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璟

蘭璟意識到自己在做夢。

自從半年前和外婆一起搬來這座小鎮上，她就開始反覆做夢，這些夢可能有著不同的開頭，但最後的結局只有一個：

她站在一座古舊的高堂中央，兩側的燭臺無風自燃，照亮了眼前的景象：成排的破碎的畫作和雕塑雜亂地堆疊在一起，佛陀、仙姑、十字架，還有各種各樣無法用言語形容的似蛇似人的扭曲肢體，羊頭狼身的怪物和其他意義不明的符號，有的看起來頗具藝術氣息，像是教科書會刊登的名作，有的看起來只不過是孩童的隨手塗鴉。房屋的主人似乎一度狂熱地崇敬著這些具有神秘意義的象征，將它們分門別類的珍藏，以至於現在屋子裏還殘存著膏油和焚香的氣息，可最後卻洩憤般地將它們一一打碎，只留下懸掛在正中央一塊漆黑的畫布：男人的、露出一種無法言喻的疲憊和蒼老，節骨分明的手指深深地嵌入手中人形物體的脊柱——說是人形物體，實際上只是一具殘肢。頭顱和右臂似乎已經被男人拆解後吞吃入腹，肩膀上鮮紅的色彩在黑暗的環境裏如此矚目。

一滴淚水從男人的眼角劃過，但即便如此，即便他看起來已經如此痛苦——

他又從人形的左臂上咬下了一塊肉。

強烈的恐懼和厭惡湧上了腦海，蘭璟本能地想後退，然而太遲了，男人似乎已經註意到了她的存在。渾濁的眼球轉動了一輪，下一刻，男人凸出了畫框。

跑啊！離開這裏！無數舊日的魂靈歇斯底裏地向她吶喊。我知道，蘭璟想回答它們，可是仿佛有一道無形的囚籠將她圍困其中，她發不出聲音，移動不了哪怕是一根手指，就連肺葉裏殘存的氧氣好像也在被一點一點的擠出，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癲狂的男人一步步走向她，將手中的殘軀咽下後，再次伸出那血淋淋的大手，伸向了她的肩膀——

“……蘭璟？”

感覺到有人在不斷拍打自己的手肘，蘭璟終於從夢境中掙脫出來。她茫然地眨了眨眼睛，視線逐漸變得清晰。她認出了眼前紮著高馬尾，開朗笑著的女孩，卓琴，他們班的紀律委員。一份通常吃力不討好的工作，她卻總能處理得讓所有人心服口服。在入校的時候老師就委托她帶著蘭璟熟悉新環境。作為半路轉來的學生，性格也算不上活潑開朗，蘭璟在這裏的朋友並不多，卓琴大概已經是她最熟悉的一位了。能和她一組，蘭璟稍微松了口氣。

“今天是我們值日哦？”卓琴指了指黑板上的值日安排表，“上面寫的，我們各分一半教室，然後我把黑板和講臺擦了，你負責走廊和倒垃圾可以嗎？”

“哦，好。”蘭璟慌忙站起，條件反射般的回答。

卓琴卻沒有動作，她微微蹩起眉頭，眼神擔憂地看著蘭璟：“你今天好像趴了很久呢，有不舒服嗎？不舒服的話我都做了也行，反正也就是四排椅子的事嘛。”

“沒有，大概只是昨晚沒睡好吧。”每次她從這個夢中醒來都會感受到莫名的疲憊和困倦，仿佛真被人追殺了一遭似的。但這樣的事情說出來別人恐怕也只會覺得是心理作用，蘭璟並不想給人留下逃避職責的印象，她略有一點局促地勾了一下嘴角，“沒事，我自己來就行。”

卓琴沒有再勸，只是隨後蘭璟拎著掃把來到走廊上的時候發現細碎的發絲和灰塵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卓琴笑瞇瞇地搭上了她的肩膀：“走廊我順手也打掃了一下，你今天臉色看起來不太好，早點休息吧。”

這樣突如其來的善意總讓蘭璟無所適從，她怔楞了偏片刻，才訥訥地回應了一句“謝謝。”

揮手與卓琴道別後，蘭璟也收拾起了書包。一個人待著的時候總會冒出一些奇怪的想法，比如現在，看著夕陽最後一點餘暉透過玻璃在空蕩蕩的教室裏灑下一片濃郁的橘紅。殘陽如血，她的腦海裏突然冒出了這個形容詞，緊接著是一種即視感，仿佛在某個時刻她早已目睹過這樣的場景，產生過相同的聯想。她搖搖頭，把這些過於荒謬的感受趕出了思緒，夠了，該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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