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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9章 梨花白雪(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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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9章 梨花白雪(一)

昨夜風雨大作, 青泉鄉的街道被沖刷得幹幹凈凈。

洛晏醒來的時候天已經大亮,房間裏已經只剩下她一個人。眼睛還是有些疼,只是消腫了也就沒那麽明顯了。

但是看到桌上的賞錢的時候,她覺得眼睛好像就一點事也沒有了, 一千五百金!

她手指在金子上撥了撥, 數到第十五金的時候突然擡起頭,想起這錢是姜寂洲替她拿的。

姜寂洲!

姜寂洲不在這裏, 他在外面, 那他和陸十六是不是已經見面了!

洛晏心猛地一跳, 攥著金子轉身跑下樓。

她下樓的時候,所有人人已經在吃早點,陸十六驚詫地擡頭看著她。

氣氛安寧異常, 完全不像發生了什麽矛盾的模樣。

姜寂洲不在。

呼——

不容易, 又松了一口氣。

“洛晏摯友!”

最高興的人要屬姚鏡雙,他捧起手裏裝滿食物的碟子眼神驚喜地喊她。

趙子衿看到她, 招了招手讓她落座吃飯。

“賀長翊和姜寂洲少俠去買幹糧了,我們商定好下午出發去洛水。”

這一個月, 洛水很平靜也很煎熬, 梨花靈族遲遲沒有對尹家動手, 尹隆表面平靜,實際覺得是站在正在加熱的油鍋裏, 完全不知道哪一刻油鍋就會被燒滾。

他是最後一個。

他自己也知道。

而魏寒這個眼線也死了,不知姜寂洲的消息有沒有傳過去。

如今的尹隆十分被動, 這局勢於他是溫水煮青蛙,還是滾水燙豬皮, 只看他心態如何。

難猜。

洛晏唇角抿了一下,坐到趙子衿身邊, 面前立刻遞過來一碟早點,看著比較熟悉。

紅薯,包子,油餅,還有幾個煎餃。

姚鏡雙驚喜地看著她,反反覆覆問她身體有沒有事。洛晏抱歉地看著他,“還問我呢?我都是小傷不礙事的,上次你胸口那個大窟窿好了嗎?”

她出來這些天,沒有任何消息傳給他們。讓他們擔心。

姚鏡雙驕傲地撐起手臂,輕輕拍拍胸脯,“洛晏摯友放心,向兄已經給我用了最好的藥,我恢覆得很好。”

洛晏輕輕點頭,“那就好。”

陸十六遞給她一杯茶,“洛姑娘,喝點水吧。”

洛晏心情覆雜地看著陸十六,他說話果然正常很多,只是需要停頓一下。他道:“不好意思,上次在風蕪鎮,我亂說話,嚇到你了吧?”

“嗯?”洛晏眉梢動了一下,不明白陸十六的意思。

趙子衿幫忙解釋道:“小陸之前說,在葉家的時候,你和他一起見到了秦長老被殺的慘狀。他當時不太清醒有些胡言亂語,說了點天門劍宗的舊事,怕你不明白會害怕多想。”

“那一日,他看見了天門劍宗死去的弟子,一只叫鏡塵的妖,被嚇壞了當真病了好久。”

這一番話下來,洛晏的心臟慢慢回歸原位。

這樣看來,陸十六那日確實是被畫面沖擊,沒看清那個殺手是姜寂洲。

萬幸了!

洛水情況不急,幾人也走得慢,第二日下午到了一個小鎮子落腳,幾人估摸著再有個五六天的腳程就該到洛水。

洛晏覺得一切還在可控的範圍。

罔像被短暫地被她放出來拜了拜李老太太。小家夥們眼巴巴看著她,還是跟著她一起離開。

他們好像也成長了。自覺排隊擦手,乖巧地吃饅頭,不再挑食。

但也不過才過去一夜。

捷飛傳信來,說很想念他們,等自己和魏青蘿安定下來,就把罔像接到身邊。

洛晏不急只讓姜寂洲把她買的人參送給捷飛,人參是用一千五百金買的,用在魏青蘿身上,她才會覺得有始有終。

然後她每日換著花樣給罔像換吃的,偶爾也讓他們吃點炒肉。姚鏡雙身上總是零食多,他也頗受罔像喜歡。

正是十一月,快到冬至,鎮裏很熱鬧。

這裏地處南方,冬至吃湯圓,喝桂花酒釀,再來一碗熱氣騰騰的羊肉湯,那一天就太舒坦了。

街巷很快就響起叫賣聲,鎮裏的人說冬至那天鎮裏還會放煙花辦燈會,更熱鬧。

幾人暫時住下,想著過了冬至再走。

只是提到冬至,賀長翊情緒更低落了,好在有趙子衿在,又有一群朋友鬧騰,賀長翊勉強跟著幾人開心了一些。

這次雖然拿到了第五個神器,但幾人情緒沒有前幾次那麽好。尤其是賀長翊,他這兩日沈穩了很多,說是沈穩實際是煩悶,情緒低落。

他想見賀淵,又怕見到賀淵。以至於這幾日他都沒有傳信靈再問洛水的事,也沒同他們說自己拿到了長生鼎,就怕賀淵問起長生鼎是如何得到的。

他會答不出來。

洛晏又重操舊業,做著和魏青蘿一起時做的事,幫人畫符,一個張符紙三文錢。又碰上節日,她一日就攢了好幾兩銀子。

白天畫符,夜裏看書,忙忙碌碌,偶爾還和姚鏡雙趙子衿一起,背著他神神秘秘商量著什麽事,充實得不行。

夜裏也不讓他抱了,又和以前一樣和趙子衿一起睡,只是每天睡前敷衍地親一下他的臉。

敷衍……

姜寂洲嘆氣,感到自己突然就被冷落了。他有些懷疑,之前她能讓他一起睡,是因為趙子衿不在。

時間就這麽稀裏糊塗過去,冬至來得很快。客棧老板給他們送了湯圓,還邀請他們一起喝自家的桂花酒釀,只是需要花錢。

讓所有人意外,程眠居然請客。換作從前這些事她是不感興趣的。她還帶著陸十六和姚鏡雙一起上街買了很多好酒。訂了鎮上觀景視野最好的樓臺。

若是放煙花,當是看得最清晰的地方。

洛晏也被勾得饞,好奇心重,忍不住嘗了幾口,臉很快就開始發燙了,她酒力很差。

程眠喝了很多,任誰勸都沒用,最後她獨自走到欄桿旁,將杯中的酒倒下。

清澈的酒水清泠泠流淌在地上,染上泛白的月色。

然後是第二杯,第三杯,第四杯……一為程朔青,二為張林息,三為程幕,最後一杯為魏寒。

她仰頭眼中有淚滑下,將杯子斟滿酒對著滿天月色,喝下這杯酒。

為她自己。

為程家。

“師姐……”趙子衿擔憂地看著她,這些酒都是有些烈的,她的身體是否受得了也不能估計。

向融道:“無妨,程小姐難得情緒這麽好,今夜可暢飲。”

程眠端著酒看向眾人,“這杯酒,敬大家。”

“今夜盡興,不醉不歸!酒錢,我這個程家家主包了!”

“好!程小姐!我敬你!”賀長翊應道,端起酒杯回敬,一飲而盡!

多日煩悶盡化在酒中。

陸十六在眾人詫異的眼神中舉起酒杯,杯子轉了一圈,幹巴巴道:“敬程姐姐、趙姐姐、二師兄、五師兄、姚兄、洛姑娘……還有姜少俠!”

這一圈跟點名似的,也不要他們回應,陸十六蹙眉把杯中酒香濃烈的九醞春喝了幹凈。

小小年紀,煩惱不少。

遠處長街盡頭傳來一聲巨響,煙花炸開,百姓們慶祝的歡呼,無數歡聲笑語像一個大浪打過來。

所有人都無可避免被浪打中丟失所有理智,就今夜什麽都不想。每個人心中燃起一團火,然後一發不可收拾,桌上的酒盞一杯杯被倒滿。

陸十六喝得最快,醉得最早,他一下奔到護欄邊,丟了靦腆害羞,對著遠處的煙花大喊,“我想吃饅頭!”

“我想吃饅頭!”

向融扶額嘆了一聲,有些意外又有些高興,陸十六居然會發瘋了。

姚鏡雙喝得臉很紅,撐著向融的肩膀搖搖晃晃站起來,“陸兄喊得好!吃饅頭!”

“饅頭厲害!大聲點!”

程眠喝醉了,但站在欄桿邊依然是世家小姐的模樣,端莊穩重,她喊道:“程家包所有的饅頭!”

“來程家,人人有份!”

姚鏡雙欣喜,“程小姐大義!我一定要寫在話本中,讓全天下的人都知曉!”

“都知曉!”

“天門劍宗也包!我賀長翊包了,包了!大家人人都有饅頭吃!啊——”

“想吃糖餡的……”洛晏趁亂說了一句。

陸十六豪橫道:“包滿!全是糖!”

“好!啊——”

幾人摟作一團亂叫起來,周圍的人紛紛看過來,從沒看過這樣的場面,他們臉上的表情精彩至極。

他們對天門劍宗,程家都有所耳聞,但沒人會把瘋瘋癲癲的幾人和這兩個詞聯系起來。吹牛嘛,加頭銜是常有的事。

場面混亂。

剩下趙子衿向融姜寂洲還算清醒,目光盯著幾人,只等他們瘋夠了再帶回去。

但幾人偏不如他們的願,伸手就拉起幾人一起跳起來,最後幾個少年人趴在欄桿邊等著遠處的煙花再次炸開,然後大喊一聲。

亂七八糟,許願的許願,亂叫的亂叫。

正在吃飯的其他人可謂嘆為觀止。

周邊的桌子換了一桌又一桌的客人,只有幾人一直待在原地。三個清醒地人守著他們。

向融幾乎能預見明日鎮裏的人會如何議論今晚的事。

但是,管他呢,這裏沒人見過什麽天門劍宗的弟子,也沒人見過程家家主。今夜他們很過癮就是了。

陸十六正在和姚鏡雙數饅頭鬧著要餵飽鎮上所有螞蟻,兩個人趴在地上找螞蟻玩得不亦樂乎。程眠和洛晏比較安分,就是偶爾說幾句醉話,小鬧一下。他們照顧得過來。

賀長翊喝醉了就開始哭,到處找趙子衿,大喊大鬧,但趙子衿剛下樓去買解酒湯剛好不在。他一路摸到姜寂洲身邊,“姜兄!”

他嘴一扁哇的哭出來,“姜兄!”

向融扶額:“……”

姜寂洲嚇一跳,讓洛晏靠著旁邊柱子,扶著賀長翊往邊上退了退。

賀長翊抱住姜寂洲的手臂,“我好想說話,要憋死了!我要說話!”

姜寂洲拍拍他的肩語重心長,“說吧,我聽著。”

“我好想子衿!子衿,我的子衿!”

姜寂洲忍不住笑出來,“……趙姑娘待會兒回來。”

向融附和,“長翊,你別哭,待會兒趙姑娘見你這麽幼稚,多丟人啊。”

賀長翊止住,呆滯了一會兒好似真的怕趙子衿會因為這樣就不要他,他突然道:

“你們別告訴她這個!”

向融道:“嗯。”

姜寂洲也點頭。

賀長翊忍不住讚揚,“姜兄,師兄!你們太好了!”

過了一會兒他突然道:

“姜兄,若我有你一半厲害早點發現端倪,老太太和那些村民是不是就不用死了?”

他情緒突然低落下來,“他們不該死的。”

這話讓姜寂洲和賀長翊微微一頓。

賀長翊今夜想這麽瘋,大概就是因為長生鼎和李老太太的事。

提到李老太太,姜寂洲心情覆雜,他道:“當時那種情況,換其他人也不會比你做得更好的。”

“姜兄,你真很會開解人。”賀長翊還是失魂落魄,隨意地躺在臺階上,“我到現在都記得……那個爺爺說要給我炸花生吃,他還答應我放很多糖,很甜很甜……”

“可是吃不到了……”

“我好沒用,”賀長翊又多愁善感,擦擦眼淚又繼續道:“這一路要是沒有你們,這些神器我可能根本拿不到,我還好意思沾沾自喜!怪不得阿爹不喜歡我,想來是早就看透我了……”

向融有些心疼,“長翊,師父肯定是愛你的。”

“師兄,不會的,阿爹根本不喜歡我。”賀長翊搖搖頭,看向姜寂洲,“姜兄,若你是阿爹的兒子,他肯定很喜歡你……就像他喜歡鏡塵一樣。”

姜寂洲沒有搭話,聽到鏡塵兩個字,還是從賀長翊口中說出來的,當真讓他不得不想起在天門劍宗那些日子。

“姜兄,你知道嗎?”賀長翊看著桌上那碗他吃了一半的湯圓,“湯圓,我最討厭湯圓!”

賀長翊不禁想起小時候,賀淵總會親手為鏡塵煮好湯圓送去,而他只能在廚房裏和其他弟子喝一樣的,賀淵那裏多一碗都沒有。

他那時候會想,是不是他不夠好,賀淵才這麽不喜歡他。可是根本沒有答案,賀淵的偏愛毫無道理。

他只能強迫自己表現得毫不在意。

“我知道鏡塵過得不容易,我也知道不是他的錯,但是……”賀長翊頓了頓,“我就是討厭他,也嫉妒他……”

“這樣是不是太下作了?”賀長翊道:“說一千道一萬,鏡塵的族人始終是天門劍宗殺的,阿爹給他多些關心也是應該的。我不該這麽狹隘……”

“可我做不到,我根本就不是一個光明磊落的人。怪不得阿爹要這麽對我,是我活該的。”

姜寂洲安靜聽著,安慰道:“他既然搶了你的東西,那你為什麽不可以恨他?”

“你又不是捅了他一刀,這些對他來說根本沒什麽影響,他已經占得便宜了。這些跟狹隘下作沒什麽關系,不過是理所當然。”

“人生在世,何不活得痛快些?不必苛責自己。你若想,下次見他捅他一劍也是合情合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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