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辰名，讓我看看你的右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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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辰名，讓我看看你的右手
第二天，許恒星起個大早，一身輕便地出了門，沒想到張烈起得更早，正在生火做早飯。許恒星走過去打招呼。
“假期起這麽早？”張烈驚訝。
“我出門晨練。”許恒星看了一眼門外，問張烈，“這附近路況覆雜嗎？我晨跑不會迷路吧。”
張烈笑，擡手指不遠處的山頂，給許恒星指方向：“你看這個山頭，像不像一條躺著的人魚？我家就在人魚頭部的位置，只要朝著人魚這裏跑，就一定能找到家的。”
許恒星擡頭看著他指引的方向，笑著：“我跟著你的指引，真的不會越跑越遠嗎？”
“放心吧，丟了讓劉辰名去找你。”張烈打包票。
許恒星笑了笑，海島清新的空氣讓心也放松不少，張烈剛燒了一壺開水，就近給許恒星倒了一杯，許恒星用手指輕輕彈杯口，等待滾燙的水降到可以喝的溫度。
張烈的媽媽開門出來，拿起掃把打掃院子，許恒星遠遠看著，想起剛才的談話內容，低下頭看燒火的張烈：“我剛才出門的時候碰見阿姨，聊了幾句，她說你家和劉辰名家不是親戚，是怎麽回事？”
認真忙碌的張烈一驚，回頭看許恒星，眼珠子轉了轉：“劉辰名說我們是親戚……一直沒改過口嗎？”
許恒星疑惑。親戚就是親戚，不是就不是，怎麽還用改口？
“到底是不是親戚？”她問。
張烈閉緊嘴巴，不肯說，只搪塞：“最早是劉辰名說的，我不過是附和他的話。現在由我來解釋不太好，你等劉辰名醒了去問他吧。他有自己的想法，我不好越俎代庖。他還沒醒嗎？”
許恒星搖頭：“剛才去看了，睡得很熟，沒有醒來的跡象。”
張烈不願意說，許恒星不強求，大口把溫開水喝了，放下杯子出門晨跑。
海島不大，只有海產養殖和旅游兩項收益，當地政府將這兩項生意做得紅紅火火，是整個縣ＧＤＰ靠前的鄉鎮。因為幾乎沒有工廠，這裏的環保做得也不錯，極少看到霧霾，空氣清新，最適合晨跑了。
許恒星順著柏油路跑起來。她之前想當建築師，可能是因為這個緣故，對各地的建築風格尤其感興趣，一路跑一路看視線內能看到的所有房子，遇到感興趣的就繞路過去用手機拍照，看一下人家的院子，遇到熱情的主人還要和人家聊兩句。
因此，今天的晨跑斷斷續續，平時相同的晨跑時間，只跑了一半的距離。她在一家早餐店門口停了下來，被店裏傳來的香氣吸引了，她拿出手機給許海星發信息：“哥，我帶早餐回去，你要吃什麽？”
拍了照片傳過去。
又給劉辰名發信息：“起來了嗎？怎麽樣？有宿醉的不舒服感覺嗎？想吃點什麽？”
給劉辰名的微信剛發過去，許海星的電話打來了：“恒恒，早飯不用給我帶了，我在這隨便吃兩口就行。我一會去客戶家，晚上才回來。咱們明天一起回家。”
電話那頭，張烈不滿意了，嗆聲：“我做的早飯，哪隨便了？”
劉辰名的微信也同時來了：“你去晨跑了？迷路了嗎？用不用我去接你？”
許恒星笑，飛快語音回覆：“我馬上就回去，你不用出來，萬一你丟了我還得去找你。”
許恒星飛快買了一份油炸糕，也來不及吃，加速朝著張烈家跑去。路上不耽擱，很快就到家了。正好趕上哥哥換好衣服出來，用鑰匙開車門，許恒星一把按住了要打開的車門，冷臉：“昨晚喝那麽多酒，醒了嗎，就開車上路。”
許海星不以為然：“這島上沒交警，也沒抓拍。就昨晚那點酒，潤嗓子的，早就醒了。”
說著，又要開車門，被許恒星重新推回去了，兇他：“酒後不開車，是做給交警看的嗎？是為了你的安全。咱們國家每年多少起酒駕導致的車禍啊。”
許海星拗不過倔強的妹妹，回頭向院子裏給大鵝拔毛的張烈和懵懵懂懂剛睡醒的劉辰名求助：“你們勸勸她啊。”
“勸什麽勸，這時候開車本來就不對。”張烈不僅不幫忙，甚至還補了一刀。
劉辰名想了想，站在許恒星這邊：“別開了吧，不安全。”
許海星氣得差點翻白眼，但還是聽話地關上了車門，他聞到了許恒星帶來的油炸糕的香氣，伸手要了靠在車門上吃起來。許恒星分給張烈，張烈提起光禿禿的大鵝給她看，許恒星笑著躲開，劉辰名上前，許恒星給他一個，兩人坐在長廊下的椅子上聊天。
“怎麽樣，頭疼不疼？”許恒星問，她帶回來了一蘋果醋打開給劉辰名喝了，酸得他鼻子眼睛皺到一起，逗得許恒星在一旁笑。
“這是用醋裝錯了瓶子嗎？怎麽這麽酸？”劉辰名小聲。
“真的這麽酸嗎？”許恒星本來是想給劉辰名解酒，聽見劉辰名這樣說，以為自己買錯了，將信將疑地喝了一口，酸甜可口帶著果味，哪裏有那麽酸。
“你不能喝酸的嗎？”許恒星猜測，“下次換別的，蜂蜜水也解酒。”
許海星靠在車上看著兩人靠得很近小聲說話，臉上露出慈父般的惆悵。正感慨的時候，不遠處響起喇叭的聲音，他回頭，一個人從車窗探出頭喊他：“許老板，我家老板讓我來給您帶路。”
許海星眼睛一亮，走過去圍著車打量一圈，把自己的車鑰匙扔給他：“把你的車停這，開我的車過去。晚上開車送我回來，再把你的車開走。就這麽定了。”
那人錯愕，但本來就是聽老板的話來接人，怎樣都無所謂，答應一聲將自己的車找地方停了，下車來挪許海星的車。
許恒星追出來，拉住許海星的袖子，叮囑：“吃飯少喝一點酒，不行就裝醉。”
“放心吧，保證比昨晚喝得少。”許海星保證，上了車，車發動之前抓緊時間探出頭，叮囑妹妹，“你中午和劉辰名出去吃飯吧。你別看你那個師兄手上幹活利落，做飯可真難吃，還特自信，不過看在他之前幫你補課的面子上，我就不拆穿他昨晚偷著換茶的行為了。”
許恒星啞然失笑：原來哥哥都知道。
她回頭看了一眼院子中忙碌的張烈，他不知道這邊兄妹的悄悄話，已經幫大鵝拔好了毛，正指揮劉辰名磨刀準備開膛破肚。
車開走了，許恒星回到院子裏。
“劉辰名，你沒有晨跑的習慣嗎？”張烈接過劉辰名遞過去的刀，正試著是否鋒利，不知道為何突然想起這個問題，隨機問出來，“這可不行啊，她爸爸是體育老師，家裏遺傳的好體質，後天再這麽鍛煉，她的生活作息可比大部分年輕人健康。你現在還不抓緊時間，以後她跑步你都追不上。”
劉辰名不知道張烈怎麽突然想到這個問題，摸不著頭腦：“我平時打球，也算鍛煉吧。”
“籃球和乒乓球啊。”張烈略嫌棄，“我說的是跑步，這兩球打得好，不代表能跑得過許恒星吧。要不然你倆比比。”
劉辰名困惑地看向許恒星，懷疑他醒來之前兩人之間發生過什麽他不知道的對話，可許恒星也是蒙的，問張烈：“我晨跑為什麽要人追啊，速度又不快。只要身體健康，能跑多遠就跑多遠，沒必要強求。”
“哦。”張烈露出誇張的恍然大悟的表情，又問許恒星，“你除了跑步，還喜歡什麽運動？乒乓球？”
許恒星想了想，搖頭：“我喜歡網球。乒乓球只是湊熱鬧的時候跟著看過，我不會太會打。”
身旁，劉辰名露出驚訝的表情，但沒說什麽，轉過臉認真回憶著什麽。
“是 ……嗎？”張烈的眼光掃向劉辰名，略帶同情，忽然擡手指了一下一邊的空房間，“那邊有乒乓球臺，你們倆閑著沒事去玩吧。劉辰名你教教她。”
他忽然靠向許恒星，捂著嘴巴用只有兩人聽到的聲音，小聲說：“順便問你一下親戚的事情。”
許恒星猛然想起早晨的疑慮，點點頭，率先走向乒乓球室。兩人進屋關上門，劉辰名去拿球拍遞給許恒星，許恒星心不在焉地接過，聚精會神地透過窗戶上的玻璃看張烈。
“他為什麽找話題強行尬聊，把咱們支開啊？”許恒星問同樣摸不著頭腦的劉辰名，她已經看出了，什麽打球啊跑步啊，都只是為了找借口讓他倆離開院子。
許恒星正疑惑，轉過身的張烈很快就給了答覆——
他舉起剛才磨好的刀，一刀剁向了大鵝的身體。
許恒星大驚失色，身後的劉辰名急忙上前扶住許恒星的肩膀，將她的身體轉過來，雙手捂住了她的耳朵。
血腥的畫面和刀落下的聲音都被劉辰名擋住了，許恒星的腦海中忽然浮現昨夜他醉酒後的畫面，他也是這樣捂住她的雙耳，不讓她聽到外界的嘈雜，只有他溫柔的聲音傳入耳中，他說，別怕，我保護你。
剛才受到的驚嚇被溫柔撫平，許恒星的心也柔軟起來。
“我沒事。”許恒星拿下他的手，“我會做飯啊，怎麽可能怕這些，只是剛才沒做好心理準備。畢竟是昨天我看著哥哥買回來的活物。”
有一點失落，許恒星的心還是軟的，看到生命流逝，心中有些微的不舍。
劉辰名的手剛放下，外面又響起了刀落下的聲音，許恒星的身體又跟著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急忙拉過劉辰名到乒乓球臺。
“來吧，咱們打球吧。”
十五分鐘之後，劉辰名和許恒星前後腳出來，鍛煉了一早上的許恒星出了汗，回房間換衣服。張烈已經把大鵝分割完畢，用水泡好，剛才混亂的宰殺現場也已經清理完畢。見劉辰名落了單，湊過來：“怎麽樣，教學成果如何？”
劉辰名哭笑不得：“平手。”
張烈大驚：“她天賦這麽高嗎？”
劉辰名的水平，張烈見過，不是一般的高。許恒星第一天正式接觸就能和高手拼了，這是要進國家隊的天賦啊。
劉辰名搖頭，忍不住笑：“他爸爸在少年宮教小孩子乒乓球，她怎麽可能一點也不會，只不過是謙虛。”
張烈恍然大悟，意識到自己被騙了，搖頭：“等有機會你去找許老師親自請教，也許還有救。”
說完，又看了一眼許恒星的房間，繼續問：“親戚的事情她問了嗎？”
劉辰名：“問了。”
“怎麽回答的？”
“實話實說了。”
“她反應呢？沒問你當時為什麽撒謊嗎？”
劉辰名遲疑了一下，解釋：“我帶著她到我家見她不認識的陌生人，怕她不安心，所以才說是親戚。她說能理解。”
張烈很認真想了想，眉毛一挑：“你當初是擔心她怕我才說我是你哥，不是為了隱藏你的小心思才說謊的？”
劉辰名看起來純良無害，裝傻起來也是：“我……什麽心思啊。”
張烈被氣到無話可說。
劉辰名當然有自己的心思。突然找一個大他們兩屆的師兄給他們無償補課，以許恒星高三時候那種愛和人聊天的性格，估計沒幾天就把他們的相識經歷問出來了。問多了，有些想要隱藏的東西就暴露了。
“我高三時候租你家房子的事情，你也說了？”張烈繼續求證劉辰名坦白到哪一步了。
劉辰名點頭，眼神中有猶豫，明顯還有什麽沒說。
張烈抱著手臂看劉辰名，想了想，透露了一點信息：“有件事情和你說，三年前許恒星托我幫忙找個人，我沒找到，如今畢業一年了再也幫不了忙，既然你這麽在意許恒星，就托付給你了。”
“什麽人？”許恒星相關的，劉辰名都想知道。
張烈看了一眼許恒星的房間，確定她還沒出來，抓緊時間交代：“她高一時候，有一個好心人資助了她，長達一年。那個人自稱在Ａ大工作，許恒星托我幫忙尋找。”
他看到劉辰名的表情明顯覆雜起來，心中隱約有了方向，低頭看了看劉辰名的手，問：“我沒記錯的話，你是左撇子吧。你會右手寫字嗎？”
劉辰名摸了摸自己的右手，眼神回避：“不會。”
張烈點點頭，不再追問。
許恒星回房間待了許久不出來，劉辰名不放心去敲門，門開，許恒星一雙兔子紅眼睛出現在你們面前，很明顯哭過了。
“發生什麽事情了？”劉辰名慌亂。
許恒星沒說話，轉身回到床上坐下，她手裏拿著手機，正滾動播放著一個配了ＢＧＭ的視頻，劉辰名看過去，見裏面是一位中年女性用三步一拜九步一跪叩首的方式爬臺階，目標是１０８０臺階以上的寺廟。
“阿姨，許了什麽願望這麽虔誠啊。”拍攝者問。
跪拜的女性擡起頭，滿臉笑意：“是還願。我女兒回來了，我來還願。我女兒回來啦！”
劉辰名怔住，視頻中跪拜的女性不是別人，正是許恒星的媽媽。
視頻配字：這不是迷信，這是一個媽媽最深沈的愛。那是她唯一的光。
評論區，有人給出了其他拍攝者的視頻鏈接：兩年以來，至少有三人拍到了媽媽在不同的寺廟前的跪拜。向來唯物主義不信鬼神的人在求什麽呢，當然是在求老天爺把她最好的女兒還回來。
許恒星發誓過自己以後不哭了，可是誰又能忍得住呢？
她不在的這幾年，無能為力的家人該有多絕望。
平臺推算錯誤，以為許恒星關註拐賣人口信息，推送了好幾條，她看著家屬在鏡頭前無助地吶喊，一次又一次帶著希望而來，在失望下彎了腰；她看著被拐賣的少女眼神從清澈轉為灰暗，聽著她們哭訴過去地獄般的生活，在生與死、希望與絕望的邊緣被反覆摧殘。
過去兩年，被打入無邊黑暗的許恒星何嘗不是這些被拐賣的少女，家人也在她看不見的角落經歷著同樣的心理摧殘。
劉辰名在這一刻深切地體會到了過去兩年許恒星的心境，他以前想到過不知在何處的許恒星孤單恐慌，用自己的感受推測過她家人的痛苦，可是第一次這樣直觀地感受到，他的心也像被寸寸淩遲，痛得幾乎無法呼吸。
他伸出手想給許恒星擦眼淚，卻發現自己已經心疼得淚流滿面。
許恒星，許恒星、許恒星……
窗外，剛想惡作劇敲窗戶的張烈默默放下手。他剛才去找劉辰名，屋裏沒人，猜到在許恒星房間了，正想整蠱兩人，見此情形，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能感受到屋內的悲傷，只好嘆息一聲退出去了。
年紀輕輕的兩人，怎麽像經歷過半生的生死離別一樣滄桑。
他去起鍋燒油，將收拾了一早晨的大鵝燉上了。這種鵝需要文火慢燉，沒幾個小時吃不了，等到張烈忙完回來，見劉辰名和許恒星在廚房，兩人給忙碌的媽媽打下手。
媽媽很喜歡這倆小孩子，正開心地和他們講張烈學生時期的事情。
張烈初中時候爸爸生病去了，媽媽獨自在家上班供養他上學，他很爭氣，一直到高三都是學校名列前茅。高三第一學期結束的寒假，媽媽突然說要去給他陪讀，他不同意，但不知道為何媽媽那麽倔強，堅決地辦理內退，帶著大包小包的行李去了。當時為了找房子費了一番功夫，價格便宜的距離學校遠，距離近的價格又太貴了，找了足足一個禮拜。當時還在讀高一的劉辰名不知道從哪得知了這個消息，主動來找他。
劉辰名自幼父母不在身邊，他由親戚輪流照顧，初三時候正式獨立，獨自住在一棟二層小樓裏，樓上樓下最適合出租了，考慮到他們是一所學校，價格比市場價便宜不少。
母子倆帶著行李搬進了一樓。之後媽媽找了新的工作，白天上班，工資低，但時間充裕，晚上給張烈做飯，陪他一起讀書。
在那一學期的時間裏，他從父親過世後累積的，從未向任何人說出口的痛苦和高考的壓抑情緒，被慢慢治愈了。
所以每次想到那段時間的經歷，他內心都是很溫柔的，感謝這世界的善意。
媽媽也是，把劉辰名當他第二個兒子了。
如果不是劉辰名內向，媽媽怕人家為難，都要認人家當幹兒子了。
唉，這泛濫的母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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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許恒星起個大早，一身輕便地出了門，沒想到張烈起得更早，正在生火做早飯。許恒星走過去打招呼。
“假期起這麽早？”張烈驚訝。
“我出門晨練。”許恒星看了一眼門外，問張烈，“這附近路況覆雜嗎？我晨跑不會迷路吧。”
張烈笑，擡手指不遠處的山頂，給許恒星指方向：“你看這個山頭，像不像一條躺著的人魚？我家就在人魚頭部的位置，只要朝著人魚這裏跑，就一定能找到家的。”
許恒星擡頭看著他指引的方向，笑著：“我跟著你的指引，真的不會越跑越遠嗎？”
“放心吧，丟了讓劉辰名去找你。”張烈打包票。
許恒星笑了笑，海島清新的空氣讓心也放松不少，張烈剛燒了一壺開水，就近給許恒星倒了一杯，許恒星用手指輕輕彈杯口，等待滾燙的水降到可以喝的溫度。
張烈的媽媽開門出來，拿起掃把打掃院子，許恒星遠遠看著，想起剛才的談話內容，低下頭看燒火的張烈：“我剛才出門的時候碰見阿姨，聊了幾句，她說你家和劉辰名家不是親戚，是怎麽回事？”
認真忙碌的張烈一驚，回頭看許恒星，眼珠子轉了轉：“劉辰名說我們是親戚……一直沒改過口嗎？”
許恒星疑惑。親戚就是親戚，不是就不是，怎麽還用改口？
“到底是不是親戚？”她問。
張烈閉緊嘴巴，不肯說，只搪塞：“最早是劉辰名說的，我不過是附和他的話。現在由我來解釋不太好，你等劉辰名醒了去問他吧。他有自己的想法，我不好越俎代庖。他還沒醒嗎？”
許恒星搖頭：“剛才去看了，睡得很熟，沒有醒來的跡象。”
張烈不願意說，許恒星不強求，大口把溫開水喝了，放下杯子出門晨跑。
海島不大，只有海產養殖和旅游兩項收益，當地政府將這兩項生意做得紅紅火火，是整個縣ＧＤＰ靠前的鄉鎮。因為幾乎沒有工廠，這裏的環保做得也不錯，極少看到霧霾，空氣清新，最適合晨跑了。
許恒星順著柏油路跑起來。她之前想當建築師，可能是因為這個緣故，對各地的建築風格尤其感興趣，一路跑一路看視線內能看到的所有房子，遇到感興趣的就繞路過去用手機拍照，看一下人家的院子，遇到熱情的主人還要和人家聊兩句。
因此，今天的晨跑斷斷續續，平時相同的晨跑時間，只跑了一半的距離。她在一家早餐店門口停了下來，被店裏傳來的香氣吸引了，她拿出手機給許海星發信息：“哥，我帶早餐回去，你要吃什麽？”
拍了照片傳過去。
又給劉辰名發信息：“起來了嗎？怎麽樣？有宿醉的不舒服感覺嗎？想吃點什麽？”
給劉辰名的微信剛發過去，許海星的電話打來了：“恒恒，早飯不用給我帶了，我在這隨便吃兩口就行。我一會去客戶家，晚上才回來。咱們明天一起回家。”
電話那頭，張烈不滿意了，嗆聲：“我做的早飯，哪隨便了？”
劉辰名的微信也同時來了：“你去晨跑了？迷路了嗎？用不用我去接你？”
許恒星笑，飛快語音回覆：“我馬上就回去，你不用出來，萬一你丟了我還得去找你。”
許恒星飛快買了一份油炸糕，也來不及吃，加速朝著張烈家跑去。路上不耽擱，很快就到家了。正好趕上哥哥換好衣服出來，用鑰匙開車門，許恒星一把按住了要打開的車門，冷臉：“昨晚喝那麽多酒，醒了嗎，就開車上路。”
許海星不以為然：“這島上沒交警，也沒抓拍。就昨晚那點酒，潤嗓子的，早就醒了。”
說著，又要開車門，被許恒星重新推回去了，兇他：“酒後不開車，是做給交警看的嗎？是為了你的安全。咱們國家每年多少起酒駕導致的車禍啊。”
許海星拗不過倔強的妹妹，回頭向院子裏給大鵝拔毛的張烈和懵懵懂懂剛睡醒的劉辰名求助：“你們勸勸她啊。”
“勸什麽勸，這時候開車本來就不對。”張烈不僅不幫忙，甚至還補了一刀。
劉辰名想了想，站在許恒星這邊：“別開了吧，不安全。”
許海星氣得差點翻白眼，但還是聽話地關上了車門，他聞到了許恒星帶來的油炸糕的香氣，伸手要了靠在車門上吃起來。許恒星分給張烈，張烈提起光禿禿的大鵝給她看，許恒星笑著躲開，劉辰名上前，許恒星給他一個，兩人坐在長廊下的椅子上聊天。
“怎麽樣，頭疼不疼？”許恒星問，她帶回來了一蘋果醋打開給劉辰名喝了，酸得他鼻子眼睛皺到一起，逗得許恒星在一旁笑。
“這是用醋裝錯了瓶子嗎？怎麽這麽酸？”劉辰名小聲。
“真的這麽酸嗎？”許恒星本來是想給劉辰名解酒，聽見劉辰名這樣說，以為自己買錯了，將信將疑地喝了一口，酸甜可口帶著果味，哪裏有那麽酸。
“你不能喝酸的嗎？”許恒星猜測，“下次換別的，蜂蜜水也解酒。”
許海星靠在車上看著兩人靠得很近小聲說話，臉上露出慈父般的惆悵。正感慨的時候，不遠處響起喇叭的聲音，他回頭，一個人從車窗探出頭喊他：“許老板，我家老板讓我來給您帶路。”
許海星眼睛一亮，走過去圍著車打量一圈，把自己的車鑰匙扔給他：“把你的車停這，開我的車過去。晚上開車送我回來，再把你的車開走。就這麽定了。”
那人錯愕，但本來就是聽老板的話來接人，怎樣都無所謂，答應一聲將自己的車找地方停了，下車來挪許海星的車。
許恒星追出來，拉住許海星的袖子，叮囑：“吃飯少喝一點酒，不行就裝醉。”
“放心吧，保證比昨晚喝得少。”許海星保證，上了車，車發動之前抓緊時間探出頭，叮囑妹妹，“你中午和劉辰名出去吃飯吧。你別看你那個師兄手上幹活利落，做飯可真難吃，還特自信，不過看在他之前幫你補課的面子上，我就不拆穿他昨晚偷著換茶的行為了。”
許恒星啞然失笑：原來哥哥都知道。
她回頭看了一眼院子中忙碌的張烈，他不知道這邊兄妹的悄悄話，已經幫大鵝拔好了毛，正指揮劉辰名磨刀準備開膛破肚。
車開走了，許恒星回到院子裏。
“劉辰名，你沒有晨跑的習慣嗎？”張烈接過劉辰名遞過去的刀，正試著是否鋒利，不知道為何突然想起這個問題，隨機問出來，“這可不行啊，她爸爸是體育老師，家裏遺傳的好體質，後天再這麽鍛煉，她的生活作息可比大部分年輕人健康。你現在還不抓緊時間，以後她跑步你都追不上。”
劉辰名不知道張烈怎麽突然想到這個問題，摸不著頭腦：“我平時打球，也算鍛煉吧。”
“籃球和乒乓球啊。”張烈略嫌棄，“我說的是跑步，這兩球打得好，不代表能跑得過許恒星吧。要不然你倆比比。”
劉辰名困惑地看向許恒星，懷疑他醒來之前兩人之間發生過什麽他不知道的對話，可許恒星也是蒙的，問張烈：“我晨跑為什麽要人追啊，速度又不快。只要身體健康，能跑多遠就跑多遠，沒必要強求。”
“哦。”張烈露出誇張的恍然大悟的表情，又問許恒星，“你除了跑步，還喜歡什麽運動？乒乓球？”
許恒星想了想，搖頭：“我喜歡網球。乒乓球只是湊熱鬧的時候跟著看過，我不會太會打。”
身旁，劉辰名露出驚訝的表情，但沒說什麽，轉過臉認真回憶著什麽。
“是 ……嗎？”張烈的眼光掃向劉辰名，略帶同情，忽然擡手指了一下一邊的空房間，“那邊有乒乓球臺，你們倆閑著沒事去玩吧。劉辰名你教教她。”
他忽然靠向許恒星，捂著嘴巴用只有兩人聽到的聲音，小聲說：“順便問你一下親戚的事情。”
許恒星猛然想起早晨的疑慮，點點頭，率先走向乒乓球室。兩人進屋關上門，劉辰名去拿球拍遞給許恒星，許恒星心不在焉地接過，聚精會神地透過窗戶上的玻璃看張烈。
“他為什麽找話題強行尬聊，把咱們支開啊？”許恒星問同樣摸不著頭腦的劉辰名，她已經看出了，什麽打球啊跑步啊，都只是為了找借口讓他倆離開院子。
許恒星正疑惑，轉過身的張烈很快就給了答覆——
他舉起剛才磨好的刀，一刀剁向了大鵝的身體。
許恒星大驚失色，身後的劉辰名急忙上前扶住許恒星的肩膀，將她的身體轉過來，雙手捂住了她的耳朵。
血腥的畫面和刀落下的聲音都被劉辰名擋住了，許恒星的腦海中忽然浮現昨夜他醉酒後的畫面，他也是這樣捂住她的雙耳，不讓她聽到外界的嘈雜，只有他溫柔的聲音傳入耳中，他說，別怕，我保護你。
剛才受到的驚嚇被溫柔撫平，許恒星的心也柔軟起來。
“我沒事。”許恒星拿下他的手，“我會做飯啊，怎麽可能怕這些，只是剛才沒做好心理準備。畢竟是昨天我看著哥哥買回來的活物。”
有一點失落，許恒星的心還是軟的，看到生命流逝，心中有些微的不舍。
劉辰名的手剛放下，外面又響起了刀落下的聲音，許恒星的身體又跟著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急忙拉過劉辰名到乒乓球臺。
“來吧，咱們打球吧。”
十五分鐘之後，劉辰名和許恒星前後腳出來，鍛煉了一早上的許恒星出了汗，回房間換衣服。張烈已經把大鵝分割完畢，用水泡好，剛才混亂的宰殺現場也已經清理完畢。見劉辰名落了單，湊過來：“怎麽樣，教學成果如何？”
劉辰名哭笑不得：“平手。”
張烈大驚：“她天賦這麽高嗎？”
劉辰名的水平，張烈見過，不是一般的高。許恒星第一天正式接觸就能和高手拼了，這是要進國家隊的天賦啊。
劉辰名搖頭，忍不住笑：“他爸爸在少年宮教小孩子乒乓球，她怎麽可能一點也不會，只不過是謙虛。”
張烈恍然大悟，意識到自己被騙了，搖頭：“等有機會你去找許老師親自請教，也許還有救。”
說完，又看了一眼許恒星的房間，繼續問：“親戚的事情她問了嗎？”
劉辰名：“問了。”
“怎麽回答的？”
“實話實說了。”
“她反應呢？沒問你當時為什麽撒謊嗎？”
劉辰名遲疑了一下，解釋：“我帶著她到我家見她不認識的陌生人，怕她不安心，所以才說是親戚。她說能理解。”
張烈很認真想了想，眉毛一挑：“你當初是擔心她怕我才說我是你哥，不是為了隱藏你的小心思才說謊的？”
劉辰名看起來純良無害，裝傻起來也是：“我……什麽心思啊。”
張烈被氣到無話可說。
劉辰名當然有自己的心思。突然找一個大他們兩屆的師兄給他們無償補課，以許恒星高三時候那種愛和人聊天的性格，估計沒幾天就把他們的相識經歷問出來了。問多了，有些想要隱藏的東西就暴露了。
“我高三時候租你家房子的事情，你也說了？”張烈繼續求證劉辰名坦白到哪一步了。
劉辰名點頭，眼神中有猶豫，明顯還有什麽沒說。
張烈抱著手臂看劉辰名，想了想，透露了一點信息：“有件事情和你說，三年前許恒星托我幫忙找個人，我沒找到，如今畢業一年了再也幫不了忙，既然你這麽在意許恒星，就托付給你了。”
“什麽人？”許恒星相關的，劉辰名都想知道。
張烈看了一眼許恒星的房間，確定她還沒出來，抓緊時間交代：“她高一時候，有一個好心人資助了她，長達一年。那個人自稱在Ａ大工作，許恒星托我幫忙尋找。”
他看到劉辰名的表情明顯覆雜起來，心中隱約有了方向，低頭看了看劉辰名的手，問：“我沒記錯的話，你是左撇子吧。你會右手寫字嗎？”
劉辰名摸了摸自己的右手，眼神回避：“不會。”
張烈點點頭，不再追問。
許恒星回房間待了許久不出來，劉辰名不放心去敲門，門開，許恒星一雙兔子紅眼睛出現在你們面前，很明顯哭過了。
“發生什麽事情了？”劉辰名慌亂。
許恒星沒說話，轉身回到床上坐下，她手裏拿著手機，正滾動播放著一個配了ＢＧＭ的視頻，劉辰名看過去，見裏面是一位中年女性用三步一拜九步一跪叩首的方式爬臺階，目標是１０８０臺階以上的寺廟。
“阿姨，許了什麽願望這麽虔誠啊。”拍攝者問。
跪拜的女性擡起頭，滿臉笑意：“是還願。我女兒回來了，我來還願。我女兒回來啦！”
劉辰名怔住，視頻中跪拜的女性不是別人，正是許恒星的媽媽。
視頻配字：這不是迷信，這是一個媽媽最深沈的愛。那是她唯一的光。
評論區，有人給出了其他拍攝者的視頻鏈接：兩年以來，至少有三人拍到了媽媽在不同的寺廟前的跪拜。向來唯物主義不信鬼神的人在求什麽呢，當然是在求老天爺把她最好的女兒還回來。
許恒星發誓過自己以後不哭了，可是誰又能忍得住呢？
她不在的這幾年，無能為力的家人該有多絕望。
平臺推算錯誤，以為許恒星關註拐賣人口信息，推送了好幾條，她看著家屬在鏡頭前無助地吶喊，一次又一次帶著希望而來，在失望下彎了腰；她看著被拐賣的少女眼神從清澈轉為灰暗，聽著她們哭訴過去地獄般的生活，在生與死、希望與絕望的邊緣被反覆摧殘。
過去兩年，被打入無邊黑暗的許恒星何嘗不是這些被拐賣的少女，家人也在她看不見的角落經歷著同樣的心理摧殘。
劉辰名在這一刻深切地體會到了過去兩年許恒星的心境，他以前想到過不知在何處的許恒星孤單恐慌，用自己的感受推測過她家人的痛苦，可是第一次這樣直觀地感受到，他的心也像被寸寸淩遲，痛得幾乎無法呼吸。
他伸出手想給許恒星擦眼淚，卻發現自己已經心疼得淚流滿面。
許恒星，許恒星、許恒星……
窗外，剛想惡作劇敲窗戶的張烈默默放下手。他剛才去找劉辰名，屋裏沒人，猜到在許恒星房間了，正想整蠱兩人，見此情形，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能感受到屋內的悲傷，只好嘆息一聲退出去了。
年紀輕輕的兩人，怎麽像經歷過半生的生死離別一樣滄桑。
他去起鍋燒油，將收拾了一早晨的大鵝燉上了。這種鵝需要文火慢燉，沒幾個小時吃不了，等到張烈忙完回來，見劉辰名和許恒星在廚房，兩人給忙碌的媽媽打下手。
媽媽很喜歡這倆小孩子，正開心地和他們講張烈學生時期的事情。
張烈初中時候爸爸生病去了，媽媽獨自在家上班供養他上學，他很爭氣，一直到高三都是學校名列前茅。高三第一學期結束的寒假，媽媽突然說要去給他陪讀，他不同意，但不知道為何媽媽那麽倔強，堅決地辦理內退，帶著大包小包的行李去了。當時為了找房子費了一番功夫，價格便宜的距離學校遠，距離近的價格又太貴了，找了足足一個禮拜。當時還在讀高一的劉辰名不知道從哪得知了這個消息，主動來找他。
劉辰名自幼父母不在身邊，他由親戚輪流照顧，初三時候正式獨立，獨自住在一棟二層小樓裏，樓上樓下最適合出租了，考慮到他們是一所學校，價格比市場價便宜不少。
母子倆帶著行李搬進了一樓。之後媽媽找了新的工作，白天上班，工資低，但時間充裕，晚上給張烈做飯，陪他一起讀書。
在那一學期的時間裏，他從父親過世後累積的，從未向任何人說出口的痛苦和高考的壓抑情緒，被慢慢治愈了。
所以每次想到那段時間的經歷，他內心都是很溫柔的，感謝這世界的善意。
媽媽也是，把劉辰名當他第二個兒子了。
如果不是劉辰名內向，媽媽怕人家為難，都要認人家當幹兒子了。
唉，這泛濫的母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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