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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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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房

營帳內, 炭火劈裏啪啦地在火盆中燃燒著,恍若巨大的火爐溫著剛剛熄滅的灰燼,餘溫不盡。

清香入鼻, 謝楹睜開一條模糊的縫隙, 頭疼欲裂,體內好似有無數刀山火海, 刻入她的五臟六腑。

“咳咳——”她嗆了一下,聲音仿佛是一顆石子掉入無邊深湖, 啪的一下激起圈圈波浪。

營帳內瞬間隱起沈默的寂靜,轉而化為一片嘈雜。

“蠻蠻!”姜芷夾雜著哭腔的嗓門急匆匆湊近, 就在耳畔響起。

“軍醫呢?”王富貴問道,手上羽扇撲閃個不停, 仿佛此刻是在炎炎夏日的悶爐中,“如何啊?”

軍醫瞧了一眼, 將施下的銀針盡數收回, 又伸手搭脈道, “娘娘的病情很覆雜, 但目前控制住了, 具體如何, 恐怕還要親自問一下娘娘。”

王富貴與姜芷不約而同地瞪了他一眼,異口同聲道,“庸醫!”

軍醫:“……”

蕭初霽只是安安靜靜地坐在床榻旁,替謝楹掖好被褥,隨口便是一句話不說地望著她。

王富貴瞥了眼上一刻還是殘暴冷血的帝王, 下一刻就快要化身堅固的望妻石的蕭初霽, 忍不住勸道,“陛下, 您好歹去歇會兒吧,你自己身上的傷也不少啊。”

“不了,”他嗓音沙啞低沈,視線不改道,“朕沒事。”

“你身體要是垮了,打了勝仗也就沒意義了啊。”王富貴用扇子擋住自己吧啦吧啦不停的嘴,暗暗對自己翻了個白眼,小聲腹誹道,“老子天天勸,都快成貼身太監公公了。”

都說古代忠臣難遇明君,王富貴心道,他就想做個預知後事的奸臣,怎麽也這麽難呢?

謝楹聽到這些話,噗嗤一聲笑了起來,在暖烘烘的被子裏翻了個身,故意道:“好吵啊,可不可以——”

幾人一頓。

卻聽謝楹故意笑道,“可不可以多說幾句?我愛聽。”

姜芷頓時松口氣,掐腰懟道,“好你個蠻蠻,竟然擺了我們一道!”

“我錯了,”謝楹扯著嘴角笑,話音卻又陡然一轉道,“下次還敢。”

王富貴看看躺在床榻上的謝楹,又瞧了瞧自己這位新主子望眼欲穿的可憐模樣,終是忍不住對姜芷使了個眼色,“走吧走吧,人家小兩口好不容易團聚,給他們點說話時間。”

姜芷也看了出來,深吸一口氣道,“蠻蠻,一會兒我帶你吃燒烤。”

她應道:“好。”

兩人走後,偌大的營帳內頓時只剩下他們兩人,謝楹心底還隱有幾分不自在,她甚至沒有想好如何解釋那些事,以及自己到底要不要把自己身上的秘密也托盤而出。

“蠻蠻,身體可還有不舒服的地方?”蕭初霽握著她的手,率先開口問。

謝楹坐起身,望著他,笑著搖頭。

“這麽些年——”

聽到前面幾個字,謝楹的眼底染上一抹慌亂,指尖微微蜷起抓緊被褥,思考著如何回答。

但卻沒想到,蕭初霽問,“這麽些年,你過得好麽?”

謝楹擡眼,撞入一道深邃微顫的眼眸,純凈澄澈恍若山澗冬春之際融化的泉流,心底微微動容,她反問,“你不好奇我去了哪裏嗎?”

“不好奇。”

“也不好奇我為什麽不去找你麽?”

他淡聲道,“沒有找你,是我的錯。”

謝楹聲音微顫,“阿霽,我不想同你分開的,可我有苦衷——”

話未盡,蕭初霽已經將她攬入懷中,只道,“沒關系的。”

“你不願說,我便不好奇,你若是想說,我便傾聽。”蕭初霽只是怪自己沒有及時找到她。

這麽些年,他也有想過,倘若謝楹還活著,她或許有了新的生活,有了新的家庭,有了新的開始。

離開這裏,或許以謝楹的才能,她依舊會過得很好很好,也不用擔心宮中各種爾虞我詐。

早在夢中,他便聽到夢中的小娘子對他說,“哥哥,如果可以,我不想留在皇宮,但你在這裏,我便又不想走t了。”

那時,蕭初霽想,那便等他靈魂消散吧,也好過礙事阻擋她走出去。

他不愛自己,但他愛她。

*

軍中事務繁多,蕭初霽剛出谷中回來,就挪出大量時間守在昏迷的謝楹身邊,直到她轉醒後,才放心地帶兵去軍中巡查慰問。

謝楹知道,眼下還有許多繁瑣事,她也沒有阻止,只是在吃完燒烤後,親自給他裝了滿滿當當的一整盒,提著去找他。

時間太緊,蕭初霽壓根沒來得及換下染血的銀甲鐵衣,臉上灰塵依舊,鬢發微亂,卻是神情嚴肅地行走在軍營之中,親自巡查傷亡情況,體恤軍情。

王富貴拿來一整套新衣給謝楹換上,畢竟眼下她是大昭皇後,蕭初霽灰塵撲撲的他不敢說,但這衣服卻是蕭初霽親自命人為她準備的。

北疆邊境苦寒難耐,未在軍營之中受過苦的人一時之間很難適應,尤其是眼下身體尚未恢覆的謝楹,所以蕭初霽特意把先前有人獻上的狐裘大衣拿來,為謝楹改制。

裹著白絨絨的謝楹的確感覺好了些,畢竟她此時的身體確實很難抵禦風寒。

她換好衣服後,發絲挽起盤成發髻,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狐裘大衣也襯得她膚白如雪,整個人容光煥發,珠圓玉潤的大氣模樣中透著幾分俏然。

王富貴說,“你瘦了好多,若是在我們那個時代,一定會高興的不得了。”

但此刻,他卻希望,謝楹可以再多吃一點。

“瘦了嗎?”謝楹嘆息,“可我頓頓吃了好多呢。”

只在她能吃下去的時候,大多時候的確在於體內的蠱毒抗爭,而抗爭的方式就是吃大量又苦又難喝的藥。

望著她,王富貴故作風流倜儻道,“罷了罷了,日後你回了宮,蕭初霽肯定會把你餵胖,現在瘦點也好。”

謝楹笑得不行,提起飯盒,道,“我去找他。”

“你好固執。”

“你好啰嗦。”謝楹的反擊能力一如既往的強大。

王富貴聽著這熟悉的嗓音腔調,心中懸掛著的石頭不由得撲通一聲落了地,他笑著搖搖扇子,率先邁步道,“行了行了,不和你貧嘴了,走吧,帶你瞧瞧咱們臟兮兮版本的陛下。”

果不其然是臟兮兮的陛下,謝楹過去的時候,一眼捕捉到正在假寐的蕭初霽。

他倚靠犄角旮旯處,在簡單搭建的傷病員休息的地方,與軍中病人同住,身上的鐵衣冰涼沈重,臉頰上的塵沙尚未洗凈,整個人蜷著身軀,可不就是臟兮兮的嗎?

謝楹心中彌漫酸澀,她拎著食盒走近,毫不猶豫地將自己身上的狐裘大衣脫下,小心翼翼地想要披在他身上。

但蕭初霽睡眠極淺,幾乎是謝楹剛靠近蹲下,他便條件反應似的緊繃起身體,警惕地握住謝楹的手腕,恍若林中警惕性極強小獸,歷經重重捕殺才得有片刻的喘息。

下一瞬,兩人視線交錯,他錯愕一瞬,旋即松開了手,楞道,“蠻蠻?”

“為什麽不回去休息?”謝楹問。

“剛才太累了,來不及回去。”蕭初霽實話道。

謝楹惱道:“你晚飯也沒吃,若是累倒了,難不成還要本夫人親自擡你回去啊?”

蕭初霽望著她,唇角微不可察地上揚,旋即又苦澀道,“不用,把我留在這裏,我醒了也會去找你,只要——別不要我就行。”

“誰說不要你了?”謝楹凝眸看他,擡手幫他理好發絲。

而站在遠處的王富貴微瞇眼眸,看著這情形,頗像是香香軟軟的小白兔與渾身臟兮兮的小狼狗。

又看了一會兒,王富貴盯著蕭初霽微翹的嘴角,瞪大眼睛猛拍一下額頭,說道,“臥槽,什麽可憐小狼狗,明明就是綠茶白蓮黑心狼王!”

*

兩軍戰亂漸漸平息,大昭王師也打算班師回朝,畢竟眼下再同北狄糾纏已經毫無意義。

打算離開的那天晚上,姜芷同謝楹暢聊了一整夜的話,兩人只一壺酒,一碟花生米就足夠。

談話間,姜芷還偷偷塞給謝楹幾本沒有書名的書,悄悄咬耳語道,“你還未經歷過那些事,別說姐妹不幫你,喏,自己提前了解了解。”

謝楹剛看了兩頁就面紅耳赤,圖片版加字解版春宮圖,她猛地挺直脊背,忍不住給姜芷豎了個大拇指,“好東西!”

姜芷得意道,“那可不是,你大皇兄還整日從我這兒進貨呢。”

“啊?他進貨——”謝楹一時噎住,心說,她離開的時候,自家大皇兄還是個純情少年吶。

一提起兩人以前的憨憨大皇兄,姜芷的話瞬間勾起謝楹的好奇心,“你不知道吧蠻蠻,邵大哥竟然也學著話本子寫得那樣,將先帝的後宮妃子納入了自己後宮,夜夜笙歌呢。”

謝楹立刻捂著嘴,想到了一個人,訝然道,“難不成是衛娘子?”

“對啊對啊,就是她,”姜芷說,“不過他還挺專情的,只納了衛娘子一人,而且後位至今空懸。”

謝楹抱著酒壺打了個酒嗝,慢慢消化著現如今的八卦消息,畢竟她還挺喜歡聽這些故事呢。

姜芷滔滔不絕道,“畢竟當年都傳遍了,澧昭兩朝的帝王,皆是後位空懸,即便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兩位帝王的後位人選。”

然而,蕭初霽寧願扶已故夫妻的牌位為後,朝中大臣紛紛勸諫,卻被蕭初霽一口駁回,且重罰了幾位企圖強行往後宮塞人的幾位大臣。

那幾位大臣也不是吃素的,當即散布陛下生性嗜殺的暴君形象。

“但邵大哥同衛娘子也不知在執拗什麽,明明兩人心中都有對方,卻始終遲遲不開口,就那麽僵著。”姜芷醉著酒感慨。

謝楹道,“擰巴,太擰巴了。”

“也是,”姜芷側目笑道,“哪有你直接吶,我倒是沒見過你們倆擰巴過。”

聞聲,謝楹看去,眼神迷離,醉醺醺地搖搖頭,“不對,阿芷你不知道吧,我家阿霽以前可擰巴了呢。”

恰在此時,門外剛準備踏進來接她的蕭初霽頓住,停在門邊往裏看去,冷風卷過,只見視線之中,燭火旁的小娘子伏案把玩著酒杯,說此話時卻滿面春風般的笑容。

他下意識地側耳傾聽。

“哪裏擰巴了?”姜芷不解道,“小時候他對你就挺直接的啊。”

謝楹站起身,搖搖晃晃地端著酒壺湊近,伸出食指在她眼前搖了搖,“不不不,我們家阿霽最擰巴了,小時候想對我好,又怕傷害我,就把我推開,之後喜歡我吧,又不敢說,因為謀反的事情,害怕連累我,又要一個人去扛。”

蕭初霽背靠墻壁,垂頭無奈地輕笑。

“但是吶,”謝楹笑吟吟道,“他不知道,我早就喜歡他了,很喜歡很喜歡。”

門外雪聲漸落,萬物寂靜,蕭初霽的心跳聲格外清晰。

“你看看他現在,又糾結又擰巴的,想親我還要糾結半晌。”謝楹借酒吐真言,巴拉巴拉說個不停,最後總結了一句話,“不太行。”

而這些話盡數鉆進寒風中長身玉立的蕭初霽耳中,臉色頓時黑沈下來,往前走了幾步。

謝楹頓住,忍不住問,“阿芷,你說,阿霽他不會真的——”

姜芷剛準備笑話一番,眼角餘光卻看到她身後的蕭初霽,臉色黑得仿佛能滴得出水來。

她驟然瞪大眼睛,心虛地移開視線,不停地咳聲,眼神示意謝楹別說了,“咳咳,蠻蠻!”

但謝楹並沒有註意,反而道,“欸,我記得孫老頭的醫書上記載過如何治這種病的,不然我給阿霽補補吧。”

噗得一聲,姜芷口中的酒不受控制地噴了出來,後背一片涼意。

她能覺察到兩道陰寒的視線掃過她,下意識站起身,直接打斷,“那個蠻蠻,時間不早了,我先回去休息了,晚安!”

“欸,怎麽這麽快就走啊,再來一壺唄。”謝楹勸道。

但奈何姜芷溜得太快,匆匆擦過蕭初霽的身側,往自己的營帳拔腿跑回去。

蕭初霽踏入門檻,沈聲打斷道,“蠻蠻。”

聽到這道喜怒不明的聲線,謝楹回頭冷不丁地打了個顫,頓時清醒了幾分,心道,我在哪兒,我在幹什麽,我剛剛究竟說了什麽?!

“阿、阿霽。”謝楹驀地有點慌,不自然地往後退了幾步。

營帳帷幕放下,隔絕了外面的風雪料峭。

蕭初霽走到桌案前,一眼瞥到攤開的書上面“不可說”的內容圖案,他頓時神色覆雜,眸中底處劃過一瞬異樣的感覺,他打量著謝楹,問,“這是什麽?”

轟然一道驚雷在謝楹心底乍響,她恨不得當場溜出去找個地縫鉆進去,臉頰熱得滾燙。

“沒什麽,就是t,”在蕭初霽面前,她第一次像是個做錯事的孩子似的,垂頭背手扭捏道,“找點樂子。”

太羞人了!

“樂子?”蕭初霽並不在意這些,反而步步逼近地問,“蠻蠻是說,你夫君,不太行?”

最後三個字像是被蕭初霽挫骨揚灰似的,一個一個從牙縫中蹦出來,嘲諷意味極濃。

“沒有。”謝楹抿唇,小步往後退去,砰的一下碰到了床邊,腳步虛浮地坐下。

蕭初霽拿起手邊的春宮圖,淡淡地掀了幾頁,高瘦的身影在搖曳的燭火中映在營帳之上,正低頭看書。

餘光瞥到營帳上的虛影,謝楹瞪大了雙眼,手指微微蜷起,恨不得現在把那本書奪過來一把火燒了。

她深吸一口氣,猶豫片刻,說道,“阿霽,你別看了,我困了,我們趕緊睡吧。”

“也是,時候是不早了。”蕭初霽淡聲說,幽眸望著她,可這話聽起來卻怪怪的。

還未等她意識到哪裏不對勁,就只見蕭初霽拿著那本春宮圖朝她走來,高大的身影籠罩在她身上,將她遮得嚴嚴實實。

蕭初霽俯身湊近紅著臉頰的小娘子耳畔,聲線極具蠱惑力道,“蠻蠻,選一幅待會兒你想做的圖。”

做的圖,做的,圖!還要選?

心跳砰然炸開,謝楹瞳孔微震,看著塞入手中的書,上面的畫面栩栩如生,仿佛即將化作連環畫在眼前演繹。

獨屬於蕭初霽的幹冽香味在鼻尖縈繞,謝楹只覺腦袋醉乎乎,有點反應不過來,她下意識拒絕,“不了,阿霽,我們還是——唔?”

話未盡,唇畔就已經被牢牢堵住,蕭初霽像是在品嘗珍饈美味似的,半跪在床榻邊沿,單手扣著謝楹的後腦勺,不給她一點後退躲避的機會,一點點侵略食用,唇齒交纏。

好不容易有一點喘息的機會,謝楹喘口氣,雙手軟軟地橫在胸前,隔開兩人的距離,垂頭道,“阿霽,我真的有點困了。”

“困了?”他低啞富有磁性的聲音在耳畔響起,激起謝楹一陣顫栗,泛起一道輕笑,“蠻蠻說得對,為夫在這方面確實有點縱容你了。”

“怎麽不看春宮圖了?”

“是不好看了麽?”

謝楹細若蚊蠅道,“不是。”

“那選一張。”

謝楹又羞又緊張,額頭抵在他結實的胸膛,感受著蕭初霽的心跳,隨口道,“我選不出來。”

“沒關系,”蕭初霽嘴角翹起,隨手將書丟在一旁,揮手間,桌案上的燭火驟然間熄滅,周遭一片黑暗,只有身前令人心跳加速的嗓音,“那就都做一次。”

謝楹:“?!”

蕭初霽為她脫鞋,旋即將她打橫抱起,放在床榻上。

床榻吱呀吱呀響起,帷幔放下,黑漆的環境下,謝楹酒精上頭,雙手緊緊抓著他的衣襟。

“蠻蠻,是你自己脫,還是為夫幫你?”

“乖,幫你夫君解腰帶。”蕭初霽將她的手放在自己精碩腹肌外的腰帶上,牽引著已經有些迷離的謝楹一點點幫他寬衣解帶。

這應該是他唯一願意讓謝楹受累的地方。

謝楹顫著指尖解開,心跳好似溜到了喉間,幾次三番想要打退堂鼓,“阿霽,不然——”

可惜,蕭初霽已經不會再給她機會說出來,唇齒交接間,他的舌尖靈巧地撬開謝楹的唇,往裏探入。

另一側,謝楹突然覺得身上涼涼的,衣服早就不知所蹤,她被蕭初霽抱起,肌膚相觸,滾燙如斯。

謝楹出聲,“阿霽,你好熱,我也好熱。”

“嗯。”

“阿霽,其實我是願意的。”

“我知道。”他笑,吻了吻小娘子的眼睫,心中橫沖直撞的欲望已經完全將他吞噬。

夜還漫長,謝楹很快就會後悔,她不知道的是,自己的那句“願意”剛一出口,就徹底讓蕭初霽內心最深處最兇狠的野獸失去囚籠,釋放在她身上。

營帳外,風卷殘雪砂粒,在半空中起起落落,像是怎麽也糾纏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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