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我想知道，你對我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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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我想知道，你對我的感覺
01.
柯氏理論之二：
喜歡一個人，會因為她跟別的異性在一起覺得不爽。
不爽到什麽地步呢？
公司最近時刻籠罩著一股低氣壓，仿佛稍微有點火星子，整棟樓都要“砰”的一聲爆炸了。
平日裏偶爾摸魚聊八卦的聲音也沒了，除了晏檸以外，連個請假的人都沒有。
大家不知道是公司出了問題，還是誰觸了老板的逆鱗，沒人敢在這個時候撞槍口。
——哦，有一個人例外。
“媳婦兒，愛你愛你！
“好看好看，你怎麽都好看！
“老婆，要親親……好的好的，你買的我都喜歡……那有什麽，我又不是可憐的單身狗，怕什麽？”
……
紀之珩看著面前才剛聊到一半的合作項目文件，聽柯斯年一直在旁邊和女友膩膩歪歪，實在忍無可忍，沈聲打斷：“說完沒？還談不談正事了？”
柯斯年看了他一眼，又對著電話竊笑，壓低聲音：“忘了身邊就是條單身狗了，有甜甜的戀愛不是我的錯，但傷害到單身狗就是我的不對了。畢竟保護動物，人人有責。老婆，那我就先不跟你說了啊，晚上等我！好，親你親你。”
紀之珩：“有完沒完？”
“完了，完了。”柯斯年掛斷電話，重新看向面前的資料，正色道，“剛說到哪兒了？噢，單身公寓。哎，反正我也不需要住這個……”
紀之珩：“……”
“噢，說正事，說正事。要考慮到承重力問題，這種建築針對單身群體的，面積不大，功能分區……晚上有個聚會你去不去？”
紀之珩：“柯斯年……”
“晏檸也去。”
顏雨掛斷電話之後，嫌棄又好笑地給柯斯年發微信消息：
【膩過頭了啊，太假，太惡心了。】
柯斯年很快回了一條：
【至少目的達到了，讓他羨慕嫉妒恨。你不知道，他已經在暴走的邊緣徘徊了。】
顏雨看著屏幕挑眉，剛想再回兩句，晏檸已經換好了衣服出來，顏雨立馬把手機往身後藏。
“別藏了，已經看見了。”晏檸懶懶道。
顏雨本來就不是藏得住事的人，今天又突然給她帶了各種花裏胡哨的衣服過來，稍微有點眼色的人都知道顏雨在謀劃著什麽事情。
“嘿嘿——”顏雨把手機拿出來，“我這不是看你們倆看得著急嘛，就這麽點兒事，搞得你成天心情不好，紀之珩心情也不好。柯斯年最近要跟你們公司合作，開個會都壓抑得想跳樓，很影響辦事效率的。”
“解釋這麽多幹嗎，我又沒說你什麽。”晏檸對著鏡子打量自己，把換下來的衣服丟進陽臺上的洗衣機裏。
“我就是覺得，你為這件事糾結得有點久了，有什麽話直說不好嗎？真沒必要。”顏雨說，“檸檸，你在顧慮什麽呢？”
“我就是覺得，”晏檸扯了下嘴角，回著她的話，“要是沒有那份協議就好了。我現在雖然是他名義上的女朋友，但說白了也是合作關系。所以連吃醋問問他跟那女孩子關系的立場都沒有。”
晏檸倒也沒覺得紀之珩突然之間就有了喜歡的姑娘，應該也不至於已經在考慮下一任協議女友的人選。
雖然，也不能完全排除這個可能——
畢竟，自江鎮那次的事情就知道，他哪怕表面上雲淡風輕，但其實可能早已洞悉一切，做好了完全的準備。
協議戀愛也是。
察覺她的端倪，為了防止合約中途有變動，提早挑選新人選也不是沒可能。
但其實也不止這個。
不用顏雨之前的提醒，晏檸也感覺得到，紀之珩這個人活得太理智太深沈了，他的所有事情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他的任何舉動都有目的。
或許他對自己是特別了些。
但這點特別究竟是出於維持協議、出於新鮮感或者習慣，還是出於別的什麽？
她沒有辦法確定，所以臨時止住了再往前的那一腳。
最近媽媽每天早出晚歸，還時不時地提兩句紀之珩，她也想早點跟他談談解約的事情，至少讓他早做準備。
今天晚上也是個機會。
見晏檸已經接受，顏雨立馬又撥出去另外一個號碼：“周妄哥，帶上嫂子，晚上來嗨啊，我請客。什麽日子？我客棧開張第二十七天紀念日。”
“你喊周妄幹嗎？”晏檸有點哭笑不得。
“不止周妄，還有他老婆，幫你給紀之珩解釋一下啊。”顏雨眨眼睛。
晚上八點。
一幫人聚在顏雨的客棧大廳裏。
客棧的裝修很有顏雨的風格，文藝又不失大氣，簡約幹凈，又有她的人氣加持，開張至今幾乎每天住滿，生意不斷，收益也頗為可觀。
難得老板娘夫婦都來店裏，住在這兒的幾個房客也湊過來熱鬧。
有酒有故事，加上前臺小姑娘拿了幾副卡牌過來玩，氣氛很快熱烈起來。
紀之珩來得最晚，一眼就看見坐在晏檸旁邊的周妄，輕嗤了聲。
遲到的有懲罰。
有小姑娘起哄著上去遞酒杯，晏檸幫紀之珩攔酒已經成了習慣，下意識就伸手擋了下：“等會兒又胃疼。”
紀之珩明明是想找個臺階跟她好好說話的，但是看見坐在她身邊張羅著端茶倒水的周妄，心裏煩躁。
還剝蝦？
他可能腦子抽了，偏悖著她接過酒杯，到底還是沒敢真喝，就抿了兩口。
晏檸默默地看了他一眼，頓在半空中的手緩緩收回來，沒再說話。
紀之珩也就是賭個氣，瞟了眼她的臉色，又厚著臉皮挨著她身邊坐下來。
沒一會兒，雲清端著菜從廚房裏出來，緊挨著周妄坐下來。周妄看著雲清，眼裏都是笑意，遞水過去，又把剝好的小半碗蝦肉都堆到雲清面前，兩個人相視一笑。
眾人齊齊：“噫！”
“保護我方單身狗！”
幾個人鬧起來，在場一堆人立馬開始笑鬧著劃分陣營（單身與非單身），各自大放厥詞，嚷著非要在游戲裏把對方殺個片甲不留。
隊伍到了紀之珩和晏檸這裏，陷入停滯。
兩個人剛好坐在長桌末尾的地方，左右兩邊的人各自按照單身與否找到自己的陣營紮堆過去，剩下他們兩個人坐在原地沒動。
晏檸剛想說自己不參加，負責去廚房端菜，手腕被人拽了一把，然後連人帶椅子被人帶著往右邊挪過去，遠離了單身狗群體。
她毫無防備，嚇了一跳，擡手抓住紀之珩的手臂。
耳邊有很輕的一聲低笑。
然後紀之珩重新挨著她左手邊坐下來，對上她的視線，臉不紅心不跳道：“我不會玩游戲。”
晏檸沒好氣地冷呵了一聲。
面前的盤子裏放進來一只剝好的蝦肉。
“等會兒幫我。”紀之珩學著周妄的樣子低頭剝蝦，又一只被放進去，然後用下巴指了指她盤子裏的蝦肉，擡眼看她，“酬勞先付你。”
紀之珩確實是個游戲新手。
以至於前幾把玩下來，晏檸一頭汗，不僅要隱瞞自己身份，還要幫紀之珩講解規則，還得幫他掩藏身份。
不過他學得很快，大概是商場上明爭暗鬥的事情經歷得多了，他腦子裏的彎彎繞繞比誰都多，也就柯斯年能跟他互撕幾下，再往後他仿佛開了掛似的，一路帶著晏檸大殺四方。
晏檸躺贏不要太舒服。
臨散場的時候，還有人不服氣：“哎，我就沒見過，還有‘狼’幫‘平民’的，‘狼’自爆的，‘平民’幫狼的，以身獻祭的，你們這哪裏是玩游戲，明明就是撒狗糧！一點游戲精神都沒有！”
“對啊，規則至上知不知道？”有人附和，指責這幫人不給單身狗留活路，“你們這明明就是老婆至上！不要臉！”
紀之珩揚揚嘴角。
晏檸則臉熱地移開視線，裝模作樣地低頭喝水。
“我總算知道人家為什麽都說‘電子競技，沒有愛情’了，呵呵，你們這幫人！”
大家嚷嚷著開始往外走，喝了酒的還有老婆照顧，然後夫妻雙雙把家還，而剩下的單身狗只能站在馬路邊，頂著冷風默默打車。
晏檸是跟顏雨和周妄夫婦一起來的。
這會兒顏雨跟著柯斯年走，周妄跟雲清過來跟晏檸告別：“我跟我老婆就先走啦，應該有人送你回去吧？”
雲清也笑，有意無意地看紀之珩一眼，跟晏檸眨巴眼睛：“大晚上的，你一個女孩子打車不安全哦，可以看看有沒有人方便給搭個順風車嘍？”
紀之珩看向周妄，再看看周妄的老婆，回想周妄剛才確實是一直更照顧他老婆，對晏檸更像是大哥哥的照顧，於是突然感覺他也不是那麽不順眼了。
紀之珩轉頭對著晏檸道：“我送你回去。”
周妄和雲清沖晏檸使了個眼色，晏檸則無奈地笑了笑。
顏雨和柯斯年已經走了，齊梵開車來接紀之珩。
一路上，紀之珩和晏檸兩個人誰也沒先開口，氣氛詭異地沈默著，齊梵只好開了電臺。
“分手應該體面，誰都不要說抱歉……”
“分手快樂，祝你快樂……”
“我給你最後的疼愛是手放開……”
齊梵連著切換了幾首，都跟撞了邪似的，隔著後視鏡看見紀之珩那臭臉色，最後索性關掉。
車內又恢覆安靜。
晏檸本來想借機提戀愛合約的事情，但是那會兒人多，這會兒講出來，又怕鬧崩了，紀之珩一個不開心直接把她丟馬路邊上，或者就算不趕她下車，兩個人坐著也只會更尷尬。
她思來想去，打算等下了車再提這件事。
好在路程也不算遠，很快就到了樓下。
晏檸下車，意外的是，紀之珩也從車上下來了。
兩個人相對而站。
“我有事跟你說。”
“我有事跟你說。”
兩人同時開口，然後對視一眼。
“晏檸，”紀之珩先開口，“雖然我們只是協議的戀愛關系，但是合作期間，你也不能跟別的異性走得太近。”
這是在說周妄的事情了。
晏檸好氣又好笑：“你剛才不也看見了，人家夫妻倆好著呢，我們那天就只是講了幾句話。紀之珩，做人不能太雙標，那天你身邊不也有一個女人嗎？”
“那個是醫生。”紀之珩迅速接話。
兩個人再次陷入沈默。
晏檸心裏那點不舒服其實早消了。她想了想，仰頭看著他：“紀之珩，戀愛合約的事情，我們——”就到此為止吧。
話沒說完，紀之珩先打斷她：“晏檸。”
她看他。
“我們不這麽別扭了行不行？”
隔著夜色，紀之珩站在她面前，眸色沈沈，想去伸手牽她，又作罷，頓了頓，輕聲笑了下，聲音有些低沈：“因為爺爺的緣故，從小到大我想要的，幾乎沒有得不到的。
“如你所見，我性格其實孤傲又別扭，強勢又古板，我除了工作什麽都不會。
“不太會處理人際關系，不知道怎麽表達，不會也不在乎別人想什麽……”
停頓了一下，他突然開口：“可是，不知道為什麽，你身邊出現別的男人，我會很不舒服。
“你知道的，我並不擅長感情上的周旋。這段時間我也在想各種方法試探……看上去挺淡定對不對？但我其實一點信心都沒有，我很怕弄巧成拙，把你推得更遠。所以，我們不繞這些彎子了，有話直接說，行不行？”
晏檸緊張地抿了抿唇，深深吸了口氣。
“我喜歡你。”他看著她，神色認真專註。
這倒是她意料之外的直白，她大腦“嗡”的一聲，有一瞬間忘了自己原本要說什麽，已經到了嘴邊的話，就這麽硬生生吞了回去。
“我想知道，你對我的感覺。你不用馬上回答我，你可以考慮後再回答。”
紀之珩認真地看著她。
晏檸突然覺得鼻子一酸，沒想到困擾她這麽久的問題，就這麽輕易地解決了。她隨即笑了：“紀之珩，不用考慮了。我也喜歡你。”
他的眼睛突然變得明亮。
不過晏檸的理智也很快回籠，飛速地組織好語言，哪怕這時候說這話確實有點破壞氣氛。
“但是紀之珩，你沒有沒真的考慮清楚，你對我究竟是喜歡呢，還是因為習慣？
“是不是因為生活中突然出現了一個我，你覺得一時新鮮，也慢慢習慣我在你身邊，錯把好感當喜歡？
“我是你覺得還不錯，可以用來談場戀愛，讓老爺子覺得放心，也讓自己省點事情少點麻煩，反正也合得來的一個人選，還是真的喜歡？”
晏檸平日裏總是一副見誰都笑，溫溫和和的樣子，陡然間這麽嚴肅地跟他說起這些，紀之珩一時間有點楞怔，張了張嘴，沒能說出話。
“你的人生規劃得太完整了。”晏檸笑了笑，語氣溫軟，“你身邊的每一個人、每一件事，都在你的盤算和利用之中，都有它該有的價值，你所做的任何事情都有利可圖。那我對你而言，也是這樣的一種存在嗎？”
她站在路燈下，身上籠了層很淡的光暈，仰著臉看他，目光坦蕩又冷靜。
有一瞬間，他仿佛找到了被她吸引的原因。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她身上有他的影子，比如足夠理智自持，但他僅有這點，而她除了這些以外，也有他缺失的恣意又感性的一面。
晏檸目光不躲不避，安安靜靜地同他對視，末了又想起合約的事情：“我也給你點時間考慮一下，在這之前，我在想，戀愛協議的事情，我們要不先暫時解除——”
紀之珩正想回答，突然手機鈴聲響起，他接起電話，臉色驀地一變，草草說了句“晏檸，抱歉，有點急事我要先離開，我們下次再好好談”。
晏檸站在原地，看著車子飛速開走，好半天才深深吸一口氣。
02.
老爺子病危。
紀之珩接到電話的時候，人已經進了搶救室。
他一路趕過去，阿姨還守在手術室門口，腳上的拖鞋都沒來得及換，見紀之珩過來，眼眶一下子紅了，碎碎念叨著：“下午還好好的呀，擺弄他那些花花草草，還念叨著要親自去公司看看你跟晏檸呢。
“晚上吃著飯，突然就不行了，右邊胳膊動不了，話都說不清楚。
“哎喲，嚇死我了，小珩啊，你說老爺子不會有什麽事吧？”
“不會的。”紀之珩無意識地攥緊拳頭，死死地盯著手術室方向，話一出口，才發覺聲音沙啞得厲害。
齊梵在一旁想安慰兩句，卻不知道怎麽開口，最後只好拍了拍他的肩膀。
連夜的手術搶救，老爺子在閻羅殿走了一遭，總算撿回了一條命。
老爺子一直有心律失常、心房顫動的毛病，這段時間加上感冒遲遲不見好，呼吸道感染，加重了心臟負擔。
再者，人上了年紀，身體機能本就已經在逐漸退化，老爺子這次突發腦梗也算是九死一生，但他自己其實也看得開了。
“怕了？”
老爺子躺在病床上，看著一直守在旁邊不敢合眼的孫子，艱難地扯了個笑，“不怕不怕，人老了都會有這麽一天。”
紀之珩沈默著，一言不發。
“嗨呀，”老爺子笑著，嫌棄他，“平時本來就冷著臉，怪嚇人的，現在這樣子，更嚇人了，回頭護士小姑娘進來打針，被你嚇得手一抖，跑針了我還得再受份罪！
“我孫子出了名的好看，你看看你，澡也沒洗，衣服是不是也沒換？胡茬都出來了，醜死了，看晏丫頭到時候還要你不！”
老爺子怕孫子太擔心，故意插科打諢逗他，奈何聲音沒什麽力氣。
紀之珩聽著，心裏反倒更不是滋味。
早些年紀之珩還小的時候，老爺子也曾是個不茍言笑的人，做什麽事情都板著臉，不怒自威，脾氣暴，從來沒句軟話。
因紀母離世，情種紀父受打擊，情緒一落千丈，索性帶著紀母的骨灰去往各地，圓紀母生前環游世界的夢想。
剩下老爺子自己帶個小豆丁，小豆丁哭，他心疼又不會表達，憋得急了自己跟自己發火，小豆丁哭得更厲害，他發火得更厲害……就這麽惡性循環了不知道多久，暴躁老頭的脾氣硬是被紀之珩一天天給磨了下來。
老爺子一手把紀之珩帶大，磨平了自己的棱角和脾氣，也替他操了一輩子的心。
紀之珩把老爺子插著針頭的手放在自己手裏，因為輸液的緣故，老爺子的手冷冰冰的，又幹又瘦，手背上的皮膚松垮又皺巴，青筋凸起。
紀之珩低著頭，還是沒說話。
“小珩啊，”老爺子伸出另外一只手來，覆在他的手背上，“爺爺老了，大病小災的都很正常。生老病死不由人，我一直不讓徐醫生跟你說我的情況，但其實你心裏也清楚，爺爺陪不了你多久啦。”
“爺爺——”紀之珩擡眼看他，皺眉。
“我也想再活個五百年，可那樣我還是人嗎？是個老妖怪了！”老爺子還是笑呵呵的樣子，輕輕地拍他的手，“我這把老骨頭，活了一輩子了，該有的都有，就算哪天出點差錯，搶救不過來，去了，也沒什麽好遺憾的。
“可是阿珩，爺爺放心不下你。你身邊雖然有小年，有齊梵，還有公司那一大幫人，可是不一樣，他們以後都會有自己的家庭。
“我知道，你一貫不喜歡爺爺替你張羅這些事情，但是也不想我這個老頭子不高興。爺爺沒老糊塗，你跟晏丫頭那點事，我都知道，就你那蹩腳的演技，哼，還想騙過我？”
紀之珩倒沒想到其實爺爺一早就知道了，他想到什麽，又扭頭冷冷地看向剛進門沒一會兒，就想偷偷遁走的齊梵。
“別怪我！別怪我！”齊梵立馬擺手道，“我沒想說的，老爺子自己猜出來的。”
說完拔腿就溜。
“知道我為什麽沒拆穿嗎？”老爺子笑著輕輕拽拽紀之珩的手，“爺爺活了一輩子，這麽點眼力見兒還是有的。你是我孫子，我還不了解你嗎？晏丫頭是個好姑娘，以後不用再顧著我老頭子，你呢，要是喜歡，就放開手去追。
“這次，不為了爺爺，只為你自己。好不好？”
“好。”紀之珩點頭，深深吸了口氣。
可一想到昨天晚上兩個人未完的對話，紀之珩又覺得有些頭疼。
他話都說得那麽直白了，她卻要讓他想清楚他自己的感覺。
既然兩個人相互喜歡，難道不該是直接在一起？
喜歡和習慣的分別，有那麽重要嗎？
她對自己還是不信任啊？
還是他話說得太直了，告白的方式不對？
晚上八點，紀之珩折返公司去拿落下的充電器。
齊梵還在加班，手上劈裏啪啦地敲著鍵盤，肩膀上還夾著電話，正在跟大家溝通團建的事情。
眾人意見不合，差點沒吵起來。
見紀之珩過來，齊梵立馬捂住電話，起身點頭打招呼。
“還有工作沒做完？”紀之珩掃了他一眼，隨口問道。
“基本上沒什麽事了，討論一下下周團建的事情，早點定下來。”齊梵解釋。
紀之珩點頭，進辦公室拿了充電器出來。
出來的時候，齊梵已經換了自己的手機，正跟人講電話，語調也從三分鐘前的暴躁嚴肅換成了溫順風。
藏獒瞬間變金毛。
紀之珩眉梢一挑，突然想到什麽，停下腳步，索性就勢倚著身後的桌子站在那裏，聽他打電話。
原本正在和女朋友你儂我儂的齊梵，被紀之珩這麽一盯，頓時覺得脖子上冷颼颼的，於是弱弱地捂住手機，提醒他：“紀總，現在是下班時間。”
沒有規定下班時間不能接打私人電話。
“沒事，你繼續。”紀之珩不急不緩道，示意他不用管自己。
齊梵看了看紀之珩，欲言又止，最後只好頂著來自老板的審視壓力，草草結束了和女朋友的通話，又默默回頭看向紀之珩：“我繼續工作了。”
紀之珩回神，隨口“嗯”了聲，扭頭就走。
齊梵總算松了口氣，一邊在群裏繼續討論事情，一邊心想老板真是越來越嚴苛了，剛想順便提醒大家最近小心行事，字還沒敲完，老板又去而覆返。
“紀……紀總。”齊梵手忙腳亂地關掉對話框，看著紀之珩一臉凝重的表情，小心臟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兒。
“齊梵。”
“您說。”
“你怎麽跟你女朋友在一起的？”
齊梵還沈浸在“我是不是撞老板槍口上了”“還有什麽事情沒做好”“會不會要扣獎金扣工資掃廁所”之類的深深憂慮和不斷反思裏，猛地碰上他這麽個接地氣的私人問題，一時反應不過來，張著嘴巴楞了楞：“啊？”
齊梵咳了咳，很快認認真真地回想了下，然後一米八的大漢耳朵染上一層緋紅。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後脖頸：“就那時候社團組織去郊游，她紮的帳篷塌了，我就去幫忙，然後一起看星星看月亮聊人生聊理想，順便表了個白。”
齊梵說完，看著紀之珩一臉“然後呢”的表情，有些茫然：“啊？還然後啊？”
紀之珩表示默認。
“然後就……”齊梵摸不清老板到底想問什麽，再往下想，更不好意思了，只能硬著頭皮道，“然後就……我親了她一下，她也挺害羞的，我們……”
紀之珩：“……”
誰要聽你親親啊？
眼看著話題要跑偏，紀之珩及時打斷他：“她就沒說點什麽？”
“沒有啊。”齊梵想了想，“噢，說我長得挺帥的。”
紀之珩止住他的話頭：“可以了……”說完長長地呼了口氣，轉身大步往外走，又突然想起什麽，折返回來，“團建定在什麽地方？”
“德苑山莊。”齊梵一本正經地本能回應，然後等著老板的囑咐。
“多加個名額。”
齊梵：“哦……”
齊梵大腦轉得飛快，恍然大悟，又自以為很懂地追問：“再安排一個壞掉的帳篷？”
回應他的是老板無情又高傲的背影。
03.
與此同時，顏雨敷著面膜癱在沙發上，嘴裏叼著一袋牛奶，聽晏檸說完事情的來龍去脈之後，瞪著眼睛差點一骨碌從沙發上滾下來：“所以，你是說你拒絕紀之珩了？”
下午她陪著晏檸去醫院探望老爺子，結果在停車場撞上齊梵，晏檸老遠就心虛地開溜。
實在不是晏檸的風格。
“我說呢，你看見紀之珩的車子跟老鼠看見貓似的！”顏雨若有所思地琢磨半天，吸溜著牛奶，又轉了轉眼睛，“可是這不正是你想要的嗎？
“能讓紀之珩開口表個白，還真是挺難得！
“哦，當然，有人能拒絕他的表白，更是難得。”
她從沙發上跳下來，懶懶散散地趿著拖鞋，晃到晏檸面前，豎了個大拇指：“還是你更牛啊姐妹！能采訪一下你此時的心情嗎？”
晏檸抱著筆記本電腦正在準備更新微博。
出版社那邊已經接洽好，稿子也已經全部交過去，現在只等著成書上市。
她這段時間則抽空錄些收納小視頻，後期剪輯之後加上詼諧的配音解說，保持微博活躍度，也剛好借機做一做宣傳。
聞言，她擡頭看了顏雨一眼，然後很快，松開鼠標，長長地呼出一口氣，肩膀垮下來，有點沮喪：“你是不是也覺得我腦子有點問題？”
都說了喜歡在一起就好了，還要講那些有的沒的……顯得矯情又做作。
可兩個人的距離也確實擺在那裏，這段時間以來，她和他簽訂戀愛協議，盡職盡責地扮演女朋友的角色，因為知道他的性格和成長環境，也會有意無意地多照顧一些。
她擔心紀之珩習慣和喜歡的是戀愛協議裏的她扮演的“女朋友”。
畢竟兩個人真的在一起，跟協議這種東西不一樣，沒有條條框框的安排和配合，反倒會有因各種瑣事的爭吵和狼狽不堪的時候，美好的假象被打破之後，再發現其實跟想象中完全不同，那時候對兩個人都是傷害。
“什麽叫腦子有點問題？”顏雨瞟她，搬了把椅子在旁邊坐下，“簡直就是大有問題好不好！”
晏檸：“顏雨你站哪邊呢……”
“我知道你的顧慮，但紀之珩是誰啊，要比理智，他比你理智一百倍，要不是想清楚了，他多驕傲的一個人，會因為一時沖動就跟你告白？你也真是，看你當初簽協議的時候，一條一條不是拎得挺清的嘛，怎麽關鍵時刻就也變得婆婆媽媽的了？”
“那能一樣？簽協議那會兒我身正不怕影子斜，有什麽說什麽好不好？”
“哦。”顏雨優哉游哉，擡手“咻”地把牛奶袋丟進垃圾桶，“就是說，現在身子歪了唄。”
“……”
“而且，紀爺爺多喜歡你啊，簡直把你當成準孫媳了，你忍心嗎？”顏雨突然說。
她倆一起去醫院看紀爺爺的時候，老爺子抓著晏檸的手一直沒撒開，臉上笑呵呵的，雖然還一臉病容，但晏檸去了以後，他明顯精神都好了很多。
回想起紀爺爺，晏檸頓覺心下不忍，又被顏雨戳中心事，她開始有點煩躁，於是放下手頭的事情，忍不住點開手機屏幕。
微信消息欄空空蕩蕩，未接電話也沒有一個。
她百無聊賴地隨手敲敲點點，又順便去查了下話費。
事實證明，沒欠費，沒斷信號，也沒有任何異常。
紀之珩自那天晚上走了之後，就再沒找過她。
顏雨還在一旁說：“晏大小姐，你以前可不是這麽優柔寡斷的風格啊！”
大概是因為，真的看重吧。晏檸頓覺心累。
手機屏幕亮了下，晏檸飛速地滑動解鎖，點開消息欄，只是公司群裏的通知而已，說是團建相關事宜已經確定了。
下周三早上八點，公司樓下集合，地點定在德苑山莊。
晏檸回了句：“好的。”
億恒向來福利不錯，員工每年除了優厚的年終獎和各種公費旅游的節假日福利以外，每次的團建也都是很值得期待的活動。團建基本都安排在風景和條件都不錯的地方，沒有喝酒應酬拍馬屁環節，大家一起出去放松玩一趟。
晏檸也剛忙了一段時間，眼下又不用再陪紀之珩去老爺子那邊演戲，上次之後，紀之珩也再沒找過自己。
她索性借此機會先出去放松放松心情，好好整理一下思緒。
所以，周三一早，在公司樓下碰到紀之珩的時候，她整個人都楞住了。
“紀總啊，我幫您拎東西。”孫迦荷拎了個黑色運動背包，亦步亦趨地跟在紀之珩身後，滿臉堆笑，“我特意給您留了個前面的位置，這大巴後邊啊，吵得很，還容易暈車——”
“欸，晏檸！”她突然看見站在不遠處的晏檸，眼睛一亮，又看了看紀之珩，立馬把手裏的包塞到晏檸手裏，笑呵呵地擠眉弄眼，“楞著幹什麽，快帶著紀總上車啊。”
晏檸睜了睜眼睛，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紀之珩。
他一身休閑裝，高大英俊，站在一群人中間顯得格外矚目。
可是，不過是部門團建而已，他最討厭集體活動，以前從來沒有參加過，這次怎麽會來——難道是為了她？
她心裏閃過一絲緊張和不安，手上接住孫迦荷遞過來的背包，小幅度地咬了下舌尖，對著紀之珩說：“紀總，我幫你……”
“不用。”紀之珩面上沒什麽表情，很自然地打斷她的話，接過自己的背包，率先上了車。
晏檸的手還僵在半空中，看著他的背影。
看來，跟紀之珩待得久了，她也真的有點自戀了。
等公司同事都上去得差不多了，晏檸也捋了捋額角被風吹亂的碎發，深深吸了口氣，轉身上車。
結果迎面就對上紀之珩的視線。
他就坐在一上車就看得見的第二排，身邊的空位上放著自己的背包。對視的片刻間，他拎起背包放到腳下，隨後移開目光，沒再看她，但給她騰位置的意思很是明顯。
晏檸環視一周，除了這裏，也再沒有別的空位。
她看向坐在後一排的曲珊，本來她倆說好要坐一起。結果曲珊齜牙咧嘴地對了半天口型，又無奈地指了指身邊已經在睡覺的孫迦荷。
又是這個馬屁精搞的鬼！
曲珊也是很無奈了。
晏檸沖曲珊笑了笑，示意算了，沒關系。
德苑山莊在近郊的半山腰上，山上深秋的紅葉頗負盛名，山腳下又有溪流和歷史感厚重的古建築群落，附近還有大大小小各種天然溫泉，算是很有代表性的景點。
車子一路顛簸前行。
晏檸坐在紀之珩身邊，兩人一路無話。
身後的同事們心情都不錯，說說笑笑也熱鬧，更襯得兩個人之間的氣氛沈默又凝重。
晏檸覺得不自在，幾次斟酌著措辭，想主動搭話，但紀之珩戴著耳機，低頭刷著平板電腦上的新聞，全程都沒有要接話的打算。
她倚著車背也睡不著，早上又沒來得及吃早餐，加上一直東想西想，到了後半程，倒是被車子顛得有點不舒服，只好勉強自己停止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閉上眼睛睡一小會兒。
她剛剛調整了椅背，往後靠一些，車窗上的簾子被人“唰”地拉上。
刺目的陽光盡數被隔絕在外。
她眨了眨眼睛，覺得舒服了些，扭過頭，身邊人剛好擰開手裏的礦泉水瓶子，遞過來。她輕聲說了句“謝謝”，然後接過來喝了兩口，還想再說點什麽。
他摘下自己的一側耳機，輕輕塞到她耳朵裏。
“別想了，睡會兒。”
晏檸心裏微微一動，看著他，又突然平靜了些：“嗯。”
04.
再之後，兩人之間也沒有多餘的互動。
到了德苑山莊的時候，已經接近中午。
三天兩夜的活動，負責接待的經理安排好房間，然後按照慣例，大家一起出來玩了會兒考驗團隊協作的各種游戲。山莊內有攀巖和真人CS基地，曲珊興致勃勃，拉著晏檸挨個玩了一遍。
吃了晚飯，孫迦荷又提議去夜爬，本來還有人沒多少興致，但提到第一名有神秘的豐厚獎勵以後，個個熱情高漲。
晏檸可能因為吃了烤肉的原因，胃裏稍微有些不舒服，找了隨身常備的消化藥吃了，又喝了兩杯熱水，覺得沒什麽大問題了，也不想掃大家的興，加入分組，跟著大部隊上了山。
臨走前，還特意留意了下紀之珩，山路不平整，她擔心他的腳支撐不了太久，猶豫要不要跟他一隊，也好照看著點。
可是沒發現他跟上來。
她也就沒再多想，孫迦荷拉著曲珊和她組了一隊，興沖沖地往上山的路上沖，還有模有樣地跟她們兩個人分別擊掌：“第一必須是我們的！”
曲珊只好配合：“第一必須是我們的。”
“加油。”晏檸扯了個笑。
三個人一起往山上走。
“你們知道第一名的神秘禮物是什麽嗎？”孫迦荷一邊吭哧吭哧小跑，一邊鼓舞士氣，“跟你們透個底？”
曲珊來了興趣：“什麽？”
孫迦荷想了想：“算了，不能告訴你們，得保持神秘，反正我特想要，我們勢在必得。”
曲珊和晏檸對視一眼——
得，您繼續神秘吧，我就不該接你這話茬。
天色漸漸暗下來，好在這裏是景區，一路上也有路燈，倒是不至於有什麽危險性。
但夜裏的山風極冷，幾個人爬著爬著出了一身汗，一旦停下來，熱度消散，汗水浸著衣服，被山風一吹，大家齊齊開始咬牙顫抖。
不知道是不是劇烈運動加上吹了冷風的原因，晏檸覺得胃裏的不適越來越明顯，像被人拿了個電鉆打洞，一開始只打了個小洞，越是隨著她動作，那個小洞越是拉扯著變大，牽扯著五臟六腑都跟著疼。
前邊二十米開外的地方，孫迦荷還興沖沖地拖著曲珊邊跑邊聊天。
她喊了兩聲，對方可能沒聽到。
她只好蹲下來休息，摸出手機給曲珊發消息，讓她們先爬，自己停下來休息會兒。
估摸著曲珊聽語音的時候被孫迦荷聽到，孫迦荷順手就用曲珊的手機回了消息，大意是囑咐她休息夠了可以先下山。
蹲得久了，她腿腳都有點發麻。
身上的冷汗被山風一吹，涼意刺骨，周圍安靜一片，偶爾有不知道是什麽昆蟲爬行還是風的聲音，大晚上的，即便周圍有路燈，一個人待得久了，也挺嚇人。
胃裏的抽痛也沒減緩多少。
大家都還在忙著爭奪第一名，這會兒也沒什麽閑人，晏檸裹緊外套縮在地上，一邊揉著胃想著這個時候找人求助，對方趕過來的概率有多大，一邊留意四周的動靜，盡可能把自己腦海裏那些驚悚腦洞壓下去，警惕性拉到最高。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還在盯著紀之珩的聊天框出神，猶豫要不要給他發消息的時候，身後傳來一陣不急不緩的腳步聲。
她下意識地回頭。
“蹲這兒孵蛋呢？”
紀之珩站在離晏檸不遠的路燈下，嘴角染著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察覺到她表情不太對以後，臉色才徹底冷下來，走近了些，才發現她鬢角都被汗水打濕。
“不舒服？”
他皺了皺眉，目光順著她的手往下移，一時分不清她捂的到底是肚子還是胃。
還沒等她開口，他三兩步過去，背對著她半蹲下來：“上來。”
他本來沒想參加這種無聊的爬山活動，自己在房間裏待了會兒，又想到此行的主要目的，最後還是跟了出來，結果沒想到，撿到一個病號。
見她半天沒動，他重覆道：“晏檸，上來。”
“我可以走。”晏檸說。
山路崎嶇，她又不輕，他的腳也不方便。
她揉了揉胃，從地上站起來，勉強笑了下：“現在已經好很多了，就是剛才有點……”
話音未落，她身子突然騰空。
紀之珩已經托著她的腿彎將人架在了自己背上。
“紀之珩，真不用，我……”
她嚇了一跳，就要往下掙。
“別動。”他出聲，托著她雙腿的動作緊了些，步子依然穩健，“晏檸，不是只能你照顧我，懂嗎？”
晚上九點，紀之珩借了酒店經理的車，送晏檸到醫院。
急性腸胃炎。
也不算太嚴重，護士給掛上吊瓶，又叮囑了些飲食方面的註意事項，就出去了。
輸液室裏沒什麽人，紀之珩同她相對而坐。
一時間，兩個人誰也沒說話。
沈默片刻，他出去拿了條毯子進來，又俯身把她的手握在手裏攥了攥，吹冷風受了涼，這會兒掛水，她兩只手都冷冰冰的。
他想說什麽又止住，看了她一眼，起身往外走。
因為從山上一路走下來，運動過度，他腳應該有些不舒服，起身有些急了，往外走的時候稍微踉蹌了兩步，晏檸一顆心也跟著跳了下。
“喲，好巧，我說這是誰呢？”
紀之珩前腳剛出去，後腳有女人從外面進來，一開口就是陰陽怪氣的語調。
晏檸下意識地回頭，看見來人正對著自己講話，一時間有點茫然，等人再走近些，才覺得有些眼熟，可是一時想不起來是誰。
“上次見面太倉促，都沒來得及好好跟你男朋友打個招呼，今天這麽一看，原來是個瘸子啊？”女人一副幸災樂禍的樣子，“難怪那天那麽急著走？勾搭不到我們家宋廷，退而求其次找了個瘸子？你還真是來者不拒啊。”
一口一個瘸子，晏檸咬了咬牙。
想起來了，她是宋廷的女朋友。
好像是叫蕭瀟。
晏檸掛著水，胃裏難受，又有點犯困，也知道對方心裏還在梗著她和宋廷的事情。
雖然當初也只是誤會，但看宋廷那副樣子，類似的事情應該也不是一兩次了，換了誰心裏都不舒服，對方幾句耍嘴皮子的嘲諷，過過嘴癮，也就算了。
晏檸沒想搭理。
結果蕭瀟見晏檸這副樣子，越發來勁，睇了眼門口顫顫巍巍端著杯子的老人，嗤笑一聲：“看見沒，腿腳不行，以後也就這副樣子了。噢，不對，現在就已經是這個樣子了——”
句句用紀之珩戳她。
晏檸閉了閉眼睛，直起身來，冷聲打斷她：“精神科不在這一樓，需要我幫你問問護士怎麽走嗎？”
蕭瀟一楞，才反應過來晏檸在罵自己精神病，很快又挑她的軟肋捏：“骨科也不在這裏，殘廢治不好了！”
“那也總好過腦子治不好。”晏檸又接了句，起身按呼叫鈴，“有時間嘲笑別人，看來宋廷最近挺安分？”
這話一出，立馬戳到了蕭瀟的痛點，她瞪著眼睛，往前兩步，一副要動手的架勢。
晏檸伸手擋了下。
與此同時，蕭瀟高高揚起的手腕被人從身後一把攥住，往後推給正路過的保安。
“鬧事的，處理一下，辛苦了。”
不痛不癢的兩句，加上蕭瀟紅著眼睛一副要吃人的猙獰表情，保安也認定她是鬧事的了。
醫院裏起沖突鬧事的從來都不少，保安處理得很及時，直接過來拎著人走了。
晏檸不知道剛才蕭瀟的話紀之珩聽到了幾句，動了動嘴角，又不知道該不該開口安慰他幾句。
“不困？”
紀之珩端了一杯熱水，走到她身邊坐下，又反覆試了試水杯的溫度，低頭檢查了下她手背的針頭。皮膚觸碰的地方還是冷冰冰的一片，他把熱水遞到她手裏，不知道為什麽，聲音裏突然染了點很淡的笑意：“你又何必跟她計較那幾句？”
他聽到了。
晏檸眼皮一跳，頓了頓，才開口：“別往心裏去。”
“嗯，我也喜歡你。”他低頭整理她手背上透明的軟管，調整好點滴的流速，眼底含笑地看她。
晏檸蒙了兩秒。
“柯斯年說，喜歡一個人就會不自覺地護短。”紀之珩擡眼挑眉看著她，很輕地笑著，“晏檸你有沒有發現，你凡事替我考慮，護著我其實也已經成了習慣？”
晏檸心裏“咚”一聲，直直地看著他，想說什麽。
“沒事。”紀之珩開口，應她剛才的問題，“我生來就是這樣，缺陷也不是我所能控制的，那些人異樣的目光我也見得多了，從小習慣了，也就不會往心裏去。”
他說這話時語氣平淡，真的沒有半分介懷的模樣。
可這一路走來，他得經歷多少嘲諷，才能做到如今這副雲淡風輕的樣子。
晏檸聽著，又有些心酸。
“我那天晚上跟你說的話，你再考慮一下嗎？”紀之珩看著她。
話題跳躍度太大，晏檸差點下意識地就要點頭，突然反應過來他說那晚告白的事情，猛地回過神來。
——所以這是你們專用的談判技巧嗎？飛速更換話題趁人不備？
好不容易醞釀出來的那點煽情氣氛，被她這點跳脫的想法瞬間帶到了十萬八千裏之外。
她想了想，輕輕吸了口氣，打算幹脆就著這個話題跟他說一說，也好結束這幾天尷尬又別扭的局面。
結果話還沒說出口，就接到曲珊的電話，說是她們已經拿到第一下山了，問她人在哪裏。
紀之珩靠她很近，話聽得一清二楚。
在這種關鍵時刻被打斷，他微微抿唇，有點不耐煩地一把奪過手機，三兩句結束了通話。
那邊曲珊大氣也不敢出一聲。
看他這副憋屈又氣惱的樣子，晏檸忽然又覺得有點好笑，接過手機放在旁邊，頓了頓，輕聲笑了。
對上紀之珩的視線，她又低頭，就著水杯抿了口水，認真道：“紀之珩，你真的想清楚了嗎？”
“嗯。”他淡聲，等她的後話。
輸液室裏除了他們，就只剩下最後一對老夫妻。護士進來拔了針，溫聲細語地又叮囑了幾句，老婦人一一應下，又幫老頭子按著手背，兩個人蹣跚著腳步往外走。
護士經過他們身邊的時候，順便看了眼晏檸的吊瓶，嘀咕了句“也快了”，聽到外邊有人喊，又立馬小跑著出去，室內就剩下晏檸和紀之珩兩個人。
晏檸的手機又響了。
紀之珩難得在心裏爆了句粗口，一副特別想把這手機砸個稀巴爛的懊惱表情。
晏檸看了他一眼，抿唇偷偷地笑了笑，然後接起電話：“顏雨，怎麽啦？”
“檸檸，你現在在醫院嗎？下來接我一下，我這兩天玩脫了，剛回來才知道這事兒，明天還要趕飛機，就先去看看阿姨，周妄那家夥沒告訴我病房號。”
晏檸仰頭看著即將見底的輸液瓶，在聽到最後一句話的時候，到了嘴邊的那句“你消息挺靈通啊”猛地頓住，臉色也瞬間變了：“什麽病房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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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柯氏理論之二：
喜歡一個人，會因為她跟別的異性在一起覺得不爽。
不爽到什麽地步呢？
公司最近時刻籠罩著一股低氣壓，仿佛稍微有點火星子，整棟樓都要“砰”的一聲爆炸了。
平日裏偶爾摸魚聊八卦的聲音也沒了，除了晏檸以外，連個請假的人都沒有。
大家不知道是公司出了問題，還是誰觸了老板的逆鱗，沒人敢在這個時候撞槍口。
——哦，有一個人例外。
“媳婦兒，愛你愛你！
“好看好看，你怎麽都好看！
“老婆，要親親……好的好的，你買的我都喜歡……那有什麽，我又不是可憐的單身狗，怕什麽？”
……
紀之珩看著面前才剛聊到一半的合作項目文件，聽柯斯年一直在旁邊和女友膩膩歪歪，實在忍無可忍，沈聲打斷：“說完沒？還談不談正事了？”
柯斯年看了他一眼，又對著電話竊笑，壓低聲音：“忘了身邊就是條單身狗了，有甜甜的戀愛不是我的錯，但傷害到單身狗就是我的不對了。畢竟保護動物，人人有責。老婆，那我就先不跟你說了啊，晚上等我！好，親你親你。”
紀之珩：“有完沒完？”
“完了，完了。”柯斯年掛斷電話，重新看向面前的資料，正色道，“剛說到哪兒了？噢，單身公寓。哎，反正我也不需要住這個……”
紀之珩：“……”
“噢，說正事，說正事。要考慮到承重力問題，這種建築針對單身群體的，面積不大，功能分區……晚上有個聚會你去不去？”
紀之珩：“柯斯年……”
“晏檸也去。”
顏雨掛斷電話之後，嫌棄又好笑地給柯斯年發微信消息：
【膩過頭了啊，太假，太惡心了。】
柯斯年很快回了一條：
【至少目的達到了，讓他羨慕嫉妒恨。你不知道，他已經在暴走的邊緣徘徊了。】
顏雨看著屏幕挑眉，剛想再回兩句，晏檸已經換好了衣服出來，顏雨立馬把手機往身後藏。
“別藏了，已經看見了。”晏檸懶懶道。
顏雨本來就不是藏得住事的人，今天又突然給她帶了各種花裏胡哨的衣服過來，稍微有點眼色的人都知道顏雨在謀劃著什麽事情。
“嘿嘿——”顏雨把手機拿出來，“我這不是看你們倆看得著急嘛，就這麽點兒事，搞得你成天心情不好，紀之珩心情也不好。柯斯年最近要跟你們公司合作，開個會都壓抑得想跳樓，很影響辦事效率的。”
“解釋這麽多幹嗎，我又沒說你什麽。”晏檸對著鏡子打量自己，把換下來的衣服丟進陽臺上的洗衣機裏。
“我就是覺得，你為這件事糾結得有點久了，有什麽話直說不好嗎？真沒必要。”顏雨說，“檸檸，你在顧慮什麽呢？”
“我就是覺得，”晏檸扯了下嘴角，回著她的話，“要是沒有那份協議就好了。我現在雖然是他名義上的女朋友，但說白了也是合作關系。所以連吃醋問問他跟那女孩子關系的立場都沒有。”
晏檸倒也沒覺得紀之珩突然之間就有了喜歡的姑娘，應該也不至於已經在考慮下一任協議女友的人選。
雖然，也不能完全排除這個可能——
畢竟，自江鎮那次的事情就知道，他哪怕表面上雲淡風輕，但其實可能早已洞悉一切，做好了完全的準備。
協議戀愛也是。
察覺她的端倪，為了防止合約中途有變動，提早挑選新人選也不是沒可能。
但其實也不止這個。
不用顏雨之前的提醒，晏檸也感覺得到，紀之珩這個人活得太理智太深沈了，他的所有事情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他的任何舉動都有目的。
或許他對自己是特別了些。
但這點特別究竟是出於維持協議、出於新鮮感或者習慣，還是出於別的什麽？
她沒有辦法確定，所以臨時止住了再往前的那一腳。
最近媽媽每天早出晚歸，還時不時地提兩句紀之珩，她也想早點跟他談談解約的事情，至少讓他早做準備。
今天晚上也是個機會。
見晏檸已經接受，顏雨立馬又撥出去另外一個號碼：“周妄哥，帶上嫂子，晚上來嗨啊，我請客。什麽日子？我客棧開張第二十七天紀念日。”
“你喊周妄幹嗎？”晏檸有點哭笑不得。
“不止周妄，還有他老婆，幫你給紀之珩解釋一下啊。”顏雨眨眼睛。
晚上八點。
一幫人聚在顏雨的客棧大廳裏。
客棧的裝修很有顏雨的風格，文藝又不失大氣，簡約幹凈，又有她的人氣加持，開張至今幾乎每天住滿，生意不斷，收益也頗為可觀。
難得老板娘夫婦都來店裏，住在這兒的幾個房客也湊過來熱鬧。
有酒有故事，加上前臺小姑娘拿了幾副卡牌過來玩，氣氛很快熱烈起來。
紀之珩來得最晚，一眼就看見坐在晏檸旁邊的周妄，輕嗤了聲。
遲到的有懲罰。
有小姑娘起哄著上去遞酒杯，晏檸幫紀之珩攔酒已經成了習慣，下意識就伸手擋了下：“等會兒又胃疼。”
紀之珩明明是想找個臺階跟她好好說話的，但是看見坐在她身邊張羅著端茶倒水的周妄，心裏煩躁。
還剝蝦？
他可能腦子抽了，偏悖著她接過酒杯，到底還是沒敢真喝，就抿了兩口。
晏檸默默地看了他一眼，頓在半空中的手緩緩收回來，沒再說話。
紀之珩也就是賭個氣，瞟了眼她的臉色，又厚著臉皮挨著她身邊坐下來。
沒一會兒，雲清端著菜從廚房裏出來，緊挨著周妄坐下來。周妄看著雲清，眼裏都是笑意，遞水過去，又把剝好的小半碗蝦肉都堆到雲清面前，兩個人相視一笑。
眾人齊齊：“噫！”
“保護我方單身狗！”
幾個人鬧起來，在場一堆人立馬開始笑鬧著劃分陣營（單身與非單身），各自大放厥詞，嚷著非要在游戲裏把對方殺個片甲不留。
隊伍到了紀之珩和晏檸這裏，陷入停滯。
兩個人剛好坐在長桌末尾的地方，左右兩邊的人各自按照單身與否找到自己的陣營紮堆過去，剩下他們兩個人坐在原地沒動。
晏檸剛想說自己不參加，負責去廚房端菜，手腕被人拽了一把，然後連人帶椅子被人帶著往右邊挪過去，遠離了單身狗群體。
她毫無防備，嚇了一跳，擡手抓住紀之珩的手臂。
耳邊有很輕的一聲低笑。
然後紀之珩重新挨著她左手邊坐下來，對上她的視線，臉不紅心不跳道：“我不會玩游戲。”
晏檸沒好氣地冷呵了一聲。
面前的盤子裏放進來一只剝好的蝦肉。
“等會兒幫我。”紀之珩學著周妄的樣子低頭剝蝦，又一只被放進去，然後用下巴指了指她盤子裏的蝦肉，擡眼看她，“酬勞先付你。”
紀之珩確實是個游戲新手。
以至於前幾把玩下來，晏檸一頭汗，不僅要隱瞞自己身份，還要幫紀之珩講解規則，還得幫他掩藏身份。
不過他學得很快，大概是商場上明爭暗鬥的事情經歷得多了，他腦子裏的彎彎繞繞比誰都多，也就柯斯年能跟他互撕幾下，再往後他仿佛開了掛似的，一路帶著晏檸大殺四方。
晏檸躺贏不要太舒服。
臨散場的時候，還有人不服氣：“哎，我就沒見過，還有‘狼’幫‘平民’的，‘狼’自爆的，‘平民’幫狼的，以身獻祭的，你們這哪裏是玩游戲，明明就是撒狗糧！一點游戲精神都沒有！”
“對啊，規則至上知不知道？”有人附和，指責這幫人不給單身狗留活路，“你們這明明就是老婆至上！不要臉！”
紀之珩揚揚嘴角。
晏檸則臉熱地移開視線，裝模作樣地低頭喝水。
“我總算知道人家為什麽都說‘電子競技，沒有愛情’了，呵呵，你們這幫人！”
大家嚷嚷著開始往外走，喝了酒的還有老婆照顧，然後夫妻雙雙把家還，而剩下的單身狗只能站在馬路邊，頂著冷風默默打車。
晏檸是跟顏雨和周妄夫婦一起來的。
這會兒顏雨跟著柯斯年走，周妄跟雲清過來跟晏檸告別：“我跟我老婆就先走啦，應該有人送你回去吧？”
雲清也笑，有意無意地看紀之珩一眼，跟晏檸眨巴眼睛：“大晚上的，你一個女孩子打車不安全哦，可以看看有沒有人方便給搭個順風車嘍？”
紀之珩看向周妄，再看看周妄的老婆，回想周妄剛才確實是一直更照顧他老婆，對晏檸更像是大哥哥的照顧，於是突然感覺他也不是那麽不順眼了。
紀之珩轉頭對著晏檸道：“我送你回去。”
周妄和雲清沖晏檸使了個眼色，晏檸則無奈地笑了笑。
顏雨和柯斯年已經走了，齊梵開車來接紀之珩。
一路上，紀之珩和晏檸兩個人誰也沒先開口，氣氛詭異地沈默著，齊梵只好開了電臺。
“分手應該體面，誰都不要說抱歉……”
“分手快樂，祝你快樂……”
“我給你最後的疼愛是手放開……”
齊梵連著切換了幾首，都跟撞了邪似的，隔著後視鏡看見紀之珩那臭臉色，最後索性關掉。
車內又恢覆安靜。
晏檸本來想借機提戀愛合約的事情，但是那會兒人多，這會兒講出來，又怕鬧崩了，紀之珩一個不開心直接把她丟馬路邊上，或者就算不趕她下車，兩個人坐著也只會更尷尬。
她思來想去，打算等下了車再提這件事。
好在路程也不算遠，很快就到了樓下。
晏檸下車，意外的是，紀之珩也從車上下來了。
兩個人相對而站。
“我有事跟你說。”
“我有事跟你說。”
兩人同時開口，然後對視一眼。
“晏檸，”紀之珩先開口，“雖然我們只是協議的戀愛關系，但是合作期間，你也不能跟別的異性走得太近。”
這是在說周妄的事情了。
晏檸好氣又好笑：“你剛才不也看見了，人家夫妻倆好著呢，我們那天就只是講了幾句話。紀之珩，做人不能太雙標，那天你身邊不也有一個女人嗎？”
“那個是醫生。”紀之珩迅速接話。
兩個人再次陷入沈默。
晏檸心裏那點不舒服其實早消了。她想了想，仰頭看著他：“紀之珩，戀愛合約的事情，我們——”就到此為止吧。
話沒說完，紀之珩先打斷她：“晏檸。”
她看他。
“我們不這麽別扭了行不行？”
隔著夜色，紀之珩站在她面前，眸色沈沈，想去伸手牽她，又作罷，頓了頓，輕聲笑了下，聲音有些低沈：“因為爺爺的緣故，從小到大我想要的，幾乎沒有得不到的。
“如你所見，我性格其實孤傲又別扭，強勢又古板，我除了工作什麽都不會。
“不太會處理人際關系，不知道怎麽表達，不會也不在乎別人想什麽……”
停頓了一下，他突然開口：“可是，不知道為什麽，你身邊出現別的男人，我會很不舒服。
“你知道的，我並不擅長感情上的周旋。這段時間我也在想各種方法試探……看上去挺淡定對不對？但我其實一點信心都沒有，我很怕弄巧成拙，把你推得更遠。所以，我們不繞這些彎子了，有話直接說，行不行？”
晏檸緊張地抿了抿唇，深深吸了口氣。
“我喜歡你。”他看著她，神色認真專註。
這倒是她意料之外的直白，她大腦“嗡”的一聲，有一瞬間忘了自己原本要說什麽，已經到了嘴邊的話，就這麽硬生生吞了回去。
“我想知道，你對我的感覺。你不用馬上回答我，你可以考慮後再回答。”
紀之珩認真地看著她。
晏檸突然覺得鼻子一酸，沒想到困擾她這麽久的問題，就這麽輕易地解決了。她隨即笑了：“紀之珩，不用考慮了。我也喜歡你。”
他的眼睛突然變得明亮。
不過晏檸的理智也很快回籠，飛速地組織好語言，哪怕這時候說這話確實有點破壞氣氛。
“但是紀之珩，你沒有沒真的考慮清楚，你對我究竟是喜歡呢，還是因為習慣？
“是不是因為生活中突然出現了一個我，你覺得一時新鮮，也慢慢習慣我在你身邊，錯把好感當喜歡？
“我是你覺得還不錯，可以用來談場戀愛，讓老爺子覺得放心，也讓自己省點事情少點麻煩，反正也合得來的一個人選，還是真的喜歡？”
晏檸平日裏總是一副見誰都笑，溫溫和和的樣子，陡然間這麽嚴肅地跟他說起這些，紀之珩一時間有點楞怔，張了張嘴，沒能說出話。
“你的人生規劃得太完整了。”晏檸笑了笑，語氣溫軟，“你身邊的每一個人、每一件事，都在你的盤算和利用之中，都有它該有的價值，你所做的任何事情都有利可圖。那我對你而言，也是這樣的一種存在嗎？”
她站在路燈下，身上籠了層很淡的光暈，仰著臉看他，目光坦蕩又冷靜。
有一瞬間，他仿佛找到了被她吸引的原因。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她身上有他的影子，比如足夠理智自持，但他僅有這點，而她除了這些以外，也有他缺失的恣意又感性的一面。
晏檸目光不躲不避，安安靜靜地同他對視，末了又想起合約的事情：“我也給你點時間考慮一下，在這之前，我在想，戀愛協議的事情，我們要不先暫時解除——”
紀之珩正想回答，突然手機鈴聲響起，他接起電話，臉色驀地一變，草草說了句“晏檸，抱歉，有點急事我要先離開，我們下次再好好談”。
晏檸站在原地，看著車子飛速開走，好半天才深深吸一口氣。
02.
老爺子病危。
紀之珩接到電話的時候，人已經進了搶救室。
他一路趕過去，阿姨還守在手術室門口，腳上的拖鞋都沒來得及換，見紀之珩過來，眼眶一下子紅了，碎碎念叨著：“下午還好好的呀，擺弄他那些花花草草，還念叨著要親自去公司看看你跟晏檸呢。
“晚上吃著飯，突然就不行了，右邊胳膊動不了，話都說不清楚。
“哎喲，嚇死我了，小珩啊，你說老爺子不會有什麽事吧？”
“不會的。”紀之珩無意識地攥緊拳頭，死死地盯著手術室方向，話一出口，才發覺聲音沙啞得厲害。
齊梵在一旁想安慰兩句，卻不知道怎麽開口，最後只好拍了拍他的肩膀。
連夜的手術搶救，老爺子在閻羅殿走了一遭，總算撿回了一條命。
老爺子一直有心律失常、心房顫動的毛病，這段時間加上感冒遲遲不見好，呼吸道感染，加重了心臟負擔。
再者，人上了年紀，身體機能本就已經在逐漸退化，老爺子這次突發腦梗也算是九死一生，但他自己其實也看得開了。
“怕了？”
老爺子躺在病床上，看著一直守在旁邊不敢合眼的孫子，艱難地扯了個笑，“不怕不怕，人老了都會有這麽一天。”
紀之珩沈默著，一言不發。
“嗨呀，”老爺子笑著，嫌棄他，“平時本來就冷著臉，怪嚇人的，現在這樣子，更嚇人了，回頭護士小姑娘進來打針，被你嚇得手一抖，跑針了我還得再受份罪！
“我孫子出了名的好看，你看看你，澡也沒洗，衣服是不是也沒換？胡茬都出來了，醜死了，看晏丫頭到時候還要你不！”
老爺子怕孫子太擔心，故意插科打諢逗他，奈何聲音沒什麽力氣。
紀之珩聽著，心裏反倒更不是滋味。
早些年紀之珩還小的時候，老爺子也曾是個不茍言笑的人，做什麽事情都板著臉，不怒自威，脾氣暴，從來沒句軟話。
因紀母離世，情種紀父受打擊，情緒一落千丈，索性帶著紀母的骨灰去往各地，圓紀母生前環游世界的夢想。
剩下老爺子自己帶個小豆丁，小豆丁哭，他心疼又不會表達，憋得急了自己跟自己發火，小豆丁哭得更厲害，他發火得更厲害……就這麽惡性循環了不知道多久，暴躁老頭的脾氣硬是被紀之珩一天天給磨了下來。
老爺子一手把紀之珩帶大，磨平了自己的棱角和脾氣，也替他操了一輩子的心。
紀之珩把老爺子插著針頭的手放在自己手裏，因為輸液的緣故，老爺子的手冷冰冰的，又幹又瘦，手背上的皮膚松垮又皺巴，青筋凸起。
紀之珩低著頭，還是沒說話。
“小珩啊，”老爺子伸出另外一只手來，覆在他的手背上，“爺爺老了，大病小災的都很正常。生老病死不由人，我一直不讓徐醫生跟你說我的情況，但其實你心裏也清楚，爺爺陪不了你多久啦。”
“爺爺——”紀之珩擡眼看他，皺眉。
“我也想再活個五百年，可那樣我還是人嗎？是個老妖怪了！”老爺子還是笑呵呵的樣子，輕輕地拍他的手，“我這把老骨頭，活了一輩子了，該有的都有，就算哪天出點差錯，搶救不過來，去了，也沒什麽好遺憾的。
“可是阿珩，爺爺放心不下你。你身邊雖然有小年，有齊梵，還有公司那一大幫人，可是不一樣，他們以後都會有自己的家庭。
“我知道，你一貫不喜歡爺爺替你張羅這些事情，但是也不想我這個老頭子不高興。爺爺沒老糊塗，你跟晏丫頭那點事，我都知道，就你那蹩腳的演技，哼，還想騙過我？”
紀之珩倒沒想到其實爺爺一早就知道了，他想到什麽，又扭頭冷冷地看向剛進門沒一會兒，就想偷偷遁走的齊梵。
“別怪我！別怪我！”齊梵立馬擺手道，“我沒想說的，老爺子自己猜出來的。”
說完拔腿就溜。
“知道我為什麽沒拆穿嗎？”老爺子笑著輕輕拽拽紀之珩的手，“爺爺活了一輩子，這麽點眼力見兒還是有的。你是我孫子，我還不了解你嗎？晏丫頭是個好姑娘，以後不用再顧著我老頭子，你呢，要是喜歡，就放開手去追。
“這次，不為了爺爺，只為你自己。好不好？”
“好。”紀之珩點頭，深深吸了口氣。
可一想到昨天晚上兩個人未完的對話，紀之珩又覺得有些頭疼。
他話都說得那麽直白了，她卻要讓他想清楚他自己的感覺。
既然兩個人相互喜歡，難道不該是直接在一起？
喜歡和習慣的分別，有那麽重要嗎？
她對自己還是不信任啊？
還是他話說得太直了，告白的方式不對？
晚上八點，紀之珩折返公司去拿落下的充電器。
齊梵還在加班，手上劈裏啪啦地敲著鍵盤，肩膀上還夾著電話，正在跟大家溝通團建的事情。
眾人意見不合，差點沒吵起來。
見紀之珩過來，齊梵立馬捂住電話，起身點頭打招呼。
“還有工作沒做完？”紀之珩掃了他一眼，隨口問道。
“基本上沒什麽事了，討論一下下周團建的事情，早點定下來。”齊梵解釋。
紀之珩點頭，進辦公室拿了充電器出來。
出來的時候，齊梵已經換了自己的手機，正跟人講電話，語調也從三分鐘前的暴躁嚴肅換成了溫順風。
藏獒瞬間變金毛。
紀之珩眉梢一挑，突然想到什麽，停下腳步，索性就勢倚著身後的桌子站在那裏，聽他打電話。
原本正在和女朋友你儂我儂的齊梵，被紀之珩這麽一盯，頓時覺得脖子上冷颼颼的，於是弱弱地捂住手機，提醒他：“紀總，現在是下班時間。”
沒有規定下班時間不能接打私人電話。
“沒事，你繼續。”紀之珩不急不緩道，示意他不用管自己。
齊梵看了看紀之珩，欲言又止，最後只好頂著來自老板的審視壓力，草草結束了和女朋友的通話，又默默回頭看向紀之珩：“我繼續工作了。”
紀之珩回神，隨口“嗯”了聲，扭頭就走。
齊梵總算松了口氣，一邊在群裏繼續討論事情，一邊心想老板真是越來越嚴苛了，剛想順便提醒大家最近小心行事，字還沒敲完，老板又去而覆返。
“紀……紀總。”齊梵手忙腳亂地關掉對話框，看著紀之珩一臉凝重的表情，小心臟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兒。
“齊梵。”
“您說。”
“你怎麽跟你女朋友在一起的？”
齊梵還沈浸在“我是不是撞老板槍口上了”“還有什麽事情沒做好”“會不會要扣獎金扣工資掃廁所”之類的深深憂慮和不斷反思裏，猛地碰上他這麽個接地氣的私人問題，一時反應不過來，張著嘴巴楞了楞：“啊？”
齊梵咳了咳，很快認認真真地回想了下，然後一米八的大漢耳朵染上一層緋紅。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後脖頸：“就那時候社團組織去郊游，她紮的帳篷塌了，我就去幫忙，然後一起看星星看月亮聊人生聊理想，順便表了個白。”
齊梵說完，看著紀之珩一臉“然後呢”的表情，有些茫然：“啊？還然後啊？”
紀之珩表示默認。
“然後就……”齊梵摸不清老板到底想問什麽，再往下想，更不好意思了，只能硬著頭皮道，“然後就……我親了她一下，她也挺害羞的，我們……”
紀之珩：“……”
誰要聽你親親啊？
眼看著話題要跑偏，紀之珩及時打斷他：“她就沒說點什麽？”
“沒有啊。”齊梵想了想，“噢，說我長得挺帥的。”
紀之珩止住他的話頭：“可以了……”說完長長地呼了口氣，轉身大步往外走，又突然想起什麽，折返回來，“團建定在什麽地方？”
“德苑山莊。”齊梵一本正經地本能回應，然後等著老板的囑咐。
“多加個名額。”
齊梵：“哦……”
齊梵大腦轉得飛快，恍然大悟，又自以為很懂地追問：“再安排一個壞掉的帳篷？”
回應他的是老板無情又高傲的背影。
03.
與此同時，顏雨敷著面膜癱在沙發上，嘴裏叼著一袋牛奶，聽晏檸說完事情的來龍去脈之後，瞪著眼睛差點一骨碌從沙發上滾下來：“所以，你是說你拒絕紀之珩了？”
下午她陪著晏檸去醫院探望老爺子，結果在停車場撞上齊梵，晏檸老遠就心虛地開溜。
實在不是晏檸的風格。
“我說呢，你看見紀之珩的車子跟老鼠看見貓似的！”顏雨若有所思地琢磨半天，吸溜著牛奶，又轉了轉眼睛，“可是這不正是你想要的嗎？
“能讓紀之珩開口表個白，還真是挺難得！
“哦，當然，有人能拒絕他的表白，更是難得。”
她從沙發上跳下來，懶懶散散地趿著拖鞋，晃到晏檸面前，豎了個大拇指：“還是你更牛啊姐妹！能采訪一下你此時的心情嗎？”
晏檸抱著筆記本電腦正在準備更新微博。
出版社那邊已經接洽好，稿子也已經全部交過去，現在只等著成書上市。
她這段時間則抽空錄些收納小視頻，後期剪輯之後加上詼諧的配音解說，保持微博活躍度，也剛好借機做一做宣傳。
聞言，她擡頭看了顏雨一眼，然後很快，松開鼠標，長長地呼出一口氣，肩膀垮下來，有點沮喪：“你是不是也覺得我腦子有點問題？”
都說了喜歡在一起就好了，還要講那些有的沒的……顯得矯情又做作。
可兩個人的距離也確實擺在那裏，這段時間以來，她和他簽訂戀愛協議，盡職盡責地扮演女朋友的角色，因為知道他的性格和成長環境，也會有意無意地多照顧一些。
她擔心紀之珩習慣和喜歡的是戀愛協議裏的她扮演的“女朋友”。
畢竟兩個人真的在一起，跟協議這種東西不一樣，沒有條條框框的安排和配合，反倒會有因各種瑣事的爭吵和狼狽不堪的時候，美好的假象被打破之後，再發現其實跟想象中完全不同，那時候對兩個人都是傷害。
“什麽叫腦子有點問題？”顏雨瞟她，搬了把椅子在旁邊坐下，“簡直就是大有問題好不好！”
晏檸：“顏雨你站哪邊呢……”
“我知道你的顧慮，但紀之珩是誰啊，要比理智，他比你理智一百倍，要不是想清楚了，他多驕傲的一個人，會因為一時沖動就跟你告白？你也真是，看你當初簽協議的時候，一條一條不是拎得挺清的嘛，怎麽關鍵時刻就也變得婆婆媽媽的了？”
“那能一樣？簽協議那會兒我身正不怕影子斜，有什麽說什麽好不好？”
“哦。”顏雨優哉游哉，擡手“咻”地把牛奶袋丟進垃圾桶，“就是說，現在身子歪了唄。”
“……”
“而且，紀爺爺多喜歡你啊，簡直把你當成準孫媳了，你忍心嗎？”顏雨突然說。
她倆一起去醫院看紀爺爺的時候，老爺子抓著晏檸的手一直沒撒開，臉上笑呵呵的，雖然還一臉病容，但晏檸去了以後，他明顯精神都好了很多。
回想起紀爺爺，晏檸頓覺心下不忍，又被顏雨戳中心事，她開始有點煩躁，於是放下手頭的事情，忍不住點開手機屏幕。
微信消息欄空空蕩蕩，未接電話也沒有一個。
她百無聊賴地隨手敲敲點點，又順便去查了下話費。
事實證明，沒欠費，沒斷信號，也沒有任何異常。
紀之珩自那天晚上走了之後，就再沒找過她。
顏雨還在一旁說：“晏大小姐，你以前可不是這麽優柔寡斷的風格啊！”
大概是因為，真的看重吧。晏檸頓覺心累。
手機屏幕亮了下，晏檸飛速地滑動解鎖，點開消息欄，只是公司群裏的通知而已，說是團建相關事宜已經確定了。
下周三早上八點，公司樓下集合，地點定在德苑山莊。
晏檸回了句：“好的。”
億恒向來福利不錯，員工每年除了優厚的年終獎和各種公費旅游的節假日福利以外，每次的團建也都是很值得期待的活動。團建基本都安排在風景和條件都不錯的地方，沒有喝酒應酬拍馬屁環節，大家一起出去放松玩一趟。
晏檸也剛忙了一段時間，眼下又不用再陪紀之珩去老爺子那邊演戲，上次之後，紀之珩也再沒找過自己。
她索性借此機會先出去放松放松心情，好好整理一下思緒。
所以，周三一早，在公司樓下碰到紀之珩的時候，她整個人都楞住了。
“紀總啊，我幫您拎東西。”孫迦荷拎了個黑色運動背包，亦步亦趨地跟在紀之珩身後，滿臉堆笑，“我特意給您留了個前面的位置，這大巴後邊啊，吵得很，還容易暈車——”
“欸，晏檸！”她突然看見站在不遠處的晏檸，眼睛一亮，又看了看紀之珩，立馬把手裏的包塞到晏檸手裏，笑呵呵地擠眉弄眼，“楞著幹什麽，快帶著紀總上車啊。”
晏檸睜了睜眼睛，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紀之珩。
他一身休閑裝，高大英俊，站在一群人中間顯得格外矚目。
可是，不過是部門團建而已，他最討厭集體活動，以前從來沒有參加過，這次怎麽會來——難道是為了她？
她心裏閃過一絲緊張和不安，手上接住孫迦荷遞過來的背包，小幅度地咬了下舌尖，對著紀之珩說：“紀總，我幫你……”
“不用。”紀之珩面上沒什麽表情，很自然地打斷她的話，接過自己的背包，率先上了車。
晏檸的手還僵在半空中，看著他的背影。
看來，跟紀之珩待得久了，她也真的有點自戀了。
等公司同事都上去得差不多了，晏檸也捋了捋額角被風吹亂的碎發，深深吸了口氣，轉身上車。
結果迎面就對上紀之珩的視線。
他就坐在一上車就看得見的第二排，身邊的空位上放著自己的背包。對視的片刻間，他拎起背包放到腳下，隨後移開目光，沒再看她，但給她騰位置的意思很是明顯。
晏檸環視一周，除了這裏，也再沒有別的空位。
她看向坐在後一排的曲珊，本來她倆說好要坐一起。結果曲珊齜牙咧嘴地對了半天口型，又無奈地指了指身邊已經在睡覺的孫迦荷。
又是這個馬屁精搞的鬼！
曲珊也是很無奈了。
晏檸沖曲珊笑了笑，示意算了，沒關系。
德苑山莊在近郊的半山腰上，山上深秋的紅葉頗負盛名，山腳下又有溪流和歷史感厚重的古建築群落，附近還有大大小小各種天然溫泉，算是很有代表性的景點。
車子一路顛簸前行。
晏檸坐在紀之珩身邊，兩人一路無話。
身後的同事們心情都不錯，說說笑笑也熱鬧，更襯得兩個人之間的氣氛沈默又凝重。
晏檸覺得不自在，幾次斟酌著措辭，想主動搭話，但紀之珩戴著耳機，低頭刷著平板電腦上的新聞，全程都沒有要接話的打算。
她倚著車背也睡不著，早上又沒來得及吃早餐，加上一直東想西想，到了後半程，倒是被車子顛得有點不舒服，只好勉強自己停止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閉上眼睛睡一小會兒。
她剛剛調整了椅背，往後靠一些，車窗上的簾子被人“唰”地拉上。
刺目的陽光盡數被隔絕在外。
她眨了眨眼睛，覺得舒服了些，扭過頭，身邊人剛好擰開手裏的礦泉水瓶子，遞過來。她輕聲說了句“謝謝”，然後接過來喝了兩口，還想再說點什麽。
他摘下自己的一側耳機，輕輕塞到她耳朵裏。
“別想了，睡會兒。”
晏檸心裏微微一動，看著他，又突然平靜了些：“嗯。”
04.
再之後，兩人之間也沒有多餘的互動。
到了德苑山莊的時候，已經接近中午。
三天兩夜的活動，負責接待的經理安排好房間，然後按照慣例，大家一起出來玩了會兒考驗團隊協作的各種游戲。山莊內有攀巖和真人CS基地，曲珊興致勃勃，拉著晏檸挨個玩了一遍。
吃了晚飯，孫迦荷又提議去夜爬，本來還有人沒多少興致，但提到第一名有神秘的豐厚獎勵以後，個個熱情高漲。
晏檸可能因為吃了烤肉的原因，胃裏稍微有些不舒服，找了隨身常備的消化藥吃了，又喝了兩杯熱水，覺得沒什麽大問題了，也不想掃大家的興，加入分組，跟著大部隊上了山。
臨走前，還特意留意了下紀之珩，山路不平整，她擔心他的腳支撐不了太久，猶豫要不要跟他一隊，也好照看著點。
可是沒發現他跟上來。
她也就沒再多想，孫迦荷拉著曲珊和她組了一隊，興沖沖地往上山的路上沖，還有模有樣地跟她們兩個人分別擊掌：“第一必須是我們的！”
曲珊只好配合：“第一必須是我們的。”
“加油。”晏檸扯了個笑。
三個人一起往山上走。
“你們知道第一名的神秘禮物是什麽嗎？”孫迦荷一邊吭哧吭哧小跑，一邊鼓舞士氣，“跟你們透個底？”
曲珊來了興趣：“什麽？”
孫迦荷想了想：“算了，不能告訴你們，得保持神秘，反正我特想要，我們勢在必得。”
曲珊和晏檸對視一眼——
得，您繼續神秘吧，我就不該接你這話茬。
天色漸漸暗下來，好在這裏是景區，一路上也有路燈，倒是不至於有什麽危險性。
但夜裏的山風極冷，幾個人爬著爬著出了一身汗，一旦停下來，熱度消散，汗水浸著衣服，被山風一吹，大家齊齊開始咬牙顫抖。
不知道是不是劇烈運動加上吹了冷風的原因，晏檸覺得胃裏的不適越來越明顯，像被人拿了個電鉆打洞，一開始只打了個小洞，越是隨著她動作，那個小洞越是拉扯著變大，牽扯著五臟六腑都跟著疼。
前邊二十米開外的地方，孫迦荷還興沖沖地拖著曲珊邊跑邊聊天。
她喊了兩聲，對方可能沒聽到。
她只好蹲下來休息，摸出手機給曲珊發消息，讓她們先爬，自己停下來休息會兒。
估摸著曲珊聽語音的時候被孫迦荷聽到，孫迦荷順手就用曲珊的手機回了消息，大意是囑咐她休息夠了可以先下山。
蹲得久了，她腿腳都有點發麻。
身上的冷汗被山風一吹，涼意刺骨，周圍安靜一片，偶爾有不知道是什麽昆蟲爬行還是風的聲音，大晚上的，即便周圍有路燈，一個人待得久了，也挺嚇人。
胃裏的抽痛也沒減緩多少。
大家都還在忙著爭奪第一名，這會兒也沒什麽閑人，晏檸裹緊外套縮在地上，一邊揉著胃想著這個時候找人求助，對方趕過來的概率有多大，一邊留意四周的動靜，盡可能把自己腦海裏那些驚悚腦洞壓下去，警惕性拉到最高。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還在盯著紀之珩的聊天框出神，猶豫要不要給他發消息的時候，身後傳來一陣不急不緩的腳步聲。
她下意識地回頭。
“蹲這兒孵蛋呢？”
紀之珩站在離晏檸不遠的路燈下，嘴角染著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察覺到她表情不太對以後，臉色才徹底冷下來，走近了些，才發現她鬢角都被汗水打濕。
“不舒服？”
他皺了皺眉，目光順著她的手往下移，一時分不清她捂的到底是肚子還是胃。
還沒等她開口，他三兩步過去，背對著她半蹲下來：“上來。”
他本來沒想參加這種無聊的爬山活動，自己在房間裏待了會兒，又想到此行的主要目的，最後還是跟了出來，結果沒想到，撿到一個病號。
見她半天沒動，他重覆道：“晏檸，上來。”
“我可以走。”晏檸說。
山路崎嶇，她又不輕，他的腳也不方便。
她揉了揉胃，從地上站起來，勉強笑了下：“現在已經好很多了，就是剛才有點……”
話音未落，她身子突然騰空。
紀之珩已經托著她的腿彎將人架在了自己背上。
“紀之珩，真不用，我……”
她嚇了一跳，就要往下掙。
“別動。”他出聲，托著她雙腿的動作緊了些，步子依然穩健，“晏檸，不是只能你照顧我，懂嗎？”
晚上九點，紀之珩借了酒店經理的車，送晏檸到醫院。
急性腸胃炎。
也不算太嚴重，護士給掛上吊瓶，又叮囑了些飲食方面的註意事項，就出去了。
輸液室裏沒什麽人，紀之珩同她相對而坐。
一時間，兩個人誰也沒說話。
沈默片刻，他出去拿了條毯子進來，又俯身把她的手握在手裏攥了攥，吹冷風受了涼，這會兒掛水，她兩只手都冷冰冰的。
他想說什麽又止住，看了她一眼，起身往外走。
因為從山上一路走下來，運動過度，他腳應該有些不舒服，起身有些急了，往外走的時候稍微踉蹌了兩步，晏檸一顆心也跟著跳了下。
“喲，好巧，我說這是誰呢？”
紀之珩前腳剛出去，後腳有女人從外面進來，一開口就是陰陽怪氣的語調。
晏檸下意識地回頭，看見來人正對著自己講話，一時間有點茫然，等人再走近些，才覺得有些眼熟，可是一時想不起來是誰。
“上次見面太倉促，都沒來得及好好跟你男朋友打個招呼，今天這麽一看，原來是個瘸子啊？”女人一副幸災樂禍的樣子，“難怪那天那麽急著走？勾搭不到我們家宋廷，退而求其次找了個瘸子？你還真是來者不拒啊。”
一口一個瘸子，晏檸咬了咬牙。
想起來了，她是宋廷的女朋友。
好像是叫蕭瀟。
晏檸掛著水，胃裏難受，又有點犯困，也知道對方心裏還在梗著她和宋廷的事情。
雖然當初也只是誤會，但看宋廷那副樣子，類似的事情應該也不是一兩次了，換了誰心裏都不舒服，對方幾句耍嘴皮子的嘲諷，過過嘴癮，也就算了。
晏檸沒想搭理。
結果蕭瀟見晏檸這副樣子，越發來勁，睇了眼門口顫顫巍巍端著杯子的老人，嗤笑一聲：“看見沒，腿腳不行，以後也就這副樣子了。噢，不對，現在就已經是這個樣子了——”
句句用紀之珩戳她。
晏檸閉了閉眼睛，直起身來，冷聲打斷她：“精神科不在這一樓，需要我幫你問問護士怎麽走嗎？”
蕭瀟一楞，才反應過來晏檸在罵自己精神病，很快又挑她的軟肋捏：“骨科也不在這裏，殘廢治不好了！”
“那也總好過腦子治不好。”晏檸又接了句，起身按呼叫鈴，“有時間嘲笑別人，看來宋廷最近挺安分？”
這話一出，立馬戳到了蕭瀟的痛點，她瞪著眼睛，往前兩步，一副要動手的架勢。
晏檸伸手擋了下。
與此同時，蕭瀟高高揚起的手腕被人從身後一把攥住，往後推給正路過的保安。
“鬧事的，處理一下，辛苦了。”
不痛不癢的兩句，加上蕭瀟紅著眼睛一副要吃人的猙獰表情，保安也認定她是鬧事的了。
醫院裏起沖突鬧事的從來都不少，保安處理得很及時，直接過來拎著人走了。
晏檸不知道剛才蕭瀟的話紀之珩聽到了幾句，動了動嘴角，又不知道該不該開口安慰他幾句。
“不困？”
紀之珩端了一杯熱水，走到她身邊坐下，又反覆試了試水杯的溫度，低頭檢查了下她手背的針頭。皮膚觸碰的地方還是冷冰冰的一片，他把熱水遞到她手裏，不知道為什麽，聲音裏突然染了點很淡的笑意：“你又何必跟她計較那幾句？”
他聽到了。
晏檸眼皮一跳，頓了頓，才開口：“別往心裏去。”
“嗯，我也喜歡你。”他低頭整理她手背上透明的軟管，調整好點滴的流速，眼底含笑地看她。
晏檸蒙了兩秒。
“柯斯年說，喜歡一個人就會不自覺地護短。”紀之珩擡眼挑眉看著她，很輕地笑著，“晏檸你有沒有發現，你凡事替我考慮，護著我其實也已經成了習慣？”
晏檸心裏“咚”一聲，直直地看著他，想說什麽。
“沒事。”紀之珩開口，應她剛才的問題，“我生來就是這樣，缺陷也不是我所能控制的，那些人異樣的目光我也見得多了，從小習慣了，也就不會往心裏去。”
他說這話時語氣平淡，真的沒有半分介懷的模樣。
可這一路走來，他得經歷多少嘲諷，才能做到如今這副雲淡風輕的樣子。
晏檸聽著，又有些心酸。
“我那天晚上跟你說的話，你再考慮一下嗎？”紀之珩看著她。
話題跳躍度太大，晏檸差點下意識地就要點頭，突然反應過來他說那晚告白的事情，猛地回過神來。
——所以這是你們專用的談判技巧嗎？飛速更換話題趁人不備？
好不容易醞釀出來的那點煽情氣氛，被她這點跳脫的想法瞬間帶到了十萬八千裏之外。
她想了想，輕輕吸了口氣，打算幹脆就著這個話題跟他說一說，也好結束這幾天尷尬又別扭的局面。
結果話還沒說出口，就接到曲珊的電話，說是她們已經拿到第一下山了，問她人在哪裏。
紀之珩靠她很近，話聽得一清二楚。
在這種關鍵時刻被打斷，他微微抿唇，有點不耐煩地一把奪過手機，三兩句結束了通話。
那邊曲珊大氣也不敢出一聲。
看他這副憋屈又氣惱的樣子，晏檸忽然又覺得有點好笑，接過手機放在旁邊，頓了頓，輕聲笑了。
對上紀之珩的視線，她又低頭，就著水杯抿了口水，認真道：“紀之珩，你真的想清楚了嗎？”
“嗯。”他淡聲，等她的後話。
輸液室裏除了他們，就只剩下最後一對老夫妻。護士進來拔了針，溫聲細語地又叮囑了幾句，老婦人一一應下，又幫老頭子按著手背，兩個人蹣跚著腳步往外走。
護士經過他們身邊的時候，順便看了眼晏檸的吊瓶，嘀咕了句“也快了”，聽到外邊有人喊，又立馬小跑著出去，室內就剩下晏檸和紀之珩兩個人。
晏檸的手機又響了。
紀之珩難得在心裏爆了句粗口，一副特別想把這手機砸個稀巴爛的懊惱表情。
晏檸看了他一眼，抿唇偷偷地笑了笑，然後接起電話：“顏雨，怎麽啦？”
“檸檸，你現在在醫院嗎？下來接我一下，我這兩天玩脫了，剛回來才知道這事兒，明天還要趕飛機，就先去看看阿姨，周妄那家夥沒告訴我病房號。”
晏檸仰頭看著即將見底的輸液瓶，在聽到最後一句話的時候，到了嘴邊的那句“你消息挺靈通啊”猛地頓住，臉色也瞬間變了：“什麽病房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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