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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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1）
每當路過“順建集團”的工地，張念海總會停下來多看兩眼。這回也是一樣。
這個工地是東方藝校的原址，現在扒了，要建十五中的新校址。十五中的新校址建好後，原址也會扒掉，建新發小學的新校址。最後新發小學的原校址也會扒掉，後續要建設什麽還未可知。張念海忽然意識到，這個世界變化的速度越來越快了。
他小時候念的就是新發小學和十五中，寧宇峰、胡光偉、劉明、周全榮、李煤鋼等一眾電機廠子弟也都是。中考之後大家分道揚鑣，學習好的上高中甚至最後去考大學，一般的上技校、警校，啥都考不上的年滿十六歲直接就上班了。
一開始大家沒什麽不一樣，技校畢業了也還是進工廠，大家都是工人，幹的都是一樣的活兒。
後來歷史的大潮來了。
念過技校的是全民所有制，全都保住了飯碗。初中畢業就直接上班的叫“大集體”，他們的名字被一筆一筆地從名單上勾掉，成了下崗工人。
“工人要為國家想，我不下崗誰下崗……”
至此，人和人的命運就徹底不一樣了。
這時候，張念海褲兜裏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他掏出手機一看，是李智熙打來的。自從給他配了手機，李智熙動不動就要打給他。他總問她：“電話費不要錢啊？”李智熙不以為然，該打還是打。
“怎麽還沒到家？”李智熙在電話裏問，“體檢報告取了吧？”
“取了，”趁著這天休息，張念海去市院取了自己拖了兩周都沒去取的體檢報告，“馬上到家了。”
“哦，跟你說一聲，家裏來客人了，一個女的，說是找你。”李智熙說，“你快點兒啊，別讓人家等急了。”
“好好好，馬上了。”
掛了電話，張念海繼續往家走。
十分鐘後，他用鑰匙開了家裏的門。客廳裏放著一張沙發，一個看上去不到三十歲的漂亮女人坐在沙發的一頭，見張念海回來，立即起身相迎。
“坐，”張念海一眼就確認自己並不認識對方，但仍表現出了應有的禮節，“坐吧坐吧，別客氣。”
女人重新坐下，張念海也找了張椅子坐下。這時候，李智熙洗了幾個蘋果端了上來，坐到了沙發的另一頭。
“找我什麽事？”張念海開口問道。
“我老公不見了，我找他好幾天了，”女人有些激動地說，“派出所根本不給立案，也不幫忙找人。我沒辦法，只能來找你了。”
“派出所不管你找我……”張念海隱約覺得事情不太對，於是問道，“你老公叫啥？”
“周全榮，”女人說。
“周全榮？”
張念海心裏咯噔一下。這個名字他始終記得，但的確已經很久沒有聽到過了。
“那你怎麽想到找我？”
“我老公讓的，他特意告訴我你家地址在哪兒，說他要是出事兒了就讓我找你，”女人一臉無辜地說，“我也不知道具體因為什麽。”
張念海想了想說：“你去哪個派出所報的案？我打電話幫你問問怎麽回事？”
女人說：“琿陽市大西區青野派出所。”
這時候，李智熙說話了：“大妹子，你這不扯呢嘛。都跨市了，他沒有執法權。”
“我知道，我知道……”女人急得落下淚來，“我這也是沒辦法了。我怕他出事。”
說完，她掩面小聲啜泣起來。
李智熙跟張念海面面相覷。見張念海揮了揮手，她隨即離開，到別的屋去了。
“你覺得，誰會讓他出事？”張念海問出了一個相當關鍵的問題，“讓我猜猜，是不是跟那個順建集團有關系？”
對方一楞，然後猛地點頭。
“我就說嘛，”張念海舒了一口氣，“具體說說，你什麽時候見的他最後一面。”
女人回想了一下說：“10月1號——一大早他就出了門，說是去找拆遷戶談判。已經過去三天了。”
張念海掐算了一下，又問：“你認不認識他同事？有沒有打電話問過？”
“都關機，都不接，”女人說。
張念海找來一張紙，“無論能不能打通，都寫下來。”
女人照做了，一邊回想一邊寫，然後交給了張念海。
“我明天剛好去琿陽參加一個學習會，大概晚上六點結束，”張念海說，“把你電話和地址也寫下來吧。到時候我去找你一趟，咱倆一起去找找他的那些同事。”
女人再次照做了。
“讓你費心了，”女人起身，微微鞠了一躬，“那我先回去了。”
“怎麽稱呼？”張念海起身相送。
“我叫奚美墨。”
張念海送她下了樓，看見她上了一輛黑色豐田轎車，離開了。
看來，這兩年周全榮混得相當不錯，張念海心想，年輕漂亮的媳t婦兒娶上了，琿陽的房子住上了，車也開上了……代價是什麽呢？
他回到樓上，看著奚美墨留下的那張紙發呆。
“你出去的時候，我大姐又給我來電話了，”這時候，李智熙來到張念海身旁，“她說想讓我去韓國，那兒遍地黃金。”
“好好好，行……”張念海只知道妻子說話了，但完全沒識別她說了什麽。
“跟你說話呢，什麽好好好，我去韓國，咱日子不過啦？”李智熙在張念海的胳膊上掐了一把。
“哎呀，我剛才沒仔細聽，你大姐凈搗亂。”張念海把紙放下，趕緊找補道，“好麽樣的去啥韓國。”
“你大姐才搗亂呢！”
“巧了，我沒大姐，”張念海嬉皮笑臉地說。
“去你的……”
這次的心不在焉，也算巧妙化解了。
隔天，也就是2001年10月5號的晚上六點，張念海開完了學習會，沒跟市局的車一起回新順，而是坐公交去了大西區。
這是一個去年才交房的精品小區，門口有保安看守。張念海出示警官證後獲準進入。他按照門牌號來到了奚美墨家門口，敲了敲門，但沒人應。
不應該啊？張念海心生疑惑，於是打了奚美墨的手機。關機了。他又打了座機，很快就聽見房門裏面傳來了電話鈴聲。
屋裏應該沒人。
這事兒原本就是奚美墨求他，沒道理就這麽一聲不響地爽約。要是臨時有事要出門，也應該提前電話聯系才是。
張念海隱隱覺得事情不妙，但已沒了久留的意義，於是轉身打算離開。他在門口的地墊上邁了一步，忽然感覺到地墊下面好像有一個凸起。他低頭觀察這地墊，發現它跟門對齊，平鋪在地面上，四周用膠帶貼住。張念海哈下腰，伸手摸了摸，確認地墊下面的確有東西，應該是備用鑰匙。
為了搞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張念海撕開了膠帶，將鑰匙取出來，插進鎖孔，打開了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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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當路過“順建集團”的工地，張念海總會停下來多看兩眼。這回也是一樣。
這個工地是東方藝校的原址，現在扒了，要建十五中的新校址。十五中的新校址建好後，原址也會扒掉，建新發小學的新校址。最後新發小學的原校址也會扒掉，後續要建設什麽還未可知。張念海忽然意識到，這個世界變化的速度越來越快了。
他小時候念的就是新發小學和十五中，寧宇峰、胡光偉、劉明、周全榮、李煤鋼等一眾電機廠子弟也都是。中考之後大家分道揚鑣，學習好的上高中甚至最後去考大學，一般的上技校、警校，啥都考不上的年滿十六歲直接就上班了。
一開始大家沒什麽不一樣，技校畢業了也還是進工廠，大家都是工人，幹的都是一樣的活兒。
後來歷史的大潮來了。
念過技校的是全民所有制，全都保住了飯碗。初中畢業就直接上班的叫“大集體”，他們的名字被一筆一筆地從名單上勾掉，成了下崗工人。
“工人要為國家想，我不下崗誰下崗……”
至此，人和人的命運就徹底不一樣了。
這時候，張念海褲兜裏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他掏出手機一看，是李智熙打來的。自從給他配了手機，李智熙動不動就要打給他。他總問她：“電話費不要錢啊？”李智熙不以為然，該打還是打。
“怎麽還沒到家？”李智熙在電話裏問，“體檢報告取了吧？”
“取了，”趁著這天休息，張念海去市院取了自己拖了兩周都沒去取的體檢報告，“馬上到家了。”
“哦，跟你說一聲，家裏來客人了，一個女的，說是找你。”李智熙說，“你快點兒啊，別讓人家等急了。”
“好好好，馬上了。”
掛了電話，張念海繼續往家走。
十分鐘後，他用鑰匙開了家裏的門。客廳裏放著一張沙發，一個看上去不到三十歲的漂亮女人坐在沙發的一頭，見張念海回來，立即起身相迎。
“坐，”張念海一眼就確認自己並不認識對方，但仍表現出了應有的禮節，“坐吧坐吧，別客氣。”
女人重新坐下，張念海也找了張椅子坐下。這時候，李智熙洗了幾個蘋果端了上來，坐到了沙發的另一頭。
“找我什麽事？”張念海開口問道。
“我老公不見了，我找他好幾天了，”女人有些激動地說，“派出所根本不給立案，也不幫忙找人。我沒辦法，只能來找你了。”
“派出所不管你找我……”張念海隱約覺得事情不太對，於是問道，“你老公叫啥？”
“周全榮，”女人說。
“周全榮？”
張念海心裏咯噔一下。這個名字他始終記得，但的確已經很久沒有聽到過了。
“那你怎麽想到找我？”
“我老公讓的，他特意告訴我你家地址在哪兒，說他要是出事兒了就讓我找你，”女人一臉無辜地說，“我也不知道具體因為什麽。”
張念海想了想說：“你去哪個派出所報的案？我打電話幫你問問怎麽回事？”
女人說：“琿陽市大西區青野派出所。”
這時候，李智熙說話了：“大妹子，你這不扯呢嘛。都跨市了，他沒有執法權。”
“我知道，我知道……”女人急得落下淚來，“我這也是沒辦法了。我怕他出事。”
說完，她掩面小聲啜泣起來。
李智熙跟張念海面面相覷。見張念海揮了揮手，她隨即離開，到別的屋去了。
“你覺得，誰會讓他出事？”張念海問出了一個相當關鍵的問題，“讓我猜猜，是不是跟那個順建集團有關系？”
對方一楞，然後猛地點頭。
“我就說嘛，”張念海舒了一口氣，“具體說說，你什麽時候見的他最後一面。”
女人回想了一下說：“10月1號——一大早他就出了門，說是去找拆遷戶談判。已經過去三天了。”
張念海掐算了一下，又問：“你認不認識他同事？有沒有打電話問過？”
“都關機，都不接，”女人說。
張念海找來一張紙，“無論能不能打通，都寫下來。”
女人照做了，一邊回想一邊寫，然後交給了張念海。
“我明天剛好去琿陽參加一個學習會，大概晚上六點結束，”張念海說，“把你電話和地址也寫下來吧。到時候我去找你一趟，咱倆一起去找找他的那些同事。”
女人再次照做了。
“讓你費心了，”女人起身，微微鞠了一躬，“那我先回去了。”
“怎麽稱呼？”張念海起身相送。
“我叫奚美墨。”
張念海送她下了樓，看見她上了一輛黑色豐田轎車，離開了。
看來，這兩年周全榮混得相當不錯，張念海心想，年輕漂亮的媳t婦兒娶上了，琿陽的房子住上了，車也開上了……代價是什麽呢？
他回到樓上，看著奚美墨留下的那張紙發呆。
“你出去的時候，我大姐又給我來電話了，”這時候，李智熙來到張念海身旁，“她說想讓我去韓國，那兒遍地黃金。”
“好好好，行……”張念海只知道妻子說話了，但完全沒識別她說了什麽。
“跟你說話呢，什麽好好好，我去韓國，咱日子不過啦？”李智熙在張念海的胳膊上掐了一把。
“哎呀，我剛才沒仔細聽，你大姐凈搗亂。”張念海把紙放下，趕緊找補道，“好麽樣的去啥韓國。”
“你大姐才搗亂呢！”
“巧了，我沒大姐，”張念海嬉皮笑臉地說。
“去你的……”
這次的心不在焉，也算巧妙化解了。
隔天，也就是2001年10月5號的晚上六點，張念海開完了學習會，沒跟市局的車一起回新順，而是坐公交去了大西區。
這是一個去年才交房的精品小區，門口有保安看守。張念海出示警官證後獲準進入。他按照門牌號來到了奚美墨家門口，敲了敲門，但沒人應。
不應該啊？張念海心生疑惑，於是打了奚美墨的手機。關機了。他又打了座機，很快就聽見房門裏面傳來了電話鈴聲。
屋裏應該沒人。
這事兒原本就是奚美墨求他，沒道理就這麽一聲不響地爽約。要是臨時有事要出門，也應該提前電話聯系才是。
張念海隱隱覺得事情不妙，但已沒了久留的意義，於是轉身打算離開。他在門口的地墊上邁了一步，忽然感覺到地墊下面好像有一個凸起。他低頭觀察這地墊，發現它跟門對齊，平鋪在地面上，四周用膠帶貼住。張念海哈下腰，伸手摸了摸，確認地墊下面的確有東西，應該是備用鑰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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