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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斬,本官苦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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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斬,本官苦呀

“知罪?秋社與重陽剛過,本官才收整完各郡的稅,巡視完河道,忙得腳不沾地,連休沐的日子都擠不出來。你們倒好?不替本官分憂就罷了,還讓禦史臺揪住辮子在聖人面前參本官一本。罰俸兩月,你們知道罰的是什麽嗎?罰的是本官的臉面!”

知縣與眾屬趴在地上大氣不敢出一聲。

“本官知道,本官比不上人人讚頌的清流賢臣,但至少也算是兢兢業業,勤政愛民吧?自任職京兆府尹以來,本官轄管二十三個縣,日日提心吊膽,從來不敢有一刻怠惰,生怕有所紕漏。眼看著三年任期將滿,本想著能向朝廷交一副滿意的答卷,可如就因你們這一樁小案子,禦史臺的一本奏折,便將玩忽職守的帽子扣在了本官頭上。本官冤不冤?啊?”府尹越說越覺委屈,連眼睛都憋紅了。

這些年的殫精竭慮,最終卻落得一個‘玩忽職守’的罪名,這不亞於在他心口捅了一刀。

他啞著嗓子,喃喃道:“本官不知道自己當這個京兆府尹還有什麽意思,不如告老回鄉種地去。”

劉知縣涕淚如雨,連連磕頭道,“是下官無能,牽累大人了,下官這就上書請罪,請求聖人赦免對大人的責罰。”

府尹抹了抹臉,沈默許久後恢覆平靜,然後長嘆一聲說道:“罷了,聖人之言,豈有收回之理。再者,禦史臺有此一奏,早有預謀,並非一夕之偶然,如今正好被抓到了把柄而已。你們如今要做的,一是加強對西城門與南城門出入人員的盤查,二是妥善處理好拐賣一案的後續,對犯案者嚴懲不貸,對受害者妥帖安撫。”

劉知縣及其眾屬連忙應道:“大人放心,屬下必定將您交代的事辦好。如若再出紕漏,給禦史臺抓住了把柄,下官便親自向聖人上奏請罪,脫去這一身官服,貶為白衣,絕不牽連大人一分一毫。”

得了保證,京兆府尹的臉色好看不少,隨後又對其餘公事做了一番叮囑,才在一眾縣官的恭送下離去了。

送走了這一尊大佛,劉知縣只覺得後心發涼,他一摸,原來是浸出的冷汗。

他吐出一口濁氣,對左右的兩名縣丞問道:“那拐子案的章程進行到哪一步了?”

一名瘦高的縣丞回答道:“判決文書已經擬好了,幾名主犯都是斬立決,從犯則流放三千裏,待呈報大理寺批覆過後,便可擇期宣判。”

劉知縣神色一冷,“對於拐賣人口如此罪大惡極之事,應當主從同罪,皆判斬立決。”

那瘦高的縣丞正要勸阻,卻被另一位看著年歲稍長,略有些胖的縣丞一個動作給阻止了。

劉知縣見二人沒有異議,又道:“也不必擇期,明日本官親自呈折子去大理寺請批,此案人證物證俱全,越快落定越好,以免再生差池。”

“是。”兩名縣丞應道。

“大人……有一事,屬下要稟報。”一名衙役戰戰兢兢的站了出來。

劉知縣頓有不好的預感,“何事?”

那衙役吞吞吐吐的說:“人證……不見了。”

“什麽!”

斬春書肆裏,侍弄好小孩如廁,曹叔來前廳找胥姜商量,想將小孩帶回自己家裏照顧。

“您想帶他回去?”

“是,想著這一來,孩子再小也是個男兒,東家一個年輕姑娘,他住在此處多有不便。二來,東家要照管書肆,事務繁忙,若再加個孩子,怕是騰不出手。我那裏隔這兒不遠,又寬敞,正好有幾間屋都空著,老婆子和媳婦也都賦閑在家,有多餘的人手服侍照顧。”

“這樣會不會太麻煩嬸子和嫂嫂了?”小孩就在書肆確實多有不便,曹叔的提議正好解決了胥姜的難題。但這孩子是她撿回來的,閑事也是她自己要管的,曹叔不過是恰好撞上,要是就這麽貿然帶回去,引得一家子不睦,倒是她的罪過了。“您要不先回去同屋裏人合計合計?”

“不用合計我便知道,帶他回去,內人與媳婦自是歡喜的。”曹叔眼底泛起一絲哀痛,“不瞞東家,自打小卓兒早夭,我那婆子與兒媳就再沒歡喜過,我那兒媳更是因為傷心過度,熬壞了身子,再不能生育了。咱家也不興那些個富貴人家買奴買妾的作風,就認準這一個媳婦,本就對不起她,更不想再因此而虧待,來傷她的心。所以自打那過後,也沒添個人口,如果小卓兒還在,年歲也就跟他差不多,說不得,這便是他同咱們家的緣分。”

曹叔孫兒的遭遇,她曾聽許三提過,孩子是大雪天高熱給燒沒的,如今陸稹既已無親族,現下又沒個落腳處,不如成全了這段緣分。曹叔雖為匠人,全家卻是正經編戶,若申報官府將其收養,倒好過任其流落,最後倫為賤籍。

“既然您有心隨了這道緣分,又考慮得如此周到,那陸稹便暫且托付於您了,不過,他這段時日看診、抓藥包括日常的開銷用度所花費的銀錢都得由我出。”曹叔正要拒絕,卻被胥姜阻止,“您若推辭,我便不讓您帶他去了。”

曹叔無法,只好點頭。

“另外,拐子一案未判,這孩子是從府衙裏跑出來的,該上報還得上報,若不甚牽扯個同謀之罪便不好了。日後您要有別的算計,再行申報即可,他父母皆喪,又無親族可投靠,若自願另投戶籍,您又願意收養,官家向來是樂見其成的。”

曹叔見她洞悉己思,又想得如此周全深遠,不禁啞然。其實不止一次了,自打他們相識,眼前這名年輕女子之所作所為,與其所顯示出的遠超於常人之見識、才情、仁慈、胸懷,無不令人刮目相看。她似乎並不似世俗女子那般囿於綱常,卻又深知這世間的道理與規矩,與其處之自然,能輕易與人交好,卻不顯奸滑,以真誠獲得旁人的信賴。可當人真正與她靠近時,卻發現與她隔著一道難以逾越的溝壑,於她面前不敢失禮造次,生怕被她看輕了去。

曹叔一時不知說什麽好,良久才嘆道:“對這孩子,我自見第一眼起,便確實有所意動,可沒東家想得那般深遠。若今後真如東家所言,他與咱家有那樣的緣法,便是上蒼的恩賜,也是東家的功德。”他抹了把臉,打起精神笑道:“我立馬回家叫老婆子和兒媳收拾屋子,午後就來把他接回去,縣衙那兒……”

胥姜接道:“不急,等您將人接回去後由我去上報,這事來龍去脈沒有比我更清楚的了,橫豎今日也清閑,順便還可將房契同新落的戶籍取回來。”

“有東家親自去我也就放心了。那孩子煩請東家先照看照看,我午後再來接他。”

“您且放心吧。”胥姜笑道:“這破孩子再跑不了了。”

曹叔聞言也笑。

胥姜把他送出門,回屋去看小孩。小孩醒著,一見她,想起自己此時渾身赤裸,早前又被她看光了,便羞憤得不知道該把目光往哪裏放,最後只好縮進褥子裏,將自己裹成蠶繭。

胥姜忍不住上前拍了拍榻上的小鼓包,對他說道:“先前照顧你的老伯姓曹,你可以叫他爺爺。他此刻家去了,收拾好給你住的屋子便來接你過去,今後就由他照管你,你可願意?”

小孩磨磨蹭蹭的露出半張臉,小聲問道:“那你們還把我送到府衙去嗎?”

胥姜挑了挑眉,“你認他當親爺爺,入他的宗譜,便不送你回去了,還可以讓你永遠留在京都。”

小孩早慧,也很識時務,十分果斷的點頭做了決定,“我認他當爺爺,他是個好人。”

胥姜輕笑,“好聽話倒是會說,去了他家裏,嘴也要這麽甜,知道麽?”

她笑得小孩渾身發燙,他其實沒有別的選擇,如今只要能留在京都,哪怕跟的是個乞丐,他也願意。

“官府那邊我會把你的行蹤與情況上報過去,屆時官差定會上門巡查,你只說認了曹伯當爺爺,願意承他宗廟,侍奉他終老,便可入他宗籍留在京都,記清楚了嗎?”

小孩乖乖的說,“記清楚了。”

“除了告訴官差,更要把這些話刻在心底,知道嗎?”

小孩眼圈發紅的點頭,“知道了,我會承爺爺宗廟,侍奉他到終老,以報收養之恩。”

孺子可教。

胥姜獎勵似的拍了拍他的頭,“好生歇著吧,我去給你煮點湯餅。”

“謝謝姐姐。”小孩蹭了蹭她的手心。

胥姜心道,這眼力見可比當初的自己強多了,也更討人喜歡。

午時過後,曹叔依約上門,一同前來的還有他的兒子曹大力,兩人不知從哪裏弄來輛牛車,車裏鋪了軟墊,竟是生怕將人磕著碰著似的。

“東家好。”車剛停穩,曹大力下車沖胥姜打了個招呼,便迫不及待的朝後院去了。

曹叔提了個包袱跟在後面,笑著對胥姜說:“大力剛好也在家,一聽說這孩子的事,非要親自來接,牛車也是他找朋友借的。”

“有心了。”

“老婆子和兒媳也很歡喜,聽聞他沒衣服穿,趕緊去置辦了兩身,說是讓孩子體體面面的進家門。”

胥姜聽著也忍不住笑,“這孩子日進了您家,算是苦盡甘來,掉進福窩了。”

兩人談笑著進了後院,一進屋卻見曹大力和陸稹已經一問一答的聊起來了,曹大力見陸稹小小年紀便一身的傷病,恁大好一漢子,竟是紅了眼圈。見他爹和胥姜進來,才不好意思的別過頭抹了淚花,給二人讓了位置。

陸稹一見曹叔,脆生生的叫了一聲“爺爺”,曹叔哪裏頂得住,連連“哎”了幾聲,撲過去抱著他直叫心肝肉。胥姜似笑非笑的看著二人認親,盯著陸稹圓乎的兩個發旋心道:小小年紀便是個人精兒,日後前途不可限量。

曹家父子沒有耽擱,顧著家裏頭心切的女眷,給陸稹換了衣服,便小心擡到了牛車上。胥姜牽來驢子鎖了門,掛了個有事外出的牌子,便跟隨牛車一道往曹家去了。

一路泥濘,天光卻驅散陰霾,致使金光傾灑。老牛馱著曹家三口,猶如瑞獸出行,壓著清脆的牛鈴聲,穿過空靜的大街,將福祉散入千門萬戶。胥姜騎著毛驢,悠哉悠哉的跟在牛車後頭,被日頭曬得睜不開眼。

曹家在永和坊以南間隔著兩個住坊的泰康坊,此坊就在內河邊,離南城門也很近,街巷交錯,四通八達。

內河的源頭是萬年縣轄區內的曲江池,其通渠如蛛網遍布整個京都,由皇城到每個坊市,都有以它的地下暗河或通渠為泉眼而建成的水井。

因此,朝廷對內河的治理十分重視,不僅在內河兩岸栽種了許多花木穩固沙土,並明令禁止坊眾往內河傾倒汙水、穢物,如有犯者,鞭六十,屢教不改者革除編戶,降為賤籍。

如此,內河才得以保持常年清流,落石見子。河兩岸的風光也不俗,春秋繁茂,風波粼粼,是游玩踏青的好去處,傳聞每當科舉放榜,高中的舉子們便會打馬沿堤游行,以告坊眾。

到那時整個京城的人皆聚於此,將此處擠得水洩不通。每年放榜,都有人會被擠得掉進河裏,被戲稱為‘水狀元’。

泰康坊坐落此處,得天獨厚,成為京中文人才子們雲集之所,酒肆、青樓、客棧、正店、樂坊鱗次櫛比,即便落了坊門,宵禁之後,仍舊是一派酒色生香,歌舞升平。

反倒在這青天白日裏清凈得很,連那酒肆裏沽酒的娘子也是無精打采,只顧打著瞌睡,牛車經過這麽大的動靜,也不曾撩一下眼皮。

胥姜不是第一次來壽康坊,與曹叔、許三等人的相識也在此,她對此更比京都的東、西二市更為向往。東、西二市雖熱鬧非凡,但過於嘈雜,又多商賈,為文人所不喜。

他們好風雅、求隱逸,壽康坊雅舍眾多,又常設雅集,達官顯貴酬聚,文士們為求功名前程以詩、畫拜謁,是以此處便成為京都詩書字畫最暢銷,亦是時興曲詞話本發端之處。

這兒有好幾間書肆、書局,皆是赫赫有名,起初她本也打算將書肆開在此,奈何鋪面緊俏,價格又昂貴,以她微薄的積蓄根本無法立足,因此才尋的永和坊的那塊別人看不上的僻地。

不過於她而言,隱於僻地,倒是免去許多風險與糾紛,或許能求個安然終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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