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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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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3章

紐約曼哈頓十四街聖堂公寓5樓501室。

這是江淮雨第一次來這裏,時隔二十年,她再次見到自己的母親,已然抱著完全不同的心態。

她恨何旖漣,不僅是拋夫棄女,更是長久積怨在心裏的孤獨感,她在人生成長的所有重要階段,第一次來例假,第一次被男生告白,第一次暗戀上一個男孩,所有的秘密,在本該與媽媽分享的時候,都是她獨自一人解決和面對。

爸爸飛機失事後,一直臥床,家裏沒有別人,期間奶奶過來照顧過,因奶奶上了年紀,一年比一年衰老和遲鈍,最終在衛生間暈倒,悄無聲息離開了世間。

那年她10歲,放學回家,看見爸爸在地上掙紮不起,奶奶摔倒在衛生間一動不動,盆盂積滿的水溢出整個衛生間,連帶著一些排洩物……

她以前沒覺得媽媽離家出走和家裏發生的不幸有什麽關聯,直到她從埃迪口中,從其他人口中,從越來越多的人口中聽見何旖漣混亂的男女關系,在外和別的男人生下私生子,染毒,詐騙……

她才徹底認清何旖漣的真實面目。

何旖漣美麗的外表下,是一顆無比自私絕情的心腸。

江淮雨在門外等了一分多鐘,樓道很安靜,她四下打量,白墻看起來十分破舊,掛著黑色的油漆和灰塵,樓梯很窄,感覺一不留神就會跌下去,她都不知道自己剛才怎麽上來的。

門開後,一個赤裸上半身,斜掛著一片紅布的光頭外國男人站在門口,看起來三十多歲的年紀,留著稀碎的胡須,眼神平和地看了她一眼,走到另一間502室,壓下門把手,開門進去了。

江淮雨聞到一絲奇異的香味從501室飄出來,青草香混合著藥膏味,初入鼻孔時有輕微的刺激感,再聞一陣子,莫名有些上癮。

怕不是點燃了什麽毒草吧?

江淮雨捂住口鼻,一只腳跨進去,朝客廳和側面的臥室瞅了一眼。

臥室的窗臺邊,半張臉側過來,有上了年紀的風霜感,但膚色很白,眼珠烏黑透亮,頭發平滑地刮到腦後,紮了個長長的馬尾,顱頂、額頭和眉眼的曲線連在一起,即使背著光,也能看出是一張極美的臉。

這就是她的媽媽,曾經辱罵她、貶損她的何旖漣。

何旖漣依舊保持著苗條的身形,穿一身黑色連體衣,衣服材質是柔軟光滑的絲質,手臂和腰部的曲線和二十出頭的女生沒什麽分別。

何旖漣化了淡妝,眉毛濃密,眼眶上有天生自帶的眼線,把兩只眼睛襯托得智慧而靈動。

何夢澤的下半張臉和何旖漣幾乎一模一樣,有點女生男相的感覺。

而江淮雨則遺傳了何旖漣的上半張臉,所以眼睛顯得柔情似水。

江淮雨準備了一肚子的質問,可看見何旖漣的第一面,卻被那雙聰慧靈敏又飽經滄桑的眼神盯了回去。

何旖漣的面相比記憶中多了一分黑色的暈染,不茍言笑,狡黠陰狠。

“你找誰?”何旖漣的語速很快,說的是英文。

“我找你。”江淮雨用英文答。

“中國人?”

“是。”

何旖漣起身,朝門口走來,亭亭玉立,頭發長及腳踝,走到離江淮雨一尺的距離,怔了一下,立在原地,瞪大了眼睛,流露出驚異的神色。

“江淮雨?”何旖漣切換成中文,嗓音細膩柔軟,和那張英氣的臉極不相配。

江淮雨已經忘了何旖漣還有這樣一副柔軟的嗓子,聽起來一點也不強勢。

“我想問你……”

何旖漣打斷:“先坐!”用手指了一下沙發,走到廚房,倒了一杯紫色的果汁。

江淮雨看了一眼沙發,上面印著一尊鬼面獠牙的雕像,沙發下放著圓形的墊子,被人坐過或跪過,凹下去一塊,落滿了香灰。

“我不坐,我問你幾個問題就走。”江淮雨硬撐著,氣勢並沒有預想得那麽足。

何旖漣依舊那麽冷漠,對她,像招待了一個客人,而不是招待她多年未見的女兒。

“喝了它。”何旖漣把果汁遞到江淮雨手裏,兩個人四目相對,像一老一小兩個模板,在互相敵視。

江淮雨猛吸一口氣,身體裏有微微顫栗的感覺,像刻在基因裏的懼怕,“我來是想問‘腦匙’……”

“喝了就能問,不喝可以先離開,這是我這裏的規矩。”何旖漣落了一下肩,眉頭舒展,語速慢下來,“我還能害你不成?聽話。”

江淮雨盯著那杯紫色的水,裏面沒有果肉或殘渣,半透明,深淺不是很均勻,靠上的顏色深,靠下的顏色淺。

何旖漣把果汁遞過去,回頭關上門,再次轉過來,看見江淮雨手裏的杯子已經空了,衣領處有點濕。

江淮雨穿了件藍白色的毛衣,頭發披在背後,捧著杯子看著何旖漣,和小時候相比,簡直是等比例長大,全身上下透著一股純欲味。

何旖漣已經能想象到江淮雨平日裏,如何和一眾男人周旋,如何誘使他們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讓他們獻出真金和真心。

柏世紀的兒子柏星言不就是這樣被江淮雨拐到手的嗎?

何旖漣:“你剛才說,你想問什麽?”

江淮雨作勢擦了擦嘴,營造出剛喝完果汁的假象,“我想問‘腦匙’……你是不是給何夢澤裝了一個?”

“我給何夢澤連了娃娃親,在她很小的時候,對方那個男孩也很喜歡他,兩個人雖然相差了好幾歲,但每次一起玩的時候,總有聊不完的話題。”

“何夢澤是你的女兒?”

“你不是嗎?”何旖漣斜了一下腦袋,眼神露出冷漠和譏諷。

小時候那種被嫌棄的感覺又重現了,江淮雨很用力地平覆心情,一直在壓抑喉嚨裏的嗚咽聲:“我每次問你問題,你都沒有正面回答。”

“你不也一樣,沒有喝我倒給你的果汁,你都不相信我,那我說什麽,你都會覺得假。”何旖漣冷冷地旁觀著,她知道江淮雨愛哭,並且動不動就會哭。

何旖漣記得,江淮雨上幼兒園時,她從外地回來,打算順路去看看江淮雨,那時她已經搬到國外住了,和顧家華有了穩定的感情。

結果,何旖漣在幼兒園門口的小花壇上,看見一個小男生湊上去親了江淮雨的嘴唇,幫江淮雨擦臉上的淚。

而江淮雨坐在花壇邊,一動不動地掉著金豆子,穿著漂亮的小裙子,那雙大眼睛翹起的睫毛上,掛著晶瑩剔透的淚珠,她接過小男孩遞出去的糖果,漸漸停止了哭泣。

那一瞬,何旖漣回想起自己小時候也有同樣的經歷,她討厭年少輕狂、過早放縱的自己,當她看見江淮雨時,她把這份討厭分了一部分出去,施加到江淮雨身上。

何旖漣生了兩個女兒,一個江淮雨,一個何夢澤,江淮雨比何夢澤漂亮許多,學習上就差一點,不如何夢澤聰明。

兩個女兒都是顧家華的孩子,這一點,江淮雨並不知情。

江淮雨沈默良久,她知道何旖漣討厭自己,她也絕不會遷就何旖漣去喝紫色的水,誰知道那裏邊有沒有毒品或致幻劑。

“是何夢澤讓我來找你的,她說你知道‘腦匙’。”江淮雨把杯子放到茶幾上,“媽,你和何夢澤很親近吧?何夢澤加入校舞蹈社,經常去百老匯演出,你應該經常見到她吧?”

何旖漣面部抽搐了一下,江淮雨那聲“媽”,叫得她不寒而栗。

“你要對夢澤做什麽?”何旖漣把手搭在江淮雨胳膊上,“夢澤還在念書,很多問題要考慮長遠,你作為她的姐姐,應該比她懂事,她已經把柏星言讓給你了,你還想讓她做什麽?”

江淮雨看見何旖漣如此惶恐,倒覺得好笑,在何旖漣眼裏,她就是個妖精吧,不然為何何旖漣要遞給她紫色的水,還在家裏燃香。

“媽,何夢澤不喜歡柏星言,她喜歡柏斯盛,你不知道吧?何夢澤這一學期來紐約了,沒在哈佛,因為她被舍友用針管紮傷了,你關心過她嗎?我說的這些,你都不知道吧?”

何旖漣眼神變得呆滯,她轉過身,去電視櫃上點燃了酒精架,熏烤著一顆紫色的石頭。

那股草藥味猛地增重了,竄進江淮雨的鼻子,她用手堵住鼻孔,看見何旖漣木訥地走進臥室,坐在窗臺邊,撿起一把小剪刀,懸空修剪一株淺紫色的植物,長著螺旋狀的長葉。

江淮雨明白了,何旖漣不是壞,是瘋了。

何旖漣的臥室鋪滿了紫色的螺旋草,地上、床上、墻上,還有天花板的木架上,全都是這種草,散發著某種雨過天晴,藏在窪地裏的細菌味,也像香料的味道,江淮雨站了一會兒,覺得頭暈。

“媽!”江淮雨走過去,握住何旖漣的手,“你在做什麽?修剪空氣嗎?”

何旖漣盯著江淮雨抓過來的手,“淮雨,你怎麽知道這麽多,你現在什麽都知道……”

“媽,你這些草從哪裏弄來的,你坐在這裏頭不暈嗎?你是不是被什麽人騙了?剛才出去那個男人是誰?”

“淮雨!”何旖漣哆嗦著嘴唇,“我們都太容易相信別人了,你知道嗎?你初中時被男同學留宿過,你一點都不懂得保護自己,你所有同學都知道,你爸也知道,沒人幫你報警,淮雨,我就是覺得你太傻了……”

江淮雨的身體逐漸失衡,她晃晃悠悠地站著,扶著何旖漣的手,對何旖漣描述的過往一丁點都想不起來。

“淮雨,你和柏星言真的差太多了,你會被他玩弄的,他給他媽媽耳朵裏塞了“蘑菇芯”,那東西就是初代‘腦匙’,不然她媽媽怎麽會死呢?他這樣做慣了,何夢澤和他一樣,他們都習慣掌控別人生死,窺知別人意識。”

客廳傳來一陣敲門聲。

一個女聲用法式口音的英語問:“這裏是何旖漣家嗎?我應《時代》雜志采訪,想和你見一面……”

敲門聲節奏很慢,一直在持續。

何旖漣朝門口張望,目光由呆滯轉為警覺,像一只臥在鋪滿草墊的洞穴裏的狐貍。

敲門聲戛然而止。

女聲再未出現。

何旖漣的表情明亮起來,輕笑著,想起隔壁男人找她聊天,聊他出櫃的女朋友,他女朋友曾出任《時代》雜志編輯,又導過電視劇作品,他聊這些時,眼中燃燒著無盡的恨意。

那男人不止一次說:“我恨她,恨不得殺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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