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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友再難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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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友再難換

距離幽州越來越近,依稀可以看見城門疊疊起伏的輪廓,喬吟的心臟開始快速跳動,曾義無反顧向前,未料到重逢近在咫尺。

遠處一藍衫男子於城門口來回踱步,焦急之態絲毫不遜。

“阿兄!”

喬吟跳下馬去,狂奔著朝那個方向,周遭風聲不足以阻礙她前進的步伐,呼嘯著祝賀她。

男子緊緊抱住她以示回應,揚起的嘴角和和煦的目光繞過喬吟一圈,妹妹穿著略帶乳白的紗裙,是自他們落難以來不再敢沾染的顏色。

餘光中,顧淮孑和喻承姍姍來遲。

喬鳴趕緊拉過喬吟,朝著顧淮孑深深一拜。

“下官見過禦史大人。”

“請起,臨時上任可有不適之處?”

喬鳴料想能夠一舉扳倒楊賀文的,定是個了不起的人物。畢竟當初他可是指著自己的腦袋立誓,他永遠扳不倒他,不懈求真的路被迷霧覆蓋,他想賭,卻不慎賭上了全家。

落子一刻,的確是悔了。

顧淮孑將其虛扶起身,他近距離才發現大人竟是如此風華親和,與他想象中的鶴發持冠簡直天壤之別,莫名流出幾分慚愧。

“謝大人關懷,並無不適。宋大人將幽州種種安排的事無巨細。下官只需按歷法行事,幽州經歷雖有苦痛,卻點滴於心,也算是第二故鄉了。”

“那就勞煩你多多照看第二故鄉了。”

“下官謹遵大人教誨。”

喬吟聽聞阿兄言語不禁感慨,大人總能做到事無巨細,無論眼界還是手段都可謂上乘,他於日照行走,喬吟背道而馳,唯有跟在他身邊才能稍微蹭上一點光亮。

所幸,自己如今也在光中。

她不欲過多否認自己,畢竟她沒有大人那般的氣魄和出身,有的只是自己這稀薄的雙手雙腳,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都是她拼命挖掘行走而來的路。

喬吟收拾思緒跟上前人的腳步。

阿兄是個書呆子,大人更是悶葫蘆,兩個人湊到一起,盡是官話事務沒完沒了。

喬吟鼓起腮幫子上前打斷,生生擠入兩人中間。

兩人均未有閃避,同時擡手各扶一邊。喬鳴拉的是妹妹的手臂,顧淮孑握的卻是腕部。

喬鳴的目光突變清澈,於顧淮孑淡然不驚的面部上逗留一瞬,妹妹全然無知。

“怎麽不見爹娘和嫂嫂來,莫不是我離了太久,情分淡了?”

“慣會胡說。”喬鳴收回視線寵溺地捏了捏她的鼻頭。

“阿爹阿娘知道你要回來,起了大早收拾屋子準備吃食,然兒近來身子不適,晚間常常驚起氣色不佳。本來都是要來看你,被我全勸下了。”

“哦~原來是迫於阿兄淫威啊。”喬鳴笑著罵了句“臭丫頭”,仰頭已至街區中央,他成了一臉諱莫如深。

“還有個人在等你呢。”

順著喬鳴所指的位置而去,一家米店外有個人正默默等待。

“小姐……”

女子梳著婦人發髻,圓臉微胖,已然淚流滿面,她匆匆踏下臺階,拉起喬吟的手不停撫摸。“真的是你,小姐。太好了太好了。”

“落屏……你怎麽到幽州來了?”

在父兄確認要繼續上告的前日,他們準備將府上的幾位奴仆一一遣散,喬家素來為主和善,大多下人都不願意離開,有部分在官兵到場時抵抗遇難。

落屏是喬吟的貼身丫鬟,與府上的護衛朝聯情投意合已久,喬吟對她罵著打著才將其勉強趕出,可算保住一條性命。

前世自己偷偷回登州看過,她過的很好,竟不知道她也來幽州看過自己。

“朝聯來走鏢,我聽聞是幽州,便央著他帶我一起來。沒打聽到小姐的消息實在不放心,執意多留兩日,慶幸聽到公子沈冤得雪。總算,一切都好。”

“好……”喬吟低頭留意到她高高鼓起的肚子,立刻面露責怪。“胡鬧,有了身子該休養才是,跑這麽遠來受罪。”

“我害怕嘛,怕小姐凍著餓著。早知道這麽苦,當初真該陪著你一起來的。”

“再多個人吃苦,我可不要。”

朝著梨花帶雨的落屏,喬吟說不出半句重話,她們從小相伴,形同姐妹,所有不能同父母兄長說的話,都可以說給落屏聽。

“回府吧。我同落屏說起你要來的消息,她當下便決定要在這兒定居,苦了朝聯這會兒正回登州搬行李過來。如今你嫂嫂也懷了身子,算起來比落屏的月份小些,我便邀她一同在府上暫住,你們有的是時間敘舊。”

“那敢情好。”喬吟親昵地拉起落屏的手,攙著她一同步入可見的美好。

顧淮孑眼含欣悅,覺她高興不忍打斷,唇角動了又動沒有開口。

殘酷卻不留片刻僥幸,平靜在深夜被殘忍打破,門外是兄長急促的敲門聲。

“阿吟,快,出事了……”

喬吟得了消息邊跑邊不忘斥責喬鳴。

“不是說去熬藥給嫂嫂嗎,怎麽反倒落屏出事了?我讓她等我一起,怎麽自己去送了?廊下的燈不是都點了嗎,怎麽會摔了呢!”

“我也不知道啊,我在裏屋批文,外頭突然一陣巨響,出去就摔在檐下了。你嫂嫂也嚇壞了動了胎氣。我已經第一時間去叫大夫了,落屏又一直喊你,實在是沒轍了。”

喬吟預想了所有可能的情況,當真看見落屏摔在檐下的時候還是瞬間慌了神,鮮血攤滿了遍體,來自她的好友。

沒人敢挪動生怕傷到她,她就這樣靜靜躺著一動不動。

喬吟一下腿軟,踉蹌著用胳膊搭著落屏的腦袋,跪在地上貼近她的臉頰不停安慰。

“小……姐……”

本已昏迷的落屏在此刻睜開了眼,要再言語已然格外費勁。

“不怕不怕我在呢,大夫已經在路上了,朝聯也快回來了,不怕啊不怕。”

喬吟反覆重覆的詞不止是安慰落屏,也是在安慰自己,她第一次產生了難以言說的害怕,第一次見到血裏摻雜了惡魔的笑容。

多少次殺人不眨眼,能夠換來這一次洗心革面。

大夫趕到一搭脈搏,無奈搖頭。

喬吟用沾血的手瘋狂祈求他救救大人,她只想讓落屏活著,哪怕用自己來換,老大夫摸著他的胡子只是搖頭。

救不了大人,亦救不了孩子。

落屏努力吞咽口水拉著她的衣袖,強撐著最後精神豎起一根食指彎勾,隨後丟失全部力氣撒手人寰。

一句不說,足以殺死喬吟千百遍。

喬吟癱倒於地,淚水不聽勸地接二連三滑落。

喬家父母趕到的時候她呆楞著不發一言,像是被定格一般抱著落屏不肯撒手,怎麽勸都不聽。

落屏本該平穩度日,有一個活潑可愛的孩子,只因為對她的牽掛遭遇此劫一屍兩命,她怎麽能不怨自己,她該怎麽面對。

設想的完美結局,竟將原本無災之人拉入漩渦,老天爺真是開了一個巨大的玩笑。

“松手,松手阿吟。”

顧淮孑蹲下來緊緊握住喬吟青筋泛起的手掌,不停安撫她。

喬吟輕擡眼簾,是無處宣洩的悲哀。

而此刻朝聯正趕來,他從喬吟手中一把奪回落屏,撕心裂肺的哭嚎將喬吟的沈默一一擊垮,她憋不下去,在顧淮孑送上臂膀的時候痛哭出聲。

由於落屏的離世,朝聯在大哭後精神受到了重創,一度想要自盡,被隨行的夥伴攔下,強行綁了起來。

喬吟一整晚靜靜地守著落屏,顧淮孑也在一旁陪著她,看著自己好不容易保護起來的女孩又一次陷入自責怪圈,他無奈地嘆了口氣。

“原是想著能好好與你作別,卻不料是這種場景。”

“大人要走?”喬吟難得擡頭,頂著沙啞的嗓音問他。

“有些邊關的事亟待處理,明日卯時出發。”

“既如此要緊,大人何必隨我來幽州繞一繞。”

“是我帶你出來的,自然要親手將你送還給家人。”

換作往日,她必然要作勢誇一誇大人,而今日她已經乏的無處寒暄不想應付,或許這才是真正的她吧。

“既如此,大人明日還要晨起,不必陪著我守夜。我一切都好。”

“無礙。明日讓喻承租架馬車,在車上瞇會兒就行。我還有事要同你交代。”

喬吟半跪著調整姿勢,額角纏繞的白帶長長拖地,“大人請講。”

“世人皆有心思。他們的心思或利己或損人。與人相處,不可過度信人,也不可太過疑人。分寸之間要多把握,才能摸準他們的心思。”

心思?顧淮孑莫不是在敲打她。

“大人也覺得落屏之死……有蹊蹺?”喬吟雖然悲傷至極,但尚存理智,她始終有所懷疑。

“那方臺階不算太高。總之,多聽多看多行多思。我縱使離開,也不可忘記答應我的事,遇險不可搏命。”

喬吟的左手還搭在落屏的左手之上。

夜深了,她變得好冷,她一直都是溫暖的太陽才對。

“會的,好不容易得到的,我不會讓它輕易被奪走。”

“我會盡快結束。”

似乎是心有擔憂,顧淮孑補充了一句保證。

在喬吟扛不住疲憊瞇眼的半個時辰間,再醒來時顧淮孑已不見蹤影。

膝蓋處靜靜躺著一柄折扇,是與大人形影不離的那柄。

展開後一副壯闊山水再現,刻畫的是永禾最絢爛的峭壁狂浪,右上頂角邊嶄新筆墨是大人的筆跡,依次所書:幽州無憂、株洲難誅、左州中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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