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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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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十四

“您好,請問要點什麽?”

即使眼前的客人如生產流水線上的零部件般一個接一個的匆匆而過,站在收銀臺後的店員卻始終保持著陽光溫暖的笑容。不過他的微笑只是為了迎合顧客的職業習慣性假笑,無論再怎麽擠,終究皮笑肉不笑,不含一絲真心誠意。沈連寂淡淡地撂下一句“不了”,轉身出了早餐店。

早在秦莘野擺出一副頤指氣使的姿態,支使他去買早餐時,沈連寂就已然明了她的小算盤。可即使如此,他仍舊去了,還裝作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刻意給她逃跑的可乘之機。原因?那自然是他想通了。

秦莘野生性乖戾散漫、桀驁不羈,好比一頭俯視世間萬物、傲視四方群雄的草原霸主,沒誰能夠淩駕於其上,任何妄圖加以囚縛的行徑皆為徒勞之舉。上學期能讓她老老實實地待在教室裏聽講、課後及時完成作業,實屬奇跡中的奇跡。更進一步的奢求,這輩子都不可能。

然而沈連寂亦明白,秦莘野之所以對與學習相關的任何事物都憎惡到了深入骨髓、藥石無醫的地步——當然,誰年輕時沒類似的毛病?除了極個別真心喜歡學習或心懷遠大夢想的——一方面是出自其本身的惰性,但更大層面上則是因為她認為學習是普通人走的道路,而非她、異類的出路。所以她才草草應付家庭作業和考試,隔三差五地缺勤曠課,上課要麽神游天外,要麽跑去和周公約會。因此,沈連寂才百思不得其解——為何這樣的你,偏偏上了高中選擇覆讀?明明連九年義務教育都沒完成。

他目光深沈地註視她那漸行漸遠的身影,直至其完全消失在視界之中。

“喲,醒了?”

藍天才剛把灌了鉛般的眼瞼睜開一條縫,秦莘野那恍若遠在雲端的聲音就飄進了耳道。她花了一秒鐘重啟不大靈光的大腦,旋即一個激靈清醒:“莘野?!你怎麽樣?有沒有受傷?”說著,急欲趕往對方身邊,卻發現自己的雙手被綁在了身後,兩腳也被緊緊捆住了,“這是……”

“還用問嗎,當然是被綁架了啊。”秦莘野比藍天更慘,全身都被冷冰冰的鐵鏈鎖死了,一點掙紮的餘地都沒有。她一臉事不關己地冷嘲熱諷道:“你也是個十足的笨蛋。分明叫你滾遠點了,居然還敢厚顏無恥地回來。現在好了,自作自受,活該啊你。”

同作為刀下之魚、俎上之肉,秦莘野當真沒半點奚落藍天的資格,更何況後者還是被她卷進來的,歸根結底,她才是招致這一切的元兇,不被怪罪都算好了,哪有反過來嘲罵藍天的道理?然而藍天的反應卻出乎預料,不僅默默挨罵,還順著她的話自嘲道:“確實活該。”

秦莘野略略吃驚。

“我很後悔。如果我當時沒有莽撞地沖出去,而是冷靜下來求救的話,說不定就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了。”藍天自責地說完,擡眼直視秦莘野的雙眸,目光直率而坦誠,“抱歉,莘野,都是我的錯。”

秦莘野原本僅是隨口諷刺藍天一波,也不曾真心埋怨她去而折返,此時見她這般鄭重其事地道歉,不禁突然如鯁在喉,難受得仿佛被人強行餵了一口癟。片刻後,她僵硬地咳了一下,撇過臉,悶悶道:“眼下還是考慮如何脫離困境吧。”

“嗯。”藍天讚同地點了點頭,然後環顧起四周來。

這兒應該是一個廢棄倉庫:空蕩蕩的集裝箱銹跡斑斑、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夕陽穿過卷閘門的縫隙和碎裂的窗戶,無聲煽動著飄浮於空中的灰塵,頗有幾分末世的淒慘與荒涼。藍天想,此處毋庸置疑遠離市區,遠近可能沒什麽人,即使大聲求救,八成也得不到回應。按常理,綁匪綁架人質多出於索財或報仇等目的。換言之,綁匪比較熟悉人質及其生活環境,對其周圍的人也有一定了解。而事實上,很大一部分綁架案都是熟人作案。那麽,綁匪是盯上莘野或是某個她認識的人了嗎?他實施綁架的目的是什麽?已經有人收到自己兩人被綁架了的消息了嗎?就在藍天的大腦飛速運轉之際,卷閘門被“唰”的一下向上一推,一名背光的男人出現在了視野之中。他往前邁出一步,背後的卷閘門隨即由於彈簧破損而掉了下來,發出了“咚”的一聲響。

“我還以為你會當場解決了我呢。”即使淪落至被人俯視的境地,秦莘野仍舊不改高高在上的口吻,不等對方走近,就先聲奪人道,“特地把我帶到這兒,難道是想做一些羞羞的事嗎?看不出來啊毛毛,你原來是這種人。”

男人早就見識過秦莘野這張嘴巴的厲害,故而知道反駁純屬白費口舌之舉,況且他此刻正在氣頭上,根本沒心情搭腔。他化憤怒為行動,直接扇了她一巴掌,隨後氣急敗壞地道:“食人鬼,吃了一年半的飼料,裏裏外外都變成了家畜了嗎?連兩招都接不住!虧我還不斷找強者比試,每次都是九死一生!”

秦莘野不料對方如此激動,不由得楞了一下。而後,她輕蔑一哼,轉回頭,譏笑道:“那還真是抱歉,我太弱了,讓你受的傷、流的血全部餵了狗了。所以呢?你對我失去興趣了?‘放大’不想要了?”她語氣輕浮,極度缺乏身為人質的基本素質,但見對方面色愈發陰沈、表情越來越難看,便撇撇嘴,稍微收斂了一些,“難得老相識重逢,插進一個電燈泡,怪不自在的。你說是吧?”

男人冷漠地打量了藍天一番:“你知道她是誰嗎?”

藍天本就被兩人的對話繞得雲裏霧裏,此刻突然被提問,更加莫名其妙起來——自己不是當著他的面叫過莘野的名字嗎,為什麽還要問這個白癡問題?

男人從藍天的表情讀出了她心中所想,卻並未急著為自己的智商正名:“你一定覺得她跟你一樣,只是一個普通的學生吧?但實際上恰恰相反,她不是普通人,而是異類。”

“毛喻!”秦莘野當即喊出了男人的本名。

毛喻置若罔聞,繼續我行我素地說:“所謂的異類,就是擁有超能力的人。雖然政府沒有公開,但我們確確實實存在。你若是不信的話……”他轉手拿起一塊廢木板,只見電光一閃,霎時一片焦黑。

藍天頓時目瞪口呆。

“這可不是低級的障眼法,而是貨真價實的超能力。”毛喻丟掉木板,悠閑地補充道,“你的同學,在我們的世界被稱為‘食人鬼’。如字面意識所示,以人肉為食的惡鬼……”

“夠了!”秦莘野蓄力一掙,鐵鏈剎那間斷成了好幾段。她不緊不慢地站起來,微微側頭,在昏黃的落日之光的照射下,隱於劉海之後的左眼附近起了一層深黑的陰影,而暴露於空氣中的右眼則散發著足以令人膽戰心驚的濃烈殺氣。她沈聲道:“你之所以向她扯這些有的沒的,不就是為了激怒我,好讓我認真跟你打一場嗎?恭喜你,你成功了。我現在只想將你大卸八塊。”

“呵,激怒你?別自作多情了,誰會做這麽無聊的事?我只是看到這位同學被你騙得團團轉,替她感到不甘而已——單純的殺死你,怎麽能解我多年來的心頭之恨?”

秦莘野不以為然,做早操似的活動了一下關節:“說是心頭之恨,還不是你自己找虐?”

毛喻無語凝噎,臉上一陣青一陣白。他掏出從對方身上沒收來的匕首,“砰”地扔到了地上。

“不需要。”秦莘野無動於衷,連瞟都不瞟一眼。

“哦,打算赤手空拳上陣嗎?為什麽?該不會是被我電怕了,連刀都握不住了吧?”

“哼,區區幾伏電流還想把我電怕,你莫不是想桃吃想瘋了。”秦莘野不甘示弱地回擊,“對付你,光用四肢我都嫌多。”

毛喻最討厭秦莘野這種狂妄自大的態度,而她這句話也成功惹毛了他:“看你被我踩在腳下的時候,還有沒有這麽大的口氣!”

話音剛落,一股強大的壓迫感襲來。秦莘野即刻一躍而起,下一秒,她原本站立的地方赫然出現了一條仿若被利器砍中的觸目驚心的巨大凹痕,緊跟著周邊的塵土都飛揚了起來。秦莘野眉頭一皺,雙腳才剛觸地,便又猛虎撲食似的往前一躥,而她身後的一個空集裝箱則在她撲出去的瞬間被一道裂痕撕成了兩半。

“哼,食人鬼,還說什麽‘光用四肢都嫌多’,”毛喻得意洋洋地嘲笑道,“我看你是四肢並用都來不及抱頭鼠竄吧!”

毛喻的攻擊來勢洶洶、接踵而至,盡管有點雜亂無章,但就速度和力量而言,著實令人夠嗆,乃至秦莘野好幾次都是堪堪躲過,險些缺胳膊斷腿。看著她那手忙腳亂、如一只熱鍋上的螞蟻的醜態,毛喻有點飄了,再度諷刺道:“說好的大卸八塊呢?你這樣躲來躲去,什麽時候才能卸了我啊?我看你還叫什麽食人鬼呀,幹脆叫‘食人鼠’多好?食、人、鼠?”

秦莘野惡狠狠地瞪了一眼站著說話不腰疼的毛喻,沒有回嘴。她手抓著房梁一蕩,如一位跳高運動員般,與又一次直沖而來的襲擊擦背而過。

毛喻是在秦莘野加入塞勒涅前認識的。這家夥尤其“天賦異稟”,可以奪取任一異類的異能。同時,他對力量懷有一種十分變態的執著(盡管他本身是只小菜雞),時不時找異類發起挑戰,將他們的能力占為己有。當年,他自信滿滿地找到秦莘野,上來就是一段:“我聽說你的‘放大’不僅可以提高生理機能,在一定程度上還能增強精神防禦。只要有了‘放大’,我的力量就能得到成百上千倍的強化,屆時無人可與我匹敵,而我也將成為世上最強的異類!如果你乖乖奉上來的話,哥哥便秉持愛幼之心給你個痛快,不然別怪我欺負小孩。”

彼時秦莘野才十二歲,委實是個小孩,加之其身材嬌小,還有人誤以為她才上三年級,以至於她剛出來“打拼”的那段時間,不少人笑著摸摸她的頭,問她“小妹妹,你媽媽電話號碼多少”。也正因為如此,單憑年齡和外表,或者說身高,就對一個人蓋棺定論,成了秦莘野此生最痛恨的事。於是她便慷慨大方地給這個精準踩雷卻不自知的大人展露了一手,把他打成了一個“萬紫千紅”的篩子。

從那以後,毛喻三天兩頭就來騷擾一下秦莘野,每次都嚷嚷要收下她的“放大”,後來還為了找到她的弱點,光明正大地展開了跟蹤。秦莘野盡管覺得忒煩,卻唯獨沒將他像其他人一樣推給黃金嬌處理,而是次次親自出面奉陪,最後再溫柔的一腳把他踹到九霄雲外。久而久之,即使他沒加入塞勒涅,塞勒涅的人也毫不吝嗇地與他稱兄道弟;“食人鬼奶奶粉絲團”和“母夜叉後援會”也先後拉他入組,但都被他果斷拒絕了。雖然他曾多次公開宣稱自己遲早要殺了這個小賤貨,可明眼人都知道,世上只有正常的蘿莉控和扭曲的蘿莉控。

秦莘野猛然一個側空翻躲過突如其來的壓迫感,還未落地,倉庫的屋頂就先被爆出了一個大洞,破碎的磚瓦登時如雨般傾瀉而下,劈裏啪啦,視野一片模糊。毛喻捂著鼻子咳了幾下。好一會兒,飛灰平息後,秦莘野卻如人間蒸發了似的,到處都不見她的影子。

毛喻穩得一批,一點也不擔心對方趁亂逃走了,因為藍天還在原地。

對於沒用的人,這位任性的姑奶奶連餘光都不會給,更別提一起上街購物、設法護她安全了。因此毛喻可以斷定,她一定是戰術性隱匿起來了。於是“哈哈”笑了兩聲,哂道:“果然是食人鼠,隨便一鉆就沒影了。不過,你以為你藏起來,我就找不到你了?”

言罷,右手行將朝一個能夠藏身的集裝箱揮起,然而下一刻,他又擡起左手,連忙將它按了下去。“哎呀幸好幸好,差一點就又要中你的下懷了。”毛戲精的表演欲極為旺盛,裝腔作勢得惟妙惟肖,真教人想頒個奧斯卡小金人給他,“的確,像這種破壞力超強的攻擊,使起來不是一般的費體力,若再繼續下去,不等你出手,我或許就先撲街了——嘖嘖嘖,食人鬼,同樣的技倆用了那麽多次,你以為我還會上當嗎?然而我要是什麽都不做的話,你恐怕會一直耗下去吧?考慮到這倉庫的壽命,咱們換個方式好了。”他一把揪起藍天的後領,亮開嗓門道,“我給你三秒鐘的時間,三秒鐘一到,若人還沒出現在我眼前,這位同學的性命可就不保咯。三——二——”

“一”未喊出口,一股冰冷的觸感搶先一步占據了毛喻的大腦。他楞楞地低頭一看,只見自己的腰上居然插了一把匕首,而緊握著它的,則是雙手不知何時掙脫了束縛的藍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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