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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遠道是來告別的,今早屋主忽然說要收回宅子,讓他和母親今日內就要搬走。

當時租宅子是由牙人經手,又急著租下,因此沒簽租契就草草搬進來。

眼下被迫搬走也只能吃個啞巴虧。

不過那屋主倒是把餘下的租金歸還,另給了他們母子五十兩銀子作為補償,讓他們再尋新住處。

“怎麽這麽突然,館舉將至,外頭客棧和房舍人滿為患,去哪再尋空房安置。”李穗兒不禁為他打抱不平。

寧遠道反倒看得挺開,從容道:“天無絕人之路,我有一位族伯也在洛陽,先去他那邊看看能不能過渡一下。”

“若是遇到過不去的難便來靜園找我。”李穗兒道。

“那就先謝過穗兒姑娘,祝願穗兒姑娘能一舉高中,不久後的將來青雲館見。”寧遠道後退一步,彎下腰,鄭重作揖。

李穗兒抿唇笑,也跟著福了福,“借寧兄吉言。”

馬蹄踢踏聲由遠及近,金絲楠木馬車在兩人身旁停下。

車門打開,一只指骨修長的手扶住門框,男人從車內彎腰出來,他著官袍,頭戴玉冠,俊美的臉上覆著寒霜,尤其是看向李穗兒身旁站著的人時。

“白白,你怎麽回來了?這個時辰你不應該在上早朝嗎?”李穗兒驚訝,快步走到男人面前。

“不舒服,告假了。”裴玄緩和臉色與她說話。

李穗兒一下急了,踮起腳去探他額頭,“怎會忽然不舒服,是不是昨夜淋雨淋的?我去讓人給你叫大夫。”

見她如此關心他,裴玄神情愈發柔和,扶著她的腰,親密地正了正她頭上的簪子,“沒事,只是頭疼,一會就好了。”

“不行,還是要叫大夫。”

“好,都聽你的。”

他笑得順從寵溺,隨即牽起她的手來到寧遠道面前,故作好奇:“穗兒,你還沒介紹這位是誰呢。”

李穗兒意識到把寧遠道忽略在旁,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額,緊接著為兩人相互引薦。

“是麽,竟住在我們家隔壁,之前都沒遇見過。”裴玄表現得像是第一次認識,甚至還邀請寧遠道來府上坐坐。

寧遠道平和一笑。作揖道:“不了裴兄,我今日就要搬離這裏,日後有緣再叨擾。”

“啊,今天就要搬走?那太不巧了。”裴玄惋惜嘆聲,“需要下人幫忙嗎,我叫幾個人幫你。”

好讓你越早離開這裏越好。

“多謝裴兄好意,一切都收拾好了,馬車已經在等候,寧某就不做打擾,先行告辭。”

雖不是落荒而逃,但寧遠道的背影還是略顯狼狽。

不過幾句話的功夫,寧遠道還是感到無處遁形的難堪,頭回覺得自己是如此卑劣之人,明知她已嫁為人婦,卻還想著尋找能和她說上話的機會。

他自以為這份心思藏的很隱秘,可在與裴玄對視的第一眼,他便如同扒了衣服在太陽底下受刑的犯人,所有的罪過和秘密皆被剖析得一幹二凈,無地自容。

即便和他說話時帶笑,可裴玄眼底的壓迫和敵意掩蓋不住。

“看什麽,人都走了。”裴玄見李穗兒直楞楞望著寧遠道離開的方向,臭著臉將她腦袋掰過來。

方才他在馬車裏遠遠見到兩人有說有笑站在門廊下,郎才女姿,相配的很,不知道的以為他們才是靜園那對新婚的小夫妻。

裴玄越想越不是滋味,忍不住酸道:“難不成人家要搬走了,舍不得。”

“白白你在說什麽,我是在看那邊有棵石榴樹,想去摘。”她手指了一個方向,正是寧遠道消失的巷子盡頭有棵石榴樹的枝丫從廢宅裏探出。

裴玄攬過她的肩頭,向府裏走去,半點不許她多往那個方向看一眼,說道:“一會讓阿七去摘,你就別去了,書念了嗎?”

“念了念了,你放心,我很自律的。”李穗兒後腦靠在他肩下,被他擁著走了會,忽然停下,要求他蹲下。

裴玄依言蹲在她身前。

她趴上那寬厚的背,晃了晃他肩膀,“快,背我,走累了。”

“不是很自律嗎,走路都懶得走。”裴玄嘴上嘮叨,卻還是不做猶豫勾住她腿彎,背起時還顛了顛,故意道:“重了。”

“胡說,你昨天還說我瘦了,白白,你變了,現在說假話不打草稿。”李穗兒戳了戳他的臉,嘴上哼哼,“頭還痛嗎,給你叫大夫。”

“已經好了,不痛了。”

“好的這麽快?”李穗兒狐疑地睨著他俊挺側臉。

“真的。”

在看到寧遠道離開時就不治而愈了。

“不過,王上批了我半個月的病假,這半個月我不用上早朝,可以在府裏教你功課。”裴玄道。

李穗兒驚喜不已,直起身子,腦袋快探到他面前,“真的?!晉帝竟這麽大方,半個月的假說批就批。”

在吳國,官員們不論病假事假還是喪假都要先上奏,再經過所任職的衙署層層審批,通常要五六天才批下來,有這功夫黃花菜都涼了。是以,越了解晉帝,李穗兒越覺得晉帝能算得上是個好君主。

裴玄臉上閃過心虛,輕咳道:“是吧,晉帝不僅是明君,對臣下更是關愛有加,賞罰有度。”

真可惜,這麽大方的君主註定要栽她手裏,淪為黃泉路上的孤魂野鬼。

李穗兒暗戳戳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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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裴玄親身教導督促,外加一天裏有一半的時辰都處在一起,不是看書就練功,李穗兒兵法策論和射藝突飛猛進。

她深刻體會到白白原是這般文韜武略之人,不光腦袋聰明絕頂,文章做得好,而且功夫比她強太多。

在這之前她怎麽會覺得他是肩不能扛的弱男子!果然太出色的相貌會讓人下意識忽略其本身的才能,畢竟太多繡花枕頭空有其表。

“又在發呆。”額頭被彈了下,裴玄站在她上方,手裏端著一碟花生酥。

受李穗兒影響,他現在不覺得吃甜有損形象,既然不在宮裏,便不用太忌諱什麽,更不用防著喜好會被人拿捏。

因此歇在靜園時,他基本不忌口,除了肉以外,想吃甜的便吃,反正有她陪著吃。

他撿了顆酥糖投餵到她嘴裏,繼續追問:“方才在想什麽想得這麽入神?”

“有點學困了。”李穗兒咬著花生碎,含糊回應。可不敢讓他知道她曾經把他看做繡花枕頭,否則今晚別想睡了。

“困了就休息,再過兩日就考試,現在也學不進新東西,該學的你也掌握差不多。”裴玄在她身旁坐下,習慣性地將臂膀伸過去,讓她靠著。

李穗兒打了個哈欠,丟開手中的書,雙手環住他腰際,臉頰在他頸窩處蹭了蹭,困頓問道:“白白,你當年考的是科舉吧?”

館舉才三年,看白白那麽熟悉官場的樣子,想來當官不止三年。

裴玄沈默許久,躊躇著該用什麽樣的答案回覆。

一個謊需要無數謊來圓,他為了試探她才隱瞞身份。可這段時日相處下來,他漸漸開始於心不忍,不忍要用無數謊言來蒙蔽她的眼。

比起懷疑,他更想相信她身份是清白。

裴玄撫了撫她的發,正要給一個回應時,發覺懷中人已酣然入睡。

他垂眸凝望著她,指腹撫她的面頰。少女睡得沒有防備,粉唇微張,呼吸淺淺,雙手牢牢抱著他,仿佛他是她的所有,天地間唯一能依靠的。

這份依賴讓他心念一動,緩緩低頭,在她唇角印了個吻。

正當這時,門外一聲重物倒地的聲音,裴玄目光銳利掃過去,便見阿七從地上狼狽爬起,慌忙擺著手解釋:“奴才沒有偷看,奴才是碰巧路過......”

“噤聲。”裴玄低斥。

阿七立馬站定,抿住嘴,氣聲從鼻腔裏哼哼唧唧,“奴才知道了,但葉閣老找您。”

“何事?”裴玄問道。

阿七猶豫看了眼熟睡的李穗兒,擠出兩個字:“早朝。”

自裴玄登基以來,這是前所未有的一次罷朝,惹得全朝野上下人心惶惶。

不知情的朝臣以為是半月前群臣參諫提議充盈後宮,故而惹怒了裴玄。其實不然,他只是借機罷朝。一來可以威懾一下那群老古董,以後少來選妃一事來煩他。

二來則有理由在靜園盯著李穗兒讀書。

雖然後者私心更大。

政務和折子每天都還是一如既往的處理,只是不上早朝,半月下來聽不到臣子們雞零狗碎的爭吵,裴玄倒是覺得通體舒暢。

只可憐了百官們,一個個抓耳撓腮,不知該如何破局。到了該出頭的時候,又沒人敢挑戰權威。憋了十幾天,才有朝臣陸陸續續到靜園外跪求裴玄恢覆早朝,無一例外全被趕走。

但今天來的是左相葉文欽,老臣的面子肯定要給。

裴玄思索了下,對阿七報了個數字,“七日後。”

恢覆早朝。

那時館舉也結束了。

“喏,奴才這就去告知。”阿七會意,躬身退了下去。

李穗兒半睜著眼縫,目送阿七離開,還沒等重新閉上眼,便被裴玄抓了個正著,兩人視線不期然對上。

裴玄氣道:“你在裝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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