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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古老的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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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古老的昨天

自那天之後,應循聲開始自發地孤立自己,放任自身沈溺在情緒亂流之中。

下課就帶上耳機,在紙上寫著混亂的句子和樂段;上課也會拍拍馬牧野的背,讓他挺直點,就開始睡覺。作業也開始不寫,老師找她也不管用,只說自己會盡快調整好,不影響到成績。找家長也無濟於事,無非是吵一架,再繼續我行我素。

許觀昨起初以為她是忙於創作,就沒去打擾她。但慢慢發現,好像不止如此,她整個人的狀態都非常反常。他撿起過她不小心掉落在地上的手稿,感覺其間充斥著自我詰問和自我攻擊。

他很擔心,卻分析不出問題出在哪裏。因為她不止對他如此,對所有人都如此,江霽月和馬牧野甚至習以為常。

這天,應循聲又不跟他們一起吃飯。

“都好久沒看到她這樣了,還以為她從良了。”江霽月說道。

“她以前也會這樣嗎?”許觀昨問,他只會對與她相關的問題產生好奇心。

“藝術家總有點怪癖。估計是被什麽問題卡住了,等她想通了自己就會好。上回更嚇人,她拿著一大堆東西來我家,說她媽媽把她房間鎖全給撬了。”

“後來呢?”

“後來她就把寶貝全存敏姐那裏了。”

“這次怪我。”薛行斂放下餐盤坐了下來。

“也只能是你了,原來她變正常是因為你走了。”馬牧野感嘆,“你是不是為了催她寫歌,故意激她了?”

“我沒那麽無聊,不小心的。”罪魁禍首還正在他對面坐著呢,“時晝說找她聊過了,不是什麽大問題。”

“還得是時晝,敢給老虎順毛。”

吃完飯後,許觀昨叫住了薛行斂:“我可以知道,你對她說了什麽嗎?”

薛行斂冷笑了一下,說道:“想知道嗎?這事兒還真跟你有關。”

他頓了一下,賣了個關子:“但我不想告訴你,你自個兒去找她問吧。”

說完便離開了。

許觀昨一回到教室,就看到應循聲趴在桌上,不太自然的姿勢。他連忙走了過去,坐下問:“應循聲,有哪裏不舒服嗎?”

“嗯。”她聲音悶悶的。

“是哪裏呢?”

“頭疼。”

“可以讓我摸摸嗎?看看有沒有發燒。”

“嗯。”

許觀昨靠近了些,伸出手,用手背貼了一下她的腦門。

“應該是燒了,感覺你好涼快。”她說著蹭了一下他的手。

“嗯,我送你去校醫院。”

“不要。”

“為什麽不要呢?”他的手還被她墊在腦門下,都被捂熱了。

“麻煩。”

“不麻煩的,我想送你去。”

“為什麽?”

“因為我們是朋友,應當互相幫助。”

“只是朋友嗎?”她用手把他的手推開了。

“可以不只是朋友嗎?”許觀昨小心地問,她的溫度正從他的手背逃逸。

“……不知道。”

“那就慢慢想,想好再告訴我。”

“許觀昨。”

“我在。”

她沈默了一會兒,問道:“你喜歡我嗎?”

許觀昨深吸了一口氣,把她桌上的書和雜物都推開,趴在了她旁邊,慢慢地說道:“應循聲,我喜歡你,很喜歡你,只喜歡你。”

“我看不到你,也不知道你是不是在說謊。”

“那你可以來摸摸我,我的心跳得很快。”

馬牧野的大嗓門在走廊就能聽見,應循聲自然也沒有摸上去。

“這是怎麽了?”江霽月看到他們倆,趕忙問。

“她發燒了。”

“哎呦,那還不趕緊送校醫院。”

“她在鬧脾氣。”

“我沒有,你不要把我說得像小孩兒一樣。”

“我錯了,可以去校醫院了嗎?”

“嗯。”

應循聲撐著桌子站了起來,眾人一齊準備向外走。她趕緊說:“不要那麽多人,不是要去擡棺。”

“我去就可以了。”許觀昨說道。

“你離我遠點,別被傳染了。”走廊上,應循聲輕推了一下許觀昨。

“沒關系的,我免疫功能很好。”

“一般說完這種話就得生病。”

“那你也送我去醫院吧。”

醫生對她進行檢查後,開了吊針,應循聲看著頭上的吊瓶想到了從前。

她掛水時總是會睡著,護士又很忙,所以經常會回血。沈溪看到就會說她,自己的事情都不上心,還有誰會上心。

她不明白,生病已經很難受了,為什麽還要被罵呢?後面她就不愛去醫院了,覺得很麻煩。打針還要定個鬧鐘,這也顯得她太慘了。

這次,她又睡著了,不過醒來發現已經換到了新的一瓶。

許觀昨感受到她呼吸變了,說道:“還有一瓶,可以再睡一下。”

“你不麻嗎?”她正靠在他的肩上,他在寫競賽題。他身上的那股香味更明顯了,總覺得不像是洗衣液。

“還好,我喜歡你靠著我。”捅破那層窗戶紙後,許觀昨好像就肆無忌憚了起來。

“看起來就好難,不能理解怎麽有人會喜歡數學。”他在寫一些她不知道意義的符號,看起來像另一種語言。

“做數學的時候,我會相信一定存在一個正確答案。但很多事,我都找不到答案。”

“沒有那麽多對錯的。人只能選擇一條路,另一條路就永遠作廢了。所以,只是選擇,沒有對錯。”應循聲覺得他靠起來挺舒服的,調整了一下姿勢,物盡其用。

“但很多事,我依然會覺得我做錯了。”

“承擔後果就好了。就像罪犯,法律已經界定了他應受的懲罰。他需要承擔那些,為自己的罪行負責。”

“法律之外的呢?”

“每個人的價值評判都是主觀的,我覺得我承擔了應有的後果,就會有人覺得還不夠。但他沒有權利對我施加私刑,硬來的話,就也得承受我反擊的後果,變成一種無止盡的互戕。所以,只能仰仗法律這種客觀標準。”

許觀昨沒有回應,應循聲接著說:“覺得我三觀很歪嗎?”

“不會,我也會去承擔應有的後果。”

“嗯,這就足夠了。”她又動了動身子,“我再睡會兒。”

“嗯,流完我會喊你。”

許觀昨聽著她的呼吸,覺得外公說得或許是對的。他可以期待,她會喜歡上完整的自己。

……

應循聲的反常狀態伴隨著這場病的康覆結束了。她寫出了兩首新歌,樂隊針對元旦匯演的排練也隨之開始。

“循聲,我覺得這歌詞還是不行。”薛行斂說。

“大哥,我已經改了五版了。”

“學校嘛,不就是想聽正能量。你把歌詞都填成古詩詞,鐵定過。”吉他手鄭詮說。

“要不來嘗試一下器樂搖滾吧。”時晝說。

“那您在這中間是起到一個造型上的作用嗎?”應循聲覺得這群人沒一個靠譜的,“或者你倆結合一下,咱們來配樂詩朗誦?”

“也算是一種新穎的表演形式。”時晝笑著說。

然後他們就試著演了一下,時晝跟著他們的節奏隨機背課文。演完覺得校領導應該會把他們趕下舞臺。

“這不是說唱嗎?”許觀昨聽完她的描述後,認真地問。

“你會被嘻哈社的人打死的。”應循聲被他逗笑了,看來他真的沒怎麽聽過說唱。

“他們打不過我。”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宛如在陳述一個客觀事實,不帶任何誇耀的成分。

“知道了,你很強。”這麽說起來,感覺他確實變壯了些。

她想了一下,提議道:“那來掰個手腕。”

說完把手立在了桌上做了個手勢。

“為什麽?”許觀昨看著她的手,想牽上去。

“因為我力氣很大,霽月兩只手掰我一只。”

“大姐,你禮貌嗎?”江霽月轉過身來,“我力氣就是很小嘛。”

許觀昨起身,坐到後排沒人的位置上,說道:“來吧。”

應循聲躍躍欲試,握上了他的手,說:“不要放水啊。”

“嗯。”

然後她開始倒數,隨後發力,發現完全掰不動。

“吃癟了吧,我說了只是我力氣很小。”江霽月湊過來看熱鬧。

“我跟他們也掰過啊。”

她用另一只手指了一下馬牧野,邊說邊用力。他也不掰她,就是撐在桌上不動,這種姿勢最費勁。

“循聲是挺大力的,手臂肌肉線條也很好。”馬牧野為她正名。

聽到這話,許觀昨想起了看演出那天她穿吊帶的樣子,深呼吸了一下。

“好了,不要受傷了。”他慢慢松勁,牽著她把自己壓下去。

“我現在是信他們打不過你了,怎麽練的啊。”他看起來跟別人也沒什麽不同啊。

“比較常搬東西。”她沒有立刻把手抽走,他能感受到她手指上的繭。

“說謊。”應循聲看著他說,“不想說就算了。”

“最近也有鍛煉。”他補充。

“知道了。”她把自己的手抽了出來。

課上,許觀昨回想著和她握手的感覺。和她發生身體接觸,會讓他產生一種不曾有過的感覺。有時候,想到她也會。這種感覺既舒服,覺得滿足;又不舒服,想要更多。

“許觀昨,上來寫一下你的解法。”胡老師說。

他並沒有寫,只得走上臺,現場解題。

“不要用競賽的方法。”

“抱歉。”他擦了重寫,感覺自己的腦子有點亂。

應循聲看他在上面出糗,覺得好笑,原來他也會上課走神。

她想到了他第一次在上面說話,是開學時的自我介紹。他按照流程先在黑板上寫下自己的名字,好看且略帶鋒芒的筆跡,和他展現出來的氣質不太一樣。他介紹自己的名字,是要汲取過往經驗的意思。

應循聲覺得,應該是來自阿多尼斯的那句詩,“我看到古老的昨天。”

在他之後,她也介紹了自己的名字。她父母不希望她做音樂,卻恰巧給她起了一個這麽適合做音樂的名字。祝福她終有一天能站在臺上,應和臺下循環往覆的回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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