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離婚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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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離婚博主
薩沙進門的時候，齊樂還在擺弄手機。
沒收拾完的行李散落一地，讓這本就逼仄的空間更顯雜亂，但她的一雙眼睛卻好像黏在了手機屏幕上，把門一拽就走了進來，全然沒意識到那身材高大的客人正在艱難地找一個落腳處。
這個房子是齊樂搬出5區後找的短租房，作為回國前過渡期的短暫住所，性價比極高。但薩沙進門後的三十秒裏已經皺了十次眉，他小心翼翼繞過那占地面積最大的兩個行李箱，最終在齊樂面前站定，將手裏的文件遞了過去。
“手續都辦完了。”說話時，他的眉頭終於舒展開。
中國人在法國註冊結婚的流程有多繁瑣，離婚時耗費的時間就有多久。哪怕沒有財產爭議，找了專業的律師去處理，流程卻還是走了三個多月。如今一切塵埃落定，無論是當事人還是看客，確實該松一口氣。
可這一刻真的到來了，齊樂卻還是恍惚了一瞬，這才接過了他手裏的東西。
“不看看嗎？”薩沙提醒她。
齊樂搖搖頭，終於把一直握在手裏的手機連同那份文件一起放在了一邊，彎腰擺正了礙事的行李箱。
她一面收拾，一面向薩沙道謝，感謝他為了幫她送這份東西特意過來一趟。
薩沙卻不以為意，說自己是他們夫妻二人的朋友，親眼見證了他們邁入婚姻殿堂的全過程，如今婚姻關系破裂，他再來送上最後一程也不為過。
這話說得很不合適，但卻帶著幾分真誠，齊樂也沒生氣，忍不住笑笑，“那現在有始有終，你也可以放心啦。”
薩沙沒接話，他的目光落在了她那兩個碩大的行李箱上，“你回國之後，不打算再回巴黎了嗎？”
“林奈沒告訴你，我已經退學了嗎？”齊樂問。
薩沙頓了頓，他確實知道這事。但在他這個本科就退過兩次學的人眼裏，齊樂不過是博士讀不下去退學了，這算得了什麽？
他斟酌著用詞，“我覺得你沒必要因為……”
可是齊樂卻忽然仰起頭，轉移了話題，“忘了跟你說，我的vlog終於火了，你猜爆點是什麽？”
視頻發了好幾個平臺，薩沙也關註過其中一個，他點開這最新一期vlog，標簽還是熟悉的#留學#、#學習生活#、#讀博經驗#，這些tag都是齊樂作為一個留法vlog博主的賣點。
但畫面中的齊樂形容憔悴，面對攝像頭時卻強打精神對自己那僅有的幾萬個粉絲道歉，說自己辜負了大家的期待，以後可能無法更新學習日常了，因為自己在鄭重考慮之後決定退學，不再勉強自己繼續學業。
或許是想到評論區可能會有人質疑她已經堅持到博三怎麽不繼續堅持堅持，她真誠地解釋說，讀博這件事已經讓她身心俱疲，如果耗下去只為了得到一個學位證書，她覺得得不償失，不如及時止損。
而在視頻的最後，她斟酌許久還是坦誠，表示自己退學後會立刻離開法國，因為自己的離婚手續已經快要辦完了，今後她也不打算再住在異國他鄉。
既不再上學也不再留在法國，齊樂這個留學vlog博主已經沒了再更新視頻的理由，也失去了自己所有的賣點，如此坦誠地錄制這最後一期vlog其實是為了與一直陪伴自己的那些粉絲做個道別。
但世事難料，就是這看起來最沒趣的一期視頻成了她點讚量最高的作品。在那幾千條評論裏，所有看客都揪住了她視頻裏那句輕描淡寫的“離婚”，然後針對這平平無奇的兩個字開展了無窮無盡的猜想。縱然她更新了上百條學習日常，可都抵不過大眾對於他人感情生活的窺視欲。
薩沙是巴黎當地有名的心理醫生，他對大眾的這種心理狀態看得很開，但在點開評論區的時候，臉色卻還是一度驟變。
“有幾個說得過分的，我已經舉報了，剛剛就是在刪視頻。”說話間，齊樂已經刪除了最後一個平臺的視頻，甚至有些想註銷自己的賬號，可是考慮到上一個視頻還有廣告合約，到底是迫於現實放棄了這個瘋狂的念頭。
她刪掉了視頻，那些評論也隨之消失不見，但薩沙即便鎖了屏，剛剛看到的那些文字卻還仿佛在他眼前躍動著。
從視頻發布到刪除，這短短一個小時裏，已經有人扒出齊樂的老公就是新銳畫家林奈。
當這個“爆料”被證實之後，評論區如同狂歡一般肆意評論著林奈其人，嘲他不過是用顏值和金錢堆砌其天賦，諷他自殺不過是炒作“離大師只差一個去世”，更有甚者繪聲繪色地描述著林奈自殺那晚在醫院搶救的場面……不知是哪個無良醫護將此事當做飯後閑談，如今連不相幹的人都在大肆討論著林奈割腕時劃的四刀割斷了神經，餘生恐怕無法再持畫筆。
評論區裏群魔亂舞，並不是真的想用林奈患有精神疾病這件事來證明齊樂“脫離苦海”，而是打著證明她所托非人的旗號啃人血饅頭，以道德之名行不軌之事。
薩沙的怒意久久未消，可當聽到齊樂說“對不起”時又迅速冷靜了下來。他駁斥了她對於“不該在視頻裏提離婚”的說法，“離婚就是你離開法國的原因，你想要給訂閱的人一個交代，沒有錯。”
甚至他也因為這期視頻隱約明白了齊樂的想法。
想當年他第一次認識齊樂與林奈，正是這對男女剛剛到法國留學的時候。他還是個實習醫生，這兩人也尚且年少，甚至都沒有成為男女朋友。薩沙在給林奈做心理治療的時候，不可避免地聽了他們二人的故事。
他知道齊樂原本其實沒有到法國留學的念頭，但那時的她剛剛經歷了一場刻骨卻失敗的戀情，直接影響到了對今後人生的期待，正處於思考未來的混亂期，剛好被林奈描述的“不可預知的人生”所打動，這才毅然踏上了異國求學的路程。
薩沙甚至一度覺得這姑娘是被林奈忽悠出國的。
但齊樂卻比他想象得要“聰明”許多，她或許不知道怎樣才是自己真的想選擇的生活，但一旦踏上這條路了就付出十二萬分的努力，不僅真的被選拔上2+2項目做了留學生，甚至一路念到了博士……雖說最後還是退學了，但薩沙堅信對方畢不了業這事林奈占一半責任。
換作是別人，面對丈夫的自殺，恐怕也無法將論文好好完成吧。
薩沙一開始不過是沒想到齊樂放棄得這樣幹脆，明明延畢也能解決的問題，她竟然扭頭就走，斷了所有退路。
不過如今想來，或許不單單是一件事，無論是婚姻的失敗還是學業的艱難，甚至是巴黎帶來的孤寂，都讓齊樂意識到了她八年前選擇的這條路並不適合她。
所以她及時抽身了。
誰能說這不是明智之舉？
想著想著，薩沙甚至嘆了聲氣，不知道該先感嘆她做得沒錯，還是遺憾這對恩愛的男女最後以這個結局收場。
齊樂還在平靜地收拾著行李，她說等到回到國內就不會再更新視頻了，倒不是只為了這個vlog鬧出的風波，而是因為回國之後她有父母親朋在身邊，無需再錄制視頻來排解寂寥。如果薩沙哪天願意去中國旅游，可以聯系她，她一定帶他在她的故鄉好好逛一逛。
說到最後，她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又感謝了一遍薩沙這些年對他們的照顧，然後極小聲地說了一句一直憋在心底的實話——剛開始她覺得薩沙挺不靠譜的，還曾經想過要勸林奈換個心理醫生。
中俄混血，生在柏林，長在倫敦，定居巴黎，薩沙的人生經歷可謂豐富多彩。但作為巴黎當地有名的心理醫生，他那張揚的作風和口無遮攔的模樣一度讓齊樂生出幾分懷疑。何況，林奈第一次自殺就是在換了他當心理醫生之後……
聽到這兒，薩沙忍不住笑了笑，但很快唇角又落了下去——他也想起了林奈第一次自殺的模樣，二十出頭的女孩子，在異國他鄉獨自面對這等變故，那時的齊樂該有多無助多害怕呢。
可偏偏她又那樣堅強，接受一個男人就毅然決然地接受了對方的全部，哪怕經歷了這樣的波折，兩人還是在碩士畢業不久就在法國註冊結婚。
這讓薩沙一度覺得齊樂才是真正能緩解林奈病情的藥，林奈自己似乎也是這樣覺得的。可是這第二次生死垂危，終究是將過往那幾年平靜的好時光摔個粉碎。
婚已經離了，學也退了，齊樂沒了繼續留在法國的理由，盡早“逃離”這個讓她身心俱疲t的環境才是最上解。
來時的路上，薩沙明明憋了一肚子的話想說，可是此刻卻都說不出口了，他只是認真地對著面前的女孩點點頭，說自己將來一定會去她的故鄉看一看，不然這漢語豈不是白學了。
齊樂終於發自內心地笑一笑。
“小滿，我總聽林奈這樣叫你，他說這是你的小名，因為小滿勝萬全，你的父母非常非常愛你才給你取了這個名字。”薩沙認真說，“雖然我還是不太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但我知道你的故鄉一定有很多愛你的人在等著你。小滿，回家吧，如果回家能讓你更快樂。”
齊樂怔怔地看他一眼，最後笑著點了點頭。
只是她明明婉拒了薩沙叫上朋友們一起為她送行的提議，但出發那日剛剛到達機場，正要推著沈重的行李箱去托運時，手機卻還是突然響了一下，是薩沙發來的消息。
他說，有個朋友去為她送行了。
至於是哪個朋友，他沒說。齊樂的手指按在屏幕上正要回覆，可是心底卻忽然騰升起一股預感，讓她忍不住飛快扭過頭。
戴高樂機場無論何時都是人潮洶湧，來往乘客行色匆匆，她回身時，一對神色疲憊的夫妻剛剛推著疊了足有一人高的行李從身後經過，邊走還邊呵斥著幾個不聽話的孩子快點跟上。正是調皮年紀的幾個兒女嬉笑著跑過，差點撞上一直站在那裏的一個年輕男人，好在還算有禮貌，高聲地用法語說著抱歉。
可那站著的男人並沒有理會，當那對夫妻推著幾乎擋住了視線的行李離開後，他與齊樂之間隔著十幾步的距離，都看清了彼此的模樣。
自從答應離婚之後，齊樂就搬出了兩人共同的家，三個多月裏，林奈露面的次數也屈指可數。仔細一想，上一次見面竟然已經是將近一個月前的事了。
他走近時，齊樂悄悄舉起兩根手指隔空比了比，覺得他的下頜線已經不是清不清晰的問題了，簡直有些尖銳，再瘦下去，可真就是不如巴掌大的一張臉了，何況那蒼白的臉色還盡顯病態。
她的目光忍不住落下去一些，可再往下，目光就不自主地落在他右手腕的腕帶上，材質柔軟，兩指寬，剛剛好擋住了瘢痕。
整整四刀，傷口很深，差一點人都救不活了，哪怕現在傷口已經愈合，但劃斷的神經恢覆緩慢，後遺癥嚴重。
他那只手，別說是拿畫筆了，恐怕日常生活也會受影響。
似乎是留意到了她的目光，林奈不動聲色地把那截手腕隱在了衣袖之下，想要幫她推行李，可是齊樂搖搖頭，她跟他說，雖然傷口恢覆得不錯，可是平時也要小心些。
林奈點點頭，縮回了帶著傷痕的那只手，另一手卻還是固執地幫她拎了行李去托運。
過程出奇順利。
齊樂幾乎沒什麽隨身行李，一身輕地去過海關。那邊永遠是烏泱泱的一堆人在排隊，她預留的時間非常充足，倒也不著急現在就擠進人潮中，於是在將要接近隊尾的時候站下了腳步，扭頭，“我不該把航班信息告訴薩沙的。”
林奈被她說得一楞，可齊樂已經毫不客氣地把手伸進他的衣兜，飛快地拽出一張登記牌來，像是炫耀般在他面前一晃，臉上卻沒有得意之色，反而嘆了聲氣，“你什麽都沒有帶，就只是專程陪我坐飛機飛回去的嗎？”
“我放心不下。”林奈沒否認。
與其發什麽一路平安之類的話，他更想親身陪她走完回程的路。來時的路上他甚至想著，等她先進了安檢先登了機他再上飛機，她就算想拒絕也拒絕不了了。
可她還是太了解他了。
也正因為了解，才會拒絕。
“你忘了答應過我的事？”她平靜地問著。
“沒有。”林奈搖頭，“可是……”
說了一句“可是”，他便沒再說下去。他當然知道自己答應過齊樂什麽，那是他為了讓她答應離婚而許下的承諾，一是再也不會尋死，二是再也不會勉強自己做任何一件事。
可如今為了送她回國，他不惜買了機票飛回自己永生不想再踏足的那個城市。在她眼裏，這就是勉強。
“說好了的，誰也不許後悔。”她又把那張機票塞回到他的手裏，“如果有一天你想念那邊了，或者只是忽然很想和薩沙一起過來旅游，到時候再聯系我，隨時歡迎你們過來，但那不是現在……”
“以後還能再聯系你嗎？”林奈倏然擡起頭。
他其實覺得自己問這句話挺不要臉的，離婚這事本就是他提的，如今怎麽還敢問這種非分的問題。
齊樂也很想說自己這段話的主旨並不是這個，但她並沒有無視他的問題，而是鄭重點點頭，“能。”
她說自己國內的那張電話卡還會繼續用，如果他有事找她可以打電話找她，她不會拒接。
“可是跨國電話很貴。”她說，“真的很貴。用來訴苦實在是太不劃算了，等到有什麽好消息的時候再打給我吧。”
看著林奈怔了一瞬又釋然地笑，齊樂也跟著笑了笑，她笑得比他更輕松一些，主動張開手臂擁住了他，沒有拒絕他環繞住她肩膀的動作，可卻沒有半分留戀地站直身子，沖著他擺擺手說了聲“再見啦”，然後扭頭走進了人潮之中。
始終沒有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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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房子是齊樂搬出5區後找的短租房，作為回國前過渡期的短暫住所，性價比極高。但薩沙進門後的三十秒裏已經皺了十次眉，他小心翼翼繞過那占地面積最大的兩個行李箱，最終在齊樂面前站定，將手裏的文件遞了過去。
“手續都辦完了。”說話時，他的眉頭終於舒展開。
中國人在法國註冊結婚的流程有多繁瑣，離婚時耗費的時間就有多久。哪怕沒有財產爭議，找了專業的律師去處理，流程卻還是走了三個多月。如今一切塵埃落定，無論是當事人還是看客，確實該松一口氣。
可這一刻真的到來了，齊樂卻還是恍惚了一瞬，這才接過了他手裏的東西。
“不看看嗎？”薩沙提醒她。
齊樂搖搖頭，終於把一直握在手裏的手機連同那份文件一起放在了一邊，彎腰擺正了礙事的行李箱。
她一面收拾，一面向薩沙道謝，感謝他為了幫她送這份東西特意過來一趟。
薩沙卻不以為意，說自己是他們夫妻二人的朋友，親眼見證了他們邁入婚姻殿堂的全過程，如今婚姻關系破裂，他再來送上最後一程也不為過。
這話說得很不合適，但卻帶著幾分真誠，齊樂也沒生氣，忍不住笑笑，“那現在有始有終，你也可以放心啦。”
薩沙沒接話，他的目光落在了她那兩個碩大的行李箱上，“你回國之後，不打算再回巴黎了嗎？”
“林奈沒告訴你，我已經退學了嗎？”齊樂問。
薩沙頓了頓，他確實知道這事。但在他這個本科就退過兩次學的人眼裏，齊樂不過是博士讀不下去退學了，這算得了什麽？
他斟酌著用詞，“我覺得你沒必要因為……”
可是齊樂卻忽然仰起頭，轉移了話題，“忘了跟你說，我的vlog終於火了，你猜爆點是什麽？”
視頻發了好幾個平臺，薩沙也關註過其中一個，他點開這最新一期vlog，標簽還是熟悉的#留學#、#學習生活#、#讀博經驗#，這些tag都是齊樂作為一個留法vlog博主的賣點。
但畫面中的齊樂形容憔悴，面對攝像頭時卻強打精神對自己那僅有的幾萬個粉絲道歉，說自己辜負了大家的期待，以後可能無法更新學習日常了，因為自己在鄭重考慮之後決定退學，不再勉強自己繼續學業。
或許是想到評論區可能會有人質疑她已經堅持到博三怎麽不繼續堅持堅持，她真誠地解釋說，讀博這件事已經讓她身心俱疲，如果耗下去只為了得到一個學位證書，她覺得得不償失，不如及時止損。
而在視頻的最後，她斟酌許久還是坦誠，表示自己退學後會立刻離開法國，因為自己的離婚手續已經快要辦完了，今後她也不打算再住在異國他鄉。
既不再上學也不再留在法國，齊樂這個留學vlog博主已經沒了再更新視頻的理由，也失去了自己所有的賣點，如此坦誠地錄制這最後一期vlog其實是為了與一直陪伴自己的那些粉絲做個道別。
但世事難料，就是這看起來最沒趣的一期視頻成了她點讚量最高的作品。在那幾千條評論裏，所有看客都揪住了她視頻裏那句輕描淡寫的“離婚”，然後針對這平平無奇的兩個字開展了無窮無盡的猜想。縱然她更新了上百條學習日常，可都抵不過大眾對於他人感情生活的窺視欲。
薩沙是巴黎當地有名的心理醫生，他對大眾的這種心理狀態看得很開，但在點開評論區的時候，臉色卻還是一度驟變。
“有幾個說得過分的，我已經舉報了，剛剛就是在刪視頻。”說話間，齊樂已經刪除了最後一個平臺的視頻，甚至有些想註銷自己的賬號，可是考慮到上一個視頻還有廣告合約，到底是迫於現實放棄了這個瘋狂的念頭。
她刪掉了視頻，那些評論也隨之消失不見，但薩沙即便鎖了屏，剛剛看到的那些文字卻還仿佛在他眼前躍動著。
從視頻發布到刪除，這短短一個小時裏，已經有人扒出齊樂的老公就是新銳畫家林奈。
當這個“爆料”被證實之後，評論區如同狂歡一般肆意評論著林奈其人，嘲他不過是用顏值和金錢堆砌其天賦，諷他自殺不過是炒作“離大師只差一個去世”，更有甚者繪聲繪色地描述著林奈自殺那晚在醫院搶救的場面……不知是哪個無良醫護將此事當做飯後閑談，如今連不相幹的人都在大肆討論著林奈割腕時劃的四刀割斷了神經，餘生恐怕無法再持畫筆。
評論區裏群魔亂舞，並不是真的想用林奈患有精神疾病這件事來證明齊樂“脫離苦海”，而是打著證明她所托非人的旗號啃人血饅頭，以道德之名行不軌之事。
薩沙的怒意久久未消，可當聽到齊樂說“對不起”時又迅速冷靜了下來。他駁斥了她對於“不該在視頻裏提離婚”的說法，“離婚就是你離開法國的原因，你想要給訂閱的人一個交代，沒有錯。”
甚至他也因為這期視頻隱約明白了齊樂的想法。
想當年他第一次認識齊樂與林奈，正是這對男女剛剛到法國留學的時候。他還是個實習醫生，這兩人也尚且年少，甚至都沒有成為男女朋友。薩沙在給林奈做心理治療的時候，不可避免地聽了他們二人的故事。
他知道齊樂原本其實沒有到法國留學的念頭，但那時的她剛剛經歷了一場刻骨卻失敗的戀情，直接影響到了對今後人生的期待，正處於思考未來的混亂期，剛好被林奈描述的“不可預知的人生”所打動，這才毅然踏上了異國求學的路程。
薩沙甚至一度覺得這姑娘是被林奈忽悠出國的。
但齊樂卻比他想象得要“聰明”許多，她或許不知道怎樣才是自己真的想選擇的生活，但一旦踏上這條路了就付出十二萬分的努力，不僅真的被選拔上2+2項目做了留學生，甚至一路念到了博士……雖說最後還是退學了，但薩沙堅信對方畢不了業這事林奈占一半責任。
換作是別人，面對丈夫的自殺，恐怕也無法將論文好好完成吧。
薩沙一開始不過是沒想到齊樂放棄得這樣幹脆，明明延畢也能解決的問題，她竟然扭頭就走，斷了所有退路。
不過如今想來，或許不單單是一件事，無論是婚姻的失敗還是學業的艱難，甚至是巴黎帶來的孤寂，都讓齊樂意識到了她八年前選擇的這條路並不適合她。
所以她及時抽身了。
誰能說這不是明智之舉？
想著想著，薩沙甚至嘆了聲氣，不知道該先感嘆她做得沒錯，還是遺憾這對恩愛的男女最後以這個結局收場。
齊樂還在平靜地收拾著行李，她說等到回到國內就不會再更新視頻了，倒不是只為了這個vlog鬧出的風波，而是因為回國之後她有父母親朋在身邊，無需再錄制視頻來排解寂寥。如果薩沙哪天願意去中國旅游，可以聯系她，她一定帶他在她的故鄉好好逛一逛。
說到最後，她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又感謝了一遍薩沙這些年對他們的照顧，然後極小聲地說了一句一直憋在心底的實話——剛開始她覺得薩沙挺不靠譜的，還曾經想過要勸林奈換個心理醫生。
中俄混血，生在柏林，長在倫敦，定居巴黎，薩沙的人生經歷可謂豐富多彩。但作為巴黎當地有名的心理醫生，他那張揚的作風和口無遮攔的模樣一度讓齊樂生出幾分懷疑。何況，林奈第一次自殺就是在換了他當心理醫生之後……
聽到這兒，薩沙忍不住笑了笑，但很快唇角又落了下去——他也想起了林奈第一次自殺的模樣，二十出頭的女孩子，在異國他鄉獨自面對這等變故，那時的齊樂該有多無助多害怕呢。
可偏偏她又那樣堅強，接受一個男人就毅然決然地接受了對方的全部，哪怕經歷了這樣的波折，兩人還是在碩士畢業不久就在法國註冊結婚。
這讓薩沙一度覺得齊樂才是真正能緩解林奈病情的藥，林奈自己似乎也是這樣覺得的。可是這第二次生死垂危，終究是將過往那幾年平靜的好時光摔個粉碎。
婚已經離了，學也退了，齊樂沒了繼續留在法國的理由，盡早“逃離”這個讓她身心俱疲t的環境才是最上解。
來時的路上，薩沙明明憋了一肚子的話想說，可是此刻卻都說不出口了，他只是認真地對著面前的女孩點點頭，說自己將來一定會去她的故鄉看一看，不然這漢語豈不是白學了。
齊樂終於發自內心地笑一笑。
“小滿，我總聽林奈這樣叫你，他說這是你的小名，因為小滿勝萬全，你的父母非常非常愛你才給你取了這個名字。”薩沙認真說，“雖然我還是不太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但我知道你的故鄉一定有很多愛你的人在等著你。小滿，回家吧，如果回家能讓你更快樂。”
齊樂怔怔地看他一眼，最後笑著點了點頭。
只是她明明婉拒了薩沙叫上朋友們一起為她送行的提議，但出發那日剛剛到達機場，正要推著沈重的行李箱去托運時，手機卻還是突然響了一下，是薩沙發來的消息。
他說，有個朋友去為她送行了。
至於是哪個朋友，他沒說。齊樂的手指按在屏幕上正要回覆，可是心底卻忽然騰升起一股預感，讓她忍不住飛快扭過頭。
戴高樂機場無論何時都是人潮洶湧，來往乘客行色匆匆，她回身時，一對神色疲憊的夫妻剛剛推著疊了足有一人高的行李從身後經過，邊走還邊呵斥著幾個不聽話的孩子快點跟上。正是調皮年紀的幾個兒女嬉笑著跑過，差點撞上一直站在那裏的一個年輕男人，好在還算有禮貌，高聲地用法語說著抱歉。
可那站著的男人並沒有理會，當那對夫妻推著幾乎擋住了視線的行李離開後，他與齊樂之間隔著十幾步的距離，都看清了彼此的模樣。
自從答應離婚之後，齊樂就搬出了兩人共同的家，三個多月裏，林奈露面的次數也屈指可數。仔細一想，上一次見面竟然已經是將近一個月前的事了。
他走近時，齊樂悄悄舉起兩根手指隔空比了比，覺得他的下頜線已經不是清不清晰的問題了，簡直有些尖銳，再瘦下去，可真就是不如巴掌大的一張臉了，何況那蒼白的臉色還盡顯病態。
她的目光忍不住落下去一些，可再往下，目光就不自主地落在他右手腕的腕帶上，材質柔軟，兩指寬，剛剛好擋住了瘢痕。
整整四刀，傷口很深，差一點人都救不活了，哪怕現在傷口已經愈合，但劃斷的神經恢覆緩慢，後遺癥嚴重。
他那只手，別說是拿畫筆了，恐怕日常生活也會受影響。
似乎是留意到了她的目光，林奈不動聲色地把那截手腕隱在了衣袖之下，想要幫她推行李，可是齊樂搖搖頭，她跟他說，雖然傷口恢覆得不錯，可是平時也要小心些。
林奈點點頭，縮回了帶著傷痕的那只手，另一手卻還是固執地幫她拎了行李去托運。
過程出奇順利。
齊樂幾乎沒什麽隨身行李，一身輕地去過海關。那邊永遠是烏泱泱的一堆人在排隊，她預留的時間非常充足，倒也不著急現在就擠進人潮中，於是在將要接近隊尾的時候站下了腳步，扭頭，“我不該把航班信息告訴薩沙的。”
林奈被她說得一楞，可齊樂已經毫不客氣地把手伸進他的衣兜，飛快地拽出一張登記牌來，像是炫耀般在他面前一晃，臉上卻沒有得意之色，反而嘆了聲氣，“你什麽都沒有帶，就只是專程陪我坐飛機飛回去的嗎？”
“我放心不下。”林奈沒否認。
與其發什麽一路平安之類的話，他更想親身陪她走完回程的路。來時的路上他甚至想著，等她先進了安檢先登了機他再上飛機，她就算想拒絕也拒絕不了了。
可她還是太了解他了。
也正因為了解，才會拒絕。
“你忘了答應過我的事？”她平靜地問著。
“沒有。”林奈搖頭，“可是……”
說了一句“可是”，他便沒再說下去。他當然知道自己答應過齊樂什麽，那是他為了讓她答應離婚而許下的承諾，一是再也不會尋死，二是再也不會勉強自己做任何一件事。
可如今為了送她回國，他不惜買了機票飛回自己永生不想再踏足的那個城市。在她眼裏，這就是勉強。
“說好了的，誰也不許後悔。”她又把那張機票塞回到他的手裏，“如果有一天你想念那邊了，或者只是忽然很想和薩沙一起過來旅游，到時候再聯系我，隨時歡迎你們過來，但那不是現在……”
“以後還能再聯系你嗎？”林奈倏然擡起頭。
他其實覺得自己問這句話挺不要臉的，離婚這事本就是他提的，如今怎麽還敢問這種非分的問題。
齊樂也很想說自己這段話的主旨並不是這個，但她並沒有無視他的問題，而是鄭重點點頭，“能。”
她說自己國內的那張電話卡還會繼續用，如果他有事找她可以打電話找她，她不會拒接。
“可是跨國電話很貴。”她說，“真的很貴。用來訴苦實在是太不劃算了，等到有什麽好消息的時候再打給我吧。”
看著林奈怔了一瞬又釋然地笑，齊樂也跟著笑了笑，她笑得比他更輕松一些，主動張開手臂擁住了他，沒有拒絕他環繞住她肩膀的動作，可卻沒有半分留戀地站直身子，沖著他擺擺手說了聲“再見啦”，然後扭頭走進了人潮之中。
始終沒有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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