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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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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相

盛京城內, 眾人紛紛議論起他們的新後回來了,傳聞是早該在五年前埋在廢墟中的神女殿下,也是永康帝在尚是昭王的時候親自迎娶的發妻。

宮變的那日, 昭王妃被困在皇宮, 最後營救不及時,發生了一場大爆炸, 竟屍骨無存。

但沒成想,他們的皇後沒有死, 反而在五年後去了北疆,在危急時刻親自帶兵救下他們的皇帝, 同陛下一起擊退外敵。

此事在“有心人”的傳播下,漸漸演變成一個完整的話本子, 內容簡介:

她,神女降世, 兩朝公主之身, 天生鳳命, 一朝風雲疊起, 她被卷入奪嫡風波中, 與冷面戰神王爺攜手共進退。

欲知後文如何, 且聽下回分解!

此書一經上市,頓時洗劫一空,一舉成為茶樓說書熱門內容。

而得知此事的謝楹同蕭初霽兩人第一次雙雙沈默。

不有多想,謝楹也清楚,這話本子究竟是誰編寫的, 畢竟除了她的富婆姐妹, 還有誰能有這大手筆以及閑情願意砸錢在這本話本子上?

並且在短時間內迅速將此書捧入茶樓。

謝楹看著自己托人買來的典藏版《鳳降天下之冷面皇帝心尖寵》,炸裂的書名, 炸裂的內容,以及炸裂的那句——“根據皇室真實秘聞事件改編”。

“阿芷,你真的是閑得要發黴了吧。”謝楹直接精準吐槽。

蕭初霽睨了眼書,卻道,“娛樂而已,不用太在意。”

畢竟有人尷尬不已,有人嘎嘎愛看。蕭初霽一想起追讀完整本書的王富貴看自己的眼神,就忍不住頭皮發麻。

王富貴也是親民了,都成了暢銷書的狂熱粉絲,但他不知道的是,在王富貴的那個時代,王富貴此人已經被稱作官配的“cp粉頭子”。

謝楹嘆口氣,把書推開,起身倚靠在寫字的蕭初霽後背,雙手輕盈地環住他脖頸,趁他不註意在側臉輕啄一口。

蕭初霽視線不改,一副什麽事也沒發生的清心寡欲模樣,但其實,自己微微蜷緊的手指早已經出賣了他。

“阿霽,你在寫什麽?”謝楹倏的好奇地湊過來,一如幼時在大澧,她最喜伏在他肩頭,看那個背若青松的小少年,一筆一劃寫著自己並不擅長的文章。

蕭初霽並不適合讀書,在讀書上,他不是天才,沒有天賦,但他卻總能吃得了苦。

謝楹記得,他願意吃苦讀書,只是為了讓他的父皇對他改觀,只是單純地覺得,或許大昭會接受一個努力上進的廢物皇子。

“寫信。”

“給誰的信?”

“給你的信。”

謝楹訝然:“我就在這裏,為何要寫信。”

蕭初霽想了想說:“寫給日後的你。”

“日後的我?”謝楹笑吟吟得湊近道,“寫了什麽內容?”

“不可說。”蕭初霽莞爾笑道,“總有一天,你會看到這封信,但不是現在。”

“要等多久?”謝楹心中驀地彌漫上一層無名的哀意,她抓不住,更無法撫平,就這樣橫貫在心間。

蕭初霽擡眼,目光平靜而溫和,“也許是百年後,千年後,但我想,你可以看見。”

“呸,”謝楹哼了聲,伸手摟住他的脖頸,緊緊環著,臉頰貼近,賭氣似的道,“你就是不想讓我現在看到吧,一定是非常肉麻的情話,所以害羞不敢給我,對吧?”

“對。”他笑道,手中的筆卻依舊緊握,固若老松紮根。

謝楹將下巴抵在他肩頭,輕聲道,“那我若是看不到呢?”

蕭初霽微怔,不禁回想起前幾日謝楹喝醉說夢話的模樣。

*

“阿霽,我告訴你個秘密,我藏了好久呢。”她醉醺醺地趴在蕭初霽懷中,兩只手攥緊他的衣領道。

蕭初霽極有耐心地看著她,翹起嘴角道:“好啊。”

“其實,我不屬於這個世界,我們好久以前就遇到了,在、三百年後。”

“是嗎?”他頓住手,腦海中浮現他做的夢境,裏面的小娘子生在冷宮,而他,只是個鬼魂。

“就在梅宮,我喜歡你,你不知道。”謝楹幽怨地夢囈道。

蕭初霽察覺到她的委屈,將她摟緊,又說,“知道的,一直都知道,只是我的蠻蠻不知道。”

謝楹突然又問:“阿霽,我是穿越而來的,我若是走了,你該怎麽辦?”

他沒有答話。

“若是我回去後,失憶了,又該怎麽辦?”

“不會的。”可他的話,就連自己都不信。

這些話雖然震撼,可蕭初霽並不在意,他只在乎,他的蠻蠻會不會過得好。

“那蠻蠻,就可以開始新的人生了。”蕭初霽扯起一絲勉強的微笑。

身為帝王,面對這種怪力亂神之t時,所能做的唯一就是盡力讓他的蠻蠻過得好些,哪怕他孤守無邊孤獨。

“可我好想好想和你一直在一起。”謝楹的嗓音已經帶了幾分哭腔,額頭緊貼在他胸口。

一股溫熱漸漸將他冰涼的心臟融化,浸透胸膛內強行裝作的自我嚴冰。

上天似乎在同他開一個巨大的玩笑。

*

“蠻蠻,”蕭初霽倏的擱下筆,將她攬在懷中,道,“倘若有一日我不在你身邊,你可不可以答應我,自己一個人也要好好的?”

聽到這話,謝楹心中的疑竇愈濃,她怔然挺直脊背,不可思議地望著他,一雙澄澈的杏眸在他瞳仁中打量著,似乎在試圖尋找什麽東西。

“阿霽,你說什麽胡話?”

他頓了片刻,伸手輕撫在她臉頰,恍然笑道,“我只是開玩笑的。”

可這話輕飄飄的,顯然無法撫平此刻謝楹心中起伏搖擺的疑慮。

謝楹緊緊攥著蕭初霽的胳膊,生怕下一刻,就會發生什麽讓她後悔的事情。

“蠻蠻,做朕的皇後吧。”他只是鄭重的說出這一句。

然而看著他認真的神情,謝楹卻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一只手捏住他的臉頰,沒什麽肉,“你傻不傻啊,我不已經是你的皇後了嗎?”

蕭初霽任她捏著,眸子裏倒映著小娘子歪頭釋然的笑容。

“我說到做到,你瞧,我賭贏了吧,”謝楹道,“你成了皇帝,我也實現了我的野心,成了皇後。”

他想起來,很久之前,小娘子就笑意盈盈地對著他說,“我賭你贏。”

語氣堅定自信,仿若一道永遠抓不到手中的光,照入他灰暗陰沈的人生。

蕭初霽垂下眸子,只道,“過幾日,兩朝會晤,屆時,我想再舉辦一場獨屬於我們的婚禮。”

不是昭王與楊府千金,而是獨屬於蕭初霽與謝楹的婚禮。

“好啊。”謝楹眼前一亮道,“我與阿霽,再成一次婚。”

*

盛京城內多了位商會新掌櫃,不少同行多方打聽才清楚,原來遍及兩朝的茶緣記,幕後掌櫃的竟是一位神秘的小娘子。

這小娘子常年以冪籬示人,從不掩飾真容,眾人只知她姓謝,便尊稱一聲謝娘子。

聽聞謝娘子早年來自大澧,與姜娘子還是好友呢,就連之前的代理掌櫃陳望也要對她敬上三分。

不僅如此,就連大多數商賈閉口不談的不夜暗流也對其格外敬重,甚至為了維持良好的盛京城經商環境,不夜暗流也漸漸分散於江湖各地。

傳聞說,因為上一任不夜暗流的主人,已經打算解散了這個黑暗的組織,不允許他們再私自接下殺人放火的任務。

以至於盛京城內的治安都好了不少。

商會一年一次,多是討論商賈買賣與行情一事,謝娘子主動提出,把茶樓往大澧轉移一部分,以促進兩朝共同發展。

先前,其他商賈尚覺得此事太過麻煩,而且大澧行情也定然與大昭有所不同。

但眼下謝娘子同姜娘子兩人願意代表大昭與大澧率先進行帶頭轉移合作,並且兩人對此事投入大量金錢、人力成本,成立“澧昭合作商會”,專門探討兩朝的貿易交流,極大的促進了兩朝合作。

其餘有意轉移的商賈紛紛加入商會,一起協商。

畢竟再過一段時間,就是兩朝會晤,而眼下北狄依舊不斷挑事,澧昭兩朝也進一步加深交流。

另一邊,謝楹用茶樓賺的錢,自己投了一家女子書院,特意將楊府裏的春早接來,做了位女夫子。

盛京城內適齡的平民小娘子們可以免費讀書,但讀書後需要在書院內教夠三年之期,期間可以按月發放薪水。

對於平民女子來說,既給了她們一條讀書之路,又能給她們日後謀一條出路,倘若不願教書,只需要日後交夠一定的銀子就足夠,從而保持學院的基本支出周轉。

初始期間,謝楹與蕭初霽兩人共同承擔了大量費用,這種模式漸漸推廣出去,大澧推行的新學院也與此有異曲同工之妙。

但很少有人知道,在商會上叱詫風雲的小娘子,竟會是他們大昭的皇後。

蕭初霽大力推行新政,政治、經濟、民生、軍事等諸多方面都已經采納了新型的改革舉措。

他大興教育,並且允許女子可以讀書學習,免除苛捐雜稅,同時也在慢慢收回世家大族的權力。

雖然朝中難免有不少阻力,他也清楚這樣做會動了大多數貴族的利益,但蕭初霽依舊選擇這樣的方式,制定強硬手段去完成此番改革,哪怕不惜用鮮血去鋪路。

當然,此事也必然引起朝中諸多討伐質疑之聲,百姓也不懂為何要改曾經的舊制,畢竟眼下的短暫利益他們尚未看見。

謝楹也問,“倘若不改革,百姓與朝中大臣皆會稱你為明君。”

雖然那些事情長遠來看是大有裨益的,但眼下的百姓尚未能看到如此長遠的未來,所以必然會有不滿者。

他們大昭的史官向來耿直,一根筋的腦袋,絕不會對他們“冷血無情”的陛下有什麽誇讚的記述。

可彼時的蕭初霽只道,“史書之名,朕不在乎。”

“那你在乎什麽?”她凝眸問道。

蕭初霽的視線從手中的奏折中移開,沈吟道,“後世君子會在乎。”

末了,蕭初霽的目光又落在謝楹身上,說,“或許,你也會在乎。”

“我……”謝楹微頓,她的思緒一下子被拉回到在大楚偷偷看史書時的模樣。

三百年後的大楚繼承了先祖遺留下來的改革後的舊制,允許女子讀書寫字,教育平民化,以至於她在冷宮也能跟著自己那位仁厚的太子哥哥學習寫字。

否則,她哪裏有機會去查詢到有關於蕭初霽的史書資料呢?

又怎麽能在悶乏無聊的後宮內讀話本子消磨時光呢?

可三百年前,在這個尚是崇尚巫風神話的時代,謝楹卻發現,女子立身太過艱難。

世人對她們的偏見始終存在,為她們謀得一點利益並不容易,詬病,汙蔑,身後之名玷汙。

謝楹忽的眼眶酸熱,原來,他們之間,冥冥之中就有一條相互牽引的紅線在微微搖晃,像是逐漸在她腦海中形成一個圓環。

“嗯,我在乎。”謝楹笑說,“我們一起,後世君子會看見的。”

*

夜深寂寥,孤影孑然,開春之際,災荒連連,各地呈上的奏折不斷,蕭初霽也陷入繁忙之際,常常忙得顧不上吃喝。

倒映了那句話,“我的夫君不愛吃飯”。

但謝楹也沒閑著,深夜,威聳屹立的大昭皇城內總有兩盞空明的燈懸墜在夜幕之下。

一盞在蕭初霽的書房,而另一盞則是在謝楹的坤寧宮。

也並非一定是夜晚來編纂史書,但謝楹體內的蠱毒卻總會在午夜之時不受控制地發作,導致她很少能睡得著。

在藥物的作用下,謝楹只能靠著書寫《澧昭紀事》硬生生捱過去。

雖然全身仿佛千萬只螻蟻啃噬般疼痛,但謝楹依舊堅持著,她想,總要把這本書留下吧。

就算日後這個時代的所有人都不記得她,也沒關系,至少這本書的存在,可以證明,她的的確確來過,與正史不同的書中會有另一個鮮活的古人。

*

大澧的使臣再次於夏季到達大昭國土,進行兩朝會晤,此次不僅是兩位長公主親自前來,更有朝中重臣薛明旭以及少年天才容子珩也都前來。

長公主謝清清已然成為大澧皇朝中地位非比尋常的“女宰相”,而謝如沐眼下也已經憑借自身的才華名冠天下。

只可惜,謝邵已然成了皇帝,不能輕易前往大昭。

所以目前也只有兩位公主同阿芷一起來看望謝楹。

封後儀式之上,謝楹先朝天三叩首,意為祭奠大澧的老太後,蕭初霽陪她一同跪拜天地,攜手共進。

攜手步入高臺之際,蕭初霽停下腳步,將懷中親手繡的香囊拿出,與之一同散發的還有濃濃星燈草氣息。

謝楹望著香囊,頃刻間便明白這是他親手繡的,擡頭又望著蕭初霽。

“蠻蠻,香囊算得上是我們的定情信物,朕想,在今日親手為你再繡一個,裏面畫著平安符。”蕭初霽說,“神明在上,定會護你平安無虞。”

可在這個時代,蕭初霽曾最不屑鬼神之事,如今為了她繡了數不清的平安符。

“好。”謝楹垂眸,濕潤了眼眶,她接過,深吸口氣擡頭,笑吟吟又任性道,“日後,你還要為我再繡好多個香囊才好。”

“你喜歡,朕便一直為你繡下去。”

他握緊謝楹的手,t道:“蠻蠻,我們定會長長久久,一生相守。”

謝楹眼眸明亮,點點頭反握住他,說,“好,長長久久,一生相守。”

場外,姜芷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她的蠻蠻是真的嫁出去了,再沒有兒時那般愜意的時光。

旁邊的容子珩淡定地為她遞帕子,視線不改地看著眼前,他的結巴好得差不多,但依舊不怎麽愛說話,唯獨在這幾年哄阿芷多費了些口舌。

眾人紛紛調侃,明明是最不會哄人的少年天才,卻為了哄經商奇才的小娘子,費勁了心思。

姜芷紅著眼說,“說好一起周游江湖的,嗚嗚嗚。”

“其實,這已經是很好的結局了,”容子珩悄悄側眼看她,猶豫道,“而且,我也能陪你闖蕩江湖。”

聞聲,姜芷側目看他,瞪了他一眼說,“你都已經位極人臣了。”

容子珩挪開視線,有些無措,卻又聽姜芷補充道,“我可是要做誥命夫人的,你不許偷懶。”

心跳砰然,容子珩眼眸中的光漸漸加深,像是做夢一般,“好!”

*

秋濃之際的某夜,王富貴與李鐵柱兩人突然找到謝楹,商談議事,彼時的李鐵柱也依舊是大昭的大祭司,兩人關系甚篤。

剛一坐下,王富貴就按耐不住激動的心情,說,“我們找到了回家的辦法。”

“什麽辦法?”謝楹楞然問道。

“再過一月,就是史料記載中九星連珠時間,屆時磁場異動,那是我們唯一可以回家的機會。”李鐵柱神情奕奕,恨不得現在生出一對羽翼,即刻回家,“我想我的肯德基和空調了。”

謝楹為他們感到高興,畢竟他們在這個陌生的時代小心翼翼生活了十幾年,現如今好不容易有機會回家,自然會激動些。

也正因為此,王富貴與李鐵柱兩人拉著謝楹暢飲,又哭又笑,並邀請她一起回家。

謝楹端著酒杯的手驟然怔住,遲遲沒有舉起,也沒有回答,只是斂眸怔楞著。

“你難道不想回家嗎?”王富貴問。

“不想。”謝楹苦笑,“那個時代,沒什麽值得我留戀的。”

“可你終究不屬於這個時代。”

“可屬於我的時代拋棄了我。”謝楹擡頭活動了下筋骨,不緊不慢道,“你瞧,我若是回了家,就再也見不到阿姐、皇兄、阿芷他們了。

“還有阿霽,我愛他,回了家,我什麽也沒有。所以我想留下。”

王富貴神情覆雜,兀自飲了杯酒,猶豫著說出一句奇怪的話,“歷史會千方百計抹去不屬於這個時代的人。”

李鐵柱悵然道,“曾經我們以為,只要順應天命,就能安然無恙,可惜並不是。”

謝楹不解,擡眸望向兩人。

“我們兩個成了歷史上的奸相佞臣,不是啥好人,我們也知道。”王富貴苦喪著臉笑道,“不過都是為了活下去。”

“也許吧,你們不是好人,”謝楹端起酒盅,敬兩人,“但世上沒有絕對,我也並非善類,一同來到這個時代,或許也是一種緣分。”

對面的兩人相視一眼,釋然似的笑了下,旋即也舉起酒盅相碰,三人齊聲道:“敬緣分。”

謝楹的酒量也算是敞開了些,她又是一杯酒下肚,腸胃都是火辣辣的感覺,另一側的李鐵柱早已經睡了過去。

只聽已經醉醺醺的王富貴說了句,“我們其實、也有事、瞞著你。”

她點點頭,算是附和。

“其實,你娘,也是穿越者,她死後,也就回家了。”王富貴斷斷續續地說完,旋即啪的一下倒在桌上。

只剩下謝楹一人怔怔地把酒飲完。

哦,原來她的阿娘回家了,真好,這樣,承擔痛苦的也就只有她一個人而已。

月藏匿於陰雲之後,秋風漸起,蕭初霽親自來接謝楹回宮,他橫抱起喝醉的謝楹,一步步踏著月光返回。

路上,昏沈沈的謝楹揪著蕭初霽的衣領,手勁兒很大,她喃喃道,“我不回家,沒人要我。”

蕭初霽極有耐心道,“朕要你。”

“阿霽,我回家了,你怎麽辦呢?”她緊閉雙眼,眼睫微顫,說著醉話。

月光下,蕭初霽的腳步一頓,看著懷中熟睡的小娘子,不知作何回答,只是自我安慰似的道,“都會好的。”

當夜,謝楹發起了高燒,額頭滾燙似烙鐵,如何冰敷也不能退熱。

坤寧宮徹夜長明,宮人們忙上忙下,不僅是因為擔心陛下盛怒,更重要的是,他們的皇後娘娘真的很好。

迷糊之際,謝楹聽到蕭初霽溫聲安慰,“蠻蠻,會沒事的,別害怕。”

半夢半醒間,謝楹甚至已經分不清夢境與現實,究竟是她做夢來到了三百年前,還是三百年前的她做夢來到了三百年後。

迷茫之間,鼻尖突然充斥著一股濃濃的血腥味,在口腔中蔓延開來,她下意識地吮吸著,似乎只要喝掉這些血,體內的蠱蟲就能安穩些,不再搗亂。

而另一邊,蕭初霽毫不在乎手中割下的傷口,吩咐宮人照顧好謝楹之後,便快步回了書房。

暗衛已經把孫老頭從藥谷請了過來,此刻正在書房中等候,陪同的還有一男一女兩位學徒,分別喚作鶴白、鶴青。

蕭初霽開門見山道,“神醫當年曾救過朕的命,朕感激不盡,重金賞賜,眼下皇後身中蠱毒,神醫不會不知。”

孫神醫捋捋胡子,意味深長地看他一眼,道,“陛下,身為巫族人,您是最清楚的,絕心蠱毒,老夫沒有解藥。

“且不說這種蠱本身就是巫族少有的邪物,位列五邪,再者說,養蠱人養成此蠱需要九九八十一日的精血餵養,毒性與邪性極強,抑制已是難於登天,更遑論救治?”

“若是繼續用同生共死蠱承擔呢?”他不甘心地問。

“陛下,你怎麽糊塗了?”孫神醫搖頭笑道,“您曾親身攜帶的同生共死蠱本就是巫族聖物,百年煉制一對子母蠱,眼下,先皇後帶來的唯一一對同生共死蠱,早就死了。”

“死了”二字在他腦中轟然炸開,摧毀他最後的理智。

那對同生共死蠱是蕭初霽的母後留給他唯一的遺物,他自幼帶在身上,就連前去大澧的時候也放在木匣子中。

他阿娘曾在蕭初霽幼時開玩笑道,“等到我們阿霽日後遇到了一個你想要拼死救回的瀕死之人,那個人對你很重要很重要的時候,你就可以選擇要不要吃下這種蠱。”

“阿娘希望,你們可以幸福。”

蕭初霽楞然,該如何做呢?難不成真的只剩下一種辦法了麽?

談話結束後,面對情緒異常的帝王,鶴青鶴白兩人顫栗了一下,但還是忍不住試探地問道,“能不能讓我們去看看阿楹?”

蕭初霽望了他們一眼,擡手應允。

*

等到謝楹再次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的深夜了,周遭無人,她獨自披著衣服起身,奇怪的是,坤寧宮此刻竟然一個人都沒有。

她孤零零的一個人,踩著鞋子往桌案上摸索,地面冰涼,窗外寒意淩然。

“蠻蠻。”有人喊她。

謝楹回頭張望,卻在角落處瞥到一抹窈窕幽影,蒼白的臉,烏黑的發,狀似鬼魅,卻又掛著點柔和的笑。

她楞然,沙啞著嗓音問,“你是?”

“你看過我的手劄了,難道還不記得我麽?”女子雙手交疊在身前,溫和地笑著。

謝楹頓時瞪大眼睛,驚詫道,“先皇後?”

驚訝片刻,她就平覆下心情,心道,既然在大楚能看到蕭初霽的幽魂,眼下能看到已逝的先皇後,自然也就不意外了。

南枝笑了笑,眼睛彎似天邊月,“或者說,你可以喚我一聲母後。”

“母後,”謝楹冷靜下來,乖巧地笑道,“我大概是在做夢吧,這才能看得到母後,阿霽若是知道,定然欣喜。”

但她只是回以微笑,便沒再說什麽,靜默片刻後,只見她緩緩走到坤寧宮內的一處書架旁,盯著幾本書,始終不移開目光,謝楹似乎有所領悟。

謝楹上前,順著南枝的目光看去,拿起其中的幾本舊書,最下面還放著那本手劄。

她拿起手劄,在南枝面前晃了晃,試探道,“母後,你是想要看這個嗎?”

南枝目露哀意,緊緊看著她手中的手劄,末了長長地嘆口氣。

“母後,是因為中間被撕去的內容嗎?”謝楹猜測,“那些內容,是你親自撕去的吧。”

話音剛落,南枝驟然擡頭,瞳仁微震,驚詫之色拂過之後,便是深深地落寞,她點點頭。

看來自己猜得沒錯,謝楹垂下眼簾,心道,若是易安公公故意將手劄中間的秘密撕下,就沒必要親自去不夜暗流把此本手劄t千方百計地交給自己了。

而前面的內容與後面的內容有很大的割裂,像是失憶了似的。

倘若是因為先皇後提前把最後的內容撕毀後,再失憶,自顧自記下新的內容,那麽一切就可以解釋的通了。

所以,唯一的解釋只能是,易安公公希望她活著,去繼續尋找先皇後死去的真相。

但她隱隱已經猜到了先皇後的死與先帝有關,所以才不惜選擇同歸於盡的方式,以謝楹為誘餌,殺死皇帝。

“母後,您想隱瞞什麽真相麽?”謝楹眸光微變,支撐著單薄的病體,分析道,“莫非是您去世的真相?”

望著南枝水波流轉的眼眸,謝楹不再多說,因為她心中已經勾勒出一個簡單的真相。

現如今,只差找到最後關鍵的那些手劄,就能拼湊出整個上輩恩怨真相,也是證明當年害死先皇後的人並非蕭初霽的最後機會。

這個罵名他背了那麽久,不該再被後世厭棄。

“母後,如果可以,您幫我為阿霽正名吧,”謝楹眼眸堅定,即便唇角蒼白,也依舊嫣然一笑道,“我來此一趟,總該改變點什麽吧。”

哪怕被歷史所驅逐。

南枝猶豫許久,才終於過了心中的那道坎,她顫聲道,“蠻蠻,母後對不起你。”

她剛才是糾結過的,倘若謝楹並不知道這些內容,倘若謝楹的性命並未到強弩之末,倘若阿霽最愛的人不是謝楹……

可當她邁出這道坎的時候,謝楹就不得不踏上改寫史書的道路,哪怕為此被歷史抹殺。

“對不起。”南枝垂頭,無助地說道,“只有你性命垂危之際才能看見我,我卻在這個時候為了一己私欲來找你。”

她搖頭,輕聲道,“母後,這是我自己的決定——”

眼眸黯然片刻,謝楹又道,“畢竟,我的身體狀態,本就活不過這一年了。”

“我好怕阿霽會做傻事,他上次瞞著我用了同生共死蠱,”謝楹苦笑一聲說,“我從未聽說過他有這種如此傷害自身的蠱。”

“那是巫族的聖物。”南枝說道,“你尚未出生之時,我收到過你阿娘寄來的信。”

謝楹靜靜聽著。

“少微說,懷著你的時候,她很開心,因為這世上終於又有一個同她同源同血脈的人了。”

“你們的族人呢?”她問。

“不在了。”南枝笑容苦澀,頗為勉強。

“誰做的?”

南枝沈默著,而謝楹也明白了什麽,結合她對整個事件的了解,一個隱藏的不被歷史所記錄的故事悄然在她心頭萌發。

“是先帝,阿霽的父皇,害死了您和我阿娘的族人。”謝楹冷靜道。

“沒錯。”南枝帶她往一處角落走,在其中的櫃臺上找到了一個隱秘的暗格,只不過若想打開這個暗格,還需破解其上的機關。

但對於謝楹而言,機關之術只是家常便飯,否則她也不能躲過諸多的陷阱。

耗費了一點時間,謝楹成功打開了暗格,果不其然,裏面裝著的正是一沓泛黃印有淚漬的紙卷,勉強能看得出用紙正是那本書劄上的紙料。

看著其中的內容,謝楹的雙眸不禁睜大,按捺著躁動的心情將其中的內容看完。

無形之中,一股名為真相的泉流在心間淌過,揚起上上下下翻滾起伏不定的塵埃。

原來,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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