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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F:雙和離(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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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F:雙和離(16)

一天至少要睡五個時辰。

崔玨一時呆滯。

一天睡足五個時辰, 在他的記憶裏已十分久遠。現今,崔家也只有兄嫂的幼女幼子,因年齡尚小, 夜裏會睡足四五個時辰, 白日還有補眠——

不、不對。

崔玨驚醒。

縣主、縣主在說, 在對他說, 她每日的起居作息——

他腦中轟然一片,不知怎麽就被縣主請到了前廳坐下,手裏還捧了茶。

茶水從微燙轉為涼, 他飲下一口, 方覺胸中燥熱稍散。再定睛看縣主, 已半倚在軟枕上, 幾乎要睡著了。

他慌忙放下茶杯。杯底碰在茶幾上,杯蓋晃動,發出沈悶接清脆的兩聲響。

紀明遙打了個哈欠。

早過了她午睡的時辰。她已困得眼淚都出來了, 更懶得再裝相,只管抱住一個枕頭在懷裏, 繼續在大門前的話題:“你現在也看到了, 我可不是端雅賢淑恪守規矩的‘大家閨秀’, 日常在家如無要事, 我是能懶則懶。其實在閨中還沒出閣的時候,姊妹們一起上學,我也總是被先生教訓的那個。不知紀明達……有沒有和你提過?”

她聲音微低, 人已清醒了八分。

哎, 紀明達。

這個從小就與她合不來、看她不順眼, 處處要挑剔、教導她的“長姐”。各自成婚後,她更是一年比一年待她不善。

溫慧當然不會委屈親生女兒, 徐老夫人自然也只會護著從小養到大的“嫡出”大孫女。所以,她和紀明達的一切矛盾,從來都只由紀明達挑起,再由她主動或被動地退讓結束。

有時,溫慧覺得紀明達太過分,或會影響到她自身,也會叫紀明達賠禮道歉。

當然,不管她內心是否真正想原諒,她也總是會說服自己“原諒”的。

紀明達於她,並非“親人”“姐妹”或“朋友”,只是不得不應付的討厭的人,討厭程度和徐老夫人並列。

是以,崔玨雖有千般好,可他曾和紀明達相處過……

雖然她知道他們的婚姻狀態,也難免有點別扭。

一點點。

進入一段不正確的婚姻,並非崔玨的錯誤。紀明遙只讓自己看抱枕上繡著的出水芙蓉。

而下首椅子上坐著的崔玨,也許久不曾回答。

紀明遙悄悄瞥了他一眼。

他沒生氣,也沒有不高興。

他好像在——下定決心?

他看過來了!

紀明遙連忙收回目光。

“縣主,”崔玨喚她,“請你看著我。”

紀明遙微微抿唇。

她放下抱枕在一旁,端正坐好,先示意侍女全部退出,才呼氣看過去。

崔玨顯然很緊張。

他眸光如湖面閃動,聲音也不覆尋常清冽沈穩,多添了許多顫意:“紀大姑娘幾乎從不與我提起縣主。我也並不與她提及私事。我和她,雖有前後六年婚姻,卻甚少同處一室。我、我——”

望著他的雙眼,紀明遙心中緩緩浮現一個猜測。

一個如果為真,會讓她驚喜的猜測。

她握了握手心。

而在紀明遙的期待裏,崔玨也盡力順暢地,說出了他真正想讓心上人知曉的話。

“我與她,”他說,“從沒,做過……夫妻。”

他看到紀明遙驚喜地笑。她相信他。

他看見紀明遙張口,聽見她笑著對他說:“我也是。”

她兩頰紅暈密布,開心地說:“我和溫從陽,也沒做過夫妻。”

拼盡全力、想盡辦法,沒和溫從陽——她殺母仇人的兒子——發生過身體關系,真是想起來就叫人忍不住高興!①

-

徐老夫人已經離世三年整,溫慧也足有三年,不必再雷打不動給婆母早晚請安,還要忍受婆母的挑剔、苛責了。

不再受婆母掣肘的日子,和她成婚二十多年來盼望的一樣舒服自在。

可今日、此時,她竟在想念婆母,竟在期望,婆母還在。

“雖然明達是和離歸家,不比初婚,可她終究是國公之女,又只在花信之年,何以只能嫁做續弦了?”溫慧試圖說動丈夫,“做續弦也還罷,可那柴敏原配留下的兩個孩子都是兒子,長子五歲,已經記事,明達過去,若再有子,豈非只能排在那兩個孩子後面——”

“這都是小節。”

安國公打斷她,笑道:“夫人不必憂心:明達是下嫁,柴家豈敢對她不好!那兩個孩子,若懂事,自會尊奉明達為親母一般;便不懂事,柴家也會教導他們懂事的。他們又有祖父祖母,更不會讓明達操心。連柴敏房裏的丫頭姬妾,柴家都說會全數放出去。還有什麽不好?”

溫慧眉心直跳。

她忍氣攥緊手帕,笑問:“看來,老爺是已和柴家說定了婚事,不過來知會我一句?”

“夫人還有不滿,盡可直說,何必這般。”安國公收了笑意,“還是夫人能叫明達嫁給從陽?”

“從陽?”溫慧氣得發懵,“老爺,溫家才遭抄家革爵,我哥哥還在獄裏等著秋後絞刑……從陽哪有心思娶妻!何況嫁了妹妹,鬧得翻臉成仇,又嫁姐姐,明達豈不成了她妹妹的‘填房’!”

“夫人既辦不成,明達婚事就這麽定了!”安國公不理妻子的悲痛憤怒。

喝下半碗茶,他也想起了他那該死的二女兒。

這個孩子自小古怪不孝,為她姨娘的死,竟然記恨生父二十年!太太多年來故意寵著她、縱著她,拿她時刻提醒他玉靜殺了人,拿她顯自己的賢惠名聲……終於反被狠咬一口,也算溫家的報應!

溫慧瞪著丈夫。

她多想一碗茶潑在他頭上……可她只能忍、告訴自己忍,忍到嘴裏咬出血氣,才能出聲哀求:“我知老爺是盡心為孩子擇婿。可明達畢竟才回家三四個月,這便新定下婚事,也太匆忙了些。若老爺只是想和柴家結親,四丫頭還沒定親,不如叫她嫁過去——”

“四丫頭的婚事,我自有道理。”安國公擡手,不令她繼續說。

想起什麽,他還一笑:“既是和離,又非喪夫,便是歸家第一日便說親又如何?夫人還在這為明達耽延,殊不知,崔玨已對二丫頭有意。近日他常來往廣宜公主府和寶慶郡主府,與二丫頭相見,今日還送二丫頭去見了松先生。我看,至多再有一兩個月,他們就該辦喜酒了!”

這兩人,一個是他恨不能沒生下來的女兒,一個是他後悔嫁女的前女婿。他是不願見這兩人相好,可他現在又管不了!

能說出來讓太太更心堵,就算二丫頭還對他有點孝順了。

溫慧到底砸了手中茶碗。

瓷片、茶葉散落一地,有幾滴茶水濺在了安國公袍角。

他陰陰冷笑一聲。

他早晚拿到生殺予奪之權,叫這天下、世間,再無敢於違逆他之人!

安國公府,決不會是第二個溫家!

-

紀明達不敢相信父親會把她嫁給一個禁軍五品千戶做續弦。

她不肯信。她站起身,想去找父親,想聽父親親口對她說,母親是在騙她!

溫慧沒有攔她。

“你去。”她疲憊地說,“但別和你父親吵鬧,千萬、千萬別硬著來。求他,求不成就順他的意,或許他還會多給你些好處。”

紀明達停下腳步。

“……娘?”她緩緩轉身,眼中已蓄滿了淚,“真的……不能改了嗎?”

她嗚咽著,喃喃問:“爹,怎麽會、怎麽會——”

“你父親從來就是這樣。”

溫慧也不怕女兒去告訴誰了。

她直接說出心裏話:“以前他疼你,是因你才名出眾,名滿京中,能給他擇來一個好女婿。現在你名聲不如以往,又是二婚,論價錢,比不上四丫頭了,所以他要和柴家結親,便只拿你填坑。”

她搖頭:“若你祖母尚在,或許還能用‘孝道’壓一壓。如今,你舅舅家自顧不暇,早不被你父親看在眼裏。從陽又不肯與家裏親近。我的話在他面前,是毫無分量了。”

紀明達呆楞楞坐在母親身旁。

二妹妹封了縣主,位比公爵。她回家裏頂撞母親,都不怕人參她“不孝”。

三妹妹,雖無誥命爵位,將來卻是侯夫人。

四妹妹、四妹妹……按母親的意思,父親也一定會將四妹妹高嫁,至少,不會比三妹妹差。

仍是只有她,要做填房,嫁給一個鰥夫千戶了。

“其實,柴家也未必很差。”溫慧不知是在勸女兒,還是在勸自己,“柴敏和你同歲,年齡相當,並非那等四五十歲還要續弦的老頭子,人生得也算不錯。你父親倒有一句說得對,你是低嫁,柴家只有捧著你、敬著你的份,你再不會像在崔家一樣受委屈了。”

雖說“初嫁從親、再嫁由身”,可道理只是道理。連民間女子都未必人人再嫁順心如意,何況在公門侯府。

除非明達寧死不嫁,否則,老爺便是塞,也會把她塞上去柴家的花轎。

溫慧說著便掉淚。

紀明達渾渾噩噩聽著。

她去見了父親。父親的眼神令她陌生。

家裏安排她和柴敏見了面。

是個男人。

和……和崔玨比起來,只能說,是個男人。

她與崔玨成婚六年,無有一子半女,現在,卻要嫁給一個已有兩個孩子的男人。

母親沒能說動溫從陽娶她,張文霄也無意與她結為夫妻。她只能和柴敏定了親。婚期也定了。就在今年七月十三日,很急。

紀明達不敢再見任何親友。她怕她們用憐憫、嘲諷的眼神看她,她知道,她們都在議論,當年名冠京中的她不但與丈夫不睦到和離的地步,還被父親再嫁給了這樣一個人!

她仍照常吃飯、睡覺,卻一日比一日消瘦下去,話也越來越少。

溫慧急在心裏。

她仍無法強擰丈夫,便趁端午佳節,哄著女兒和她一起出來看龍舟散心。

紀明達被盛裝打扮,悶悶坐在車裏,悶悶隨母親下車。

母親楞住不動了。

隨母親的視線看過去,她也似被釘住一般,動彈不得。

是……崔玨。

他在、他在等人下車。

他在等誰!

他也要成婚了嗎!

這車、這車……怎麽是縣主、郡主的規格?

女官掀開車簾。

溫慧終於回神,忙擋住女兒,和心腹一起把女兒向後推。可在人的縫隙裏,紀明達還是看見了。

——從車裏伸出手,把手遞給女官,緩步邁出車門的那個女人;那個有著傾城國色、讓崔玨眼前一瞬就亮起來的年輕女人;與崔玨四目相對便各生歡喜,讓崔玨唇角含笑的女人;讓他絲毫不避眾人目光迎上去,也坦然走到他面前的女人,正是……紀明遙。

真寧縣主,紀明遙。

她的二妹妹,紀明遙。

紀明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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