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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宅。

喬父一言不發,僵直地坐在木椅上。

張氏來回走了幾遍,見他沒有反應,心底也有些埋怨:“老爺你說句話啊!這事關我們的生死,你就沒點主意嗎?”

聞言,喬父一甩袖:“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啊。”

張氏在內心翻了個白眼,原來一直覺得喬父這種性格最好拿捏,雖然事實的確如此,但是一到關鍵的大事上,屁都憋不出一個,還得反過來指望她想法子擺平。

她頂多在後宅翻出天,如何能與宮裏的娘娘鬥法?對方不過撚撚指頭,都叫她好受的了。

“那依老爺之見,這錢我們收不收?”張氏換了個說法,黑衣人許諾會給重金,畢竟富貴險中求,若是喬鳶那邊東窗事發,也沒波及到他們,那老爺的官位說不定能繼續往上升了。

“……能緩當務之急啊。”喬父沈吟片刻道。

他在官署已經被人排擠了一段時日,每天吃午膳時只能自己端到辦公位置吃,生怕再來幾人開口譏諷,若有這筆錢,將上司討好,起碼同輩的不敢再亂說話。

至於喬鳶會不會連累他們——

“明日我就先托人把喬鳶的戶籍轉出去。”

張氏兩眼一亮:“是這個理!她都不在咱家了,做了什麽事還與我們有何幹系?老爺,其實那布偶,我也有個主意。”

她湊前輕聲說:“我們在布偶裏邊再封一層,寫個藏頭詩進去,交代何年何日是何人要此布偶。”

喬父皺眉道:“我們並不知曉那黑衣人叫什麽,只知道他背後主子是皇後娘娘,況且也不知是不是他禍水東引,故意把自己的主子說成是皇後。”

在他看來,皇後已經疾病纏身,熬了那麽久活到現在,已是僥幸,還說不準能有多少壽數,她自要把心思放在自己身上,去調理身體,哪還有多餘的心力去害後宮妃嬪,怕是自己都得防備明槍暗箭。

張氏不以為意:“重點不是真的將信息交代清楚,而是把我們摘出去,布偶縫了我們可以說成不是自己的,字條也能找旁人寫,這樣不留下我們的筆跡。”

“這可行嗎?對方也不是善茬,或許還會去辨認筆跡。”喬父搖搖頭,不讚同道。

張氏哄道:“所以留個位置塞另外的字條進去,也是一個保障啊,本來也不是我們想害人,就不許留點保命的護身符嗎?老爺,你想想,你還年輕,這官位也要一點點升上去,如果一下到了頭,你甘心嗎?”

她循循誘導,點中了喬父心中的執念,喬父心口一顫,最後頷首。

……

七日之後,期限已到。

黑衣人這回是夜色已深才到的喬宅。

張氏和喬父都沒有睡下,各自灌了濃茶,坐在廳堂等著。

黑衣人的裝束依舊讓人看不到相貌,他自顧自尋了空位坐下來,問道:“布偶呢?拿來我看看。”

張氏連忙遞上,黑衣人卻不接過,只命令道:“把它拆開,我要看看生辰八字寫得對不對。”

聽此,張氏吃驚道:“可是布偶已經縫好了,再拆怕是要留痕跡……”

“不過是拿來紮針的小人,它不需要做得多好看,叫人拿剪子來,你當著我的面剪開。”黑衣服輕蔑道。

張氏依言,取了剪子。

布偶縫制的是個女娃娃模樣,特意在眉心點了個紅心,張氏從娃娃的肚子剖開,把紙條露了出來,捧到黑衣人面前。

黑衣人取出那張紙條,見上邊寫的是皇後的生辰八字,這字跡……

他又仔細辨認了一番,嘴角下撇:“這不是你們寫的字。”

喬父與張氏對視了一眼,後者上前辯解:“老爺當官的,您能見到他的字容易,只是妾身不如何寫字,貴人怎麽就能確認這不是我寫的呢?”

黑衣人掃了她一眼,並不正面回應:“你們再寫一張來,就在我面前,這張不用了。”

他三下五除二,將手中的紙條撕了個粉碎。

於是兩人又叫下人馬不停蹄地備好筆墨,張氏在監視下重新落筆,此次筆跡倒得了黑衣人的認可。

張氏擱下筆,小心翼翼道:“不知貴人還有沒有旁的吩咐。”

“自然有。”

黑衣人順勢應聲,叫張氏愈加緊張——莫非讓他看出來布偶裏面的玄機了嗎?

但聽下一刻,黑衣人塞好紙條,將布偶壓了壓棉絮,拋到張氏懷中,“將它縫好,盡快,我就在這看著你。”

張氏手忙腳亂地接住,心下有些許不滿,想起金銀,壓下悶氣問道:“貴人,不知道這千金何時可以……?”

黑衣人不急不忙,從身後掏出個布囊,拉開一個大口,將其對準二人:“瞧仔細了,這裏面有二十條金塊,今日布偶拿到手,這些就歸你們了。後面若是一切順利,剩下還有三十條金塊給你們。”

喬父被金塊的涼光晃了下眼睛,手不自覺攥緊扶手,壓抑了好一會兒,才敢開口:“多謝貴人,多謝皇後娘娘。”

黑衣人揮揮手,又把布袋紮緊,隱於身後。

張氏這下來了勁,拾起針線,極迅速地將布偶裂縫重新縫制起來,心下放下大半的心——黑衣人沒有發現,他們在布偶側邊的布料上,寫下來關鍵字眼。

一開始他們是想再塞個紙條進去,但是無論怎麽縫制,總會有個凸起,畢竟得在裏面縫個布丁式的小口,很容易摸出來,旋即換了現在的這個法子。

甚至今日他們被黑衣人發現不是自己的字跡,也是算計過的,能用這件事分散對方的註意力,便能渾水摸魚了。

於是布偶的狀況是這般:塞入寫了皇後的生辰八字,側邊寫了“何時何人要求做出此布偶,用途險惡”。

被穿膛破肚的布偶,此刻縫上了一排絲線,又被黑衣人要求,將嘴角弧度上拉,以交叉的形案縱橫排布,顯得愈發詭譎。

她親手把布偶交到黑衣人手上,眼睛盯著那個裝滿了金塊的布囊,不消片刻,黑衣人也很是爽快地交錢走人。

張氏立馬跑到喬父跟前哄道:“老爺,傑兒那邊要購置新的筆墨了,他將來也是要隨您一起為大朔效力的,您可不能在讀書上委屈了孩子。”

喬父聞言,大方地給出一塊金條,餘下的吩咐忠仆放到書房。

張氏喜滋滋道謝,說是先去整理床榻,就先一步回去了。

路上她攥著這塊金條,藏在衣袖裏,徑直回了臥房,尋了地方藏起。

若是她說是想自己買脂粉,喬父定然不給,但只消拿孩子做借口,他十有八九會同意。

她趁著喬父還沒回來,吩咐貼心丫鬟道:“前幾日你帶來的消息做得真?”

丫鬟道:“是,常媽媽那邊確有生人去找過。”

張氏懷疑是有人在私下調查起先夫人之事,只是事情過去已久,驟然被人註意並花心思去搜查,必得是與先夫人關系親密的人,所以她頭一個懷疑的便是喬鳶。

雖喬鳶已入宮,難以確悉,但她本來也與喬鳶無多少母女情分,貴人又恰好出現,她不介意趁機借此確認那背後調查之人是否為喬鳶。

又拿了兩錢,張氏賞給了丫鬟:“賞你了,日後若常媽媽那邊還有事,你就和我說。”

丫鬟樂道:“您放心,奴婢姑母與常媽媽是鄰裏,最容易盯梢。”

張氏點點頭,揮手讓她出去,又清點了下自己攢的銀錢。

她也得給自己準備些逃命的物什。

-

移心殿。

喬鳶得詔,來到偏殿等候陸時禎。

兩人如今相處雖不是轟轟烈烈的,但細水長流一般,也習慣對方的陪伴。

只是陸時禎還要內斂些,每次只以教授棋藝,將喬鳶請到了移心殿。

順便一道用了午膳,喬鳶拉著陸時禎坐到了羅漢床上,立馬便擺起了棋子。

陸時禎動了動尾指,雖是叫她來學棋的,但他也並不想次次真的只學下棋。

他輕咳了幾聲。

喬鳶擡眸:“皇上飲口茶?”手下動作不停。

陸時禎喝了幾口,又輕咳了幾聲。

在他要繼續咳嗽下去的時候,喬鳶領會到了什麽,停下擺棋盤的手,笑著望向陸時禎:“皇上這是怎麽了?”

陸時禎反而不自在起來,提了句:“你想見見家裏人嗎?”

喬鳶先是微睜雙眸,而後輕笑了聲,婉拒道:“不想。”

陸時禎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怕是說錯了話,卻又不知如何補救。

喬鳶看出他的窘迫,她瞧出天子是想與她親近,於是主動道:“嬪妾今日不想下棋了,皇上與嬪妾說說話,可好?”

陸時禎自無不可,甚至樂意至極。

“還恕嬪妾無力,嬪妾有一問,懇求皇上解惑。”喬鳶隨即拋出了一直想問的問題。

陸時禎並不知曉她想問什麽,但想想她應當也不會問及前朝之事,自己應當也沒有什麽不能說的秘密,於是頷首。

喬鳶望向他的眸珠,從裏面看到了自己的身影,緩緩問道:“皇上是不是分辨不出紅和綠兩種顏色?”

這次輪到陸時禎驚訝了。

但他並不覺得這是冒犯。

“是。”陸時禎片刻就承認了,“是先天的,父皇吩咐了要封口,因此沒有什麽人得知。”

這在皇室被視為不詳,可巧在他出生當日,先帝攻下一處城池,因此欽天監的人也極會說話,將本該“處死”的建議,囫圇改成了“遠之”。

當初生母去世,他知曉是母後主動找了父皇要求撫養自己,心下更是感動。

畢竟他從小沒被宮人在背後罵成是“怪物”。

如今他自成天子,更加無人敢提起,所以乍聽喬鳶提起,他更多是好奇於她如何得知的。

“皇上是想知道我哪裏知曉的嗎?”

喬鳶直接問出,見對方點頭,繼續道:“嬪妾喜用鮮花做頭飾,偶有幾次也腆著臉問過您好不好看,有幾回您誇好看,還帶上了描述顏色的字詞,當時嬪妾便覺有些不對。”

她順勢取了一只紅寶石簪下來,上面還雕刻了一只蜻蜓落在寶石上,恰好蜻蜓眼睛點綴了綠珠,她放在手心:“我看您大大方方地說顏色,應也不會因此癥而自卑、暴怒,於是方才才敢問出來。既如此,嬪妾還想問,若兩種顏色放在一處,您看得出差別嗎?”

陸時禎拿起這根簪子,憶起是在葳蕤山莊之時,有一回晨起,他簪入她發中的。

他僅看了幾眼:“分得出,就像墨汁,有深也有淺,紅和綠若放在一起,在我眼裏也有深淺之分。只是單獨見其中一種顏色,我不一定能分辨出來是紅色或綠色。”

“原是如此。”喬鳶頓了頓,“它會傳給孩子嗎?”

陸時禎一時沈默下來,過了半晌,叫喬鳶也心覺不安,才開口道:“太醫說是會有影響,朕也想過,棠兒是否因朕,才會成了如今這般開化不易的模樣。”

喬鳶握住他的手,輕輕說:“大公主能分辨出紅色和綠色,所以說並不是皇上造成的。歸根結底,是還在母胎或者生產時落下的病根。”

“只是當年的兇手,朕到最後也沒有找出來。”陸時禎皺起眉頭。

這番話,完完全全否定了宮中的流言——在王皇後生產時,瑛貴妃動了手腳。

喬鳶不再追問,卻也沒有多餘的安慰,此事她知之甚少,說多錯多。

“你呢?你有什麽秘密嗎?”陸時禎望向喬鳶,淺笑道,“瞧朕,又說了傻話,便是秘密,怎麽能讓人知道。”

“皇上信嬪妾嗎?”喬鳶反過來與他對視,攝住他的所有目光。

今早朱英來報,黑衣人再次出現,只是看不清他的相貌,也不知道帶了什麽東西,更不知道他與喬父張氏談了什麽。

她依舊覺得自己很被動,即使現在恩寵愈發重,也還是不夠。

譬如這個出現了兩次的黑衣人,她根本不知道對方打了什麽算盤。

可這不代表她要坐以待斃,於是她打算再賭一把,賭……聖上對她的在乎。

陸時禎與喬鳶回視,神思早飛到一邊——她說這話是因為什麽?想讓我怎麽說?我是不是回答相信,才能安撫她?

“皇上?”喬鳶見他整個人好似木頭般,扯了扯他的手。

陸時禎下意識脫出口:“相信。”

隨即給自己找補道:“朕……朕甚少與妃嬪們接觸,並非是朕厭惡他們,其一便是方才提及的眼疾,其二便是朕年少登基,至今朝堂仍有不服氣之人,所以花了許多心思在前朝……”

喬鳶見他的話越說越多,越說越長,也極有耐心,嘴角掛著笑,靜靜聽他言語。

“……所以,朕不願說謊騙你。”陸時禎說這句話時,眼睛並沒有躲避她的目光。

“嬪妾也信皇上,此刻是真心的。”喬鳶依偎入他懷裏,“希望日後不管如何,皇上也會信嬪妾。”

陸時禎收攏雙臂,在她的發上,落下一吻。

……

送走喬鳶,陸時禎又回到書房,立馬進入狀態。

鄭暉踩著碎步,進來報道:“皇上,這兒有一封信,是軍營裏寄出來的。”

陸時禎放下筆,拆了信,迅速默讀了一遍,及至最後一行字時,他難得激動地站了起身。

鄭暉關切道:“皇上怎麽了?”

這封信是青大寄來的。

當初陸時禎放其離開,對方一把跪下,要效忠於他,思及自己確實有安排新人入營的打算,又正所謂用人不疑,於是讓鄭暉找時機,給青大遞話,因此後來才有青大入營的事情。

不過他並未給予更多的幫助,在軍營的一切,都需要青大自己去適應和磨煉。

現今他既能寄信出來,因也混出了點成績,但比起這個,心中內容更令他心神不寧——城郊有異動。

陸時禎當即問鄭暉:“來寶那邊有何情況?”

鄭暉腦筋一轉,神情也嚴肅起來,回道:“因成順與來寶同住一屋,所以奴才派了成順盯梢,奴才這就叫成順過來。”

他又出了殿門,掃了眼在外候著的人,不見來寶,朝成順招了招手,低語道:“我讓你盯著來寶,最近可沒懈怠吧?”

成順立馬回道:“我哪敢啊,師傅吩咐的,我肯定照辦。輪到我站崗的時候,我就讓小桌子替我去跟著,他身形小,也適合隱藏。這不,中午來寶說吃壞了肚子,要去如廁,結果到現在都沒回來。”

“行了,先別和我說。待會皇上就是問你來寶的情況,你如實回答看好了,千萬別作假,我眼瞧著,皇上這回怕是——”鄭暉住了嘴,把最關鍵的部分咽了下去,意思到了便成。

成順腦瓜不笨,且從鄭暉臉上能看出,來寶怕是攤上了大事,不,也許還有他背後的主子,也攤上事兒了。

他可不敢再嘴話,立馬挺直腰板,抖了抖衣袖,整理好儀態:“走吧師傅,我這就隨你進去。”

鄭暉瞟了他一眼:“瞧著是個模樣,行了,我也不要瞎操心了。不過我就不進去了,你細細與皇上說來。”

聽到師傅不進去,成順還有有些慌張,但想到他是大總管教出來的,不能丟臉,於是強裝鎮定進去了。

鄭暉又貼心地將門合攏,見其餘人似乎離門太近,又打發去做些灑掃工作,獨自一人守在外邊。

不知過了多久,影子也漸漸拉長,鄭暉甩了甩拂袖,趕跑蚊蟲,殿門從裏打開。

他回頭望去,見成順滿頭大汗,哭喪著臉說:“真是攤上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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