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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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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衣

盛令辭剛回到武定侯府, 有人來報蘭苑那邊的人醒了。

他調轉腳步去看李嫣然,自從慶功宴那日服下藥,她已經昏睡了五天五夜, 全靠灌參湯維持。

裴燁的心真夠狠毒, 這藥吃下去沒點特殊法子還真醒不過來,若真被李嫣然得手,她這麽不管不顧地昏睡幾日,盛令辭恐怕會被流言蜚語淹死。

行至蘭苑門口,看見門外護衛正攔住點秋嬤嬤不讓她進。

點秋今日聽說廚房備了小米粥送到蘭苑, 猜測李嫣然醒了過來,侯夫人一聽頓時坐不住, 派點秋過來要人。

自從那日母子兩鬧了一場,盛令辭忽然對她的命令視而不見, 她三番五次去蘭苑要人都被擋了回來。

守住蘭苑的是盛令辭從軍營裏調來的一隊兵, 唯他的命令是從,根本不給侯夫人一點面子。

她想把人叫到跟前訓斥, 卻總是被他以“公務在身”推卻, 最後甚至連每日的問安也免去。

最令侯夫人不安的是,她聯系不上宮裏的太子殿下, 不管派出去多少人都沒辦法把消息送進皇宮,裏面傳消息的人像忽然蒸發了似的。

一種強烈的不安縈繞在侯夫人心頭,在今日聽見李嫣然醒過來後達到頂峰, 她就差親自過來要人。

但又怕這樣引起盛令辭的警惕,無奈之下只好派點秋過去,想著他怎麽樣也會給從小看他長大的嬤嬤一點面子, 哪怕無法帶回李嫣然,也得提醒李嫣然什麽該說, 什麽不該說。

誰料盛令辭根本不理會點秋,客客氣氣把她請了出去。

盛令辭走到李嫣然榻前三步,淺淺掃了眼。

她閉著眼睛,臉色慘白,短短幾日瘦成皮包骨,眼窩深陷,顴骨凸顯,床前掛了淺藕色紗帳,隨著煌煌燭火微微搖曳,忽明忽暗間宛如女鬼般淒厲陰森。

聽見動靜,李嫣然掙紮著張開眼,看見盛令辭後伸手去抓他:“表哥,救我……”

盛令辭巋然不動,他冷冷註視李嫣然:“聽下人說你有話跟我說。”

李嫣然驀地空懸兩行清冷,裝作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若是往常定然讓人心生憐惜,可惜如今她這副模樣更憑添一份可怖。

“我還有事。”盛令辭懶得與她虛與委蛇,擡步轉身要走。

李嫣然連忙叫住他,直接拋出重磅消息:“表哥,王靜思是太子殺的。”

她心裏暗罵他是個不通人情的榆木疙瘩,換做其他人怎麽樣也得寒暄問候兩句。

這句話果然讓盛令辭停下腳步,轉頭問:“你有什麽證據?”

他的臉上毫無詫異,仿佛已經猜到這個結果。

李嫣然意識到僅憑一句話是無法為自己博得一線生機,她咬咬牙和盤托出太子生日宴的所有事情。

“那日我和太子籌謀給你下藥。”李嫣然低垂著眸,不敢去看盛令辭的眼睛,但能感受到他銳利的視線在審視自己,硬著頭皮繼續道:“卻被王靜思無意中撞見我們兩人的對話。太子哪裏會容得下她,於是用王側妃和肚子裏的孩子威脅王靜思自己跳到荷花池裏。”

李嫣然也曾經聽過王靜思囂張跋扈的事情,原本以為她會像之前一樣大吵大鬧,卻沒想到她為了自己的堂姐甘願赴死。可她不知道,裴燁的心腸比誰都狠毒,早有除掉王家的想法,換其他人取而代之。

“太子派他身邊得力的公公去監督,我看見王靜思故意趁人不註意,拾起在爭執中黃地綠彩雲龍紋碎瓷片偷偷吞進嘴裏。”

盛令辭瞳孔一縮,驀地想起管不平跟他說過,王靜思的咽喉有劃傷的痕跡,卻沒想到真相是這個。

“太子知道嗎?”盛令辭問。

“不知道,太子不喜歡王靜思,再加上他是宴會主人不宜離開太久,吩咐完後就走了。”李嫣然像看救命稻草一樣看著盛令辭:“表哥,我把能說的都說了,你救救我,我不想回東宮,我不想回去。你送我走,我想回老家。”

她回去還有一線生機,回東宮必然是死路一條。

裴燁實在是太可怕了,李嫣然一想到他,忍不住瑟瑟發抖。

什麽寬厚仁和,敦厚大度都是裝的,他是個不折不扣的惡魔,不僅有淩虐人致殘的癖好,在床事上也尤為暴戾,她除了臉和手,被衣服遮住的地方幾乎全是他暴行之後留下的痕跡。

王側妃之所以到現在還沒察覺,不過是裴燁為了拿捏王家故意做樣子,現在他已經找到可以替代王家的人選,王側妃命在旦夕。

盛令辭沒說話,李嫣然拿不準他是什麽意思,但卻知道眼前人是唯一能救她的稻草。

“對了,”李嫣然鬼使神差地補充了一句:“我看見他房裏掛著那位洛小姐的畫像,但是她沒有腿。”

她話音剛落,房間裏的溫度驟降,如化作實質般的寒芒刺向她的咽喉,窒息感鋪天蓋地湧來。

*

秋意濃,連帶著風裏都充滿幹枯燥冷的氣息。

洛以鳴垂頭喪腦地走進來時,洛回雪正在屋外檐廊下繡花,她兩旁是福字鏤空綠漆雕柱,紫藤花枯枝纏繞著攀援而上形成一頂巨大的天幕,將她籠罩其間。

洛回雪身披芙蕖荷葉紋的錦衣,如潑墨的青絲用一根細長的鏤空碧玉簪松松綰著,耳鬢旁有幾根松散的發絲自然垂落,給人一種歲月靜好的安穩。

洛以鳴煩躁的心忽然平覆下來。

“什麽事惹洛少爺這麽不高興?”洛回雪聽見腳步聲擡頭,笑著打趣道:“又被爹教訓了?”

洛以鳴三兩步跑到洛回雪旁邊,反駁道:“怎麽可能。爹的教訓我都習慣了,有什麽好不高興的,對他的話我都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

洛回雪用手點了點他的鼻梁,笑道:“你呀,愈發油鹽不進了,以後不知道誰能降住你這混世魔王。”

洛以鳴眉間的郁氣被她點散了不少,展眉打趣道:“我聽阿姐的話。”

洛回雪笑意盈盈:“那你到底為什麽喪著個臉,是想買什麽東西不夠錢了?”

“才不是。”洛以鳴提起這件事,眉頭微蹙:“是盛大哥。”

聽見盛令辭的名字,洛回雪心裏顫了顫,手裏的細針停住,不動聲色道:“他怎麽了?”

“他變了。”洛以鳴神情低迷:“今早上我出門遇見他跟他打招呼,他都沒理我,連看都沒有看我一眼。”

“或許是他有急事。”洛回雪的聲音從容平靜。

“但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洛以鳴也覺得自己說這話有點小家子氣,但對著他的親姐姐,忍不住說出內心的不安:“他是不是生我的氣,怪我在他的慶功宴上搗亂。”

將心比心,要換作自己在人生最風光的慶功宴上出這麽一檔子汙糟事,他說不得會記恨一輩子。

洛回雪看出他的擔憂,安慰道:“他不是那樣的人。陛下倚重他,說不定交給他什麽秘密任務去執行,所以不能多言。”

洛以鳴想了想,暫且接受這個理由。

“好了,你要是覺得讀書悶得慌,不然和周淩去郊外莊子上賞花,我替你去和爹說。”

洛以鳴撇撇嘴:“兩個大男人賞什麽菊花,還不如在家裏睡覺。”

洛回雪見他又恢覆往日的神采,微微一笑。

洛以鳴心事已了,大搖大擺地回自己小院準備假裝讀書,實則補眠,路上遇到流丹手裏拿著個帖子往院裏走,他眼尖看見了個顧字,連忙攔下她問怎麽回事。

流丹停下回話:“顧公子又來了,在前廳喝茶,問小姐今天願不願意見他。”

“不見!”洛以鳴沈下臉,不由分說扯掉流丹手裏的燙金拜帖,沒好氣道:“告訴他,阿姐最近都沒空見他。”

流丹知道這位爺不待見顧府大公子,但她也不能擅自做主不與小姐說。

“等等……”洛以鳴看著貼子裏說五日後想邀請洛回雪去城南賞花,如果他沒記錯的話,周淩說的菊花就在城南,難道是同一個地方。

“你這樣去跟顧流風說,我姐姐今日沒空見他,不過五日後的賞花宴倒是能賞臉。你讓他不用來接人,直接過去。”

“這,這不好吧?”流丹一臉為難:“小姐不會去的。”

“這你就別管了。”洛以鳴把拜帖收進自己懷裏:“也別跟我姐姐提這件事,否則我要生氣的,順便告訴小武他上次的衣服是你補的。”

小武是洛以鳴的小廝,上回陪流丹一起去書坊打探消息。

流丹急得漲紅了臉,羞惱道:“大少爺,你怎麽能這樣!”

洛以鳴嬉皮笑臉:“你聽這次聽我的話,等我找機會問問他願不願意娶你?”

流丹羞得連話都說不順溜:“我的祖宗,你可別亂說。”

她左顧右盼,聲音壓得很低,生怕被人聽見。

洛以鳴直到這件事成了,立刻換上一副沒心沒肺的笑臉,登時調轉回洛回雪的小院,大喊道:“阿姐,我改主意了,我要和周淩一起去看菊花,你陪我一起好不好?”

他偏要讓顧流風看看,他阿姐不是非他不可,他趁早死心。

*

皇宮禦書房內,景元帝召來盛令辭對弈。

景元帝手執黑子,盛令辭執黑子,棋盤上黑白二子針鋒相對,難辨輸贏。

“令辭的棋藝又精進不少,朕要輸了。”景元帝笑著說。

盛令辭低頭恭敬回:“還未到最後,陛下切莫妄自菲薄。”

“哈哈,朕的棋子已是強弩之末,而你的勢頭正盛。”景元帝語氣中並沒有不悅,實事求是道:“輸了便輸了,再來一盤便是。”

兩人重啟棋局,這一回又是盛令辭險勝。

景元帝丟了棋子,笑罵道:“小兔崽子,故意的是吧。”每一盤都只贏他一子。

若是旁人聽了這話定然惶恐地下跪賠罪,然而盛令辭卻見怪不怪,他斯條慢理放下手裏最後一枚定乾坤的白子,擡頭看著景元帝,道了句“不敢”。

“你有什麽不敢,我看你膽子大得很。”景元帝對面前從小看著長大的人格外寬容,他善解人意地問:“什麽事讓你不高興了,用這種法子來折磨朕。”

盛令辭剛要開口,景元帝淡淡道:“如果是為太子求情,那還是別說。”

裴燁在生辰宴上鬧出來的事情令景元帝如鯁在喉,後面他又擅作主張把人送回武定侯府,簡直是胡鬧至極。還偏偏鬧出那麽一檔子醜事,真是丟盡皇家臉面,氣得景元帝直接勒令他再禁足三月,閉門思過。

“不,陛下。”盛令辭跪在地上,低頭道:“臣恰巧是要與陛下說另一件事。”

景元帝看完盛令辭提交的證據,氣得當場掀翻棋盤,棋子如斷線的珠子般落在地面上,起起伏伏,有不少滾到盛令辭腳邊。

“混賬東西!”景元帝劇烈咳了起來。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大總管張公公急得五官擰成一團,赤急白臉地要傳太醫。

“不許聲張。”景元帝捂住嘴,悶哼一聲:“你去外面守著,任何人不能進來。有人求見,通通攆回去。”

張公公看了眼跪在地下的武定侯世子,又看了眼陛下,最終一步三回頭地退了出去。關上門後,他躬身守在門外,凝神細聽,片刻不敢放松。

景元帝還在咳嗽,他極力抑制內心的憤怒,壓低聲音問:“這件事還有誰知道?”

“回陛下,除了臣,無人知曉。”盛令辭上回從通州城回來與景元帝密談,只說了軍中有人洩密,懷疑是皇宮裏有內奸,景元帝因此排查了一輪身邊的人,果然發現幾個有問題的。

盛令辭沒有直接說裴燁通敵叛國,因為還不是時候,而這段時間東宮屢屢犯錯,正是落井下石的好時機。

景元帝看著跪在底下的人,他明明低著頭,背脊卻挺拔如松。

“你想怎麽做?”景元帝。

面對皇帝的試探,盛令辭胸有成竹:“臣效忠於大陵,效忠於陛下,陛下想怎麽做,臣便怎麽做。”

景元帝半瞇著眸,眼光銳利:“你選在這個時候說出來,於太子而已無異於火上澆油。”

盛令辭假裝聽不懂景元帝深意,從容道:“臣只是如實上報。”具體怎麽做,全憑景元帝的心意。

“油嘴滑舌。”景元帝臉上的怒意淡了不少:“先起來,地上跪著涼。”

盛令辭起身。

“你能把這些東西交出來,朕很欣慰。”景元帝看著手裏的證據,嘆了口氣:“裴燁這次屬實過界了。”

盛令辭敏銳註意到景元帝對裴燁的稱呼變化,眼底閃過一絲暗光。

“先下去吧。”景元帝揮揮手,“這事朕要好好思考一下。”

盛令辭恭敬稱是。

“對了,”景元帝想到了什麽,問他:“上回在慶功宴,有沒有相中姑娘?”

盛令辭搖搖頭。

“有沒有對你示好的?”

盛令辭暗忖倒是有一個被迫向他示好。

景元帝真是為他的終身大事操碎了心,語重心長道:“姑娘們都喜歡好看的小夥子,你整天繃著臉誰敢接近你。”他傳授自己作為過來人的經驗:“佛靠金裝,人靠衣裝,最近江南新送來一批上好的料子,等會叫張公公帶你去庫房挑幾匹做幾身新衣裳。”

盛令辭跪謝隆恩。

“去吧。”景元帝揮了揮手,示意他退下。

盛令辭走出禦書房,張公公立刻迎上來,他搖搖頭示意沒事。

“老張,帶他去朕的私庫挑點東西,多挑一點,不許拿白色和黑色。”景元帝的聲音從裏面傳來,聽上去如同往日般平穩無波。

“遵旨。”張公公懸著的心落下來,笑呵呵地引著盛令辭往外走。

眼花繚亂的庫房內,盛令辭漫不經心地問:“張公公在陛下身邊伺候多年,是宮裏的老人了,說起來也是看著我長大的。”

張公公還沒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笑容滿面道:“是啊,世子一轉眼長這麽大,老奴也老咯。”

盛令辭道:“我想向公公打聽一件舊事,不知公公能否如實相告。”

張公公奉承道:“世子說的哪裏話,若是老奴知曉,定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公公可知,當年盛妃究竟是怎麽死的?她宮裏的人又去了哪裏?”盛令辭話音剛落,張公公的笑僵在臉上。

“你怎麽回他的。”景元帝喝茶的動作一頓。

“奴才哪裏敢多嘴,只說是因為產後虛弱,病逝的。”張公公縮著身子跪在羅漢塌前,後背沁出一層冷汗。

景元帝放下茶盞,又看了眼盛令辭呈上來的證據,眉頭輕皺。

“叫青英過來。”景元帝今日覺得盛令辭格外反常,平日裏他對宮闈內的事忌諱很深,何況還是十幾年前的舊事。

青英是景元帝手下的暗衛首領,盛令辭去通州打仗時自己專門讓青英安排人貼身保護他安危。

一柱香後,暗衛首領拎著個人進來,又過兩柱香,景元帝命令青英務必秘密找到盛令辭從通州帶回來的老婦人。

翌日,管不平來找盛令辭,通知他皇帝已經派人在秘密尋找奶娘的下落。

“不要讓他太輕易發現。”

盛令辭單手持書,波瀾不驚地模樣讓管不平心裏極度不平衡,他自從知道盛令辭可能的身份之後,夜夜輾轉反側,提心吊膽。

他知道富貴險中求,但也不知道這麽險。

生死榮辱全系在景元帝一念之間,若他不想承認這個錯誤,最好的處置是抹殺一切知曉的人。

景元帝知道自己是盛令辭一手提拔的人,他們兩人早就是一條船上的螞蚱,管不平想跑也跑不掉,急得整天掉頭發,生怕哪天消失得無聲無息。

再看盛令辭,他居然優哉游哉地在看書,看的還是當初他給找來如何追女孩子的秘籍。

管不平出離憤怒了。

他眼珠一轉,陰陽怪氣道。

“看書有什麽用,有人已經行動了。”

“聽說昨日工部尚書嫡次子周淩在京城最大的制衣坊豪擲千金,做了好多套當季時興的款式。”

盛令辭眉頭都沒皺一下。

管不平繼續添油加醋:“你猜陪在他旁邊的人是誰?”

盛令辭依舊不理他。

管不平也不覺得尷尬,自顧自道:“是洛以鳴。”

盛令辭總算有了點反應,他冷冷睨了管不平一眼,眼神示意他有話一次性說完,別拖拖拉拉的。

管不怕幸災樂禍道:“聽說,他們幾日後要去南邊山裏的莊子賞菊,你猜除了這兩位還有誰。”

“是阿雪哦。”

盛令辭放下書,“幾日後?”

“五日,你現在叫繡娘來還能替你趕制一身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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