煮豆燃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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煮豆燃萁（五）
房子的搭建, 比姜禾想象中要快很多。
姜家的馬車一直停在了山腳下的家門口，姜遇安第一個從馬車上下來。
他繃著一張臉，眉眼之間寫滿了不滿。
顧沛攙扶著姜禾, 緊隨著下了馬車。
他們二人在車夫的幫忙下，將提前買好的東西一樣一樣地搬下來。
姜禾背起竹背簍, 看向了抱著手臂, 神情凝重嚴肅的姜遇安。
他像是在考察什麽很不得了的項目一般, 四處打量著。
可實際上, 視線所及，幹凈整齊。
嵌在坡道之上細密的鵝軟石，還有十字路兩側種的整齊的低矮灌木, 井然有序。
小徑在院子門口分錯開兩條，一條通往山間, 另一條則通往姜家的院子。
門口的兩棵果樹, 枝繁葉茂, 遮蔽了大半院中的景象。
從馬車停下的視角看去, 二樓剛好被擁簇在綠葉之上，嶄新的青瓦飛檐的屋頂像是懸浮在其上一般。
有一個高挑消瘦的身影，正倚靠二樓樣式樸素的木欄桿，朝著他們看過來。
姜禾朝著站在二樓的柳長歌招了招手, 轉頭朝著身邊的姜遇安道：“怎麽樣, 親眼看見總該放心了吧。”
聽說姜禾要搬回村子裏, 姜遇安和祝伯是想方設法的想要阻攔她。
不管怎麽說, 她都是名正言順的姜家大小姐啊, 姜家在京城有自己的宅子, 怎麽能叫她還回鄉下去住？
姜禾一直堅稱，說姜家這幾年一直在他們二人手裏, 她不會去幹預或者爭奪什麽的。
可她這一出現，直接本山河日下的姜家一下子搭上的華陽長公主這條線。
並且，姜禾對辣椒的開發利用，可是全權交給姜遇安了。
做了一輩子傳統茶葉生意的祝伯怎麽也沒想到，自己還能開上飯館。
不管怎麽說，哪怕拋開她大小姐的身份，她如今已經和姜家密不可分了。
這現在全部的生意都在京城裏了啊，客棧到期了，就應該住進姜家的宅邸裏啊。
所以祝伯和姜遇安堅持不讓姜禾搬回梁家村。
哪怕姜禾說這房子花了的錢，都快可以在京城買個小院子裏。
但姜遇安依舊不同意。
非要說姜禾是碰上黑心的工匠。
叫姜禾覺得，姜遇安這都有幾分睜著眼睛胡攪蠻纏的意思了。
無奈，姜禾只好把他拽上，叫他看一看，這按照她現代人的習慣搭建的房子，得有多舒坦。
只是這麽瞥上一眼，那精巧的屋脊，便已經叫姜遇安稍稍改變了想法。
房屋外圍並搭砌圍墻，反而細密的竹籬笆，搭得很高，還種了竹子。
看似稀疏漏風，實際上是嚴絲合縫，頗有雅致。
一個眼熟的工匠從果樹之間走過，瞧見姜禾，他忙放下手裏的東西，在腰間擦了兩下手裏的灰，小跑著迎了上來。
“姜姑娘！柱子哥剛還在念叨著你什麽時候來呢，這家具也已經裝好了，您快去看看。”
姜家有相熟的木匠，姜禾這段時間忙著宣傳奶茶。
家具等很多細節的工作，都是拜托姜遇安托關系去做的。
為此，姜禾還硬是讓了奶茶店兩個月的一成收入給姜遇安。
“這一會還要裝一個小竹門，只是不方便進出，最後再裝。”
工匠引著他們從兩棵果樹之間穿過。
乍一看倒像是一個正常的二進院落的小院子。
院子裏栽種著一棵桂花樹，一旁整整齊齊拜訪擺放著雞籠和兔窩，兩只小狗也有自己的小屋子。
那農田如今也被圈進了籬笆的範圍內，照著姜禾原本已經開墾好了的大小和田壟，重新進行了調整。
而且每一塊田裏，還都已經種上了不同的蔬菜。
菜花蝶繞著翠綠的葉子飛舞，一派生機盎然。
“這邊是廚房，這邊是正廳。”
廚房是半開放式的，在裏外都做了竈臺。
姜禾考慮到自己可能會時不時搗鼓一些新吃食，所以在廚房的設計上格外用心。
而正廳也是吃飯的地方，大氣又開闊。
後院以長廊相連，一反前院的樸實，直接叫姜遇安看花了眼。
原來的廚房後面，本是有一塊石壁，引了山泉往下流。
如今改造之後，在水流變大，竟成了相當壯觀的一道小瀑布。
水潭稀稀疏疏飄著睡蓮，之後又彎彎延延的，流淌過人工開鑿的渠道，變成了一條橫貫後院的小溪。
這一步就可以跨過去的“小溪”，居然還頗有情調地搭了小橋。
看到這裏，姜遇安才驚覺，前院地裏的溝渠，原來是從這裏引出來的。
因為引了溪水的緣故，房屋模仿著幹欄式的結構，底下做了一些擡高。
房屋的結構左右錯落，很是大膽，倚著地勢而建，錯落有致。
有一條樓梯從主屋中間落下，叫這錯落的格局並不突兀。
兩側雖有廂房，但是一高一低。那構造設計，與其說是廂房，到不如說是閣樓。
主屋與廂房之間，以長廊相接，主次之分並不強烈。
雖然大膽，但桃枝桂樹點綴其間。
一眼看去，只叫人覺得驚嘆。
“哈哈，怎麽樣，姜姑娘，和你想象中的效果，差不多吧。”
柱子快步從屋裏出來，大笑著朝著姜禾走過來。
“滿意滿意。”
姜禾笑著點頭，滿心歡喜地環顧著四周。
從一開始柱子就和姜禾說過了，他們幹活利索，但是不太會侍弄花草。
姜禾本以為自己還要再花上一段時間。
可如今看來，這不管是桃樹的角度還是庭院內其他草木栽種的位置，都是有講究的。
能做到這般的，也只有世家出身的柳長歌了。
這麽想著，柳長歌的身影出現在了樓梯上。
她手裏提著一壺酒，走得很慢，但很穩。
柳長歌雖依舊消瘦，但臉色卻比剛從山上下來時要好多了。
她朝著姜禾挑了挑眉，舉起了手裏的陶罐。
“你們來得正好，老胡前幾日才把這壇酒挖出來呢！”
姜禾聽到“酒”字，一下字警覺了起來。
她朝著身邊的顧沛使了個眼色，示意顧沛一會去把酒藏起來。
柳長歌這身體情況，能碰得了酒？？？
顧沛稍稍俯下身子，在姜禾耳邊小聲道：“不太行，我打不過她……”
……
姜禾此次來，是要給柱子他們結最後的一筆工錢。
這一批由柱子拉來的工匠，幹活確實利索。
工期比姜禾想象中的也要短很多。
因此，結工錢的時候，姜禾額外多給每位師傅一筆辛苦費。
同時她還買了豬蹄和雞，新房的廚房第一天開工，就全是硬菜！
姜遇安繞著院子轉了一圈，便不再阻攔姜禾要搬回村裏的決定。
他也拒絕了姜禾要留他吃飯的盛情邀請，先回京城了。
工匠們還在院子裏忙活著，做最後的一些細節的檢查和處理工作。
姜禾則帶著提前準備好的食材，一頭紮進了廚房。
豬蹄需要時間燉煮，所以最先處理。
顧沛坐在竈臺後生火，柳長歌捧著奶茶，小口地喝著。
“牛乳和茶相融，倒是有點意思。我小的時候曾隨雙親在塞外生活過一段時間。阿娘曾經給我帶過不知何地的一種特產，也是牛乳和茶一起烹煮，不過是喝起來卻是鹹味的。”
柳長歌滿臉懷念，她雙手捧著杯子，目光之中漾著懷念。
“有生之年，居然還能喝上這記憶裏的味道。”
這話，叫姜禾和顧沛都沒敢接。
柳長歌的求生念頭一直很弱，她那的身子骨在姜禾眼中，脆得像是馬上就要碎了似的。
這樣的話，從一個絕癥晚期的人口中說出來，總不免叫人往最糟糕的情況想去。
柳長歌也沒有在意他們夫婦的沈默，她感慨道：“從前顧沛總擔心自己娘子嬌弱，後來又見小禾你盼著他回來。如今看到你們這樣恩愛，還真是有些感動呢。”
這……
顧沛有些無措地扭頭看向姜禾。
柳長歌可不是動不動感慨的人，她的狀態明顯就是有問題的。
她喝的是奶茶嗎？怎麽感覺是奶茶裏摻了酒啊！
“若是知道當年這一別，便會是永別了，我當初定不會賭氣強撐面子，不肯去跟他告別。搞得這一輩子啊，再也見不著他了。”
柳長歌像是渾然沒有感覺到姜禾二人錯愕的目光一般。
她緩緩起身，端著奶茶，慢吞吞往院子裏走去。
雞籠修繕好了之後，姜禾便已經從張嬸子那裏把雞全都接回來了。
當初的雞崽如今都長成大雞了，今早剛摸的雞蛋，還堆在碗裏呢。
正在地上啄食的雞被突然踏入院子的人嚇了一跳，撲扇著翅膀往後退了幾步，看見是眼熟的人，又安下心來低頭啄食了。
留在院子裏的顧沛和姜禾面面相覷。
姜禾把菜刀一放，朝著顧沛道：“你切豬蹄，我去問問怎麽回事。”
阿鐘和胡忠二人也都不在，梁燕兒還在擺攤，姜禾只好去問柱子。
“你說柳姑娘啊，自從小桑離開之後，她就經常一個人自言自語些什麽東西。之前阿鐘大哥問那小梁大夫的時候，我聽了一些。”
柱子沈思了一會，有些艱難地將晦澀的詞匯拼接在一起。
“她說，柳姑娘實在是沒有什麽牽掛的東西了，她又總去回憶過去的事情。這就導致她有些模糊了現在和過去了。不過梁姑娘說，這樣也算好事，起碼能吊住一口氣。”
哪怕是遺憾，也不至於真的對著世間萬物都了無牽掛了。
雖然柱子沒說，但她這樣的情況，其實在這個時候一定是被診斷為“瘋了”的。
姜禾沈默了很久，在面對顧沛詢問的目光時，她都沒有說話。
只是手裏握著刀，一下又一下，機械地切著那已經去毛刨肚的雞。
一直到案板上的雞全都被切成了塊，姜禾才緩緩擡頭，長舒了一口濁氣。
“顧沛，你說……有的時候活著，對有的人來說也是一種折磨啊。”
聽完姜禾的描述後，顧沛調轉目光，看向了坐在院子樹蔭下的柳長歌。
她的頭發已經白了大半，在陽光下閃著淡淡的銀光。
雖然知道她的意識已經有些不清了，但是她的脊背依舊挺得很直，第一次吃見到她時的仙風道骨，一點也沒有少。
不知為何，顧沛突然想起了他這兩年來的經歷。
很多人，他只是見過一面，便再也見不到了。
活著，或許真的是一件殘忍的事情。
但無論如何，活著，意味著希望。
豬蹄燉得軟糯，肥厚的皮裹著濃稠赤亮的醬汁，稍稍一碰盤子邊緣，便能蕩漾出波紋來。
那香味早已隨著竈膛裏火苗竄動的節奏，飄得滿院子都是了。不少工匠路過的時候，都不由被困住腳步。
陶醉的嗅著濃郁的豬蹄香味。
將豬蹄盛出來後，姜禾又去看了一眼鍋裏的黃燜雞。
掀鍋蓋的時候，她被竄出的水汽撲了一臉，卻突然想起來之前胡忠他們拜托過她的事情。
找一個和柳長歌年紀相仿的，叫阿澈的男人。
姜禾當即拉過顧沛，和他說了這件事情。
“中秋的時候，任將軍要回來述職，到時候我的事情應該也能解決了。我倒時候向他討個封賞，請求動用任家的人脈，去找這個人。”
顧沛的話，叫姜禾稍稍安下心。
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再為柳長歌做什麽了，不知道，尋到這個柳長歌心心念念的故人，能否叫她心中少些遺憾。
……
不用等姜禾招呼，工匠們便已經往廚房門口湊了。
將最後一個涼拌菜端上來後，鬧哄哄地便開始吃飯。
廚房再大，也坐不下這好些人。
大家端著碗筷，在院子裏或坐或站，好不熱鬧。
尤其是姜禾做的涼拌菜，引得工匠們呼聲連連。
藕、土豆、毛豆。
這些都是尋常下酒菜，但是姜禾加了一點辣椒油。
做體力活的壯年男子本就口味重，辣味更是叫他們覺得暢快。
有幾人甚至喜歡到了連豬蹄都不看一眼，光盯著涼拌土豆下筷子的了。
這些菜，柳長歌都吃不了，姜禾特意留下了半只雞，給她燉了雞湯。
吃飯的時候，姜禾還刻意觀察了一下。
柳長歌的胃口還算正常，吃了一小碗的雞湯拌米飯後，還吃了幾塊肉。
這叫姜禾稍稍松了口氣。
這一頓飯吃得熱鬧，等到收拾完廚房後，工匠們朝著姜禾道謝，各自找陰涼處歇息去了。
而柳長歌此時神態正常，她朝著姜禾和顧沛招呼了一聲，領著他們二人往這幾日居住的房間走去。
原本那只有一層的廂房，姜禾是準備用來待客的。
柳長歌之前問的時候，她沒多響，就都告訴她了。
可誰曾想，柳長歌並沒有住進原本為她預下的對側的二層閣樓，而是在廂房的一側房間住下來。
“多謝你這段時間的關照了。”
姜禾才剛踏進屋裏，聽到柳長歌的這一句話，她的心一下子就被吊起來了。
她忙道：“怎麽這麽見外呢，這房子建好了，你就住下，等小桑放學回來了，瞧見你指不定多開心呢！”
可柳長歌只是擺擺手，薄薄的唇稍稍揚起。
“你這新房子剛造好，我若死在裏頭，豈不是給你招晦氣。”
她就這樣雲淡風輕地說出了叫姜禾心驚膽顫的話來。
“阿鐘他們去修繕我山裏的房子了，我這幾日就會搬回去。我在世上認識的人已經不多了。你和孩子們都很好，我不想要和你們告別的時候，是躺在床上說不出話，連坐起來都沒力氣的狼狽樣子。不如趁著現在還清醒，就把該說的都說了。”
這就是在很直白的交代遺言了。
姜禾也是頭一次經歷這樣的場面。
一點也不悲傷，甚至柳長歌的態度算得上是豁達。
可莫名就是叫姜禾覺得很難過。
顧沛站在姜禾身邊，他安撫似地輕輕拍了拍姜禾肩膀。
“這是我的劍。”
柳長歌從櫃子裏取出一柄纏著綢布的劍來。
“我的一身功夫，小桑學了大半，雖然沒有拜師，但她算我半個弟子。”
她就這樣，隨意地伸手，將劍遞給了姜禾。
“青楊可以自己走科舉的路，小榆年紀還小。可唯有小桑想要學武，是最為艱難的。我放心不下，也沒什麽東西能留給她，唯有這劍應該能幫她在將來解決一些問題的。”
姜禾不敢怠慢，伸出雙手接過了劍。
“雖然說她現在還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學文還是從武，但是我覺得，她應該很快會想清楚的，這劍留給她傍身也好。等她決定了自己想要做什麽的時候，你就把這把劍給她吧。”
柳長歌像是想到了什麽，她輕笑了一聲，感慨道：“小桑真的很像當年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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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沛攙扶著姜禾, 緊隨著下了馬車。
他們二人在車夫的幫忙下，將提前買好的東西一樣一樣地搬下來。
姜禾背起竹背簍, 看向了抱著手臂, 神情凝重嚴肅的姜遇安。
他像是在考察什麽很不得了的項目一般, 四處打量著。
可實際上, 視線所及，幹凈整齊。
嵌在坡道之上細密的鵝軟石，還有十字路兩側種的整齊的低矮灌木, 井然有序。
小徑在院子門口分錯開兩條，一條通往山間, 另一條則通往姜家的院子。
門口的兩棵果樹, 枝繁葉茂, 遮蔽了大半院中的景象。
從馬車停下的視角看去, 二樓剛好被擁簇在綠葉之上，嶄新的青瓦飛檐的屋頂像是懸浮在其上一般。
有一個高挑消瘦的身影，正倚靠二樓樣式樸素的木欄桿，朝著他們看過來。
姜禾朝著站在二樓的柳長歌招了招手, 轉頭朝著身邊的姜遇安道：“怎麽樣, 親眼看見總該放心了吧。”
聽說姜禾要搬回村子裏, 姜遇安和祝伯是想方設法的想要阻攔她。
不管怎麽說, 她都是名正言順的姜家大小姐啊, 姜家在京城有自己的宅子, 怎麽能叫她還回鄉下去住？
姜禾一直堅稱，說姜家這幾年一直在他們二人手裏, 她不會去幹預或者爭奪什麽的。
可她這一出現，直接本山河日下的姜家一下子搭上的華陽長公主這條線。
並且，姜禾對辣椒的開發利用，可是全權交給姜遇安了。
做了一輩子傳統茶葉生意的祝伯怎麽也沒想到，自己還能開上飯館。
不管怎麽說，哪怕拋開她大小姐的身份，她如今已經和姜家密不可分了。
這現在全部的生意都在京城裏了啊，客棧到期了，就應該住進姜家的宅邸裏啊。
所以祝伯和姜遇安堅持不讓姜禾搬回梁家村。
哪怕姜禾說這房子花了的錢，都快可以在京城買個小院子裏。
但姜遇安依舊不同意。
非要說姜禾是碰上黑心的工匠。
叫姜禾覺得，姜遇安這都有幾分睜著眼睛胡攪蠻纏的意思了。
無奈，姜禾只好把他拽上，叫他看一看，這按照她現代人的習慣搭建的房子，得有多舒坦。
只是這麽瞥上一眼，那精巧的屋脊，便已經叫姜遇安稍稍改變了想法。
房屋外圍並搭砌圍墻，反而細密的竹籬笆，搭得很高，還種了竹子。
看似稀疏漏風，實際上是嚴絲合縫，頗有雅致。
一個眼熟的工匠從果樹之間走過，瞧見姜禾，他忙放下手裏的東西，在腰間擦了兩下手裏的灰，小跑著迎了上來。
“姜姑娘！柱子哥剛還在念叨著你什麽時候來呢，這家具也已經裝好了，您快去看看。”
姜家有相熟的木匠，姜禾這段時間忙著宣傳奶茶。
家具等很多細節的工作，都是拜托姜遇安托關系去做的。
為此，姜禾還硬是讓了奶茶店兩個月的一成收入給姜遇安。
“這一會還要裝一個小竹門，只是不方便進出，最後再裝。”
工匠引著他們從兩棵果樹之間穿過。
乍一看倒像是一個正常的二進院落的小院子。
院子裏栽種著一棵桂花樹，一旁整整齊齊拜訪擺放著雞籠和兔窩，兩只小狗也有自己的小屋子。
那農田如今也被圈進了籬笆的範圍內，照著姜禾原本已經開墾好了的大小和田壟，重新進行了調整。
而且每一塊田裏，還都已經種上了不同的蔬菜。
菜花蝶繞著翠綠的葉子飛舞，一派生機盎然。
“這邊是廚房，這邊是正廳。”
廚房是半開放式的，在裏外都做了竈臺。
姜禾考慮到自己可能會時不時搗鼓一些新吃食，所以在廚房的設計上格外用心。
而正廳也是吃飯的地方，大氣又開闊。
後院以長廊相連，一反前院的樸實，直接叫姜遇安看花了眼。
原來的廚房後面，本是有一塊石壁，引了山泉往下流。
如今改造之後，在水流變大，竟成了相當壯觀的一道小瀑布。
水潭稀稀疏疏飄著睡蓮，之後又彎彎延延的，流淌過人工開鑿的渠道，變成了一條橫貫後院的小溪。
這一步就可以跨過去的“小溪”，居然還頗有情調地搭了小橋。
看到這裏，姜遇安才驚覺，前院地裏的溝渠，原來是從這裏引出來的。
因為引了溪水的緣故，房屋模仿著幹欄式的結構，底下做了一些擡高。
房屋的結構左右錯落，很是大膽，倚著地勢而建，錯落有致。
有一條樓梯從主屋中間落下，叫這錯落的格局並不突兀。
兩側雖有廂房，但是一高一低。那構造設計，與其說是廂房，到不如說是閣樓。
主屋與廂房之間，以長廊相接，主次之分並不強烈。
雖然大膽，但桃枝桂樹點綴其間。
一眼看去，只叫人覺得驚嘆。
“哈哈，怎麽樣，姜姑娘，和你想象中的效果，差不多吧。”
柱子快步從屋裏出來，大笑著朝著姜禾走過來。
“滿意滿意。”
姜禾笑著點頭，滿心歡喜地環顧著四周。
從一開始柱子就和姜禾說過了，他們幹活利索，但是不太會侍弄花草。
姜禾本以為自己還要再花上一段時間。
可如今看來，這不管是桃樹的角度還是庭院內其他草木栽種的位置，都是有講究的。
能做到這般的，也只有世家出身的柳長歌了。
這麽想著，柳長歌的身影出現在了樓梯上。
她手裏提著一壺酒，走得很慢，但很穩。
柳長歌雖依舊消瘦，但臉色卻比剛從山上下來時要好多了。
她朝著姜禾挑了挑眉，舉起了手裏的陶罐。
“你們來得正好，老胡前幾日才把這壇酒挖出來呢！”
姜禾聽到“酒”字，一下字警覺了起來。
她朝著身邊的顧沛使了個眼色，示意顧沛一會去把酒藏起來。
柳長歌這身體情況，能碰得了酒？？？
顧沛稍稍俯下身子，在姜禾耳邊小聲道：“不太行，我打不過她……”
……
姜禾此次來，是要給柱子他們結最後的一筆工錢。
這一批由柱子拉來的工匠，幹活確實利索。
工期比姜禾想象中的也要短很多。
因此，結工錢的時候，姜禾額外多給每位師傅一筆辛苦費。
同時她還買了豬蹄和雞，新房的廚房第一天開工，就全是硬菜！
姜遇安繞著院子轉了一圈，便不再阻攔姜禾要搬回村裏的決定。
他也拒絕了姜禾要留他吃飯的盛情邀請，先回京城了。
工匠們還在院子裏忙活著，做最後的一些細節的檢查和處理工作。
姜禾則帶著提前準備好的食材，一頭紮進了廚房。
豬蹄需要時間燉煮，所以最先處理。
顧沛坐在竈臺後生火，柳長歌捧著奶茶，小口地喝著。
“牛乳和茶相融，倒是有點意思。我小的時候曾隨雙親在塞外生活過一段時間。阿娘曾經給我帶過不知何地的一種特產，也是牛乳和茶一起烹煮，不過是喝起來卻是鹹味的。”
柳長歌滿臉懷念，她雙手捧著杯子，目光之中漾著懷念。
“有生之年，居然還能喝上這記憶裏的味道。”
這話，叫姜禾和顧沛都沒敢接。
柳長歌的求生念頭一直很弱，她那的身子骨在姜禾眼中，脆得像是馬上就要碎了似的。
這樣的話，從一個絕癥晚期的人口中說出來，總不免叫人往最糟糕的情況想去。
柳長歌也沒有在意他們夫婦的沈默，她感慨道：“從前顧沛總擔心自己娘子嬌弱，後來又見小禾你盼著他回來。如今看到你們這樣恩愛，還真是有些感動呢。”
這……
顧沛有些無措地扭頭看向姜禾。
柳長歌可不是動不動感慨的人，她的狀態明顯就是有問題的。
她喝的是奶茶嗎？怎麽感覺是奶茶裏摻了酒啊！
“若是知道當年這一別，便會是永別了，我當初定不會賭氣強撐面子，不肯去跟他告別。搞得這一輩子啊，再也見不著他了。”
柳長歌像是渾然沒有感覺到姜禾二人錯愕的目光一般。
她緩緩起身，端著奶茶，慢吞吞往院子裏走去。
雞籠修繕好了之後，姜禾便已經從張嬸子那裏把雞全都接回來了。
當初的雞崽如今都長成大雞了，今早剛摸的雞蛋，還堆在碗裏呢。
正在地上啄食的雞被突然踏入院子的人嚇了一跳，撲扇著翅膀往後退了幾步，看見是眼熟的人，又安下心來低頭啄食了。
留在院子裏的顧沛和姜禾面面相覷。
姜禾把菜刀一放，朝著顧沛道：“你切豬蹄，我去問問怎麽回事。”
阿鐘和胡忠二人也都不在，梁燕兒還在擺攤，姜禾只好去問柱子。
“你說柳姑娘啊，自從小桑離開之後，她就經常一個人自言自語些什麽東西。之前阿鐘大哥問那小梁大夫的時候，我聽了一些。”
柱子沈思了一會，有些艱難地將晦澀的詞匯拼接在一起。
“她說，柳姑娘實在是沒有什麽牽掛的東西了，她又總去回憶過去的事情。這就導致她有些模糊了現在和過去了。不過梁姑娘說，這樣也算好事，起碼能吊住一口氣。”
哪怕是遺憾，也不至於真的對著世間萬物都了無牽掛了。
雖然柱子沒說，但她這樣的情況，其實在這個時候一定是被診斷為“瘋了”的。
姜禾沈默了很久，在面對顧沛詢問的目光時，她都沒有說話。
只是手裏握著刀，一下又一下，機械地切著那已經去毛刨肚的雞。
一直到案板上的雞全都被切成了塊，姜禾才緩緩擡頭，長舒了一口濁氣。
“顧沛，你說……有的時候活著，對有的人來說也是一種折磨啊。”
聽完姜禾的描述後，顧沛調轉目光，看向了坐在院子樹蔭下的柳長歌。
她的頭發已經白了大半，在陽光下閃著淡淡的銀光。
雖然知道她的意識已經有些不清了，但是她的脊背依舊挺得很直，第一次吃見到她時的仙風道骨，一點也沒有少。
不知為何，顧沛突然想起了他這兩年來的經歷。
很多人，他只是見過一面，便再也見不到了。
活著，或許真的是一件殘忍的事情。
但無論如何，活著，意味著希望。
豬蹄燉得軟糯，肥厚的皮裹著濃稠赤亮的醬汁，稍稍一碰盤子邊緣，便能蕩漾出波紋來。
那香味早已隨著竈膛裏火苗竄動的節奏，飄得滿院子都是了。不少工匠路過的時候，都不由被困住腳步。
陶醉的嗅著濃郁的豬蹄香味。
將豬蹄盛出來後，姜禾又去看了一眼鍋裏的黃燜雞。
掀鍋蓋的時候，她被竄出的水汽撲了一臉，卻突然想起來之前胡忠他們拜托過她的事情。
找一個和柳長歌年紀相仿的，叫阿澈的男人。
姜禾當即拉過顧沛，和他說了這件事情。
“中秋的時候，任將軍要回來述職，到時候我的事情應該也能解決了。我倒時候向他討個封賞，請求動用任家的人脈，去找這個人。”
顧沛的話，叫姜禾稍稍安下心。
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再為柳長歌做什麽了，不知道，尋到這個柳長歌心心念念的故人，能否叫她心中少些遺憾。
……
不用等姜禾招呼，工匠們便已經往廚房門口湊了。
將最後一個涼拌菜端上來後，鬧哄哄地便開始吃飯。
廚房再大，也坐不下這好些人。
大家端著碗筷，在院子裏或坐或站，好不熱鬧。
尤其是姜禾做的涼拌菜，引得工匠們呼聲連連。
藕、土豆、毛豆。
這些都是尋常下酒菜，但是姜禾加了一點辣椒油。
做體力活的壯年男子本就口味重，辣味更是叫他們覺得暢快。
有幾人甚至喜歡到了連豬蹄都不看一眼，光盯著涼拌土豆下筷子的了。
這些菜，柳長歌都吃不了，姜禾特意留下了半只雞，給她燉了雞湯。
吃飯的時候，姜禾還刻意觀察了一下。
柳長歌的胃口還算正常，吃了一小碗的雞湯拌米飯後，還吃了幾塊肉。
這叫姜禾稍稍松了口氣。
這一頓飯吃得熱鬧，等到收拾完廚房後，工匠們朝著姜禾道謝，各自找陰涼處歇息去了。
而柳長歌此時神態正常，她朝著姜禾和顧沛招呼了一聲，領著他們二人往這幾日居住的房間走去。
原本那只有一層的廂房，姜禾是準備用來待客的。
柳長歌之前問的時候，她沒多響，就都告訴她了。
可誰曾想，柳長歌並沒有住進原本為她預下的對側的二層閣樓，而是在廂房的一側房間住下來。
“多謝你這段時間的關照了。”
姜禾才剛踏進屋裏，聽到柳長歌的這一句話，她的心一下子就被吊起來了。
她忙道：“怎麽這麽見外呢，這房子建好了，你就住下，等小桑放學回來了，瞧見你指不定多開心呢！”
可柳長歌只是擺擺手，薄薄的唇稍稍揚起。
“你這新房子剛造好，我若死在裏頭，豈不是給你招晦氣。”
她就這樣雲淡風輕地說出了叫姜禾心驚膽顫的話來。
“阿鐘他們去修繕我山裏的房子了，我這幾日就會搬回去。我在世上認識的人已經不多了。你和孩子們都很好，我不想要和你們告別的時候，是躺在床上說不出話，連坐起來都沒力氣的狼狽樣子。不如趁著現在還清醒，就把該說的都說了。”
這就是在很直白的交代遺言了。
姜禾也是頭一次經歷這樣的場面。
一點也不悲傷，甚至柳長歌的態度算得上是豁達。
可莫名就是叫姜禾覺得很難過。
顧沛站在姜禾身邊，他安撫似地輕輕拍了拍姜禾肩膀。
“這是我的劍。”
柳長歌從櫃子裏取出一柄纏著綢布的劍來。
“我的一身功夫，小桑學了大半，雖然沒有拜師，但她算我半個弟子。”
她就這樣，隨意地伸手，將劍遞給了姜禾。
“青楊可以自己走科舉的路，小榆年紀還小。可唯有小桑想要學武，是最為艱難的。我放心不下，也沒什麽東西能留給她，唯有這劍應該能幫她在將來解決一些問題的。”
姜禾不敢怠慢，伸出雙手接過了劍。
“雖然說她現在還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學文還是從武，但是我覺得，她應該很快會想清楚的，這劍留給她傍身也好。等她決定了自己想要做什麽的時候，你就把這把劍給她吧。”
柳長歌像是想到了什麽，她輕笑了一聲，感慨道：“小桑真的很像當年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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