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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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2）
醫院病房的消毒水氣味混入了王遠的鼻息。他下意識地喊了一聲“曉靜”，然後猛地醒過來。
他的確正身處一間病房當中，右手打著點滴，頭上還纏著繃帶。繃帶下面有一處在隱隱作痛。他想起來了，與那女工錯身之後，他一不小心滾了樓梯。
另外，他剛才好像夢見了死去的妻子。
這時，寧一盈從病房外走了進來，見王遠醒了，欲言又止。
“你在啊？”王遠支起身子，看了看屋裏在其他床邊陪護的人，輕聲問道，“小騫呢？”
“他送餐呢，”寧一盈說，“剛才來過，接了好幾個電話，又急吼吼地走了。”
王遠點了點頭。
他知道，自從銅川那邊有了動遷的準信兒以後，王小騫開的那個驛站也就直接不幹了。倆人在別處租了新的住處，暫時沒張羅著繼續經營點兒什麽，而是各自臨時先找了個工作幹著，想著等拆遷補償款拿到手裏再做其他打算。
“那你今天是請假啦？”王遠問寧一盈。
“不算請假，串休，”寧一盈說著，從床頭櫃上的一個塑料口袋裏拿出一個白梨遞給王遠，“你吃吧，洗過的。”
王遠接過水果，啃了一口，心裏有些不是滋味。
“我沒啥事兒吧？”
寧一盈搖了搖頭說：“輕微腦震蕩，醫生說醒了就能出院，回家靜養即可。不過你剛醒，就別急了，先觀察觀察。”
王遠點了點頭，又啃了一口白梨，忽然對寧一盈說：“謝謝你啊。”
寧一盈嗯了一聲，又說：“沒事兒。”
王遠重新躺下。
他掰著左手的手指頭數著——距離王小騫出事兒已經過去八年了。
當年被從拘留所放出來以後，王小騫回了學校，第二天就被學校給勸退了。緊接著，顏羽又跟他分手了。這兩件事兒對王小騫打擊不小，找不到工作很快又給王小騫狠狠補了一刀。
他夢寐以求的那幾個大公司當然看不上他的本科學歷，郵件只有自動回覆，壓根兒沒有下文。與他本科學歷相稱的那些企業，又都能在資格審查的階段發現他檔案裏那濃墨重彩的一筆，所以也都沒錄用他。他又去看了一些其他企業，最後心一橫，幹脆買票回新順了。
此後，他在家待了半年，吃了睡，睡了吃，吹氣兒似地胖了十斤。
王遠也沒想到這件事兒會對王小騫產生這麽大的影響，心疼起兒子來，說要找人讓他上電機廠上班去。
“我不去，”王小騫說，“你在廠裏吹了這麽多年我學習好，這會兒別人問起來我咋來這兒上班了，我答不上來。”
王遠見兒子說得有道理，也就作罷了。
有一天，王小騫忽然跟王遠說想自己幹個小買賣。王遠問他那你打算幹點兒啥呢？王小騫說：“開個驛站吧。”
王遠以為他要幹旅店，掂量了一下自己手頭的錢，回了句：“你凈扯，換一個。”
王小騫沒過多解釋，只說：“我就要兩萬，你合計合計？”
王遠到底答應了。倆月以後，他去到那個開在一片老破小裏面的“菜鳥驛站”的時候，這才明白王小騫是要幹啥。
“這個行，”王遠背著手看著屋裏的一圈貨架，“一天能接多少件？”
“兩三百吧，現在網購的人已經不少了，”王小騫說，“以後只會越來越多。”
“呦，不錯，那你忙得過來嗎？要不要雇個人？”王遠又問，“雇人的話，能勾得上嗎？”
“能，”經歷了許多事後，王小騫已經有了與從前不同的口吻，“爸，你可別操那麽多心了。”
王遠點點頭，不再問了。過去王小騫上學的時候他總是逼著他不斷不斷地往上走，可出了事兒以後，他也學會哄著孩子了。
現在多少小年輕的抑郁、自殺呢！以前哪兒聽說過？他可不能再讓王小騫有半點閃失了，不然百年之後，他真跟蔡曉靜沒法兒交代。
又過去個把月，王遠從工作中回過神來，忽然想去王小騫的驛站看看。
於是有天晚上，他下了班，直接開車過去了。剛一進門，他就看見一個人影，剛要喊他兒子的名字，卻忽然發現那人竟是寧一盈。
“你怎麽在這兒？”
當時，寧一盈正在找貨架上的快遞，身上穿的也正是快遞員的工作服。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來，她並不是碰巧路過然後進來看看的。
“王遠叔？”
“別這麽叫我！”王遠氣急敗壞地吼道，“我就想知道，你怎麽在這兒！”
“我……”寧一盈支吾起來，眼神閃躲。
“王小騫呢？”王遠不等寧一盈正面回答，就往後面的屋子裏去，“王小騫！你給我出來！”
這時候，王小騫從外面進來了，見王遠來了，手裏的快遞盒沒拿住，散了一地。
“爸。”
王遠回手，本想甩王小騫一個耳光，結果對方靈巧地躲開了。
“你們怎麽又扯咕到一塊兒了？”
他繼續大聲嚷嚷。
“你怎麽還要打人呢？”寧一盈見狀，牟足了勁兒當胸推了王遠一把。
王遠被這一推，差點摔倒，王小騫及時扶住了他。
“爸！”王小騫也提高了聲量，“你聽我跟你解釋啊！”
王遠晃著右手的五根手指道：“你先讓她走，我再聽你解釋。不然我就給你這……這店，全砸了！砸了！”
“好好好，”王小騫服了軟，沖寧一盈使了個眼色，“你先回家吧？”
寧一盈一跺腳，氣哼哼地離開了。
王小騫找了把椅子，讓王遠坐下來。
“爸，本來想跟你說的，但猜到你會是這個反應，所以一直沒說出來，”王小騫蹲在他爸面前解釋道。
“你倆是不是在一起了？”王遠盯著王小騫的眼睛問，“你忘了我跟你說的？她命中帶煞，她已經把自己家裏人都克死了，還把你的人生毀了，你怎麽還能跟他在一起呢？”
王小騫眼中有些閃爍。
“爸，咱憑良心講，那些事兒賴小盈嗎？”王小騫的語氣堅定了起來，“根本就沒有什麽命不命的，事兒都是人幹的，小盈從來都是被動承受的那一個。要怪就怪那個害死寧大爺的兇手。”
王遠楞了一下，擺了擺手道：“我不聽你說這些。我就問你一句話，能不能分？”
王小騫想都沒想就搖了搖頭：“我們已經分開過一次了。這回不可能再分開了。”
王遠的怒氣再度被點燃了，他又把手高高揚起，在空中停留了半晌，最終重重地拍在了桌子上。
從那兒以後，王遠跟寧一盈的戰爭就打響了，一開始以熱戰為主，後期就逐漸轉入冷戰狀態，多年過去，竟達到了一種見了面繞著走的微妙平衡。
但王遠隱約覺得，這個平衡可能要被打破了。
下午三點多，寧一盈給王遠辦了出院手續。她攙扶著王遠下樓離開醫院，打了個車把王遠送回了家。
“謝謝你啊，”送到家門口的時候，王遠再次向寧一盈道謝，“要不要進來坐會兒？”
“不了，”寧一盈輕飄飄地謝絕，“我還得回家給小騫做飯呢。”
王遠點了點頭，說了句：“慢點兒走。”
關上房門，王遠回憶起了當年他舍身去救寧一盈的事情。他當時什麽都沒想，但又想了很多。最終寧一盈得救了，王遠也因此成了廠裏的“活雷鋒”。他的路越走越好，可寧一盈的人生卻飛流直下。這孩子的確可t憐。王小騫說得對，錯不在她，而在那個兇手。
另外，王遠也覺得，自己不應該再讓王小騫夾在他和寧一盈中間受夾板氣了。
於是，他掏出手機，打開微信，下拉小程序，點開了“全國住房公積金公共服務”的圖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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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院病房的消毒水氣味混入了王遠的鼻息。他下意識地喊了一聲“曉靜”，然後猛地醒過來。
他的確正身處一間病房當中，右手打著點滴，頭上還纏著繃帶。繃帶下面有一處在隱隱作痛。他想起來了，與那女工錯身之後，他一不小心滾了樓梯。
另外，他剛才好像夢見了死去的妻子。
這時，寧一盈從病房外走了進來，見王遠醒了，欲言又止。
“你在啊？”王遠支起身子，看了看屋裏在其他床邊陪護的人，輕聲問道，“小騫呢？”
“他送餐呢，”寧一盈說，“剛才來過，接了好幾個電話，又急吼吼地走了。”
王遠點了點頭。
他知道，自從銅川那邊有了動遷的準信兒以後，王小騫開的那個驛站也就直接不幹了。倆人在別處租了新的住處，暫時沒張羅著繼續經營點兒什麽，而是各自臨時先找了個工作幹著，想著等拆遷補償款拿到手裏再做其他打算。
“那你今天是請假啦？”王遠問寧一盈。
“不算請假，串休，”寧一盈說著，從床頭櫃上的一個塑料口袋裏拿出一個白梨遞給王遠，“你吃吧，洗過的。”
王遠接過水果，啃了一口，心裏有些不是滋味。
“我沒啥事兒吧？”
寧一盈搖了搖頭說：“輕微腦震蕩，醫生說醒了就能出院，回家靜養即可。不過你剛醒，就別急了，先觀察觀察。”
王遠點了點頭，又啃了一口白梨，忽然對寧一盈說：“謝謝你啊。”
寧一盈嗯了一聲，又說：“沒事兒。”
王遠重新躺下。
他掰著左手的手指頭數著——距離王小騫出事兒已經過去八年了。
當年被從拘留所放出來以後，王小騫回了學校，第二天就被學校給勸退了。緊接著，顏羽又跟他分手了。這兩件事兒對王小騫打擊不小，找不到工作很快又給王小騫狠狠補了一刀。
他夢寐以求的那幾個大公司當然看不上他的本科學歷，郵件只有自動回覆，壓根兒沒有下文。與他本科學歷相稱的那些企業，又都能在資格審查的階段發現他檔案裏那濃墨重彩的一筆，所以也都沒錄用他。他又去看了一些其他企業，最後心一橫，幹脆買票回新順了。
此後，他在家待了半年，吃了睡，睡了吃，吹氣兒似地胖了十斤。
王遠也沒想到這件事兒會對王小騫產生這麽大的影響，心疼起兒子來，說要找人讓他上電機廠上班去。
“我不去，”王小騫說，“你在廠裏吹了這麽多年我學習好，這會兒別人問起來我咋來這兒上班了，我答不上來。”
王遠見兒子說得有道理，也就作罷了。
有一天，王小騫忽然跟王遠說想自己幹個小買賣。王遠問他那你打算幹點兒啥呢？王小騫說：“開個驛站吧。”
王遠以為他要幹旅店，掂量了一下自己手頭的錢，回了句：“你凈扯，換一個。”
王小騫沒過多解釋，只說：“我就要兩萬，你合計合計？”
王遠到底答應了。倆月以後，他去到那個開在一片老破小裏面的“菜鳥驛站”的時候，這才明白王小騫是要幹啥。
“這個行，”王遠背著手看著屋裏的一圈貨架，“一天能接多少件？”
“兩三百吧，現在網購的人已經不少了，”王小騫說，“以後只會越來越多。”
“呦，不錯，那你忙得過來嗎？要不要雇個人？”王遠又問，“雇人的話，能勾得上嗎？”
“能，”經歷了許多事後，王小騫已經有了與從前不同的口吻，“爸，你可別操那麽多心了。”
王遠點點頭，不再問了。過去王小騫上學的時候他總是逼著他不斷不斷地往上走，可出了事兒以後，他也學會哄著孩子了。
現在多少小年輕的抑郁、自殺呢！以前哪兒聽說過？他可不能再讓王小騫有半點閃失了，不然百年之後，他真跟蔡曉靜沒法兒交代。
又過去個把月，王遠從工作中回過神來，忽然想去王小騫的驛站看看。
於是有天晚上，他下了班，直接開車過去了。剛一進門，他就看見一個人影，剛要喊他兒子的名字，卻忽然發現那人竟是寧一盈。
“你怎麽在這兒？”
當時，寧一盈正在找貨架上的快遞，身上穿的也正是快遞員的工作服。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來，她並不是碰巧路過然後進來看看的。
“王遠叔？”
“別這麽叫我！”王遠氣急敗壞地吼道，“我就想知道，你怎麽在這兒！”
“我……”寧一盈支吾起來，眼神閃躲。
“王小騫呢？”王遠不等寧一盈正面回答，就往後面的屋子裏去，“王小騫！你給我出來！”
這時候，王小騫從外面進來了，見王遠來了，手裏的快遞盒沒拿住，散了一地。
“爸。”
王遠回手，本想甩王小騫一個耳光，結果對方靈巧地躲開了。
“你們怎麽又扯咕到一塊兒了？”
他繼續大聲嚷嚷。
“你怎麽還要打人呢？”寧一盈見狀，牟足了勁兒當胸推了王遠一把。
王遠被這一推，差點摔倒，王小騫及時扶住了他。
“爸！”王小騫也提高了聲量，“你聽我跟你解釋啊！”
王遠晃著右手的五根手指道：“你先讓她走，我再聽你解釋。不然我就給你這……這店，全砸了！砸了！”
“好好好，”王小騫服了軟，沖寧一盈使了個眼色，“你先回家吧？”
寧一盈一跺腳，氣哼哼地離開了。
王小騫找了把椅子，讓王遠坐下來。
“爸，本來想跟你說的，但猜到你會是這個反應，所以一直沒說出來，”王小騫蹲在他爸面前解釋道。
“你倆是不是在一起了？”王遠盯著王小騫的眼睛問，“你忘了我跟你說的？她命中帶煞，她已經把自己家裏人都克死了，還把你的人生毀了，你怎麽還能跟他在一起呢？”
王小騫眼中有些閃爍。
“爸，咱憑良心講，那些事兒賴小盈嗎？”王小騫的語氣堅定了起來，“根本就沒有什麽命不命的，事兒都是人幹的，小盈從來都是被動承受的那一個。要怪就怪那個害死寧大爺的兇手。”
王遠楞了一下，擺了擺手道：“我不聽你說這些。我就問你一句話，能不能分？”
王小騫想都沒想就搖了搖頭：“我們已經分開過一次了。這回不可能再分開了。”
王遠的怒氣再度被點燃了，他又把手高高揚起，在空中停留了半晌，最終重重地拍在了桌子上。
從那兒以後，王遠跟寧一盈的戰爭就打響了，一開始以熱戰為主，後期就逐漸轉入冷戰狀態，多年過去，竟達到了一種見了面繞著走的微妙平衡。
但王遠隱約覺得，這個平衡可能要被打破了。
下午三點多，寧一盈給王遠辦了出院手續。她攙扶著王遠下樓離開醫院，打了個車把王遠送回了家。
“謝謝你啊，”送到家門口的時候，王遠再次向寧一盈道謝，“要不要進來坐會兒？”
“不了，”寧一盈輕飄飄地謝絕，“我還得回家給小騫做飯呢。”
王遠點了點頭，說了句：“慢點兒走。”
關上房門，王遠回憶起了當年他舍身去救寧一盈的事情。他當時什麽都沒想，但又想了很多。最終寧一盈得救了，王遠也因此成了廠裏的“活雷鋒”。他的路越走越好，可寧一盈的人生卻飛流直下。這孩子的確可t憐。王小騫說得對，錯不在她，而在那個兇手。
另外，王遠也覺得，自己不應該再讓王小騫夾在他和寧一盈中間受夾板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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