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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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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婚

任苒在大四這一年, 進入畢業季漫長的迷茫期。

身邊的人或考研考公,或籌備出國,或實習工作, 大家都像突然被擰緊的發條玩具, 鉚足勁朝著既定的軌道往前。

就連向來咋咋呼呼又不著四六的田漾也被父母下了指令, 暫停網紅大業,開始申請國外的院校。

原本引以為傲的自由在他人對比下變成了碌碌無為的散漫,心臟猶如從高空墜在彈床上,反覆體會滯空的失重感。

任苒早間被走廊外窸窸窣窣打掃的聲音吵醒。

她睜眼, 看著映入眼簾滿目柔軟陌生的象牙白和落在枕畔的一抹朝陽, 花了幾秒鐘回憶自己身在何處。

她在路上的時間太多,總會在一些早晨,習慣性地短暫斷片。

她又開啟一人的獨自旅行,只是在昨晚, 跟田漾通話聊到有些晚。

對面抱怨著申請學校面臨的巨大壓力, 挑剔中介文書寫的不專業,又後悔自己沒在之前把自己的績點刷得更高一些。

任苒的食指搭在雜志書頁平滑的測沿,有一搭沒一搭地應和她漫無邊際的聊天。

直到田漾中途問她:“你以後是什麽打算呢?”

任苒不經心地說,簡喚塵想在寒假帶她回家,大約是想定下來那麽個意思。

電話那頭 “啊——”了一聲,田漾的反應倒不像想象中那麽激動興奮。

初始見她在簡喚塵面前的乖巧聽話,以為是一物降一物的化學反應,只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又總覺得任苒總在迎合, 缺了幾分真心。

“會不會太著急?”田漾說, “這是簡喚塵的想法吧?你呢,你怎麽想?”

任苒是為了安定, 自願鉆進狹窄瓶口的八爪魚,會獲得什麽,要舍棄什麽,早都已經看得分明。

她很淡然地說:“看他吧,我怎樣都可以。”

田漾沈默良久,她說:“為什麽,總感覺你對簡喚塵不像情侶?像上級。”

任苒私以為這個比喻還挺精準有趣,用玩笑的口吻說:“嗯?這都被你發現了。”

“別擔心了。我不願意做的事情,有誰能強迫呢?”

——

再到那一年值得紀念的,大約只剩下十一月末,任苒二十二歲的生日。

姜覺早在兩天前給她發了消息,邀她去自己的住處吃飯過生,任苒一如往年沒有回覆。

簡喚塵學業繁重,她主動去了S市履行女友義務。

白天簡喚塵去實驗室,留自己一個人在家,任苒無聊翻起社交軟件裏的祝福,在後臺裏看到久違的被頂上來標紅未讀的聊天框。

H:[生日快樂。]

她就這麽看了幾秒,沒點進去也沒有回。

她對於別人的冷落、放棄有著異常敏銳和介意的感知。

任苒好容易順平了這道心氣,不願意再做別人召之即來的消遣。

晚間簡喚塵忙完回來,接她出去餐廳吃飯,在公寓的地下車庫裏,他突然開口,向任苒求婚。

地下車庫井字狀排排明亮的燈不分晝夜的亮,簡喚塵在車打著火後,偏頭看她用手指細細梳理發尾,許久像是下定某種決心。

他說:“小苒。我知道,現在並不是最好的時機。”

“鮮花在餐廳,戒指還埋在蛋糕裏,所有朋友都在那等著我們去。”

“但這是你的生日,有沒有準備好,應當交由你決定。是只要單純地慶祝一個生日,還是可以給予這天更豐富和特殊的含義?”他的眼裏帶著誠懇的期待。

任苒對他這些天的小動作,不能說是一無所知。

她做好心理準備,畫好看的妝,面對著簡喚塵突然誠懇的提前坦白,頗有些哭笑不得:“你真是……”

真是怎樣?

太過完美正直的秉性剝奪掉生活中的一些浪漫和驚喜能帶來的樂趣,另一面又尊重可靠到求婚之前也要問清她的想法。

這就很好了。

她不信愛能永恒持久,卻足夠相信簡喚塵。

她當然是點頭。

晏知時聽到消息的時候已經遲了好幾天。

他已經鎖定本校保研名額,確定的研究生導師是晏波的大學同窗好友。

導師精力旺盛,活躍在學術的一線,晏知時準備自己的畢業論文的同時,也被布置閱讀大量文獻,陪同參與各種論壇會議,又因為他會日語,特殊場合下還需要兼任翻譯。

他幾乎是整日整夜地連軸轉,一天下來幾乎睡不到幾個小時。

晏知時剛剛下飛機落地,便接到了晏波的電話。

打車到家時,戚少桐穿著圍裙做好了滿桌的飯菜,晏波休息在家,一家人難得齊聚。

飯桌上,戚少桐看他神色疲憊不堪,囑咐晏波說:“你去跟老王打個招呼,給知時放兩天假,讓也他休息休息。”

晏波對兒子自然也是心疼,但還是說:“人家當導師,該怎麽個教學進程有自己的節奏。哪有外人往裏摻和的?”

晏知時只低頭吃飯:“不用。我可以。”

飯桌上由此又安靜一些。

戚少桐無奈起身,拿起勺子給大家盛湯。她似是不經意地順口提及:“小苒她,現在過得還挺好的。”

晏知時拿筷子往嘴裏囫圇塞著菜,似有所感地擡眼。

晏波問:“怎麽說?”

戚少桐抿了抿唇,遞過湯碗去,用平靜的口吻說:“前兩天,從朋友圈看到她發的視頻。好像是談的男朋友,跟她求婚了。”

晏波一時間不知做什麽反應,他說:“她還這麽小,這麽胡來家裏知道嗎?”

“她家裏只有一個奶奶,要做什麽,別人也管不了,”戚少桐道,“再說,她爸媽當初不也是……”

看到晏波嚴肅凝重的神色,她又有些後悔,應該早點忍住,不提起這個話。

“雖然年紀小了些,只要對方可靠也不見得是壞事,對吧?她也沒有什麽親人了,未來能有個依靠,當然好。”

她說到後來,一直偷偷覷看晏知時的臉色,而他只是神色淡淡的,沒有半點反應。

晏知時感覺疲勞抽空了所有的力氣,所有的情緒和所有其他的東西。

他後知後覺,自己應該好好睡一覺了,他很久沒有好好睡一覺了。

他蜷縮在床上,蓋著毯子,閉著眼睛,腦子裏卻是戚少桐的話。

他睜眼,躺著一支又一支地抽煙,整包煙很快就見了底,他下樓去超市裏,拿了整一條。

他們在一起時,他不會抽煙,只有任苒。

他不喜她放縱墮落的一面,任苒便總是藏著。

偶爾被他撞見,看著晏知時不高興,也是笑嘻嘻的。過一會兒,自行漱了口,又嚼一會兒口香糖,再貼上來親吻他。

但那個時候,他是開心的。

晏知時知道她動機不純,卻也以為,她對自己總有幾分喜歡。

他埋下一顆種子,期待它能在未來生根發芽。

卻沒有想到,那只是一程絢爛的花火,一瞬照亮過的夜空,後來餘下的只有吞噬骨肉鮮血的、漫漫無盡的黑。

晏知時抱著煙,煙盒硬得硌得胸口骨頭疼,看著液晶屏不斷上漲的樓層數字,他突然抓住電梯裏鋁制的扶手,緩緩蹲下了身子。

///

隔天,任苒在小區樓下,坐上晏知時的車。

不知何時起,他們每次的見面,都已經是以年、以月作為計量單位了。

晏知時便偏頭來望向她,他靠在椅背上,臉上因咳嗽而通紅,眼神疲倦。

人的蒼老是從眼睛開始的,通紅的血絲,渾濁的眼神,甚至是眼皮眨動都會減緩頻率,那都騙不了人。

晏知時說:“你清楚,你自己在做什麽?”

任苒頷首:“我一直很清楚。”

晏知時伸手去掐她的臉,手上沒用力,神色如死灰暗淡:“為什麽?從很久以來一直是,簡喚塵什麽都不用做,就可以,但我怎麽努力都不行。是為什麽?”

任苒的目光看著他,眸光微動:“其實你很清楚的,晏知時。”

“我不喜歡你太聰明,不喜歡你了解我,也不喜歡那些回憶。”

她終於擡手,拂開他的虛捏的手指:“人生漫長,越清醒越痛苦,能糊塗一點是很好的。”

“我可以在簡喚塵面前裝成任何我想要的樣子,但是在你面前,卻像照一面鏡子。沒有人願意看到過往千瘡百孔、面目不堪的自己。”

“這也是我後來想明白的,姜覺寧願拋棄我、也要去選擇那個導演和他女兒的原因。”

“可是我愛你。”

晏知時的語氣平靜得像一潭死水,他放棄了所有的掙紮與自尊,把心剖出,給一個根本不懂珍惜的人。

“好的、壞的,怎樣都是。”

任苒看著他良久,斂目道歉:“對不起,是我討厭自己。”

這是她人生難得一些說真話的時刻,都給了晏知時。

他握著方向盤,倏然發笑,為自己不值。

自己終究只算是她寂寞時的消遣,是一個不投入感情的配件。他像一個不怎麽喜歡的包,被扔進了垃圾箱裏。

她得償所願。

他淪為笑柄。

自己徹底成了他們人生路上可笑的配角,荒廢十數年青春和感情,留一個無聊的墳塋。

不,連墳塋都沒有,是曝屍荒野,屍骨無存,從開始到結束,不見天光,無人可知。

他如鯁在喉,問不出聲:我也是個人,你怎麽能對我那麽殘忍?

可是任苒拉開車門,已經往前走去了。

冬季樹木枯萎蕭條,在風中搖搖晃晃,她穿著灰色毛呢大衣,背影堅定,不會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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