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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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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六月的末尾,天氣炎熱,蟬鳴漸起,忽如其來的驟雨將積攢了十多天的熱氣一並沖刷掉,空氣裏又彌漫著潮濕的水汽。

周柯穿著學校發放的一次性雨衣擠在人群裏,屁股下面的凳子被雨水打濕,黏膩膩的。他伸手勾著頭頂的帽子,結果由於雨衣質量太差,被他扯開了一個口子,冰冷的雨水頓時無情地往他臉上拍。

在擠滿人的田徑場上方,校領導坐在棚子下面,拿著話筒還在慷慨激揚的講話。

“今天,你們以母校為榮,明天,母校將以你們為榮……”

他伸出腳,往前面的椅子上踹了下,“你說這破玩意什麽時候能結束?”

厲潮身上也裹著件雨衣,他骨架大,人又生得高,那雨衣在他身上看著小得可憐,額前的頭發被雨水打了個半濕,臉上蒙上一層潮濕的水汽。

感覺到身後的動靜,他回頭看了眼仿佛身上爬滿虱子的周柯,語氣冷淡,“不知道。”

周柯搬著椅子往前挪了挪,勉強擠進厲潮的旁邊,“話說,你前幾天怎麽了?答辯都不來,現在好了,直接二辯……”

說著他朝厲潮豎起一個大拇指,“不愧是你,據說答辯現場不見你人的時候,在場的老師臉都綠了,又一次成為了傳說。”

厲潮一只腿搭在塑料椅子下面的橫梁上,正低著頭看手機,濃密的眼睫向下一掃,看見新發過來的消息時,無聲地顫了顫。

他擡手打字,語氣依舊漫不經心,“出了點事,耽擱了。”

“什麽事啊?能把你答辯都耽擱了?”

終於,坐他旁邊的男生收了手機,擡眼斜了他一眼,“你很閑?這麽關心我?”

“這不無聊嘛……”周柯道,“昨天熬夜打游戲,忘記充電,給我手機玩關機了,坐這裏幹瞪眼一早上了。”

“哥……”他伸出肩膀撞了撞厲潮,“我聽說你等會結束後就要去二辯了,要不要兄弟去給你友情支持一下?”

厲潮昨晚沒睡好,聞言散漫地闔下眼,神色倦倦,“想去看我笑話?”

“這話說得……我只是聽說,二辯的老師裏有李教授,其語言之犀利,用詞之粗暴,女生聽了想回家,男生聽了想跳樓……”

或許是覺得這雨越下越大,臺上領導終於良心發現,大發慈悲地放過了臺下的學生。

畢業典禮就這樣在淅淅瀝瀝的雨聲中告一段落。

所有人頓時一哄而散,作為班長,周柯扯著嗓子在人群裏喊,“下午兩點,學院禮堂集合啊,記得穿上學士服!”

厲潮在他撕心裂肺的呼喊聲中隨著人潮出了田徑場。

天氣霧蒙蒙的,宋時眠給他打了個電話。

“我剛剛才發現下雨了,你帶傘了嗎?”

厲潮看了眼身上幾乎快什麽都遮不住的雨衣,“沒帶,不過公司發了雨衣。”

他問宋時眠,“吃早餐了嗎?”

“沒,我起來的時候都快十點了,不如直接吃午飯好了。”

男生有些不讚同地皺起眉頭。

可青年的聲音在手機裏帶著笑,光聽著,就讓人不忍心苛責。

“我打電話沒有打擾你上班吧?”

周遭過往人群匆匆,厲潮不緊不慢地穿梭在人群裏,交織的雨聲連成一片。

“現在是休息時間,待會要去做一個匯報。”

“什麽匯報?”

“工作匯報,關於這些年的成果。”

宋時眠“哦”了一聲,“那你緊張嗎?”

這個點,大家都順路去食堂吃飯,宿舍樓下沒什麽人,一時間,厲潮的背景音恢覆了安靜。

他解開一次性雨衣的扣子,順手將它扔在了宿舍樓下的垃圾箱裏。

“有點,會有很多人看著我,容易說不出話來,需要點勇氣加持。”

“比如?”

“比如……”他輕笑了聲,擡起指尖敲了兩下手機屏幕,暗示的意味很明顯,“這個。”

電話對面安靜了好幾秒。

就在厲潮決定放過宋時眠的時候,手機裏傳來很輕地兩聲,緊接著,是宋時眠緊繃的聲音。

“這是看在我們認識以來,小厲同志第一次上臺,所以才給的鼓勵。下一次,就只能靠自己了。”

……

二辯的人並不多。

厲潮到的時候教室裏已經坐了好幾個學生。

他剛剛回宿舍換了身西裝,由於時間緊,被打濕的頭發沒來得及吹,被他全撩了上去,眉眼都露出來。

是帶著攻擊性的帥氣。

或許是來自某個人的勇氣加持,他的答辯過程很順利。

臺下的老師翻了翻他的論文,又看了看在臺上從容不迫的厲潮,有些奇怪,這種水平的論文,竟然也能二辯?

一問才知道原來這位一辯的時候直接沒來。

不得不說,有實力就是任性。

下午,是學院的學位授予儀式。

學士服是周柯幫他拿來的。看著從容不迫的厲潮,他把衣服遞給他,問了一嘴,“怎麽樣?”

“還行。”

那就是十拿九穩。

兩人站在禮堂門口,他看著厲潮把西裝外套脫下來,把學士服套在身上,難得的有些傷感,“感覺昨天才報名呢,這麽一會就畢業了,還蠻不真實的。”

厲潮扣扣子的動作頓了下,沒反駁他的話。

時間其實過得很快。

當排著隊上臺,領過院長頒發的證書,冰冷的相機一照,短暫而又漫長的四年就這樣拉下帷幕。

外頭的雨連綿不絕,離別的氛圍又濃厚了幾分。

班裏的男生約著出去喝酒,出於禮貌,叫了厲潮。

不出意外地,他們被拒絕了。

此時已經快下午五點,厲潮撐著傘從禮堂出來。

往下走一段距離就是學校圖書館,圖書館門口是一個廣場,廣場前面有一個草坪。

厲潮就站在草坪前面的石子路上,越過草坪,目光落在前面的廣場上。

在那裏,有很多學生冒著雨在拍照。

其實他也在這裏拍過照,和宋時眠一起。

……

宋時眠畢業那天,和現在的陰雨連綿不同,那是個難得的好天氣。

那時天空湛藍無雲,香樟隨風發出沙沙的聲音。

他請了一個月的假,剛出醫院出來。

長時間的心理疏導和伴隨著診斷結果加大的藥量,讓他的臉浮現出一種病弱的蒼白。

耳邊嗡嗡的,腦海裏似乎一直有人在說話,想要撕破他的身體,從他的內裏鉆出來。

陽光刺眼,可他總能一眼在人群裏準確地找到宋時眠。

當看見他臉瞬間,他腦海裏所有的叫囂頓時安靜下來,洶湧的海面在那一刻瞬間恢覆平靜。

宋時眠站在圖書館門口的廣場上,陽光給他的臉渡上一層柔和的光暈,他被擁簇在人群裏,笑得晃眼。

於是他不受控制地擡腳,離他越來越近。

宋時眠朝班裏的女生道,“我就站在這裏,幫我拍張全身照唄?”

女生拿著相機,朝他比了個“OK”的手勢。

宋時眠往後退。

厲潮往前走。

終於,女生舉著相機,大聲喊道,“茄子!”

哢嚓!

畫面定格。

他像一個不經意闖入鏡頭路人,和笑容燦爛的宋時眠完成了一張“合照”。

後來他找到女生,要了這張照片,放在錢包的夾層裏,一晃就是好多年。

想到這裏,厲潮的眉梢變得有些柔和,他掏出手機,詢問過路的女生,“你好,可以幫我拍張照嗎?”

看著女生接過手機,他收了傘,往後站了站,背後就是圖書館的左邊。

女生道,“你站歪了,應該還要再往右邊走走。”

厲潮往自己右側看了眼,“沒歪。”

-

宋時眠從厲潮的錢包裏摸出一張照片。

照片時間應該有些久了,邊緣有些卷起,小心翼翼地放在夾層,貼身攜帶。

阿姨站在他身後疊衣服,沒看見他手裏的照片,只看見他拿著一個錢包,“宋先生,你這錢包看著還怪別致的,就是感覺和你氣質不太搭。”

錢包裏有幾張卡,除此之外只有那張照片。

他把照片塞回原來的地方,把錢包合上。

“這不是我的,是我先生的。”

“你先生啊……”阿姨楞了瞬,“怎麽沒看見他呢?”

宋時眠把錢包放在床頭櫃裏,然後把裝錢包的衣服丟進臟衣簍,等阿姨收拾好一塊拿去洗衣機裏洗。

“他上班去了,不過這個點應該快下班了。”

阿姨看著衣櫃裏逐漸融合在一塊的兩個區域,笑了笑,“看來你和你先生的感情還算不錯。不過,他都和你住一塊了,怎麽還花錢找人收拾呢?”

宋時眠垂下眼,笑了聲,眼底有縱容,“他啊……收拾家務不太行。”

豈止是不太行,簡直是亂七八糟。

可能之前根本就沒幹過這種活,哪怕很努力的想跟著學,可總是不得要領,笨手笨腳的,到頭來還不如不收拾。

原本勾掉的請阿姨的花銷又被宋時眠添上了。

阿姨清理完衣櫃後把門合上,她抱起地上的臟衣簍,往窗外面看了眼,“這雨哦……看樣子要下好幾天。”

六月,梅雨季節,連綿的雨絲快要讓人忘記夏季的炎熱。

哪怕看不見,宋時眠依舊能感覺到屋裏陰冷的潮濕氣息。這種時候,他就想吃些辣的。

最好是學校的雞公煲。

手機就是這個時候響起的。

兩張照片,厲潮發給他的。

宋時眠看不見照片裏的內容,打字問他。

【這是什麽?】

【照片。】

【第一張是我上臺領證書的樣子,第二張是請別人拍的全身照。】

【沒拍過什麽照片,笑得很笨。】

厲潮在最後說。

【下次,我想和眠眠一起照。】

宋時眠最後把那兩張照片保存了。

-

厲潮回來的時候已經六點了。

阿姨剛好收拾好,提著垃圾正準備出門,和開門進來的男人猝不及防地打了個照面。

他身上穿著的是答辯的那身西服,身量很高,看人時不自覺的帶了點俯視的意味,目光裏情緒很淡。

“你是?”

對上他冷峻的面容時,阿姨楞了楞,似乎沒想到雇主掛在嘴邊老實憨厚的先生是這副模樣。

她不太敢直視厲潮的眼睛,只能低垂著頭。

“你就是宋先生的先生吧?我是他請來的家政,剛把屋子收拾好。”

厲潮側身,讓阿姨出去,目光越過玄關處的走廊,落在拿著蘋果剛好從廚房出來的宋時眠身上。

聽見門口的動作,宋時眠咬蘋果的動作停了下來,“厲潮你回來了?”

厲潮把打包的餐盒放在臺子上,彎腰換鞋,低頭應了聲。

阿姨朝宋時眠道,“那宋先生,我就先走了。”

“好。”宋時眠道,“麻煩你了,錢按老規矩結給你。”

臨走前,阿姨扭頭看了眼男人。

除了開門那下,男人的眼神自始至終就沒看過她。當宋時眠走到他跟前的時候,他眼底的那點冷淡不自覺的消退,眉目微微柔和,伸手很輕地在她的雇主頭上揉了下。

“雞公煲,吃嗎?”

宋時眠手裏的蘋果頓時就不香了。

“我說我怎麽好像聞到一個很心動的味道,還以為是我餓出幻覺了。”

厲潮偏過頭笑了聲,拎著打包的雞公煲帶著人走到餐桌。

宋時眠小尾巴一樣跟在他身後,“你怎麽忽然買雞公煲了?”

“路過,看見店門口排了長長的隊,猜你肯定很想吃。”

宋時眠沒想明白他為什麽會路過雞公煲的門口,但吃是真的想吃。

“下雨天,和雞公煲簡直絕配。”

厲潮把袋子裏打包的雞公煲拿出來,垂著眼睛看他,“有多配?”

宋時眠道,“絕配,頂配,像我們一樣配!”

對面的男人終於還是笑了出來。

他剛出院,第二天一早就去答辯,精神頭並算不上很好,眉眼間充斥著濃郁的倦氣。

可因為宋時眠的一句話,那些藏在心頭的郁氣也像是隨著這簡短的幾個字一並消散了一樣。

雞公煲還是熟悉的配方,也依舊熟悉的味道,宋時眠低頭吃了幾口,過足了豬癮,才跟厲潮商量。

“我今天想了想,要不……你的藥從今天開始停了吧?”

厲潮握住筷子的手頓住,臉上情緒收斂,“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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