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色花米飯
關燈
小
中
大
五色花米飯
“怎麽了，小妹？”慕林敏銳地覺察到，他作勢去伸手攙扶。
慕淺淺揮揮手，阻開慕林的靠近。她單手穩住身體，將重力倚在門框上。她深呼吸幾口氣，臉色蒼白如紙。
桑絮輕扶上慕淺淺的肩：“小姐，您還好嗎？”
“我沒事。”慕淺淺又吸了一口氣。
心臟處的痛感猶如曇花一現，疼痛過後就沒有太多的餘韻了。慕淺淺抿了一下發涼的雙唇，站直身體，道：
“應該是近日操勞過度了。”
“真的嗎？”慕林楞是不願罷休，瞬間喋喋不休起來，“張清序說你連續一個月早出晚歸，身體都未出問題。怎麽突然這樣了，這怕是常年積結下來的病癥，可不要忽略。哎呀，我這就把大夫——”
慕淺淺連忙捂住慕林的嘴：“不用了！不用了！”
兩人又拉扯了幾句，慕林終於才安下心。
兩人並肩走在嶄新的慕府裏，桑絮乖巧地跟在兄弟二人身後，她雖然一言不發，眼底的好奇著實是遮擋不住。
慕林走一步就介紹一句：
“小妹！快看那個水榭，叫聽聽軒！這個名字是不是很搞笑？哈哈哈！你猜是誰取的名？猜對了！就是你二兄我！”
“小妹，看那個院邊湖，下人說你曾在那兒落水，我就命人把那個房子轉了個方向，現在，你總不會再落水了。”
“小妹，望見那個圈椅了嗎？咱們娘生前最愛的事，便是坐在那裏繡女紅。我便命人在那造了一個圈椅。”
……
慕淺淺仔細地聽著，有問必答。
慕淺淺面上笑得春風得意。
其實在慕林說出“院邊湖”時，心抽痛了一秒。
慕林說出“娘”時，心又痛了一秒。
……
還好，這些痛僅是那一秒，像羽毛刮過心腔，不及入府時那一下，來得狠戾。
三人行至慕府最後一個院落，已過了一個時辰多，距離夕時沒有多久了。
來到這個院前，慕林竟邀請慕淺淺走了進去。
慕淺淺很是不解，然而在她步入這個院子，環視院中景時，心臟好像被一只大手揪住，她被痛得無法呼吸。
慕淺淺腳下趔趄，終是忍不住，她捂住心口悶哼出聲。
“小姐！”桑絮眼疾手快，從身後撐住慕淺淺，讓她不至於倒下。
慕林驟不及防，竟自嘆起來：“哎呀，就不應該最後帶你看娘生前住的院子，你定是累了，去休息快去休息。”
然而，慕林指尖觸及慕淺淺肩膀的瞬間。
那股揪心之痛，原地消失了。
慕淺淺臉色一緩“……”
怎麽回事？
見原本蒼白的臉色倏地重現健康的紅潤，桑絮和慕林也是奇怪住了。
“這、這。”慕林和桑絮互看一眼。
慕淺淺擡眼看看兩人，下一秒，她輕咳一聲，立即解釋：
“方才是我不小心咬到了嘴唇，導致……導致方才沒有呼吸上！”
慕林和桑絮眼底寫滿不相信。
慕淺淺看著他們二人，陡然提聲：“怎麽？你們不信我！這個世界上最在乎慕淺淺的就是慕淺淺本人！”
“嗯！二兄我當然相信你。”慕林手叉腰，笑得肆意。接著，他指向院中一處地方，開始劈裏啪啦地介紹：“小妹，看這個石墩，娘以前經常抱著我坐在這裏，我也喜歡這裏……”
兩人走入屋中。
“這裏便是臥房。”慕林道。
慕淺淺環視一圈，一股熟悉的氣息由心而生。
慕林突然道：“小妹，前些日子翻修此處，你猜我找到了什麽。”
“什麽？”慕淺淺順勢接話。
慕林笑了兩下。他走上前，拿起放在條桌上的一本舊書。
“你看看這個！”慕林把它遞給慕淺淺。
慕淺淺接過。摩挲著粗糙的書封，上面蒙著一層薄灰，邊緣紙張發黃，看得出此書年代悠遠。
慕淺淺半信半疑地翻開，旋即楞住。
這竟是一本手記！
簪花小楷娟秀又清新，細看內容，上面記錄的都是閑散的生活瑣事。
比如：
“今日與林兒游走塘邊，甚是愉悅。”
“午膳淺淺很愛吃王嬤嬤做的五色米飯，明日我便向王嬤嬤求教。”
“王嬤嬤道這是異地的做法，但我會盡力而為。”
“淺淺把我做的五色米飯吃完了，想必味道不錯罷。”
……
言雖短，但意無窮。
慕淺淺合上手記，她看向慕林：“這是……娘寫的？”
“如假包換，誰會如此稱呼你我？”慕林笑笑。
慕淺淺把手記翻到其中一頁，她呢喃：“五色米飯？”
原來原主喜歡吃這個。
“對啊。我還特地去研究了呢，可惜廚藝實在是不精湛，現在已經完全忘記做法了。”慕林回道。
“異地的做法？”慕淺淺捕捉到關鍵詞，同時，腦中靈光乍現，
慕林突然補充一句：“它好像還是一道藥膳呢。”
五種顏色的米飯，異地，藥膳……
下一秒，慕淺淺脫口而出：
“正是布依族的五色花米飯。”
“啊！你怎麽知道。”慕林大驚。
慕淺淺放下手記，莞爾：“我不僅了解深刻，還會做呢。快到午食了，不如，讓我來露一手吧。”說完，她朝慕林眨眨眼。
慕林點頭同意，上次一顧醉食樓，他甚是喜歡慕淺淺的手藝。
慕淺淺來到慕府的竈房。小二端上曬幹的糯米、楓葉、黃梔子、紅蘭草、紫蘭草等食材。
慕林和桑絮站在一邊觀摩。
慕淺淺示意滿桌食材，介紹道：
“五色米飯，也叫五色糯米飯，由黑、紅、黃、白、紫五種顏色的糯米混合而成，不僅美觀而且營養價值豐富。”
“黑米促進消化，保護心血管；紅米補血養顏，提高抵抗力；紫米預防視力下降；黃米強身健體；而白米呢，則可以提供能量，補充體力。”
慕林和桑絮用力三點頭。
慕淺淺唇角一勾：“咱們先從黑米開始。”
慕淺淺把楓葉放在臼中搗爛，靜置一會兒等待風幹，隨後將其浸入水中。
少頃，慕淺淺把葉渣撈出濾凈，自此黑染料液制成。
接著，慕淺淺把黑染料汁要放入鍋中用文火慢煮，隨即把糯米浸入染料裏。
慕淺淺：“接著是黃米。”
慕淺淺把黃梔子搗碎放入鍋中煮沸，隨即得到黃橙色染料液。慕淺淺把米飯放入黃色染料液中，等待上色。
下一步是紅米。
慕淺淺拿起紅蘭草，搗碎水煮獲取紅色染料液，再將糯米放入其中上色。
至於紫米，慕淺淺拿起最後一個植物——紫蘭草。
用同樣的方法，獲取紫色染料液，最後把糯米放入染料中上色。
而最後的白米，保持糯米原色，放入清水中浸泡即成。
繼續等待，待各種鮮艷顏色浸透米質，米的顏色已然完全被染料改變。
最後一步，慕淺淺把染色完備的糯米放入蒸籠。
一炷香的時間後，慕淺淺掀開蒸籠，滾燙的熱氣鋪面揚起。
甜膩的香味隨著空氣擴散開來。
黑、紅、黃、白、紫五種顏色的米飯簇擁在蒸籠裏，恰似五色鮮花，極其奪目。
單吃糯米飯過於樸素單調。
慕淺淺便動手又做了幾道開胃菜：酸辣魚，麻辣雞丁……
丫鬟端菜上桌。
慕淺淺和慕林面對面坐在酒桌前。慕林把每種口味的米飯都裝了一點兒，放在了慕淺淺面前。
“小妹先吃，張清序說你食量不大。”
慕淺淺拿起木筷，莞爾：“好。”
“年幼時，你最喜這紅米，雖然不知味道是否和曾經一樣，但小妹的廚藝定是不差。”慕林口若懸河，“我還記得，你為了這口米飯，偷偷跑到竈房……”
慕淺淺不回應，只是淺笑著。
倘若慕林今日的話，是說給原主的，自己現在定是淚流滿臉。
想罷，慕淺淺夾起一小坨紅米，送入口中。
糯米的甜香隨著舌尖的觸及，迅速浸入味蕾。
喉嚨微滾，吞下入腹。
味道不錯……
慕淺淺在心裏稱讚自己。
怎料，慕林臉色一變，他呼道：“你怎麽哭了？”
“哭？”慕淺淺以為自己聽錯了。
她朝臉頰處一抹，手背一冰，眼淚沾濕手背。
“我可沒哭。”慕淺淺下意識脫口。她放下木筷，匆忙扭頭看了一眼遠處。
那裏恰好是塊銅鏡。
銅鏡裏映照著慕淺淺嬌美的面容，鳳眼尾微泛紅，兩行清淚掛於眼下。
慕淺淺急忙拭幹淚水，不料，剛擦去，新的淚水奪眶而下。
一邊的桑絮沖上來，地上熱毛巾替慕淺淺擦臉。
心臟開始傳來隱隱約約的痛，慕淺淺知道自己必須趕緊回張府。
身體無端出現問題。
暈在張府，比倒在慕府好幾千倍。
於是，一蒸籠五色米飯未動，慕淺淺以“身體不適”為由，匆匆離開。
一回到張府，痛感便消失了。
四肢百骸輕松無比，大腦神清氣爽。
慕淺淺只道“離奇”，一番洗漱後，臥榻入眠了。
整夜，腦中都是光怪陸離的夢。夢中，慕淺淺看見一個美婦，她時而坐在圈椅上繡女紅，時而端坐在案前提筆寫字，時而信步池邊……
她看向慕淺淺時，微笑如故。
夢醒後，慕淺淺生了一場大病。
身體空乏無力，只想靜躺榻上睡覺。
意識朦朧如雲，夢境和現實交織爭奪著主意識。
慕淺淺上一秒見桑絮或者張清序立在榻邊，下一刻困意襲來，夢中出現了舊時的慕家大宅。
慕淺淺也無法分辨如此雲裏霧裏，夢了幾日。
直到，夢裏出現一位和自己一模一樣的少女。
這是最清晰的一場夢，慕淺淺甚至可以清晰勾勒少女的神情——說悲不是，道喜又不足。
少女朝慕淺淺一莞爾，接著她的身體從指尖化為灰塵。
三秒即逝。
夢如漩渦消散，緊接著黑暗席卷而來。
低低的抽泣聲，夾雜著說話聲，從模糊到清晰，一點點把慕淺淺拽向現實。
慕淺淺慢慢睜開眼，一眼看清了守在榻邊的三人。
**
清晨，萬物覆蘇，黃鸝在樹上鳴叫，太陽從東方升起，露出半個邊，卻也染黃了大片白雲。
夏季已去，初秋來臨。
慕淺淺穿上月白色的抹胸，外面披上一件短衫，下配殷紅百疊裙。
一切就緒，慕淺淺直奔馬車，準備前往醉食樓。
桑絮撲上來，挽住慕淺淺的胳膊：“小姐，大病初愈第二日便去工作，奴婢怕……”
慕淺淺莞爾：“我都昏了四日了，四日不工作可不是掌櫃的作風。所以，今日我必去！”
桑絮面露難色，啟唇欲挽留。
張清序的聲音從一旁傳來：“罷了，就讓她去吧。”
慕淺淺和桑絮同時看去。
張清序身做一襲銀白色圓領袍，腰配蹀躞，襆頭束發。
慕淺淺微楞，她第一次見如此打扮，便問：“你要去哪裏？”
“我今日要入宮。”張清序道，他走到慕淺淺面前，“夫人，可願與我同行？”
張清序比慕淺淺高出一個頭，慕淺淺需仰頭看他。他一走近，便嗅到了清新的藥香。慕淺淺素來不喜香薰，卻很喜歡這個氣味。
心中莫名騷亂，慕淺淺喉嚨發幹：
“不願意！不願意！醉食樓和皇宮是反方向。”
張清序眨眨眼，隨後，他笑道：“那便依夫人的意吧。”
說完，他繞過慕淺淺，先一步走上了馬車。
慕淺淺也不耽擱，走上另一輛馬車。兩輛馬車前後同行一段路，最終在某個岔口向著一東一西，反方向奔去。
抵達醉食樓，慕淺淺一下馬車，便被一道聲音喚住：
“慕掌櫃請留步。”
慕淺淺轉頭看去，那人竟是李娘。李娘身後站著四五個江南流民。
“你們這是？”慕淺淺挑眉。
李娘走上前，把一塊紅布塞給慕淺淺。
慕淺淺展開，才驚覺此乃一面賀旗。
賀旗上寫著“最是無私”，落款江南眾流民。
“我們身上銀錢不多，聽聞醉食樓有贈旗致謝之風，遂制了這面賀旗。感謝慕掌櫃，也希望你替我們謝過張太醫和慕林家主。”李娘臉上露出靦腆的笑，“江南災難已去，我們該回去了。京城再繁華，始終不是歸宿。”
“好，我答應你們。”
慕淺淺把賀旗懷揣身前，咧唇一笑：
“恭喜歸故裏，此去一路順風。”
慕淺淺目送著他們離開。
走出幾步李娘轉身，大喊道：“有空一定要來江南看看！”
慕淺淺吸氣，高聲回道：“我一定會去的！”
看著他們走出花街，背影消失在視野裏。慕淺淺才松了一口氣，她轉過身，一眼望見了同樣站在店外的杜商。
慕淺淺呼道：“你何時來的？”
杜商收回目光，眼眶有點濕潤，不過他隱藏得極好：“聽聞流民來了，我便出來了。”
慕淺淺和杜商走入醉食樓。慕淺淺把賀旗遞給丁嘉，她看著杜商，忽地問出口：
“你不和他們一起回去嗎？”
杜商哈哈一笑：“掌櫃你看看這醉食樓。”
慕淺淺聞言環視店內一圈。病疫散去後，老客回歸，新客源源不斷。彼時，店內坐滿了人，眾人舉杯痛飲，吃吃喝喝，一派熱鬧。
“食客繁多，醉食樓少了我一個廚子可不行。”杜商道。
“哈哈哈。”
兩人同行走向後廚。
杜商：“今日來了一個貴客，揚手點了十個藥膳。”
慕淺淺：“那還等什麽，趕緊開工！”
醉食樓再度回到熱熱鬧鬧的景象。
一切重回正軌，並朝著好的方向不斷前進。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
“怎麽了，小妹？”慕林敏銳地覺察到，他作勢去伸手攙扶。
慕淺淺揮揮手，阻開慕林的靠近。她單手穩住身體，將重力倚在門框上。她深呼吸幾口氣，臉色蒼白如紙。
桑絮輕扶上慕淺淺的肩：“小姐，您還好嗎？”
“我沒事。”慕淺淺又吸了一口氣。
心臟處的痛感猶如曇花一現，疼痛過後就沒有太多的餘韻了。慕淺淺抿了一下發涼的雙唇，站直身體，道：
“應該是近日操勞過度了。”
“真的嗎？”慕林楞是不願罷休，瞬間喋喋不休起來，“張清序說你連續一個月早出晚歸，身體都未出問題。怎麽突然這樣了，這怕是常年積結下來的病癥，可不要忽略。哎呀，我這就把大夫——”
慕淺淺連忙捂住慕林的嘴：“不用了！不用了！”
兩人又拉扯了幾句，慕林終於才安下心。
兩人並肩走在嶄新的慕府裏，桑絮乖巧地跟在兄弟二人身後，她雖然一言不發，眼底的好奇著實是遮擋不住。
慕林走一步就介紹一句：
“小妹！快看那個水榭，叫聽聽軒！這個名字是不是很搞笑？哈哈哈！你猜是誰取的名？猜對了！就是你二兄我！”
“小妹，看那個院邊湖，下人說你曾在那兒落水，我就命人把那個房子轉了個方向，現在，你總不會再落水了。”
“小妹，望見那個圈椅了嗎？咱們娘生前最愛的事，便是坐在那裏繡女紅。我便命人在那造了一個圈椅。”
……
慕淺淺仔細地聽著，有問必答。
慕淺淺面上笑得春風得意。
其實在慕林說出“院邊湖”時，心抽痛了一秒。
慕林說出“娘”時，心又痛了一秒。
……
還好，這些痛僅是那一秒，像羽毛刮過心腔，不及入府時那一下，來得狠戾。
三人行至慕府最後一個院落，已過了一個時辰多，距離夕時沒有多久了。
來到這個院前，慕林竟邀請慕淺淺走了進去。
慕淺淺很是不解，然而在她步入這個院子，環視院中景時，心臟好像被一只大手揪住，她被痛得無法呼吸。
慕淺淺腳下趔趄，終是忍不住，她捂住心口悶哼出聲。
“小姐！”桑絮眼疾手快，從身後撐住慕淺淺，讓她不至於倒下。
慕林驟不及防，竟自嘆起來：“哎呀，就不應該最後帶你看娘生前住的院子，你定是累了，去休息快去休息。”
然而，慕林指尖觸及慕淺淺肩膀的瞬間。
那股揪心之痛，原地消失了。
慕淺淺臉色一緩“……”
怎麽回事？
見原本蒼白的臉色倏地重現健康的紅潤，桑絮和慕林也是奇怪住了。
“這、這。”慕林和桑絮互看一眼。
慕淺淺擡眼看看兩人，下一秒，她輕咳一聲，立即解釋：
“方才是我不小心咬到了嘴唇，導致……導致方才沒有呼吸上！”
慕林和桑絮眼底寫滿不相信。
慕淺淺看著他們二人，陡然提聲：“怎麽？你們不信我！這個世界上最在乎慕淺淺的就是慕淺淺本人！”
“嗯！二兄我當然相信你。”慕林手叉腰，笑得肆意。接著，他指向院中一處地方，開始劈裏啪啦地介紹：“小妹，看這個石墩，娘以前經常抱著我坐在這裏，我也喜歡這裏……”
兩人走入屋中。
“這裏便是臥房。”慕林道。
慕淺淺環視一圈，一股熟悉的氣息由心而生。
慕林突然道：“小妹，前些日子翻修此處，你猜我找到了什麽。”
“什麽？”慕淺淺順勢接話。
慕林笑了兩下。他走上前，拿起放在條桌上的一本舊書。
“你看看這個！”慕林把它遞給慕淺淺。
慕淺淺接過。摩挲著粗糙的書封，上面蒙著一層薄灰，邊緣紙張發黃，看得出此書年代悠遠。
慕淺淺半信半疑地翻開，旋即楞住。
這竟是一本手記！
簪花小楷娟秀又清新，細看內容，上面記錄的都是閑散的生活瑣事。
比如：
“今日與林兒游走塘邊，甚是愉悅。”
“午膳淺淺很愛吃王嬤嬤做的五色米飯，明日我便向王嬤嬤求教。”
“王嬤嬤道這是異地的做法，但我會盡力而為。”
“淺淺把我做的五色米飯吃完了，想必味道不錯罷。”
……
言雖短，但意無窮。
慕淺淺合上手記，她看向慕林：“這是……娘寫的？”
“如假包換，誰會如此稱呼你我？”慕林笑笑。
慕淺淺把手記翻到其中一頁，她呢喃：“五色米飯？”
原來原主喜歡吃這個。
“對啊。我還特地去研究了呢，可惜廚藝實在是不精湛，現在已經完全忘記做法了。”慕林回道。
“異地的做法？”慕淺淺捕捉到關鍵詞，同時，腦中靈光乍現，
慕林突然補充一句：“它好像還是一道藥膳呢。”
五種顏色的米飯，異地，藥膳……
下一秒，慕淺淺脫口而出：
“正是布依族的五色花米飯。”
“啊！你怎麽知道。”慕林大驚。
慕淺淺放下手記，莞爾：“我不僅了解深刻，還會做呢。快到午食了，不如，讓我來露一手吧。”說完，她朝慕林眨眨眼。
慕林點頭同意，上次一顧醉食樓，他甚是喜歡慕淺淺的手藝。
慕淺淺來到慕府的竈房。小二端上曬幹的糯米、楓葉、黃梔子、紅蘭草、紫蘭草等食材。
慕林和桑絮站在一邊觀摩。
慕淺淺示意滿桌食材，介紹道：
“五色米飯，也叫五色糯米飯，由黑、紅、黃、白、紫五種顏色的糯米混合而成，不僅美觀而且營養價值豐富。”
“黑米促進消化，保護心血管；紅米補血養顏，提高抵抗力；紫米預防視力下降；黃米強身健體；而白米呢，則可以提供能量，補充體力。”
慕林和桑絮用力三點頭。
慕淺淺唇角一勾：“咱們先從黑米開始。”
慕淺淺把楓葉放在臼中搗爛，靜置一會兒等待風幹，隨後將其浸入水中。
少頃，慕淺淺把葉渣撈出濾凈，自此黑染料液制成。
接著，慕淺淺把黑染料汁要放入鍋中用文火慢煮，隨即把糯米浸入染料裏。
慕淺淺：“接著是黃米。”
慕淺淺把黃梔子搗碎放入鍋中煮沸，隨即得到黃橙色染料液。慕淺淺把米飯放入黃色染料液中，等待上色。
下一步是紅米。
慕淺淺拿起紅蘭草，搗碎水煮獲取紅色染料液，再將糯米放入其中上色。
至於紫米，慕淺淺拿起最後一個植物——紫蘭草。
用同樣的方法，獲取紫色染料液，最後把糯米放入染料中上色。
而最後的白米，保持糯米原色，放入清水中浸泡即成。
繼續等待，待各種鮮艷顏色浸透米質，米的顏色已然完全被染料改變。
最後一步，慕淺淺把染色完備的糯米放入蒸籠。
一炷香的時間後，慕淺淺掀開蒸籠，滾燙的熱氣鋪面揚起。
甜膩的香味隨著空氣擴散開來。
黑、紅、黃、白、紫五種顏色的米飯簇擁在蒸籠裏，恰似五色鮮花，極其奪目。
單吃糯米飯過於樸素單調。
慕淺淺便動手又做了幾道開胃菜：酸辣魚，麻辣雞丁……
丫鬟端菜上桌。
慕淺淺和慕林面對面坐在酒桌前。慕林把每種口味的米飯都裝了一點兒，放在了慕淺淺面前。
“小妹先吃，張清序說你食量不大。”
慕淺淺拿起木筷，莞爾：“好。”
“年幼時，你最喜這紅米，雖然不知味道是否和曾經一樣，但小妹的廚藝定是不差。”慕林口若懸河，“我還記得，你為了這口米飯，偷偷跑到竈房……”
慕淺淺不回應，只是淺笑著。
倘若慕林今日的話，是說給原主的，自己現在定是淚流滿臉。
想罷，慕淺淺夾起一小坨紅米，送入口中。
糯米的甜香隨著舌尖的觸及，迅速浸入味蕾。
喉嚨微滾，吞下入腹。
味道不錯……
慕淺淺在心裏稱讚自己。
怎料，慕林臉色一變，他呼道：“你怎麽哭了？”
“哭？”慕淺淺以為自己聽錯了。
她朝臉頰處一抹，手背一冰，眼淚沾濕手背。
“我可沒哭。”慕淺淺下意識脫口。她放下木筷，匆忙扭頭看了一眼遠處。
那裏恰好是塊銅鏡。
銅鏡裏映照著慕淺淺嬌美的面容，鳳眼尾微泛紅，兩行清淚掛於眼下。
慕淺淺急忙拭幹淚水，不料，剛擦去，新的淚水奪眶而下。
一邊的桑絮沖上來，地上熱毛巾替慕淺淺擦臉。
心臟開始傳來隱隱約約的痛，慕淺淺知道自己必須趕緊回張府。
身體無端出現問題。
暈在張府，比倒在慕府好幾千倍。
於是，一蒸籠五色米飯未動，慕淺淺以“身體不適”為由，匆匆離開。
一回到張府，痛感便消失了。
四肢百骸輕松無比，大腦神清氣爽。
慕淺淺只道“離奇”，一番洗漱後，臥榻入眠了。
整夜，腦中都是光怪陸離的夢。夢中，慕淺淺看見一個美婦，她時而坐在圈椅上繡女紅，時而端坐在案前提筆寫字，時而信步池邊……
她看向慕淺淺時，微笑如故。
夢醒後，慕淺淺生了一場大病。
身體空乏無力，只想靜躺榻上睡覺。
意識朦朧如雲，夢境和現實交織爭奪著主意識。
慕淺淺上一秒見桑絮或者張清序立在榻邊，下一刻困意襲來，夢中出現了舊時的慕家大宅。
慕淺淺也無法分辨如此雲裏霧裏，夢了幾日。
直到，夢裏出現一位和自己一模一樣的少女。
這是最清晰的一場夢，慕淺淺甚至可以清晰勾勒少女的神情——說悲不是，道喜又不足。
少女朝慕淺淺一莞爾，接著她的身體從指尖化為灰塵。
三秒即逝。
夢如漩渦消散，緊接著黑暗席卷而來。
低低的抽泣聲，夾雜著說話聲，從模糊到清晰，一點點把慕淺淺拽向現實。
慕淺淺慢慢睜開眼，一眼看清了守在榻邊的三人。
**
清晨，萬物覆蘇，黃鸝在樹上鳴叫，太陽從東方升起，露出半個邊，卻也染黃了大片白雲。
夏季已去，初秋來臨。
慕淺淺穿上月白色的抹胸，外面披上一件短衫，下配殷紅百疊裙。
一切就緒，慕淺淺直奔馬車，準備前往醉食樓。
桑絮撲上來，挽住慕淺淺的胳膊：“小姐，大病初愈第二日便去工作，奴婢怕……”
慕淺淺莞爾：“我都昏了四日了，四日不工作可不是掌櫃的作風。所以，今日我必去！”
桑絮面露難色，啟唇欲挽留。
張清序的聲音從一旁傳來：“罷了，就讓她去吧。”
慕淺淺和桑絮同時看去。
張清序身做一襲銀白色圓領袍，腰配蹀躞，襆頭束發。
慕淺淺微楞，她第一次見如此打扮，便問：“你要去哪裏？”
“我今日要入宮。”張清序道，他走到慕淺淺面前，“夫人，可願與我同行？”
張清序比慕淺淺高出一個頭，慕淺淺需仰頭看他。他一走近，便嗅到了清新的藥香。慕淺淺素來不喜香薰，卻很喜歡這個氣味。
心中莫名騷亂，慕淺淺喉嚨發幹：
“不願意！不願意！醉食樓和皇宮是反方向。”
張清序眨眨眼，隨後，他笑道：“那便依夫人的意吧。”
說完，他繞過慕淺淺，先一步走上了馬車。
慕淺淺也不耽擱，走上另一輛馬車。兩輛馬車前後同行一段路，最終在某個岔口向著一東一西，反方向奔去。
抵達醉食樓，慕淺淺一下馬車，便被一道聲音喚住：
“慕掌櫃請留步。”
慕淺淺轉頭看去，那人竟是李娘。李娘身後站著四五個江南流民。
“你們這是？”慕淺淺挑眉。
李娘走上前，把一塊紅布塞給慕淺淺。
慕淺淺展開，才驚覺此乃一面賀旗。
賀旗上寫著“最是無私”，落款江南眾流民。
“我們身上銀錢不多，聽聞醉食樓有贈旗致謝之風，遂制了這面賀旗。感謝慕掌櫃，也希望你替我們謝過張太醫和慕林家主。”李娘臉上露出靦腆的笑，“江南災難已去，我們該回去了。京城再繁華，始終不是歸宿。”
“好，我答應你們。”
慕淺淺把賀旗懷揣身前，咧唇一笑：
“恭喜歸故裏，此去一路順風。”
慕淺淺目送著他們離開。
走出幾步李娘轉身，大喊道：“有空一定要來江南看看！”
慕淺淺吸氣，高聲回道：“我一定會去的！”
看著他們走出花街，背影消失在視野裏。慕淺淺才松了一口氣，她轉過身，一眼望見了同樣站在店外的杜商。
慕淺淺呼道：“你何時來的？”
杜商收回目光，眼眶有點濕潤，不過他隱藏得極好：“聽聞流民來了，我便出來了。”
慕淺淺和杜商走入醉食樓。慕淺淺把賀旗遞給丁嘉，她看著杜商，忽地問出口：
“你不和他們一起回去嗎？”
杜商哈哈一笑：“掌櫃你看看這醉食樓。”
慕淺淺聞言環視店內一圈。病疫散去後，老客回歸，新客源源不斷。彼時，店內坐滿了人，眾人舉杯痛飲，吃吃喝喝，一派熱鬧。
“食客繁多，醉食樓少了我一個廚子可不行。”杜商道。
“哈哈哈。”
兩人同行走向後廚。
杜商：“今日來了一個貴客，揚手點了十個藥膳。”
慕淺淺：“那還等什麽，趕緊開工！”
醉食樓再度回到熱熱鬧鬧的景象。
一切重回正軌，並朝著好的方向不斷前進。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