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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2章 有戈於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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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2章 有戈於背

傀儡的身軀急速被壓縮, 坍落,最後變成灰白的一團,毫無生氣地落在地上。

但事情還沒結束。

奪舍失敗帶來的反噬阻止國師啟動陣法, 但在她死亡的瞬間囚困龍氣的力量散去。

隨著無主龍氣開始崩解, 整個陣法也像是行駛中被拿走了關鍵零件的汽車, 不但沒有停下, 反而大有失控的架勢。

沖進來的九旋峰修士沒有廢話,持劍者刺劍於地,執拂塵者重新勾勒陣型, 站在最後那些娃娃臉的大能們雙手托起懸浮的渾天儀, 從那上面綻放的光輪連在一處, 凝聚成壯麗的海市蜃樓。

藍色的藤蔓沿著地面上的凹槽爬行, 殺生道以血化生釋出的青色線條纏繞其上, 這對共生的植物簌簌地爬滿了整個地面,把行將崩解的陣法黏合在一起。

“這樣成嗎!”嬴寒山從牙縫裏擠出一點聲音,自己也不知道是在問誰, 當把力量投進去她才理解到萇濯剛剛試圖幹涉陣法用了多大的力氣還是有幾十個人在分擔的前提下,她已經感覺骨頭要被壓碎了。

“……不知道。”萇濯的聲音也不太穩定, 嬴寒山捕捉到他一閃而過的“脫離她, 把她送走的”的念頭,驅動空閑出來的右手捏了捏能夠到的藤蔓。如果現在他有人形的話,其實她更想捏捏他的臉。

“走一步看一步吧。”

在法陣最中央, 那團被召喚來的火焰正散發出幽微的光明,懸浮在其中的拜月夫人眼皮顫動著, 一對藍色的月輪從蒼白的湖水下覆現出來。

她很慢, 很慢地修正了姿勢,緩緩擡起右手。

火焰無風自動, 在她掌心凝結成一道劍的虛影。

這具蒼白的,虛弱的,仿佛已經逸散了靈魂的身軀在幾秒內恢覆健康,已經被剝奪的力量重歸於軀殼,蒼白如裹屍布的衣衫籠罩上紅色勁裝的幻影。

“母親!”嬴寒山聽到萇濯喊,花苞無法靠近她,他並不是真正發出聲音,但嬴寒山在靈府中聽到的聲音幾乎讓她顱骨嗡鳴。

“你看,”在萇濯聲音的背景音下,系統清晰地說,“那個女修士。”

“什麽”

“她早就該死了。”系統清晰,平穩,一字一句地說,“或許生下萇濯之前她的生命力就被耗空了,這個教宗拿她當中央信號塔用,什麽人能受得了當一個大怪物和一群半怪物的調制解調器那之後她還活著,她哥哥卻弱得從可以一個人屠了半邊芬陀利華教宗到被峋陽王找人弄死。你猜發生了什麽”

萇止瀾在給他妹妹續命,這個答案無需系統說出來。

“無情道是不該幹這種事的。”系統說,“誰也沒規定無情道要心如磐石斷絕六親,但因為感情幹續命的事情,他道心大概早就碎了。”

萇止瀾死後,萇拜月就像是只剩下殘電的機器,不管消耗速度有多麽緩慢,都遲早有永遠關機的那一刻。

但至少現在,她的生命回來了。

蘇醒的散修站穩,擡起頭,雙眼明亮地環視著周圍。九旋峰的修士們形體快要融化在光芒中,藍色的花蔓掙紮著與大陣抗衡,唯一一個離她最近的女修有對金藍交織的眼睛,兩雙眼默默地對視著。

然後,萇拜月粲然一笑。

她拔劍,在空氣中挽出一個淩厲的劍花,鏘然刺入地面。

隨著這一劍刺入,瀕臨失控的法陣開始從中間熄滅,龍氣碎裂,血槽幹涸,快要把人顱骨擠碎的壓迫感也慢慢消失,嬴寒山用力倒了一口氣,終於能站起身來。

用以控制法陣的靈氣回流,前排九旋峰弟子劈裏啪啦地倒了一排,後面負責回血的修士沖上去拖走人回藍,大能們倒還都站著,但臉色也並不好看。

萇濯有氣無力地放下烏觀鷺,把掉落在地上的峋陽王首級卷起來遞給她。

她跪在地上,楞楞地看著這顆腦袋,半晌伸手又一次接住了它。

“從這裏出去,”嬴寒山說,“拿給外面的人看,告訴他們峋陽王已死。”

“是你斬首,就由你來說。”

烏觀鷺掙紮著站起來又跪下去,腎上腺素落下之後的虛弱抽走了她幾乎全部的力氣,她再一次站起來,踉蹌著扶住架住她的藤蔓,終於抓穩這顆腦袋。

峋陽王已死。她喃喃著,發不出什麽聲音。峋陽王已死!又來一遍,這次聲音稍微高一些了。

她這麽蹣跚著,緊緊抓著手中這顆腦袋,一直向著門外走去,聲音嘶啞,卻一聲比一聲高。

峋陽王已死,峋陽王已死!開始有零星的聲音附和她,越來越響亮,在血染的大地之上,在渾濁的天幕之下,無數條嗓子應和著一個女人的嘶吼。

萇拜月收回眼光,嬴寒山感覺到有什麽東西在飛速流逝,殺生道對生命力敏感,眼前的這個修士生命如同曇花一現,在劍刺下去的瞬間就走向衰落。包裹著她的火焰忽明忽暗,亡者的氣息也開始變得單薄。

她看著嬴寒山。

嬴寒山走過去,走到離她很近的位置,花蔓從她肩上長出,伸展為努力想要觸及母親的姿勢,層疊開放的白花下是細碎的低呼。

“母親……父親”

萇拜月垂下眼,目光清澈地看了這一束花一會,仿佛並不認識它。萇濯的聲音開始哽咽:“母親,是我,我是阿濯”

女修慢慢點了點頭,出乎意料,她沒有擁抱伸展的花枝,沒有說任何別的話,她只是伸手很輕地摸了摸離她最近的花藤,然後松開手,向後退去。

火焰黯淡,女修的身形隨之模糊,沒有什麽很大的場面,只是一陣風從嬴寒山身後吹來,吹動了一捧細沙,萇拜月的身形隨著火焰熄滅而向後散去,歸於無色。

“萇濯……”

安靜許久之後,嬴寒山終於聽到自己腦內傳來的啜泣,滿屋的花蔓蜷縮起來,花苞雕零,枝葉委頓,在奄奄一息的花枝下,她聽到一個少年的哭聲。

峋陽王的首級一遞出來,城中的戰鬥就全部收尾,除去還有一部分負隅頑抗的紅衣士兵,其餘守城軍要麽丟下武器,要麽幹脆拔腿就跑。

後宅裏沒有被獻祭的年輕男女們逃出來,他們有人還掛著綾羅,佩戴著叮叮當當的首飾,有人已經敏銳地收拾好細軟提前換上不起眼的衣服,在有人發現之前逃進人群中。

而在這一片混亂裏,有幾個人分外醒目。

那是四五個年紀不太大的女孩,高鼻深目,裸露出來的脖子和手臂上有奴隸的烙痕,她們不戴珠玉,不穿絲綢,每個人臉上都有篤定的神色,這群半大女孩手牽著手,人墻一樣站在路邊。

有士兵註意到她們,想要驅趕她們回去,在這樣混亂的情況下,待在屋裏更安全些。

但疾馳而來的馬匹比這個士兵更快。

誰也沒有看到那十數騎天孤騎兵是怎麽沖進來的,她們的高頭大馬越過城墻,揮出的鞭花趕開攔路者。

最先的那個女人頭戴狼皮圍帽,脖頸上皮繩穿起的獸骨和無色瑪瑙躍動著。

幾乎只是一瞬馬就沖到了這小小的人墻前,女孩們一齊向上伸出手,掠過的女騎手一人一個有條不紊地把她們拽上奔馬。被首領拽起來的那個扒著她的衣服,擡頭很興奮地對她露出一個笑容。

女首領向下斜了一眼,面無表情的臉上嘴角提了一下。

嬴寒山從大殿出來時,這隊人馬正急速掠過街道,沖向遠處。

原本帶隊的頭領此刻收在最後斷後,她仍舊用鞭子驅趕可能靠近的人,但長弓已經掛在身側,露出阻攔則死的威脅。

狼皮帽下的眼睛與嬴寒山相對,金瞳孔中的一點驟然收縮。

那女首領甩了個鞭花,不是要驅趕誰,而像是在對她致意。

“喲,女將軍。”她呼哨一樣用不太流利的中原話說,然後大笑而去。

“將軍大將軍那是什麽人要追嗎”

嬴寒山緩慢地眨了幾次眼睛才回過神來。

“不追。”她喃喃,“那是烏蘭古部的天孤人,大概是來接她們被擄走的族人的。”

“您認識他們”

是啊,我認識她們。嬴寒山想。

就在剛剛那一瞬間,她看到了年輕時的青簪夫人。她的女兒還活在這世上,作為王馳騁在天地之間。

清掃完餘孽之後就開始清理戰場,清點戰利品。有人從烏觀鷺手裏取走那枚頭顱,給她清理頭發和雙手的清水,烏觀鷺對著水面上滿身是血的自己發楞,過了好久才記得伸手舀水。

嬴寒山拿過一邊的布帕站在她身邊,耐心等她洗完了臉才把帕子遞給她。

“你做得很好,”嬴寒山說,“特別好,比我好很多……有哪裏不舒服嗎要休息嗎”

她看著烏觀鷺發直的眼睛,忽然有些不確定讓她摻和進這件事到底是好還是不好。烏觀鷺沒說話,她雙手接過嬴寒山手裏的帕子,仔細擦了擦手,又擦了擦臉,然後低頭繼續看著水面上自己的倒影。

半晌,嬴寒山聽到一聲輕輕的嘆息。

“也沒什麽大不了,”她說,“我就把他這麽殺了,好像也沒什麽大不了。”

她擡起頭看向贏寒山,眼睛裏有一束正在升起的光。這個女人向後倒退兩步,站穩,整理好領口,對著嬴寒山行了一個面見上級的禮。

她不再用妾了,嬴寒山想,她大概再也不會用那個自稱了。

白鱗軍這次傷亡不小,攻城的士兵雖然沒有死於攻城時的阻擊,但難免對上怪物時被一換多。嬴寒山匆匆與海石花和趙一石確定過情況,預備去找裴紀堂合計一下接下來的部署。

然而還沒來得及動身,她就看到這個還帶著半身血氣的刺史匆匆撥開人群向她這邊來。

他走得沒什麽儀態,幾乎是在跑,在他身邊一個滿身塵土的信使緊緊跟上來,手裏還拿著插著緊要標識的軍報。

信使比裴紀堂跑得更快,幾乎是摔跪在嬴寒山腳下,她想把他拉起來,他只是拼命搖頭,把軍報塞進她手中。

“淡河……!”信使咳嗽出聲,啐了一地的血沫。

“大將軍!大將軍!淡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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