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顯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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顯露

白家村村規,想要出村前必須得到村長的手令,對於別人或許難辦,除非他是樂東。

正所謂近水樓臺先得月,樂東想一定要在爺爺回家前找到手令。這東西說隱密倒也不是,需要時它是塊兒寶,不需要時就是一張廢紙。既如此,那還不得手到就擒來...

謔!

在屋裏找了半天也沒找到。

雨後初晴,空氣清新,樂東揣著奶奶的籃子從小山坡上跑了下來,他邊跑邊對著遠處的女子喊道:“花姿姐姐,早上好哇!”

花姿是村裏遠近聞名的女大夫,精通岐黃之術。她站在陽光下,長袍素凈,短發幹練,此時正和隔壁的村民聊得火熱,她咯咯笑著,再加上微圓的臉龐,由內而外散發著一派祥和。

聽到有人叫自己,花姿轉身定睛一瞧,原是樂東提著個籃子從遠處跑來,她回應道:“是樂東啊...給你爺爺配的藥好了,跟我來吧。”

樂東的爺爺年紀大了,身子骨卻依舊硬朗,這多虧了花姿的悉心調理。

樂東一拍胸脯,爽快應下。

樂東最近一門心思想要揭開白晝山的真面目,那座神秘又充滿幻想的山,他可不信真會給村中帶來勞什子希望,怎得就演變成了村裏的信仰。

他下定決心,非要一探究竟不可,如此下來就連都霧他都鮮少再想起來。

一進門滿屋的藥味兒便迎面而來,放眼掃去花姿家幹凈整潔,各種瓶瓶罐罐的藥都做好了標記,整齊地擺放在櫃子裏。

花姿招呼著樂東先坐下,她自己進內堂去取藥。

樂東是第一次來花姿家,從前都是奶奶替爺爺取藥,昨夜雨大奶奶不幸感染了風寒,這會兒正臥病在塌。他四處東張西望,板凳也坐不住,活像一個沒拴的野猴子。一番觀察下來,樂東發現她家也與普通人家沒什麽兩樣。還以為大夫能有多特殊呢...樂東撇了撇嘴角,在這個以耕種為主的村子裏,大夫確實是村裏的稀缺職業,樂東對她有所好奇也在情理之中。

花姿此人不僅醫術高超,就連文采在全村也是數一數二。每逢過年,為表團結友好,樂東爺爺作為村長便會挨家挨戶送春聯,迎新春,送出的春聯皆是花姿提的,內容也幾乎不重樣。就在別家書櫃早已不知被雜七雜八的物什占用了多久,花姿的書櫃卻一層又一層,擺滿了書籍。

樂東沒有上過學堂,大字不識,只能勉強猜出是一些有關醫學的書,他伸出的手正想取下一本簡單翻看一下,倏得縮回了手。奶奶告誡過他,出門在外,不要接觸任何外來的東西,也絕不要碰,他又何時這麽聽話過。

還不是因為其實什麽都看不懂,他從小,最討厭讀書了。

花姿在內堂也不知搗鼓什麽東西,室內傳來幾聲哐啷哐啷的響聲。

樂東悠哉地來回閑逛,邊走邊腹誹,比如,飯桌應當和書桌分開,花姿不拘小節,書桌和飯桌經常一體兩用,樂東瞧著書桌上還未來得及收拾掉的那盤榨菜,就曉得一定是花姿伏案時順手把飯菜端在書桌上吃;還有那簸箕,怎麽能直接放在廚房呢,都是做菜的地兒,也不怕有灰塵;再如那裝進盆裏被放置在地板上的花兒,顏色枯黃,他雖認不得品種,但也知道要想花想開的好,需得吸收充足的陽光,反正他家的花都是朝陽擺放...

他在心裏絮絮叨叨,人果真不可貌相,這花大夫看起來人模狗樣,呸,看起來精致素凈,沒想到生活上也是一團糟。

若是此刻把他心中的小人放出來,那小人說起話來與他奶奶簡直如出一轍,活像一個小大人。奶奶持家,家中一切事宜都被打理地井井有條,是爺爺的賢內助,他自小就聽奶奶嘮叨,遺傳了奶奶啰嗦的基因。

他註意到擺放在最裏一層的藍色瓶子,瓶口呈圓狀,上窄下寬,圓口直徑窄小,瓶肚弧度飽滿,天藍色瓶身像一汪巨大的湖泊,美妙極了。這瓶子看起來容量很大,樂東掂了掂,裏頭應當裝了不少東西。

諸多瓶罐中只有這個藍色瓶子樂東一眼相中,指尖摩挲著瓶肚上的標簽,一下,兩下。

擺在櫃子裏的瓶子都有標記,可能是怕記混,其他標簽他還能依稀辨認出是文字,可這個藍色瓶子卻是一些他看不懂的符號。

瓶口無蓋,再加上樂東把瓶子歸於原位時動作幅度有些許大,藥粉直接從瓶口處灑出一小部分。這會兒樂東滿腦子都是奶奶的那句‘非禮勿動’。

花姿極其愛護她研制的藥,還記得當初有一個村民只因把她研制的藥當成送禮的工具,等那人後來染病再找她開藥時,對方好說歹說,就連村長來也不管用,活生生拖到了病入膏肓的程度。

當時他想,醫者可能脾氣都很古怪,花姿不僅古怪,還很記仇,樂東與她接觸甚少。

不過好在他反應敏捷,從書案上取走一塊兒粉色手帕,將地板上的藥粉迅速擦抹幹凈,再隨手將手帕塞進懷裏,打算秋後處理手帕。他這會兒正一門心思地想要掩蓋‘犯罪’現場。

樂東向後走了幾步,再看,這塊兒地簡直比原先還幹凈。

“抱歉,剛剛失陪了。”

花姿邊說邊從內堂走了出來,見樂東站在她放置藥罐子的儲物櫃前,眼中的不滿一閃而過,隨後不著痕跡地把他拉過來坐下,把藥遞給樂東,道:“是我招待不周忘了給你倒杯水,你等著,我去給你倒杯水喝。”

樂東見她果真起身準備去拿水壺,擺擺手,生怕他說晚了一步就會被留下來吃晚飯一樣,連忙道:“不用麻煩了,把藥給我就行,我也該回去了。”樂東有些心虛,他只想趕快離開。

她要是再出來晚些,樂東就要把她這屋子翻個裏朝天了。

花姿道:“別客氣。”她從櫥櫃裏取出一個紙杯,右手握住壺把手,提起水壺,沖著樂東不好意思一笑,道:“你瞧我這記性,壺裏沒水了,我再去燒點。”

“不必麻煩了!”樂東扔下這句話,一溜煙跑了。

花姿只睨他一眼落荒而逃的背影,漫不經心放下水壺,這小屁孩,算他走運。

藥給爺爺取回來時,爺爺也剛好回家。樂東還是沒忘記出村之事,他想,既然手令不在家裏,那就一定是被別人拿去用了,只要打聽清楚有誰最近出村了即可。

從花姿家拿來的藥被擱淺在桌案上,爐上熬著別的藥,水聲咕嚕咕嚕響個不停,樂東關小了火,掀開蓋子,白色的熱氣一瞬間跑了出來,濃郁的中藥味刺鼻。

樂東順手拿起蒲扇扇走藥味,動作有幾分生疏。

床上的老人嘴唇泛白,面無血色,上了年紀就是這樣,經不得一點風吹雨淋,只要稍不註意,小病也能熬成大病。

爺爺坐在塌上,一邊給奶奶蓋好厚被子,一邊給她擦汗。

這時,樂東從屋外風風火火地走來。他端著熬好的治風寒的藥,熱度隔著碗傳入手心,一路嘰哩哇啦喊著燙,爺爺眼神瞟過去,示意樂東小聲點,樂東訕訕低下頭,爺爺護著奶奶,他習以為常。

二人成婚六十餘載,自少時結為夫妻,感情甚篤,情意綿綿,平日雖有小磕小碰,也不過都是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在樂東的印象裏,二人每次發生爭執,大多數都是爺爺先低下頭。

那時家家戶戶都在爆竹聲中喜迎新春,爺爺換上了奶奶新制的棉衣,戴上棉手套,獨留下一句出門見見老朋友,便一天沒有蹤影,奶奶則是忙前忙後,一個人張羅著準備了一大桌豐富的年夜飯。

後來樂東知道,原來是爺爺忍不住炫耀,在收到新衣的第一天就穿著它在村裏整整溜達了一天。

村裏人一見,都知道爺爺身上的那件新衣是奶奶跟張裁縫學做的,奶奶針線活粗糙,平日裏能給樂東添補添補補丁便不錯了,爺爺今日得以打扮得花枝招展,奶奶這些日子可沒少下功夫。

爺爺滿面春風,走在路上看起來倍兒有面。

“你也不看看誰家的人像你一樣,除夕一整天往外跑。”奶奶氣得啐了爺爺一口,端著盤子在廚房進進出出,一邊擺盤上桌一邊念叨著爺爺,樂東跟著奶奶身後乖巧地把蒸魚端上桌。

就這樣,原本熱熱鬧鬧的除夕夜變成了誰也不搭理誰的默劇,爺爺自知不對,低下頭任她訓,活像一個犯了錯被罰站的孩子。

奶奶沒開口,爺爺就坐在沙發上不過來吃飯,生怕觸了她的黴頭。

樂東是個鬼靈精,他夾起一大把菜放進空碟裏,再挑挑揀揀,盡把魚肉往碟裏夾,桌上的各式飯菜幾乎都夾過一遍後,樂東心滿意足地點點頭,端著碟子遞給爺爺。

奶奶瞪了他一眼,嗔怪道:“就你會裝好人。”

......

爺爺端起藥碗,一勺一勺地餵給奶奶,等藥喝完後,再給她蓋好被子,背著手和樂東一齊出了屋子。

樂東思忖片刻,道:“爺爺,今早我路過商店的時候發現又關門了。”

爺爺道:“是智存又拉貨去了。”

是了,智存是商店的老板,經常要離村拉貨,出村手令既然不在家裏,那肯定在智存手裏。

......

這邊樂東還沒找到,就又傳來噩耗。

一日正在農作的大叔在莊稼下面發現了一只斷手,那斷手切口平整,作惡之人顯然是一刀砍下,再埋進土下。這樣一來,必定又是一樁人命關天的大事。白家村今年也不知是觸了什麽眉頭,接二連三發生命案,村長有意將其壓下,給了那大叔一筆封口費,就這樣渾渾噩噩又過了一天。

等到第五天,那時樂東奶奶已經精神不佳,茶飯不思,村長也在竭盡全力查找樂東下落,一方面心疼妻子整日憂心,另一方面屬實是惦記孩子。

夜裏她突然驚醒,又把熟睡中的村長晃醒。她神神叨叨的,情急之下也顧不得把來龍去脈講清,張口閉口就是找樂東。

村長以為她又像前幾天一樣發瘋,心覺她不顧場合,煩躁極了,便沒在意。女人鬧得兇了,村長幹脆收拾好被褥搬去樂東屋子睡,眼不見為凈。見他實在靠不住,樂東奶奶索性自己穿戴好鞋襪,自己出門找去。

樂東給她托夢,說自己快要窒息了,再不救他就晚了。

快要窒息?為什麽會窒息呢?村裏哪些地方是會讓人窒息的?只有在密閉的環境下會令人窒息,她第一反應就是都曉天美其名曰的酒窖。

他家地下室的秘密在村中早已不是什麽秘密,當年知道這件事的人很多。

一定是他多年不開張,手癢把樂東拐去了,這該死的,樂東奶奶在心裏暗罵都曉天。

明確了目的地後,她目標性極強,直奔村西而去。

村東和村西在兩個截然不同的方向,樂東奶奶就住在大多數人定居的村東。就算的成年人來回往返也需要耗費不少體力,更何況是上了年紀的樂東奶奶。

她明明還沒走幾步路,就已經體力不支,靠在一顆樹旁輕喘起來。

就在樂東奶奶休息的這間隙裏,她遇上了行色匆匆的張其餘。她一門心思在尋找樂東這件事情上,自然沒有註意到張其餘的不對勁。

張其餘聽了樂東奶奶的敘述,眉頭一皺,樂東奶奶註意到張其餘的微表情,以為就連他也覺得自己想當然,正想開口說你不願意同去就算了,反正我自個兒的大孫子我自個兒愛護時,只聽他道:“為何你會覺得這個夢一定是真實存在的?”  許是被問到心坎裏去了,樂東奶奶張了張口,剛剛還像炮仗一樣說得不停,此刻只剩下啞口無言。

事關重大,她是寧可信其有,也不可信其無,她本已無路可走。張其餘沒等來回答,他先一步和樂東奶奶身體錯開,在距離一步遠的位置時,慢慢俯下身,膝蓋微曲,轉頭沈聲道:“奶奶,路還很長,你上來,我背你。”

樂東奶奶感激道:“謝謝。”一路上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起來,按理說張其餘來村已有兩年,可那段日子樂東奶奶總是深居簡出,二人見面的機會不多,此刻的獨處正好給了兩人互相了解的機會。

樂東奶奶漫不經心問道:“小張啊,我可以這樣叫你吧?你討老婆了沒?”

張其餘咳嗽一聲,笑道:“還沒呢,奶奶。您要幫我介紹一個嗎?”

張其餘只管奶奶奶奶叫的親切,她聽著心裏頭高興,道:“還我給你介紹,你要是不滿意,怪我老婆子多管閑事怎麽辦,不幹不幹,這買賣太虧。”

“討媳婦,怎麽會是買賣呢?”張其餘一臉人畜無害的表情,繼續道:“再說了,奶奶,我來這裏,可就是為了討媳婦兒的。”意識到自己一激動就多嘴的老毛病又犯了,不過好在張其餘呆頭呆腦,道:“怎麽個說法?”

張其餘道:“俗話說得好,田間傍伊人,我自然是來這裏尋美人的。”

樂東奶奶道:“那你怎麽還沒討到?是嫌棄我們村兒的姑娘,配不上你?”

張其餘卻突然停下腳步了,不走了。

“怎麽了?”樂東奶奶被他平穩放在地上,她擡頭望去,原來不知不覺間已經到達目的地了。

她這幾天一直待在房間,許久未同他人講話,這一講起話,就興致勃□□來。心底大片烏雲散去,時間就過得飛快。她一直被張其餘背在背上,除了口舌幹燥外,倒沒有那麽勞累,好在張其餘是個年輕大小夥子,這點體力還是有的,對此樂東奶奶甚是滿意,他這個媒自己是保定了。

有了樂東奶奶的帶路,他們很快就到達都曉天家中酒窖,其實也是一間隱藏的地下室。

張其餘稍有趣味的睨了樂東奶奶一眼,很快跟上。這間酒窖入目空曠,由於缺少主人的打理,處處都布滿灰塵。張其餘找了一圈也沒有找到控制臺燈的開關,稀薄的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發黴的氣味,他掩住口鼻,摸索著向前走去。

樂東奶奶道:“別找了,這間地下室當初建的時候就沒準備裝燈,你瞧我這記性,連個蠟燭都忘帶了。”

“樂東—樂東啊——”老人起先小聲喊著,她一直未聽到回音,恐懼霎時泛上心頭,害怕果真與自己夢中所見一樣,樂東直到最後也未能獲救,於是高聲喊著樂東的名字,希望能得到一點回覆。

地下室內雖一片黑暗,但還能勉強視物。樂東奶奶慌亂地四下瞧了瞧,手忙腳亂地抓住張其餘,仿佛抓住自己的救命稻草一般。不知為何,這個小夥子總能給她一種踏實的感覺。越往裏走視野越暗,幾乎什麽都看不到了。

張其餘道:“沒事,奶奶,有我在。”

張其餘扶住樂東奶奶的胳膊,樂東奶奶嘆了口氣,在心裏想:要是他能是我的孫子就好了。張其餘腳步突然頓住,他往後撤回一步,率先蹲下身。

樂東奶奶跟著他一起蹲下,詢問道:“怎麽了?”

張其餘伸手向前方探去,摸到剛才腳下踩的那事物,道:“這裏好像有只狗窩著。”他將那狗抱在懷裏,顛了顛,“還挺沈的,不過,它好像已經死了。”沒道理一只活蹦亂跳的狗被踩到不會叫。

這只狗應該是被人殘忍殺害了。也就是說,除了他二人,這裏還有第三人來過。張其餘道:“奶奶,你知道這狗的來歷嗎?”

樂東奶奶道:“這大黃狗是都曉天養的,它鼻子可靈著呢,任何氣味只待它稍稍一聞,便能追蹤千裏。”

樂東奶奶身體微微一震,是啊,原本她只要把樂東的衣物給大黃聞上一聞,說不定就能憑借蛛絲馬跡找到樂東,她一拍腦袋,惡狠狠罵自己愚蠢。

張其餘把狗抱在懷中,道:“想必是這狗得知主人已死,於是自戕而亡。現在很對狗一生只認一個主人,它認錯主人是它的不幸,我合該將它帶回去好生安葬,希望它下輩子不再遇到如此之事 ”

樂東奶奶讚賞他的善良,不過轉念一想,連狗死後都能被人特意立墳,她的樂東卻下落不明,著實可恨。

而張其餘在意的卻是,那個第三個在暗處的人,顯然更加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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