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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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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病

五月末的下午, 太陽已經開始有些灼曬。

汽車停在高速的加油站,藍色工服的工作人員在一臺臺機器間穿行。

一輛黑色汽車停在加油口前降下車窗。

副駕駛卷發的女生戴著墨鏡,懶洋洋地後靠讓開視野。

駕駛座的男生已經從另一側開門下車,他身材頎長, 穿著水洗牛仔面料的外套, 長相斯文白凈。

“95號汽油加滿。”他道。

不多時,車廂後部的停止嗡鳴,工作人員提起油槍,簡喚塵拿著結賬票據和一瓶冰水從便利店裏出來。

上車點火, 車開到一旁讓出位置。他將水遞給任苒:“還有點難受嗎?要不去旁邊服務區散一散?”

“沒事, ”任苒旋著瓶蓋,抿了小口的水,“就是坐久了腰疼。”

“那一會兒到酒店,我幫你捏一捏?”

任苒扶了扶下滑的墨鏡, 嘴裏咕噥著:“不是約了中介?”

他右手撫上她有些倦意的臉, 俯身過去,親了親她的臉頰:“不那麽趕了。今天這麽辛苦,就好好休息。”

簡喚塵在上周順利完成了畢業答辯,他提前動身返回了燕山,做去S市的準備,順帶強行把不情不願的任苒給拐帶了出來。

任苒算不上旅行途中的好伴侶,嬌氣得像是玻璃材質的易碎品,陪他自駕四個多小時,後半程就開始哼哼唧唧, 似乎快要達到某種的閾值。

簡喚塵猜想她大約下午是不想再排什麽行程, 於是電話推遲了與中介約定的時間。

隔天的一早,他們在酒店起床剛吃早飯, 對方已經提前等在了樓下的大堂,敬業及內卷程度可見一斑。

簡喚塵已經提前溝通過一些基礎要求,給的預算充足,對方帶看的幾套房源也都像模像樣。

任苒環抱雙臂,在窗邊看著那條貫穿整座城市奔流不息的江。

腦子裏突然閃回某個冬天,晏知時穿著毛衣坐在椅子上,低頭給空調遙控器安裝新的電池。

他們是說到了什麽,面對著此刻同樣的風景,在落地窗前接吻。

全新的空調在頭幾分鐘裏吹出帶著塑料異味的風。

而那時晏知時擋在她的面前,含咬著唇瓣,錮著她的腰,使她的鼻尖都是自己的味道。

任苒並不是一個喜歡回憶的人。

回憶讓人軟弱,又讓此刻變得格外難堪。

她不知道是不是內心的不安感作祟,大腦自動將往日種種翻出,舊事重提。

她回頭望向簡喚塵,正好他也看過來。

他攤手笑: “我沒什麽要求了,主要是你喜歡。”

中介還在竭力推薦這套房子,房東急租,價格合適,家具都是新換的非常搶手。要是喜歡,一會兒就可以直接簽合同了。

任苒中斷他源源不斷的推銷:“這個小區,和周邊的我都不太喜歡。還有其他的嗎?”

中介說:“有倒是有。只是這片江景比較開闊,其實租得更好一些。”

“我不喜歡。”她直白地又重覆一遍。

他們也不算是最奇怪的客人,要求明確也不為難。

最後定下的是一套校區北面的兩居室,目之所及都是現代化鋼筋水泥的建築體,少了一絲凡塵煙火氣。

他們一起去超市買了家居用品回來,一點點共同裝填起這個小窩。

晨間任苒埋在枕間熟睡,身後溫暖體溫貼上來,攔著腰埋進她的肩窩。呼吸吹在脖子上有些癢,任苒懵懵地睜眼,側過頭。

陽光鋪面柔軟的被面,男人溫涼的唇貼上來,似是感嘆:“真能睡。我買了早飯回來了。”

等任苒洗漱出來,磨磨蹭蹭地過了二十多分鐘,早點都有些涼了。

簡喚塵幫她剝開茶葉蛋的碎殼,問:“F大這邊的同學說要組個校友聚會給我接風,晚上一起吃個飯?”

任苒的嘴巴嚼著燒麥,慢慢吞吞地說:“我不想去。”

“沒有別的人,”簡喚塵說,“都是燕大附中的同學。”

“不想去,”她撐著下巴,看上去真的沒有任何興致,“你們都是名校績點3.8以上的大神,就我是小趴菜。去了丟臉。”

簡喚塵:“他們都知道我的女朋友也來了,所以想見一見你。”

他看著任苒不吭聲,又哄她開心:“人各有志。你現在自媒體做得好,也是非常厲害的。論起成就,別人也未必能比上你。”

她終於語氣松動:“真的要去嗎?”

“就當是陪我。”

去或者不去,像是勢均力敵打著悠悠晃蕩不安的天平。

一頭是去了,前現男友同桌吃飯,尷尬自然在所難免;一頭要是不去,簡喚塵碰到晏知時,還不知道會說些什麽。

任苒想了,還是要把事態發展控制在自己的手裏。

她做了應對一切場面的充足的心理準備,到晚上的飯席間,晏知時卻並沒有露面。

也沒有人提到他。

任苒想,按他的脾氣,確實是不會主動參加什麽聚會的。

整場飯局自然是以簡喚塵作為主角,他一向人際關系良好,跟大多數人都熟,情商高,也能開起玩笑。

席間有人打趣說,他從P大來F大是下嫁。

簡喚塵也不怎麽在意,他在桌下牽著任苒的手,揉捏她柔軟的指腹,兩人交換了心照不宣的笑。

任苒在那時無意間擡頭,看到斜過的一個男生眼神直楞楞地他們的小動作,神色頗有些古怪,她為這種毫不掩飾的窺探而不喜。

席間她借口上廁所偷偷溜出來,繞過大半條走廊,在僻靜處拉開窗戶點了一支煙。

香煙燃到三分之一處,突然有聲音從背後喊她的名字:“任苒。”

她指尖夾著煙回首,是飯桌上那個一直盯著她看的男生,她盯著他分辨了幾秒,沒認出來是誰。

“你好,”她客氣地說, “我們認識?”

“我們是同屆生,我叫商華,實驗班。”

任苒偏著頭思索了片刻:“沒什麽印象,不好意思。”

男生也不是來敘舊的:“我們確實不認識,但晏知時是我朋友。”

“晏、知、時,”他一字一句地吐出這個名字,“你應該知道是誰。”

他這一句,讓任苒臉上客套的假笑也冷下來。

她緩緩轉過頭,將嘴裏的煙氣緩緩吐向窗外,姿態不怎麽在意地問:“哦。那他今天怎麽沒來?”

商華說:“他外婆病了,從年前到現在一直在住院,他最近大部分時間都在醫院。”

任苒撣灰的手指一頓:“什麽病?嚴重麽?”

“如果真的關心老人,是不是自己去問一下比較好?”

商華不無諷刺地說:“當然你要是因為男朋友要避嫌,那就當我沒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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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十點餘鐘,皎潔的月色曬入窗欞,鎖進地面上一塊塊冰冷方正的瓷磚。

晏知時站在墻邊,擡眼看著護士手腳麻利地拆掉最後一個輸液瓶,她收好所有醫療用具,替外婆掖好被角,轉頭說:“家屬可以放心休息一下了。”

他疲倦地動了動已經酸麻的手腳,低聲道了句謝。

睡覺之前,晏知時起身去水房洗臉,強力的水流沖著肌膚,手機在口袋裏震動響起,他擰上了龍頭,用毛巾擦著臉,沒有睜眼接通了電話。

“餵?”

電話那頭靜默了兩秒,熟悉的女聲說:“是我。在醫院?”

晏知時想,他大約是終於從黑名單裏被放出來了,波瀾不驚地“嗯”了一聲。

“我在住院部一樓大廳,找不到地方,”任苒說,“你來接我一下。”

沒有任何前因後果、寒暄與廢話,電話被掛斷了。

晏知時從鏡子裏看了一眼自己臉,收拾好洗漱用具下了樓。

值班的護士臺亮著燈,任苒穿著米色外套伏在臺面上,有些出神地玩著手裏的筆。

她似有感應地聽到腳步聲回頭,對他問:“哪個病房?探病要填表。”

“我來吧。”晏知時接過中性筆,掃到最後一條記錄,唰唰幾筆,筆走游龍般飛速填完,往值班護士那裏遞過去。

護士提醒說:“夜深了,註意探視時間哈。”

“好。”他道。

形容他們此刻狀態最貼切的莫過於那一句歌詞,最熟悉的陌生人。

兩人一前一後走在醫院狹長冰冷的走廊上,交錯的腳步聲如抑揚頓挫的鼓點。

晏知時說:“白天來,可以多待一會兒。”

任苒很直接地說:“不想碰到別人。”

她說的別人,自然是晏知時的家裏人。

他便也沒再說什麽話,帶她進了病房。

隨著這段時間臥床休養,老人家時睡時醒,生物鐘一直有些混亂,她睜眼的時候幾乎以為自己看錯了。

任苒笑吟吟的小臉露出來,小聲說:“是不是打擾您休息了?”

外婆這麽怔怔地看了好幾秒,確定是她的那一剎,眼淚就淌下來了。

她握住任苒潔白細嫩的手,在她的手背上狠狠拍了幾下:“你這孩子,還知道來?姑娘家怎麽就這麽犟?!”

任苒挨著老人家,側身坐下來。她的頭發松散著,牽著老人的手,耐心地回答她的關心、聽她的訓。

晏知時坐在另一側的椅子上,不吭聲地陪著。

任苒如今實在是太瘦了,外套的系帶掐著腰,看上去輕輕一握就能折斷。

“要多吃一點飯,”外婆心疼地說,“不要學那些女孩減肥、減肥的,你太瘦了。”

任苒說:“我現在在掙錢,瘦了上鏡好看。”

“還在讀書,怎麽就掙錢?”

“我好看嘛,”她大言不慚地誇自己,“現在好看就能賺錢。”

外婆並不能認同她當前的取向:“賺錢不要緊,還是要讀書、學業要緊。讀書明理,走的路也穩當。”

晏知時覺得這個話題走向不怎麽好,插話問任苒:“要不要喝杯水?”

她抿著唇,搖頭婉拒了。

這場探視前後坐了不到二十分鐘,任苒看著時間太晚,就起身告辭。

外婆喊上晏知時,要他把人送回去。

往外走的時候,任苒終於沒忍住問他:“外婆是什麽病?”

晏知時解釋說:“過年的時候,院子裏下雨結冰沒看見,滑倒摔傷了肋骨。家裏沒人照顧,所以挪到了S市來,幾個月了,醫生就一直讓臥床休養。”

他說得盡量不那麽嚴重一些,但任苒家裏有老人,她很清楚摔一跤對老人來說,可能是要命的事情。

她的情緒為今天的事情一直不怎麽好,在一樓的門廳前停住腳步,對晏知時說:“你回去休息吧,我去路口打車。”

晏知時平靜地看著她: “我現在回去估計要挨罵。你住哪裏,還是我送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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