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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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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生病的人好像都要格外粘人一點,厲潮也不例外。

吃完飯了,宋時眠打算去找醫生,他還跟一個小尾巴一樣墜在他身後。

宋時眠感覺自己就像一個操心無比的家長,把人帶到病房門口,伸手往裏指,“回去睡覺。”

“那你呢?”厲潮問。

“我去見醫生,等你睡醒就跟我回家。”

“真的?”

“真的。”

“不騙我嗎?”

宋時眠道,“我數到三,一、二……”

“午安眠眠。”

砰的一聲,門在他跟前關上,世界徹底安靜了。

江清韻站在他身後,看著兩人的相處方式,臉上的笑容很勉強,“還是你有辦法,我跟他說話,他就從來不聽我的。”

宋時眠背對著江清韻,她看不見他臉上的表情,只有聲音依舊是她印象裏溫溫和和的樣子。

“我不是有辦法,只是他很善良,比起自己的情緒,他更愧疚給別人造成負擔。”

江清韻臉上的笑再也掛不住了。

宋時眠的話宛如一把溫柔的刀,紮向人的動作很輕柔,可正中要害。

厲家,A市裏只手遮天的豪門望族,誰見了都得禮讓三分。可就是這樣的家庭,家裏唯一的繼承人,本該是光芒萬丈的天之驕子,卻被他們養成了這個樣子。

宋時眠握著導盲杖,表情未變,似乎剛剛說出那樣的話的人不是他一樣,“對了,醫生在哪裏?”

醫生接到通知,早早地就在聊天室裏等著。

宋時眠誰也沒讓跟,自己一個人進去的,順手還把門給關上了。

他摸索著在醫生對面坐下,緩緩在心底吐了口氣,臉上卻掛著得體的微笑,“醫生你好,我是厲潮的丈夫。”

來之前醫生就被告知宋時眠的特殊之處,所以當看見青年那雙沒什麽神色的眼睛時,他心底並不意外,只是在心底不免嘆氣。

這厲家,明明這麽有錢,兒子有精神病,兒媳眼睛卻是個瞎的,也不知道他們這究竟是般配還是不幸。

他從抽屜裏拿出一疊文件,“我手裏這個是厲小先生這些年的病歷報告,不過鑒於你看不見,我會制作成電子版,到時候發你郵箱。”

宋時眠把手搭在桌子上,指尖無意識地扣著小臂上的皮膚,“我想問一下,他現在情況怎麽樣?”

問到這個,醫生也緩緩嘆了口氣,“說來慚愧,厲小先生心理的防備意識太強了,哪怕我接手他這麽多年,也不知道他心底究竟在想什麽。只不過,他這次來醫院,狀況肉眼可見的不太好,甚至整個人還透著一股濃重的自我厭棄。”

“但他見了你後,情緒忽然就穩定下來了,所以不難看得出來,你們感情很好。”

“我們……”宋時眠低垂著眼,還是選擇如實告訴醫生,“我們吵了一架,然後他從家裏出來,就變成了現在這樣。”

醫生稍稍坐直身體,眼底迸發出光芒,“你是說他跟你吵了一架?他變成這樣,是因為你們吵架了?”

怕宋時眠多想,他解釋道,“是這樣的,厲小先生從來不跟我說發生了什麽,所以哪怕他發病、病情變得嚴重,我都不知道是因為什麽,只能一次又一次的給他加大用藥的劑量,你也知道,是藥三分毒,再這麽吃下去,他遲早得出問題。”

“如果這次他發病是因為你們爭吵的話,你可以把爭吵的內容跟我說說嗎?說不定可以發現他為什麽會發病。”

宋時眠也覺得他說的有點道理。

“我和他吵架是因為他瞞著我他有病的事。”

“你們結婚時並不知道他的病嗎?”

醫生的聲音很溫柔,再加上聊天室溫度適宜,空氣裏還彌漫著淡淡的馨香,宋時眠不知不覺間就被他牽著鼻子走。

“是的,所以我很生氣,罵了他。”

醫生問他,“那你是怎麽發現他有這個病的?”

“我……”宋時眠猶豫了下,“我發現了他的另外一個人格,‘它’做了很過分的事,跟他平時完全不一樣。”

他剛一說完,醫生有些詫異地瞪大眼眸,“你是說你看見了他分裂的人格?”

宋時眠被他忽然尖銳起來的聲音嚇了一跳,“對,怎麽了?”

醫生頓時覺得有些不可思議,“我聽他母親說,你們是相親認識的,冒昧問一下,你們認識多久了?”

宋時眠如實回答,“一個月左右。”

“這不可能……”醫生喃喃道,“這麽多年來,我從未見過他分裂出來的人格,如果不是他跟我說他身體裏藏著別的人,我根本就看不出他人格分裂。”

宋時眠也不是很懂醫生的震驚,撓了撓腦袋,“可能因為我天天跟他待一塊,擡頭不見低頭見?”

“不,你不懂。”醫生道,“人格是會偽裝的,他不想讓我們發現,根本就沒人能發現。”

“哦……”

宋時眠不是很懂,因為他感覺那天晚上厲潮像是怕他不知道那個人不是他一樣。

醫生激動道,“宋先生,你可以把那天發生的事完完整整地告訴我嗎?特別是次人格出來的時候,我有預感,這將是厲小先生病情的突破口。”

道理宋時眠都懂,但……

他躊躇道,“都要說?”

“當然,每一個細節都不能錯過。”

宋時眠,“……”

說出來你可能不相信,細節全是口口,內容堪比島國動作戲,其語言之優雅,其劇情之跌宕,其場面之混亂……

醫生催促他,“宋先生?”

宋先生艱難道,“要不我讓厲潮來跟你說?”

“你知道的,他拒絕和我們交流……”

宋先生微笑,“沒關系,我把刀架他脖子上,他要麽說,要麽死。”

醫生,“……”

你們夫夫玩得還挺野。

可為了厲潮的健康著想,宋時眠還是省略掉無數晉江不能寫的細節,紅著耳朵艱難地說完了。

“所以說,你的丈夫其實是你之前的鄰居,但是他不知道出了什麽差錯,以為你和別人結了婚,然後當著你‘丈夫’的面把你綠了?”

醫生總結。

宋時眠,“……是的。”

現在拿出手機買站票連夜逃離這裏還來得及嗎?

醫生拿著筆在筆記本上寫得飛起,“那他當時有做什麽帶有危險性的動作嗎?”

宋時眠,“……”

他的腦袋幾乎都埋到了胸口,“把我……給……綁了。”

這麽嚴重……

醫生擡頭盯著他,“用的什麽?”

“絲……絲帶……”

“綁的哪裏?”

“手。”

“綁的什麽結?”

“蝴……蝴蝶結……”

“啊……你當時掙脫不開嗎?”

“我眼睛看不見……”

“……”

醫生寫字的手一頓,好一會才幹笑一聲,“看來宋先生和厲先生的婚後生活很□□。”

宋時眠,“……”

沈默,是他如今的主旋律。

醫生問,“其餘的沒有了?”

宋時眠把頭都快埋到膝蓋上了,聲音聽著悶悶的,“醫生,再問下去就真的不能播了。”

“好吧……”

醫生的聲音聽起來還有些遺憾。

他把筆合上,朝宋時眠道,“針對厲小先生目前的情況,我這邊有兩個建議。”

“第一,讓他跟以前一樣繼續接著吃藥抑制。”

見說起正事,宋時眠把頭從膝蓋裏擡起來,“吃藥能治好嗎?”

“俗話說,心病還須心藥醫,我們不知道他的結癥,對他根本做不了心理輔導,藥物只能起一個壓制的作用。簡單來說就是,把其它人格關著,別讓它出來。”

“那第二個呢?”

醫生頓了頓。

“根據你的描述,我能感覺到厲小先生的其他人格並不排除和你接觸,我的建議是,你可以試著和‘它’接觸接觸,然後試著從中找出原因。”

“當然了,這個建議伴隨著一定的危險性,因為誰也不能擔保他的其他人格會不會作出傷害你的事。”

醫生說完後,宋時眠的表情有些猶豫。

他補充道,“宋先生,你不用感到為難,哪怕你們是夫夫,但都是彼此獨立的個體,你做的選擇只要是遵循你內心的就好。說起來,他的病其實是你的負擔,而不是你應該承擔的義務。”

“至於厲小先生的父母……那邊我會去溝通,他們不會怪你的,你這次能來醫院,他們已經很感激你了。”

“我知道。”宋時眠說,“我回去考慮一下。”

見他說要考慮,醫生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他眼前這位眼盲的先生,似乎比他想象的還要冷靜和堅強。

出去是醫生帶著宋時眠一塊出去的,剛一打開門,就看見站在門口的厲劭。

醫生楞了下,“厲先生?”

厲劭是連夜趕的飛機從國外飛回來的,身上的西服都還沒來得及換下就趕來醫院,眼底掛著青黑,狀態看上去並沒有比剛剛的厲潮好上多少。

他的目光停在宋時眠身上,“你先去忙吧。”

醫生看了眼他,又看了眼宋時眠,最後松開搭在他胳膊上的手,“那我就先過去了。”

於是空曠的走廊上頓時就只剩宋時眠和厲劭兩個人。

說起來,這還是宋時眠第一次和厲劭單獨相處。他對厲潮的父親沒什麽印象,唯一能回想起來的只有沈默寡言這四個字。

於是他腦海裏勾勒出一個彎著腰、表情瑟縮的中年男人形象。

簡直就是老實人本人。

“爸……”

見厲劭不說話,宋時眠主動喊了他一聲。

這聲爸將厲劭從覆雜的思緒裏拽了出來,他解開襯衫的袖扣,伸出手,不知道該不該去扶宋時眠。

“阿韻她一整宿沒合眼,我讓她先回家休息了,厲潮他……”他頓了下,才接著問道,“他怎麽樣了?”

走了一圈,宋時眠對這片區域的格局稍微熟悉了點,主動摸索著往厲潮的病房走去。

“我剛剛跟醫生溝通了,他情況還可以,等他睡醒了我就帶他回家。”

厲劭跟在他身後,聽見他的決定,有些驚訝地停住步子,“你知道他現在是什麽情況嗎?”

“知道。”宋時眠道。

“那你為什麽還……”

“那我總不能把他一個人丟在醫院裏不管吧?他只是心理有病,身體沒有病,待醫院是治不好的。”

說到這裏,宋時眠也停住了腳步,“抱歉,我言語有些過激了。”

雖然他不知道事情全貌,但通過江清韻的話,也大致拼湊出一個模糊的故事輪廓。

他從小就在愛意裏包裹著長大,所以他想不明白,父母究竟能狠心到什麽程度,才會把那麽小的孩子拋下不管?等到一切都晚了,再來說後悔,再來說愛……

這份愛只會顯得廉價。

厲劭並沒有怪他的想法,“我知道,是我們的錯。其實說起來,發生現在的事,很大的原因在我。阿韻那時候還小,她嬌氣任性,不會照顧孩子是正常的,可我也沒盡到一個父親的責任。”

他和宋時眠就站在厲潮的病房外面,透過門上透明的玻璃窗,他能看見厲潮在裏面熟睡的身影。

“阿韻其實是愛他的,可她的愛來得太遲,厲潮已經不需要了。”

“我和阿韻很感激你能來醫院看他,可他的情況你也知道,你自己又是這樣的,不管你做什麽決定,我們都支持你。如果你有什麽需要的,盡管開口,只要我們能辦到……”

“爸。”宋時眠打斷他的話,“我不需要你們幹什麽。當初選擇和他結婚是我自己決定的,現在選擇帶他回家也是我自己決定的,這個決定跟你們沒有任何關系,只是因為他是我丈夫而已。”

當然了,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

宋時眠握住門把手,在心底深深地吸了口氣。

厲潮和他認識的一個朋友很像。

都是在雨夜裏被淋濕的小狗,等著主人來把自己撿回家。

他推開門,背對著走廊明亮的燈光,緩緩邁入黑暗。

無所謂,我會帶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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