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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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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蜀地中部, 綿延逶迤的米倉道上。

有一部人數上千的人馬,正尋了片空曠開闊的山間谷地,安營紮寨, 暫緩疲勞。

薛臯這支偏軍一路行進倒比秦游這支主力還要順。

興許是他們頂著替天子征討不臣的招牌, 但在薛臯看來,多半是兄長口中所說, 蜀地軍民的慣有惰性。

環境太好, 喜歡蹲在家裏不出門,萬一外頭打進來了, 就連夜繡面旗投誠。

反正誰贏他們幫誰。

誰贏都不會影響絕大多數世家大族在本地享有的特權與累積的財富。

畢竟蜀地閉塞, 治理還是要多仰仗本地人。

頂多是多繡幾面旗的事情。

於是在成都已經勝利在握的情況下,薛臯這一路沿米倉道前行, 劍鋒直指成都東面屏障江州的偏軍,迄今為止沒有遭到任何像樣的抵抗。

至於兄長特意叮囑她的, 蜀地不抵抗則已,一抵抗就是滔天之勢, 會把人滿口牙都崩碎, 嚴重的要付出生命的代價。

對不起,更是連根毛都沒見到。倒是遇見了幾股敬仰威名,主動來投的寇匪。

不過薛臯為了安全起見,一個也沒收入軍中。

只是放話說看表現,表現好將來招募入軍。表現不好, 翌日等著被征討。

於是這一路上薛臯的只要任務就變成了先與簞食壺漿開門獻城的世家寒暄拉關系,然後指揮兵卒幫著老百姓幹活, 當移動的宣傳機器, 以及派遣工作小組留駐各行經地,彰顯存在感罷了。

事情輕省, 但架不住瑣碎量大,將近一個月下來可把她給累壞了。

作為這一部的主帥,薛臯直到此時才得到了一點點屬於自己的時間,看起了三哥給她的飛鴿傳書,了解過去的半個多月發生了什麽。

而在把信看完後,薛臯的眉頭就再也沒松開,屏退了左右親衛,一個人坐在稍高處的林地靜靜吹風,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薛臯可是這支一千五百人隊伍的主心骨,所以作為參軍的嚴策是絕對不會允許自家主將因為一件事情長久跑神。

相處日久,一武一文間也算是有了些默契。嚴策拎起一壇前日過宕渠縣,縣中世家百姓送來的犒軍酒,往薛臯一人獨坐沈思的小山包上走去。

薛臯還是很敬重讀書人的,見嚴策不請自到還報之以微笑,但更多的表示就沒了,顯然是沒有把心事述之於口的意思。

嚴策也不以為意,單手敲開了酒壇的泥封笑道:“那幫兔崽子,嘴上說得好聽,說是等到了江州再把這些酒給開了當慶功酒,結果才小十天的功夫,五十壇酒就被偷得還剩十壇不到。

“我看咱們還是不要講什麽禮節謙讓了,先把酒喝到肚子裏才是正經。要不等到了江州,恐怕連酒壇子都見不著了。”

薛臯笑:“參軍何時變得這般了?”

說好的世家子弟,溫文守力,什麽好吃的好玩的都見識過,不會逾越規矩呢?

嚴策臉上笑容擴大,將兩個木碗倒扣在膝上旋了一下,然後一邊往碗中倒酒一邊說道:“跟著薛仁澤你這個將,想要守規矩也是很難啊。”

薛臯被他這句話逗得笑出聲來,用虛點著嚴策,接過了他手中的酒碗,嘴中說道:“好你個嚴季良,倒打一耙是吧?

“兄長派你來給我做政委,是想讓你這個出身世家的讀書人,好好教導我。讓我身上能沾染到書香墨氣,少一些粗鄙無文。

“結果你倒好,我還沒學到多少呢,你先把我那套做派給學回去了。這將來咱們飛星郡少不得落一個兩位主將都不著調的風評。”

嚴策聽了這話,絲毫不以為意,笑道:“那就任他們說去唄,嘴長人家身上,咱們又不能把人嘴給縫上。更何況聽他們說了,咱們也不會掉一塊肉。

“再說了,有仁澤你這個主將在前,那必然是你帶壞我的。”

薛臯幾乎要為之絕倒,讀書人一旦放飛自我還真是可怕極了,這找擋箭牌的姿勢比她還要熟練。

這也許就是兄長說的儒生中極為小眾的狂儒一派了吧,從前還真是沒看出來嚴策居然還有這個潛質。

但這個樣子現在已經不行了啊。

兩只酒碗撞在一處,兩人均是豪邁地喝盡了並不是那麽甘醇的酒。

趁著嚴策回身拎酒壇的空隙,薛臯也從懷中摸出了三哥特特寫給她的家信,朝嚴策遞去,說道:“我知道你是為什麽來的。這是我三哥給我寫來的家書,說兄長決意整軍,你還是做好準備比較好。”

“是麽?我看看。”一聽是整軍的事,嚴策的心態也平和許多。

不就是整軍麽,現在改名叫參軍,其實仍舊履行政委之責的他從前三五不時的就要接受到這樣的軍令。

但就是這一放松,讓一目十行瀏覽完傅盈信中內容的他把酒壇給摔了。

還是薛臯眼疾手快地給撈了回來,這才沒讓滿地芳草飽飲酒液。

“這,這……”許是受到的沖擊太大,嚴策這了個半天都沒這出個所以然來,還是薛臯舉碗和他撞了撞,他才如夢初醒,擠出一句話來,“這成何體統!”

然後又急忙去看薛臯臉色,見她平靜如常,這才放下心來。

沒說的,這信上寫的必然是秦游代為岳雲受過的事。

薛臯小口小口嘬著酒,混不在意道:“別憋著了,我知道你想說什麽。兄長三軍之帥,豈能受此肉刑?我們兄妹幾個,怕是承不住此種殊遇啊。”

這也真是嚴策內心所想,正在猶豫要不要說出來的話,但這話被薛臯主動揭開之後,就只剩了驚慌失措地阻攔:“住嘴吧你,知道你聰明,但也沒必要把聰明說出來!”

薛臯把碗中那點殘酒喝盡,眺望面前的綠水青山,愜意地升了個懶腰,自顧自說道:“你同我三哥一樣,總想著人心易變,千防萬守。殊不知兄長更怕的是我們變。”

“你可知我等少時,兄長是如何教誨我等的?”

這話題轉換太快,且過於生硬,不過對於東鄉那間已經被逐漸神化的學堂,尤其是秦游手把手帶出來的第一批人,嚴策向來是非常感興趣的。

因為成材率實在是太高了,高到每個世家都會嫉妒眼紅的程度。

即便刨除馮旗這一票都已經能獨當一面,還年輕到過分的小兄弟。昔年東鄉最初那批還活著的人,最次的也混到了曲長這樣的中級軍職。

而且還並不是因為他們資歷老,而是確實有那個資格。

以嚴策的眼光觀之,這些人也就是處在仍舊兵少將寡的漢中軍中。

連秦游也只是才得了個中郎將的任命,連個雜號將軍都不是,所以只能屈於這些小職位。

否則放在朝廷軍中,當個校尉都是綽綽有餘。

他也不管薛臯這話轉得有多生硬,迫不及待問道:“將軍到底是如何教授你們的?”

薛臯沈默了一陣,舉起酒壇咕咚咕咚地往嘴裏灌酒,直到只剩了底,才滿足地打了個酒嗝,慢慢悠悠說道:“兄長曾對我們說,王侯將相,不過尋常俗事。唯願……”

“唯願什麽?”

“唯願,人人如龍。”

“唯願,人人如龍?!”

嚴策好像是被嚇到了,磕巴了好幾下才把舌頭捋直,將這句話完整地說了出來。

薛臯把剩的那點酒倒了一碗給他,也不管他能不能接受,能不能聽懂,繼續說道:“我當時在學堂中的成績,在兄弟姐妹中是很差的,幸好有小七次次給我墊底,所以才每次都能穩居倒數第二。

“後來兄長成了縣尉,再後來是郡中兵曹椽,我跟著兄長一路走,一路看,才知道兄長到底有個多麽偉大的願望。

“不管旁人信不信兄長這句話,我薛臯是信了的。兄長求萬世留痕,勿忘人應當過什麽樣的日子。

“那我薛臯,也不爭一世,而爭百世之名。”

她聲調不高,聲音也不快,但卻有一種如山似岳的不可更易性。

嚴策呆住了,木碗中的酒平面逐漸漾起波紋。

他忽然像是想到了什麽,把手中的碗胡亂一扔,手忙腳亂地拾起方才沒有看完的信。

越看一顆心就越是慌,許久才從喉嚨裏擠出一句話來:“此事,大兇啊。”

同樣的話,現任廣漢郡太守文登也在對秦游說。不過說得比嚴策情緒更激動,語意更直白。

“秦周章,你年未弱冠,就這麽急著找死嗎!”

當初大庭廣眾之下,秦游挨得那八十杖毫無摻水,哪怕是有著系統在,這一身的棒瘡也還沒完全養好。

此時背脊微彎,臉色有些發白。

他對上能稱一句老熟人的文登溫和地笑著:“那不能,我還年輕,遠沒活夠呢。”

“那你這清丈田畝設屯田庠序策是什麽意思?你知不知道,此策一行,有多少蜀地世家將視你為眼中釘肉中刺,時時欲除之而後快!”

“我知道。”秦游說著,但語氣忽然一轉,變得極為強硬,“但我更知道,脖子再硬,硬不過刀去。”

“再說了,遠謀你看了此策書卻沒有立馬把我趕出去,不就是願意幫我嗎?有你文遠謀相助,天下何事不能成?”

已經站起身走到席下的文登氣得折返了回來,唾沫星子都飛秦游臉上了:“你現在是堂堂的中郎將,奉天子詔令討伐蜀地不臣,我還能把你趕出去不成?

“早知如此,我當初就該派人封鎖住劍門關!”

秦游齜牙咧嘴伸了個懶腰“趕不出去最好,正好賴上你這個天下知名的麒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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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帝相真的挺好嗑的,初遇是文相逢危難,沒高祖率兵去救,文相早死挺了。

再重逢縱論天下大勢,談笑間定戡亂平難之策。

高祖起兵初期極度缺治理地方的文臣,是文相靠著家勢族望,每到一處就一家家去請人出山做官,勉強把班子攢起來。

最關鍵的是,後來朝堂上超一半的官員和文相有關系,高祖也從不疑他,可謂是君臣相知相得的典範了。——懂點歷史的小董·《帝相那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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