混雜在汙濁空氣中的,是仿若經過發酵的濃烈膿血味。躺在睡床的人骨瘦如柴,頭發枯黃、嘴唇幹裂,全身如木乃伊似的綁著繃帶,一塊塊大小不一的烏黑血漬潑墨似的漫於白色紗布上,十分慘不忍睹。看到沈連寂進房,喻昀連忙俯下身,小聲提醒他道:“小九,看,他就是沈連寂!”

聞言,小九艱難地把雙目睜開一條縫,緩緩轉動眼珠,瞅向逐漸走近的沈連寂。他結膜渾濁,目光渙散,眼球布滿蛛網般的血絲,很難讓人相信光線能在他的視網膜上順利成像。沈連寂在他面前站定,無聲審視了他片刻,對喻昀道:“讓我們兩個單獨待一會兒。”

喻昀怔了怔:“那小九的病……”

“放心,我會治好他的。”

“那就,拜托你了。請一定要治好他。”

喻昀憂心地看了看氣息奄奄的小九,夷猶須臾,扭頭出去了。關門聲響起後,盡管沈連寂的表情沒有多大變化,但他周邊的氣場卻剎那間冷到了令人牙齒打顫的地步:“真是難看啊,安氏蜂。”

喻昀沒興趣偷窺或偷聽,於是乖乖來到了客廳。見秦莘野呆呆地杵在門口,他奇怪地問:“怎麽了?為什麽不進來?”

秦莘野冷冷地掃了他一眼:“我問你,你那所謂的小九,是什麽人?”

“什麽人是指……”

“他的底細,你清楚嗎?”

喻昀頓了一下,不好意思地說:“小九他,是我一年多前在外面撿來的。說實話,我連他叫什麽都不知道。‘小九’這個名字,還是根據遇見他的月份起的。”

秦莘野鄙夷一哼:“什麽垃圾都敢往屋裏撿,你還真是大膽啊。”

“誰讓小九那個時候看上去一副快要死的樣子嘛!雖然他現在也是一副隨時都有可能死掉的樣子……”

“你爸媽呢?他們都不管的嗎?”

“我父母……”喻昀頓了頓,苦笑道,“我家條件怎麽樣,你也能從這房子看出來。我爸媽為了多掙點錢,幾乎都不怎麽回家。”

“然後你這個大孝子就把他們不眠不休掙來的血汗錢拿去養一只來路不明的老鼠?”

“小九才不是老鼠!”喻昀忽然憤怒地大喊道,“我是用我自己的夥食費來照顧他的,沒動我爸媽的一分錢!”

秦莘野:“……”

看對方一個不快的白眼,喻昀意識到自己方才反應過激了,一時之間有點不知所措。他靠墻坐到地上,抱著雙腿,頭埋進膝蓋,細不可聞地說:“因為要賺錢養家,我爸媽很少陪伴在我身邊,外婆去世之後,就只剩下我一個人了。我先前說自己的興趣愛好是讀書和做題,其實是騙人的。我並不喜歡讀書,也不喜歡做題,只是這樣可以讓時間流逝得快一些,可以讓我忘記我總是一個人,所以我才書本和練習冊不離手。可自從遇見小九以後,我有了作伴的朋友。盡管他從頭到尾都不會說一個字,但只要有他在,即使不埋頭奮筆疾書,夜晚也不再那麽難熬。為了回報他的陪伴,我必須救活他。”

“……”

“不過,小九究竟得了什麽病?為什麽不管我說什麽,他都不肯去醫院?”

面對喻昀可憐巴巴的目光,秦莘野無奈地嘆了口氣,不甚情願地答:“‘黑死病’。”

“黑死病?”

“我說的‘黑死病’,不是普通意義上由鼠疫桿菌導致的烈性傳染病,而是只會在‘我們’之間傳播的惡性疾病。一旦得上了,基本上就涼定了。”

喻昀並不清楚秦莘野所說的“我們”如何劃分,他的註意力全被後一句吸引了:“可是沈連寂他說……”

“連寂是特別的。”秦莘野緊接上他的話音。她垂下眼簾,落寞低沈地說:“雖然是特別的,但特別到這種程度,就算是我也始料未及。”

——不,為什麽是“就算是我也始料未及”呢?說到底,我連了解他的資格都沒有。

她默默在心裏自嘲道。

喻昀抱緊膝蓋,咬住下唇,顯然在擔憂小九的安危。秦莘野在他身旁坐下,輕聲說:“連寂不會撒謊。他既答應你治好你的朋友,就一定會做到。”

“為什麽……你會……”

小九嗓音沙啞,字與字的發音模糊不清,聽起來非常費耳。沈連寂無視了對方的疑問,自顧自坐上床沿,解開他手臂上的繃帶。隨即,密集如蜂窩的,像被香煙燙傷,進而覆蓋著一層黑灰的一個個小洞映入眼簾,散發著惡臭的稀薄液體順著僅存的寸膚流下,弄臟了床單。沈連寂毫不介意地沾到指尖上的黑水,淡漠道:“一逃出設施,你就得病了吧?不過在這種狀況下還能撐過一年,只能說是奇跡了。”

“你到底……”

“聽到我的名字,卻一點印象都沒有嗎?也對,畢竟你我盡管被關在同一個地方,但所在的實驗項目不同,不知道我的事也正常。簡單來說,我和你一樣想毀掉部門。”

“……”

“所以我需要你去做一件事。報酬是治好你的‘黑死病’。應該很劃算吧?”

小九吃力地冷笑起來:“如果你要我做的事,是去死的話,還劃算嗎?”

沈連寂不以為意,“我說‘劃算’,自然是站在你的立場上考慮的。我不是商人,不會提只對自己有利的交易。幫我達成後,你可以到任何地點做任何事。”

“哼,你就不怕我跑路嗎?”

“如果你是這種人的話,我就不會來了。”

“好可怕,明明只是一介小毛孩。”

“正因為是小毛孩,才更方便做一些掩人耳目的事。難道不是嗎?”

“一般來說,的確如此呢。”小九笑了笑,死馬當活馬醫,“好吧,我答應你。”

“病好後的去處,考慮考慮吧。”

“……去處嗎?是啊,”小九轉過頭,虛浮的目光飄在半空,使其整個人的存在變得分外不真實起來,“如果病好了,得找個庇護所投靠呢。獨自流浪的生活,實在太辛苦了。”

“……”

“有推薦的嗎?”

“現在讓部門比較頭疼的了,就屬塞勒涅了。”

“塞勒涅?哼,果然當初就該跟著大部隊走啊。”

“現在還不遲。”

“那麽,借你吉言了。”

聽見房門被打開,喻昀立刻急不可耐地起身跑去,險些與走出房間的沈連寂撞個滿懷。但見室內空無一人,唯有窗戶大開,床邊還堆著汙黑不堪的繃帶,他忍不住抹了把眼淚,悲喜交加地說:“能下床的話,就說明好得差不多了。謝謝你,沈連寂。不過,你到底是怎麽治好他的?”

聞著蓋過惡臭的甜蜜香味,餘光掃過床頭櫃上沾血的剪刀,秦莘野知道沈連寂又放血了。於是快速沖至他身邊,抓起他的小臂,二話不說地帶他大步流星而去。行至半路,沈連寂驀地停步將她拉入懷中,繼而掀起她右耳附近的頭發,再咬破自己左手食指,輕輕把血抹在她變烏紫的皮膚上。秦莘野隨之皺眉忍疼,發出一絲呻/吟。

“抱歉,明知道你體質敏感,卻還是帶你一起去了。還有哪裏嗎?”

“沒了。”秦莘野一動不動地伏著沈連寂肩頭,像一只貓咪般聽話乖巧。沈連寂捋了捋她的柔軟卷發,問:“不開心麽?”

“這不是廢話嗎?”秦莘野縮了縮脖子,聲音由於壓著對方胸膛而聽來悶悶的,“你是我的獵物。你身上的每一滴血、每一塊肉、每一寸皮膚,都是屬於我的。”

“嗯。都是你的。”

秦莘野再靠了會兒沈連寂,依依不舍地直起身子,若無其事地笑了笑:“回家吧。”

甯安在食堂窗口打好午飯,隨意撿了一張桌椅,食不甘味吃起來。吃著吃著,他夾菜的動作一頓,下意識長籲了一口氣。這時,伴隨著“咚”的一聲,薛琴任在他對面放下餐盤,一邊提筷吃飯,一邊悠悠閑閑地問:“怎麽啦?唉聲嘆氣的。”

甯安沈吟片刻,沒有做出回答。

“你是在煩惱那個‘華亦冬’呢,還是雷軒的案子?”

被輕易地一眼看穿,甯安苦笑著招認:“兩者都有。”

華亦冬——至少那人如此稱呼自己——他既能幫繩藤和戴素楠“牽線”,那麽說明,他一定和塞勒涅關系匪淺。於是甯安讓繩藤提供他所知有關他的全部信息,卻不料只得到一句:“你打開手機看一下熱搜,就知道他長什麽樣了。”

薛琴任不解地皺起眉:“他為什麽叫你看熱搜?”

“因為華亦冬和華亦秋長得幾乎一模一樣。”

“華亦秋?誰?”

“一個最近出鏡率很高的男明星,是在去年暑假靠一部網劇火起來的。”

“哦。”對娛樂圈毫無興趣的薛琴任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那他倆是同一個人嗎?”

“不是。華亦秋有充分的不在場的證明,而且他是獨生子,沒有長得很相似的親戚。”

“難怪他當時說‘那張臉一看就知是假的’。華亦秋。華亦冬。哼,果然人紅沒好事,躺著也中槍。誒,你說這算侵犯肖像權嗎?”

甯安無語凝噎,只得跳過這個問題繼續說正事:“有一件事,我一直沒和你說。其實在燕川樂園事件中代替王海波往飲料中下毒,以及在宜青公寓案中給秋謙興奮劑的人,長得很像華亦秋。”

“看來你和這個華亦冬的‘緣分’,已經由來已久了嘛。”薛琴任站著說話不腰疼,幸災樂禍道,“如果真查不到線索的話,不妨讓你組的小少爺來看看啊。”

甯安楞了一下:“你是說,沈連寂?”

“嗯哼。”薛琴任夾起一塊紅燒肉送進嘴裏,“畢竟那可是即便手頭信息不全,也可以還原出事件全貌的‘溯源’能力啊。不論多麽離奇難解的案子,他只需一眼就能搞定了吧?”

“不行。”甯安突然臉色一變,斷然拒絕道。

“為什麽?因為案子的保密性嗎?”

甯安沈默片刻,不答反問:“薛琴任,你是怎樣看待沈連寂的能力的?”

“我?嗯,如此方便的能力,自然是能派上用場的地方都讓他上了。不過於他而言,應該沒有派不上用場的地方吧。”

“可隨著他接手的案子越來越多,他對部門的情報也就掌握得越來越多吧?”

“是這樣沒錯。可那又怎樣?部門當初肯定也是看中了他的能力,才把他招進策處科的。既然他的能力有如此分量的價值,那他也必須背負起相應的責任。”薛琴任說著,突然話鋒一轉,“你該不會覺得他還是學生,被部門當工具人太殘忍,就希望他遠離這些吧?”

“……大概吧。”

“太浪費了!”薛琴任激動地拍了一下桌,“尹娜也就算了,沒想到對沈連寂你居然也這樣!甯先生,你未免太聖母心泛濫了吧?難怪你們三組每天都忙成累死狗!活該啊你!”

在信奉“物盡其用”的薛琴任眼裏,甯安的所作所為無疑是暴殄天物。甯安明白這是他倆價值觀差的問題,遂不打算與其爭論下去。況且他對沈連寂的寬縱,並非全部源於所謂的聖母心。不如說恰好相反。他正是因為不想讓沈連寂碰觸部門事務,才不借助他的力量的。

至於理由,或許是來自對沈連寂這位少年更深層次的認識吧。

“你也不用說得這麽難聽吧。”甯安略顯委屈地道,“我找沈連寂談過雷軒的事了。他給了我一個名字。”

“名字?他是讓你去調查這個人嗎?”

“這個人的罪名已是板上釘釘,沒有洗白的餘地。盡管他和雷軒有一定關系,但就目前的線索,尚不能看出後者有什麽問題。”

“餵,”薛琴任突然湊近甯安,手擋在嘴邊,壓低聲音道,“你說的那個人,該不會是姜正文吧?”

甯安一楞,雖欲否認,但隨即意識到已經遲了,便大方默認,“你怎麽猜出來的?”

“哼哼。”薛琴任得意地擡高下巴,“雷軒可謂宇宙級別的重度自閉患者。能跟他扯上關系的,除了姜正文,就只有沈老師了。而你又用了‘罪名’這個詞,所以非姜正文莫屬了。原來如此啊,你正在調查的,是雷軒和研究院大爆炸之間的聯系啊。”

甯安微笑道:“既然被你發現了,那你就好自為之,祈禱某天不會跟我一起翹辮子吧。”

薛琴任:“……”

媽媽呀,這個人笑起來好恐怖!他果然還在記恨上次的事,從而詛咒我去死!

“姜正文嗎?”他挑著米飯,回想了一下與其相關的記憶,“盡管在某些理念上,我和他意見相同,但有些事,他的確做過頭了,不是個讓人尊重得起來的前輩呢。不過沈連寂都如此暗示了,他倆可能真狼狽為奸了吧。”

“……”

“為了我的生命安全,閑事還是管到此為止吧。”薛琴任一抹嘴上的油,捎上空空如也的餐盤,站著說話不腰疼地道,“接下來就得靠你自己了呢,甯組長。加油, fighting~”

說罷,悠哉游哉地走向餐具回收處。忽然,一股涼意擦過甯安後頸,令他渾身一顫。他轉過頭,只見易弦面沈似水地端起餐盤,緊跟上了薛琴任的步伐。

甯安:“……”

恐怕在因查案而翹辮子之前,自己就先倒在易弦的死亡凝視之下了吧。

他禁不住瑟瑟發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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