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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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命
蕭初霽帶兵出發的那日, 盛京下了一場初雪，謝楹站在盛京最高的城樓上眺望目送，望著他的背影一點點消失在天際。
但她清楚, 此番蕭初霽帶兵, 絕非是因為抵禦北狄。
按照史書記載，在景元十五年, 也就是今年，蕭初霽會帶兵發動兵變, 圍剿皇城，架空老皇帝的權力。
但臨近史書重大節點, 謝楹卻突然有些疑惑，為何蕭初霽偏偏選在今年冬末。
明明可以再等幾年, 等到羽翼漸滿，等到奸細掃除。
回到昭王府不過兩日, 蕭初霽留下的影衛便在暗處現身, 奉昭王的命令想要帶她離開, 躲到安全的地方。
謝楹拒絕了。
她若是也離開, 皇帝必然疑心四起, 搞不好會壞了蕭初霽的計劃。
影衛既然在附近, 遠戰自會護著她，近戰，她自身的暗器也不是吃素的。
*
一晃幾日，雪愈下愈大，整個盛京城頓時銀裝素裹, 天地間入眼皆是白茫茫一片。
偏生雪最大的那日下午, 王府下人來報，說是皇帝召她進宮一敘。
謝楹在梳妝臺前坐立許久, 最後將“首飾”盡數裝戴好，起身入宮。
大殿之上，蕭靖見她來，也沒繞圈子，直言道，“不若神女占蔔一下，今日戰事能否大捷？”
“陛下對他有信心，就能。”謝楹道。
“只要他不背叛朕，朕就信他。”蕭靖兩眼幽深，仿若散著血紅色的光。
“我信他，他不會丟下我不管的，不是麽？”謝楹笑道。
聞言，蕭靖放心地笑了下。
見狀，謝楹深吸一口氣，主動提道：“陛下，臣女願為大昭將士祈福。”
空氣好似在冰冷的冬日凝結住，一時寂靜無聲，許久，蕭靖道，“你便留在皇城的大昭國寺吧。”
一語定下，謝楹沒有反抗，自然而然地住進大昭國寺，強行吃齋念佛。
寺裏，淳安經常為她帶些好吃的，即便不惜忤逆德妃。
再之後，王富貴也來找過她，見面的第一句話就是，“你不要命了？”
彼時的謝楹正在國寺偷偷看著淳安帶來的話本子，被身後突然出現的王富貴嚇了一大跳，猛地站起身，將話本子藏起來。
王富貴看著眼前又胖了一圈的謝楹，陷入了沈思，差點把自己來此的目的都忘了。
回過神來以後，謝楹仰頭問：“我什麽時候不要命啦？”
“你你你，”王富貴指著她的額頭，怒其不爭道，“留在國寺，實際上就是監視你啊，你傻不傻，就這麽傻傻的被囚禁？”
一副老父親看自家不爭氣女兒的派頭，又是掐腰又是跺腳。
謝楹噗嗤一聲笑出來，道，“那不然呢？我光明正大地說不行啊？”
“你就不能不來嗎？逃去其他地方，總好的過整日待在t這裏吧。”
“我能逃得了嗎？”謝楹嘆息，“富貴啊，我還是有點自知之明的。”
王富貴又道，“所以你就準備等死？”
聞言，謝楹剛剛的笑意戛然而止，垂頭不語，她敷衍道，“反正，我不會死的，你放心。”
“你死不死跟我沒關系，本來只想帶著老鄉回家，卻不料你壓根沒心思回家，”王富貴憤憤道，“到時候走不了，你就留下吧。”
謝楹應聲道，“那你記得走的時候跟我說一聲，我給你們踐行。”
“得了吧，現在你待在皇宮裏，指不定哪天就被老皇帝獻祭了呢，到時候，說不定是我們給你送行。”
“那也行。”
“……”
王富貴圍著她走一圈，又好氣又好笑，指著她的太陽穴道，“你呀你，簡直就是一條大寫的鹹魚幹！”
“富貴，我在昭王府留下了兩封家書，倘若我出了事，只能拜托你去幫我送了，一封給楊府，一封給大澧的老太後，我好久好久沒有見過她老人家了。”
“這些年沒法回去盡孝，是我最大的遺憾。”
王富貴沒好氣道：“我不送，要送你自己送，別說的好像你馬上就要噶了。”
小娘子苦笑道：“哎呀你就幫我送一下嘛，我上輩子無親無故，還好老天垂憐，這一世穿越，能有真心待我的親人，哪怕對我好一點點，我都想要回贈她們一整個恩情。”
“我有預感，有些事情，我可能逃不掉了。”
但他態度依舊堅決，“就不送，撒嬌也沒用。”
謝楹悻悻然吐了下舌頭，轉過身不理他。
直到他準備離開之時，謝楹還是忍不住喊住他，請求道：“富貴吶，如果我真的要被老皇帝燒掉，千萬要記得，別忘了讓我吃頓飽飯再上路。”
“我上輩子穿來之前，沒吃過一頓飽飯呢。”
背對著她的王富貴手握搖扇，久久沒有邁步，末了，他冷哼，“胖成什麽樣子了，就記得吃。”
“逆天改命，是傻子才做的事。”
說完，他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
皇城變了天，暴雪降臨，整個天地仿佛凍結了似的，就連時間走動得都格外的漫長。
深夜，一陣陣嘈雜的腳步聲湧入，手握利刃不由分說地沖了進來，將尚在祈福的謝楹抓了起來，強行帶走。
謝楹沒有掙紮，跟著他們離開。
半路上，宮墻兩側忽的翻入十幾個黑衣人，手握尖刀真奔束縛謝楹的官兵而來。
兩邊頓時兵戈相交，廝打在一處，滾燙的鮮血侵入白雪皚皚的大地，滿目瘡痍。
謝楹趁機掙脫束縛，撒腿就往梅宮的方向奔去。
的確，她逆天改命了，為蕭初霽，但她樂意，謝楹自問，自己這條命，不也是陰差陽錯得來的麽？
宮道漫長而狹窄，一條窄長彎曲的長道鋪滿了宛若白色毛毯的雪花，踩上去就會發出哢哧哢哧的聲響。
身後兵刃相接發出清脆的碰撞聲，以及刀劍沒入皮膚時的殘忍血腥動靜，都不禁令謝楹加快速度。
仿佛只要成功跑到梅宮，就能成功的逆天改命，贏下這一局。
冷風夾雪迎面而來，謝楹臉上好似刺進了數以萬計的小冰刃，宛若刀割般疼痛，寒氣順著她奔跑時敞開的衣襟滲入皮膚，冷得她直打顫。
好不容易躲過了圍湧過來的官兵，謝楹跑進梅宮，眼前赫然出現那抹艷麗的紅梅，以及殿內如豆般的宮燈。
謝楹二話不說就要尋找機關，恰在此時，有人從身後打斷了她的尋找。
“七公主，又見面了。”
聲音尖細，恍若地獄爬上來的惡鬼，令人不寒而栗。
她驟然停下，回頭看去。
*
皇城外，風雪之中，身披甲衣的將士們手握長劍，目光堅毅，盯著眼前聳立的城墻。
高頭駿馬之上，謝邵側目看向旁邊的蕭初霽，隱隱約約還記得當初他身為質子時，差點命喪虎口的模樣。
怎料一轉眼之間，當初的小可憐竟成了威震四方的昭王，憑一己之力拉攏各方勢力，配合他上演一出驚為天人的宮變。
一手爛牌，偏偏打出了最優解。
謝邵是打心底裏佩服他的，他向來只認實力。
但自從得知他娶了自家“死而覆生”的小皇妹以後，謝邵承認，他挺想教訓一下這家夥的，自家小皇妹明明可以養個三千面首，怎麽成了他一個人的王妃。
“咳咳，妹夫吶，咱們這是不是可以進了？”謝邵問。
蕭初霽微怔，但也沒否認，直言道，“差不多時間了，城門很快會自行打開。”
“懂了，”謝邵拉緊馬繩，虎視眈眈地目視前方，道，“屆時皇宮交給你，其餘的就交給我們了。”
“嗯。”
城墻之上，蕭初霽留下的暗哨得到消息，大開城門。
蕭初霽舉起長劍，劍尖淩厲肅殺，不染塵雪，喊道，“當今景元帝，昏庸無道，沈迷求仙問道，不治天下，社稷不穩，今日，吾承天之道，以治天下，實屬天命所歸！”
“諸將士，可願追隨？”
身後黑壓壓一片的方隊頓時響起如雷震耳般的“殺”聲，迎著寒雪，更覺熱血沸騰。
蕭初霽率先縱馬馳入城門，身後謝邵及其他人緊跟其後。
但有軍令，不可傷及無辜，謝邵也自然不會對百姓下手，只是控制住了皇帝布置在城中的外圍守衛。
城門已破，消息已傳至皇宮，皇親宗室四散而逃。
昔日輝煌的大殿之上，蕭靖獨自坐在龍椅上，手中擦拭著寶劍，泛著淩厲銀光，而他身邊的王富貴與陳鐵柱早就收拾包袱溜走了。
後宮妃嬪與其餘的皇子公主也跟著四散逃命去，只留下灑滿熱油的和滿宮殿燃燒著的燈燭，勾勒出他一個人孤影。
許久，龍鳳呈祥的屏風內，一道瘦高的身影走出，黑影拉長，與旁邊的小娘子身影交接在一處。
謝楹手中捧著鎏金宮燈，吐出一口濁氣，朝臺上的老皇帝笑了下，“陛下，又見面了。”
蕭靖望著她，似乎一點也不驚訝，平靜道：“阿霽喜歡你，不是沒有原因的。”
“是嗎？”謝楹眼眸清亮，毫不避諱，“我也知道他喜歡我呢。”
視線挪動，蕭靖看著另一側的易安太監，努力回憶了一下，恍然大悟道，“是你？”
“陛下，”易安公公微瞇雙眼，笑道，“您還記得奴才，奴才當真是感激不盡了。”
蕭靖拂手道，“朕不記得你，朕只是覺得你看向朕的眼睛，像極了曾經一只瀕死的小獸罷了。”
易安公公也不惱，“自然，您是帝王，自然不在乎奴才這條如草芥的性命。”
“是你策劃了這些？”
“您說哪些？”
謝楹卻道，“自然是謀權篡位嘍，易安公公您就不用再打啞謎了，或者說，小太監安逸。”
也是當時在不夜暗流的神秘男子。
當真是造化弄人，不過十年，地位天壤之別。
只不過聽他們兩個人慢吞吞的說事，對謝楹一個急性子來說，當真困難。
蕭靖笑了起來，笑到咳嗽聲不止，他指著易安公公，對謝楹說，“謝蠻蠻，你且問問你自己，以你的能力，怎麽會被這等閹人抓住？”
小娘子聳聳肩，無奈道，“沒辦法，他給的太多啦。”
*
梅宮時，易安公公竟直接坦白了他的目的，“我只要狗皇帝的命，還有弄清楚先皇後去世的真相，其餘的，不感興趣。”
“你果然就是不夜暗流裏的神秘人，先皇後手劄裏記載的小孩兒安逸就是你吧。”
安逸安逸，倒過來，不就是易安麽。
易安公公也沒有否認。
謝楹問：“你想要我幫你什麽？”
“查清真相。”易安平靜道，“阿霽是姐姐的唯一的骨肉，所以我扶持他一路走來，他成長的很快，不再需要我的助力。”
“我夫君很厲害，我知道。”謝楹狡黠一笑。
易安睨她一眼，竟也瞧見幾分先皇後的姿容，他挪開視線，道：“倘若你要是知道他為何厲害，便笑不出來了。”
謝楹怔然，“你逼他做了什麽？”
“他自願的，”易安道，“往後——”
他驀地頓住，擺手作罷。
沒有往後了。
*
說著，謝楹眼睛微瞇，直問，“陛下，比起易安公公如何謀權篡位，我更想知道，你是如何親手害死你最愛的妻子的？”
龍椅上，老皇帝半倚著扶座，目光愕然地看著她，半晌無話。
謝楹只好提醒，“曾經的先皇後，究竟是如何去世的？這點你不是最清楚的麽？”
“你設計自己的親兒子的時候，是否想過，這個真相有一天會公之於眾？”
謝楹步步緊逼，蕭靖卻依舊不答話，反而怒罵，“你胡說，咳咳——”
“哦。”t謝楹緩緩背出，“宣德九年，我第一次來到大昭，以巫族聖女的身份，他們說，我是天降神福。”
“宣德九年冬，漫天冬雪裏，我第一次遇到阿靖，他是我見過的最最最俊俏的少年郎，只可惜，他跪在雪地裏，暈倒了。”
“我悄悄去給他送了吃的，告訴他，我是巫族送來的聖女，是來賜福的。”
“他不信，可我喜歡上了他。”
“我在夢裏遇到了另一個阿靖，夢裏的他很聽話，兩個阿靖，我都喜歡。”
……
“景元八年，我又嗜睡了，最近總是睡不醒，一睡就是一日一夜，阿靖很擔心我。”
“末冬，我好困，阿靖不在皇宮，小霽還在昏迷，他又犯病了，世人說，都是我的錯。”
……
謝楹道，“陛下，您是否看過您的發妻親自寫下的手劄？她的每一個字，都在說她愛你。”
蕭靖忍無可忍，站起身怒道，“給朕閉嘴！你們什麽都不懂，什麽都不懂！”
易安公公也撕破了向來溫和平靜的面具，與他對峙，“是你害死了南枝姐姐，你害死了她的家人，還有她所有的期盼！”
“閉嘴！”蕭靖發絲淩亂，目光劃過一瞬呆滯，捂著腦袋像是炸掉般疼痛欲裂，他痛苦地哀嚎著。
直到最後，他茫然地看著雙手，喃喃自語道，“朕沒有害死她，那不是朕，不是朕——”
殿外跑了一個小太監，哭喊道：“陛下，昭王的軍隊已經打入皇城，馬上就要趕到這裏了，您快逃吧！”
“跑？”蕭靖已然有些瘋瘋癲癲，精神狀態極其不穩定，雙眸發紅，目眥欲裂。
他冷笑：“跑不掉了，你們一個一個不都想要朕的命嗎？好啊，今日，朕就把命給你們。”
說罷，蕭靖手握長劍，直奔謝楹他們而來。
但很可惜，謝楹沒給他機會，拔下發髻中的銀簪，對準發狂的老皇帝扣下凹槽的機關。
霎時間，銀簪上的小花綻放，伴隨著細小繁多的毒針撲入老皇帝的體內。
老皇帝本就服用過多的有毒丹藥，祈求長生，身體每況愈下，神志不清，眼下更是劍都要握不住了。
只見蕭靖瞳仁驟然放大，嘴角滲血，下一瞬，撲通一聲直直地倒了下去。
與此同時，殿外的廝殺聲越來越近，雪聲回響，似乎要掩埋一切淋漓鮮血。
望著倒地不起的蕭靖，謝楹心中還是隱隱有幾分難以言說的情愫。
他是蕭初霽的生父，也是自己生母好閨蜜的丈夫，歷史上有名的景元帝，竟這樣死在新皇朝的黎明前夜。
都結束了，謝楹松了口氣，親身經歷一遍宮變奪嫡的場面，還是不免有些心悸。
“易安公公，老皇帝瘋了，看來是問不出什麽了。”
謝楹回頭看去，轉眼間，整棟皇宮驟然間劇烈晃動起來，燈光刺眼，蠟燭油燈仿佛一個個枯葉般從燭臺之上脫落，落入密密麻麻滿地的烈油中。
霎那間，火光接天，吞噬著這座富麗堂皇的大殿。
殿門不知何時起正在緩緩關閉，像是觸動了某種機關。
謝楹想都沒想就要往外跑，然而身後卻突然有一股力死死地拽扯住她的胳膊。
下一瞬，謝楹一臉震驚地往下看去，鮮血殷紅了她的裙衫，染紅的刀尖墜著一滴又一滴的血珠，疼痛撕裂感遍及全身。
掙紮中，鎏金宮燈啪的一聲摔落在地，滾落至油煙滾滾的火堆中。
耳畔，易安的聲音響起，恨道：“我恨你們所有人，我要狗皇帝的孩子，同樣永失所愛。”
瘋子！
*
尋遍整個皇宮，蕭初霽都未見謝楹的身影，心底慌亂如麻，大雪茫茫，趕來的黑衣人前來報信，只說，謝楹最後出現的地方似乎是在梅宮。
但顯然，他在梅宮布下的機關中，並沒有謝楹的身影。
思索片刻以後，蕭初霽馬不停蹄地趕到淩霄殿，一路奔跑中，他回想起來與自己的父皇最後一次談話。
*
蕭靖歇斯底裏地質問：“朕甚至可以把皇位傳於你，但你必須放棄大澧的公主，而且要親手替朕殺了她。”
“不可能。”他悶著聲咬牙道。
“不可能？你當真是被色迷了心竅？！”蕭靖滿眼失望，“你知不知道，拿她在除夕夜獻祭，朕才能讓人煉制長生藥。”
蕭初霽冷笑：“長生藥，父皇，您可真是昏到頭了。”
“好得很，一個兩個都來忤逆朕，你果真和你生母一樣，生來就不幸！”
“閉嘴，你不配提我母後！”蕭初霽攥緊拳頭，揚起下巴道，“你知道一切，卻將一切歸咎於我，蕭靖，你配麽？”
“反了你！”蕭靖怒不可遏，直到最後冷靜下來，他才松口道，“要想讓朕放了她，也可以，但此番北狄叛亂，你必須給朕拿下勝仗。”
“我只有一個條件，在我離開的這段時間，我要她平安。”
蕭靖笑道，“自然。”
出發之際，蕭初霽也曾猶豫過是否要帶上謝楹，但後來，據他暗探得知，老皇帝早就在他出發北上的路上埋伏了一眾殺手，甚至就連他的人手裏也安插了不少奸細。
此番一戰，危險重重，蕭初霽自然不敢帶謝楹前去冒險。
所以他在梅宮布下機關，只要謝楹在梅宮內，以她的能力，沒人能傷得了她。
還有他留下的影衛。
蕭初霽暗暗安慰自己，心說，他的阿楹那麽厲害，那麽善良，上天不會這般殘忍對她的。
可瘋狂跳動的心臟還是出賣了他，蕭初霽握著銀劍，血跡幹涸凝固在劍身之上，與風雪相結。
一路殺伐重重，他走過屍山血海，無數次爬起來，才回來見她，還不能倒下。
“阿楹，等我。”
殿門內，兩道殿門機械般的自動合攏，只剩下一道狹窄的縫隙，透過這道縫隙，隱約可見裏面的熊熊火光與滔天火海，以及火海中那道墜落的身影。
“阿楹！”他聲嘶力竭地大喊。
魚線似的一絲縫隙中，謝楹聽到有人在喊她，回眸間，卻只仰頭倒下，餘光瞥見暗沈血色天空中，萬箭齊發，宛若鋪天蓋地的漁網，將人死死籠罩其中。
她驀地回想起，原來，那個奇怪的夢，竟然預知了她的結局啊。
蕭初霽拼了命地往謝楹所在的方向趕去，可惜就在他剛剛看清裏面人影的一瞬，石門砰的一聲緊緊關上。
與此同時，轟然巨大的聲響在京城半空炸開，吞噬夜空般的火焰驟然騰升，好似家家戶戶都準備好的新春爆竹。
火勢爆炸威力巨大，瞬間將整座宮殿吞噬殆盡，夷為平地，轉眼間滿目瘡痍。
高樓轟然倒塌，火舌貪婪地席卷周圍的建築，意識的最後，蕭初霽只覺得心臟驟然縮緊，猛然吐出一口鮮血。
他母後留下的巫族特制的同生共死靈蠱，竟然在一瞬間破碎了？！
*
史書記載，暴君蕭初霽弒兄殺父，發動宮變的當夜，沈浸在過除夕的喜悅中的盛京城，迎來了它的第一聲也是最響亮的一聲爆竹。
大雪日，皇宮發生了有史記載的最神秘的一次大爆炸，死亡無數，少年帝王重傷。
人人都道，那是上天對於這場宮變不滿而降下的怒吼。
也預示著暴君執政終究會走向衰敗。
但眼下，盛京城內，所有人不明所以地看著中心地帶的爆炸火光，不知人群中誰先帶頭喊出了一句。
“除夕皇城燃放爆竹，瑞雪兆豐年，改朝換代之後，明年一定是個吉利年！”
“吉利年！”
天地間蒼茫盡白，大雪飛揚，洗涮盡所有灰燼與鮮血。
廢墟之上，有人掀開破落的瓦片，忽然大聲喊道，“殿下，找到新帝了！”
仿佛像是逆天改命以後的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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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初霽帶兵出發的那日, 盛京下了一場初雪，謝楹站在盛京最高的城樓上眺望目送，望著他的背影一點點消失在天際。
但她清楚, 此番蕭初霽帶兵, 絕非是因為抵禦北狄。
按照史書記載，在景元十五年, 也就是今年，蕭初霽會帶兵發動兵變, 圍剿皇城，架空老皇帝的權力。
但臨近史書重大節點, 謝楹卻突然有些疑惑，為何蕭初霽偏偏選在今年冬末。
明明可以再等幾年, 等到羽翼漸滿，等到奸細掃除。
回到昭王府不過兩日, 蕭初霽留下的影衛便在暗處現身, 奉昭王的命令想要帶她離開, 躲到安全的地方。
謝楹拒絕了。
她若是也離開, 皇帝必然疑心四起, 搞不好會壞了蕭初霽的計劃。
影衛既然在附近, 遠戰自會護著她，近戰，她自身的暗器也不是吃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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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幾日，雪愈下愈大，整個盛京城頓時銀裝素裹, 天地間入眼皆是白茫茫一片。
偏生雪最大的那日下午, 王府下人來報，說是皇帝召她進宮一敘。
謝楹在梳妝臺前坐立許久, 最後將“首飾”盡數裝戴好，起身入宮。
大殿之上，蕭靖見她來，也沒繞圈子，直言道，“不若神女占蔔一下，今日戰事能否大捷？”
“陛下對他有信心，就能。”謝楹道。
“只要他不背叛朕，朕就信他。”蕭靖兩眼幽深，仿若散著血紅色的光。
“我信他，他不會丟下我不管的，不是麽？”謝楹笑道。
聞言，蕭靖放心地笑了下。
見狀，謝楹深吸一口氣，主動提道：“陛下，臣女願為大昭將士祈福。”
空氣好似在冰冷的冬日凝結住，一時寂靜無聲，許久，蕭靖道，“你便留在皇城的大昭國寺吧。”
一語定下，謝楹沒有反抗，自然而然地住進大昭國寺，強行吃齋念佛。
寺裏，淳安經常為她帶些好吃的，即便不惜忤逆德妃。
再之後，王富貴也來找過她，見面的第一句話就是，“你不要命了？”
彼時的謝楹正在國寺偷偷看著淳安帶來的話本子，被身後突然出現的王富貴嚇了一大跳，猛地站起身，將話本子藏起來。
王富貴看著眼前又胖了一圈的謝楹，陷入了沈思，差點把自己來此的目的都忘了。
回過神來以後，謝楹仰頭問：“我什麽時候不要命啦？”
“你你你，”王富貴指著她的額頭，怒其不爭道，“留在國寺，實際上就是監視你啊，你傻不傻，就這麽傻傻的被囚禁？”
一副老父親看自家不爭氣女兒的派頭，又是掐腰又是跺腳。
謝楹噗嗤一聲笑出來，道，“那不然呢？我光明正大地說不行啊？”
“你就不能不來嗎？逃去其他地方，總好的過整日待在t這裏吧。”
“我能逃得了嗎？”謝楹嘆息，“富貴啊，我還是有點自知之明的。”
王富貴又道，“所以你就準備等死？”
聞言，謝楹剛剛的笑意戛然而止，垂頭不語，她敷衍道，“反正，我不會死的，你放心。”
“你死不死跟我沒關系，本來只想帶著老鄉回家，卻不料你壓根沒心思回家，”王富貴憤憤道，“到時候走不了，你就留下吧。”
謝楹應聲道，“那你記得走的時候跟我說一聲，我給你們踐行。”
“得了吧，現在你待在皇宮裏，指不定哪天就被老皇帝獻祭了呢，到時候，說不定是我們給你送行。”
“那也行。”
“……”
王富貴圍著她走一圈，又好氣又好笑，指著她的太陽穴道，“你呀你，簡直就是一條大寫的鹹魚幹！”
“富貴，我在昭王府留下了兩封家書，倘若我出了事，只能拜托你去幫我送了，一封給楊府，一封給大澧的老太後，我好久好久沒有見過她老人家了。”
“這些年沒法回去盡孝，是我最大的遺憾。”
王富貴沒好氣道：“我不送，要送你自己送，別說的好像你馬上就要噶了。”
小娘子苦笑道：“哎呀你就幫我送一下嘛，我上輩子無親無故，還好老天垂憐，這一世穿越，能有真心待我的親人，哪怕對我好一點點，我都想要回贈她們一整個恩情。”
“我有預感，有些事情，我可能逃不掉了。”
但他態度依舊堅決，“就不送，撒嬌也沒用。”
謝楹悻悻然吐了下舌頭，轉過身不理他。
直到他準備離開之時，謝楹還是忍不住喊住他，請求道：“富貴吶，如果我真的要被老皇帝燒掉，千萬要記得，別忘了讓我吃頓飽飯再上路。”
“我上輩子穿來之前，沒吃過一頓飽飯呢。”
背對著她的王富貴手握搖扇，久久沒有邁步，末了，他冷哼，“胖成什麽樣子了，就記得吃。”
“逆天改命，是傻子才做的事。”
說完，他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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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變了天，暴雪降臨，整個天地仿佛凍結了似的，就連時間走動得都格外的漫長。
深夜，一陣陣嘈雜的腳步聲湧入，手握利刃不由分說地沖了進來，將尚在祈福的謝楹抓了起來，強行帶走。
謝楹沒有掙紮，跟著他們離開。
半路上，宮墻兩側忽的翻入十幾個黑衣人，手握尖刀真奔束縛謝楹的官兵而來。
兩邊頓時兵戈相交，廝打在一處，滾燙的鮮血侵入白雪皚皚的大地，滿目瘡痍。
謝楹趁機掙脫束縛，撒腿就往梅宮的方向奔去。
的確，她逆天改命了，為蕭初霽，但她樂意，謝楹自問，自己這條命，不也是陰差陽錯得來的麽？
宮道漫長而狹窄，一條窄長彎曲的長道鋪滿了宛若白色毛毯的雪花，踩上去就會發出哢哧哢哧的聲響。
身後兵刃相接發出清脆的碰撞聲，以及刀劍沒入皮膚時的殘忍血腥動靜，都不禁令謝楹加快速度。
仿佛只要成功跑到梅宮，就能成功的逆天改命，贏下這一局。
冷風夾雪迎面而來，謝楹臉上好似刺進了數以萬計的小冰刃，宛若刀割般疼痛，寒氣順著她奔跑時敞開的衣襟滲入皮膚，冷得她直打顫。
好不容易躲過了圍湧過來的官兵，謝楹跑進梅宮，眼前赫然出現那抹艷麗的紅梅，以及殿內如豆般的宮燈。
謝楹二話不說就要尋找機關，恰在此時，有人從身後打斷了她的尋找。
“七公主，又見面了。”
聲音尖細，恍若地獄爬上來的惡鬼，令人不寒而栗。
她驟然停下，回頭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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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外，風雪之中，身披甲衣的將士們手握長劍，目光堅毅，盯著眼前聳立的城墻。
高頭駿馬之上，謝邵側目看向旁邊的蕭初霽，隱隱約約還記得當初他身為質子時，差點命喪虎口的模樣。
怎料一轉眼之間，當初的小可憐竟成了威震四方的昭王，憑一己之力拉攏各方勢力，配合他上演一出驚為天人的宮變。
一手爛牌，偏偏打出了最優解。
謝邵是打心底裏佩服他的，他向來只認實力。
但自從得知他娶了自家“死而覆生”的小皇妹以後，謝邵承認，他挺想教訓一下這家夥的，自家小皇妹明明可以養個三千面首，怎麽成了他一個人的王妃。
“咳咳，妹夫吶，咱們這是不是可以進了？”謝邵問。
蕭初霽微怔，但也沒否認，直言道，“差不多時間了，城門很快會自行打開。”
“懂了，”謝邵拉緊馬繩，虎視眈眈地目視前方，道，“屆時皇宮交給你，其餘的就交給我們了。”
“嗯。”
城墻之上，蕭初霽留下的暗哨得到消息，大開城門。
蕭初霽舉起長劍，劍尖淩厲肅殺，不染塵雪，喊道，“當今景元帝，昏庸無道，沈迷求仙問道，不治天下，社稷不穩，今日，吾承天之道，以治天下，實屬天命所歸！”
“諸將士，可願追隨？”
身後黑壓壓一片的方隊頓時響起如雷震耳般的“殺”聲，迎著寒雪，更覺熱血沸騰。
蕭初霽率先縱馬馳入城門，身後謝邵及其他人緊跟其後。
但有軍令，不可傷及無辜，謝邵也自然不會對百姓下手，只是控制住了皇帝布置在城中的外圍守衛。
城門已破，消息已傳至皇宮，皇親宗室四散而逃。
昔日輝煌的大殿之上，蕭靖獨自坐在龍椅上，手中擦拭著寶劍，泛著淩厲銀光，而他身邊的王富貴與陳鐵柱早就收拾包袱溜走了。
後宮妃嬪與其餘的皇子公主也跟著四散逃命去，只留下灑滿熱油的和滿宮殿燃燒著的燈燭，勾勒出他一個人孤影。
許久，龍鳳呈祥的屏風內，一道瘦高的身影走出，黑影拉長，與旁邊的小娘子身影交接在一處。
謝楹手中捧著鎏金宮燈，吐出一口濁氣，朝臺上的老皇帝笑了下，“陛下，又見面了。”
蕭靖望著她，似乎一點也不驚訝，平靜道：“阿霽喜歡你，不是沒有原因的。”
“是嗎？”謝楹眼眸清亮，毫不避諱，“我也知道他喜歡我呢。”
視線挪動，蕭靖看著另一側的易安太監，努力回憶了一下，恍然大悟道，“是你？”
“陛下，”易安公公微瞇雙眼，笑道，“您還記得奴才，奴才當真是感激不盡了。”
蕭靖拂手道，“朕不記得你，朕只是覺得你看向朕的眼睛，像極了曾經一只瀕死的小獸罷了。”
易安公公也不惱，“自然，您是帝王，自然不在乎奴才這條如草芥的性命。”
“是你策劃了這些？”
“您說哪些？”
謝楹卻道，“自然是謀權篡位嘍，易安公公您就不用再打啞謎了，或者說，小太監安逸。”
也是當時在不夜暗流的神秘男子。
當真是造化弄人，不過十年，地位天壤之別。
只不過聽他們兩個人慢吞吞的說事，對謝楹一個急性子來說，當真困難。
蕭靖笑了起來，笑到咳嗽聲不止，他指著易安公公，對謝楹說，“謝蠻蠻，你且問問你自己，以你的能力，怎麽會被這等閹人抓住？”
小娘子聳聳肩，無奈道，“沒辦法，他給的太多啦。”
*
梅宮時，易安公公竟直接坦白了他的目的，“我只要狗皇帝的命，還有弄清楚先皇後去世的真相，其餘的，不感興趣。”
“你果然就是不夜暗流裏的神秘人，先皇後手劄裏記載的小孩兒安逸就是你吧。”
安逸安逸，倒過來，不就是易安麽。
易安公公也沒有否認。
謝楹問：“你想要我幫你什麽？”
“查清真相。”易安平靜道，“阿霽是姐姐的唯一的骨肉，所以我扶持他一路走來，他成長的很快，不再需要我的助力。”
“我夫君很厲害，我知道。”謝楹狡黠一笑。
易安睨她一眼，竟也瞧見幾分先皇後的姿容，他挪開視線，道：“倘若你要是知道他為何厲害，便笑不出來了。”
謝楹怔然，“你逼他做了什麽？”
“他自願的，”易安道，“往後——”
他驀地頓住，擺手作罷。
沒有往後了。
*
說著，謝楹眼睛微瞇，直問，“陛下，比起易安公公如何謀權篡位，我更想知道，你是如何親手害死你最愛的妻子的？”
龍椅上，老皇帝半倚著扶座，目光愕然地看著她，半晌無話。
謝楹只好提醒，“曾經的先皇後，究竟是如何去世的？這點你不是最清楚的麽？”
“你設計自己的親兒子的時候，是否想過，這個真相有一天會公之於眾？”
謝楹步步緊逼，蕭靖卻依舊不答話，反而怒罵，“你胡說，咳咳——”
“哦。”t謝楹緩緩背出，“宣德九年，我第一次來到大昭，以巫族聖女的身份，他們說，我是天降神福。”
“宣德九年冬，漫天冬雪裏，我第一次遇到阿靖，他是我見過的最最最俊俏的少年郎，只可惜，他跪在雪地裏，暈倒了。”
“我悄悄去給他送了吃的，告訴他，我是巫族送來的聖女，是來賜福的。”
“他不信，可我喜歡上了他。”
“我在夢裏遇到了另一個阿靖，夢裏的他很聽話，兩個阿靖，我都喜歡。”
……
“景元八年，我又嗜睡了，最近總是睡不醒，一睡就是一日一夜，阿靖很擔心我。”
“末冬，我好困，阿靖不在皇宮，小霽還在昏迷，他又犯病了，世人說，都是我的錯。”
……
謝楹道，“陛下，您是否看過您的發妻親自寫下的手劄？她的每一個字，都在說她愛你。”
蕭靖忍無可忍，站起身怒道，“給朕閉嘴！你們什麽都不懂，什麽都不懂！”
易安公公也撕破了向來溫和平靜的面具，與他對峙，“是你害死了南枝姐姐，你害死了她的家人，還有她所有的期盼！”
“閉嘴！”蕭靖發絲淩亂，目光劃過一瞬呆滯，捂著腦袋像是炸掉般疼痛欲裂，他痛苦地哀嚎著。
直到最後，他茫然地看著雙手，喃喃自語道，“朕沒有害死她，那不是朕，不是朕——”
殿外跑了一個小太監，哭喊道：“陛下，昭王的軍隊已經打入皇城，馬上就要趕到這裏了，您快逃吧！”
“跑？”蕭靖已然有些瘋瘋癲癲，精神狀態極其不穩定，雙眸發紅，目眥欲裂。
他冷笑：“跑不掉了，你們一個一個不都想要朕的命嗎？好啊，今日，朕就把命給你們。”
說罷，蕭靖手握長劍，直奔謝楹他們而來。
但很可惜，謝楹沒給他機會，拔下發髻中的銀簪，對準發狂的老皇帝扣下凹槽的機關。
霎時間，銀簪上的小花綻放，伴隨著細小繁多的毒針撲入老皇帝的體內。
老皇帝本就服用過多的有毒丹藥，祈求長生，身體每況愈下，神志不清，眼下更是劍都要握不住了。
只見蕭靖瞳仁驟然放大，嘴角滲血，下一瞬，撲通一聲直直地倒了下去。
與此同時，殿外的廝殺聲越來越近，雪聲回響，似乎要掩埋一切淋漓鮮血。
望著倒地不起的蕭靖，謝楹心中還是隱隱有幾分難以言說的情愫。
他是蕭初霽的生父，也是自己生母好閨蜜的丈夫，歷史上有名的景元帝，竟這樣死在新皇朝的黎明前夜。
都結束了，謝楹松了口氣，親身經歷一遍宮變奪嫡的場面，還是不免有些心悸。
“易安公公，老皇帝瘋了，看來是問不出什麽了。”
謝楹回頭看去，轉眼間，整棟皇宮驟然間劇烈晃動起來，燈光刺眼，蠟燭油燈仿佛一個個枯葉般從燭臺之上脫落，落入密密麻麻滿地的烈油中。
霎那間，火光接天，吞噬著這座富麗堂皇的大殿。
殿門不知何時起正在緩緩關閉，像是觸動了某種機關。
謝楹想都沒想就要往外跑，然而身後卻突然有一股力死死地拽扯住她的胳膊。
下一瞬，謝楹一臉震驚地往下看去，鮮血殷紅了她的裙衫，染紅的刀尖墜著一滴又一滴的血珠，疼痛撕裂感遍及全身。
掙紮中，鎏金宮燈啪的一聲摔落在地，滾落至油煙滾滾的火堆中。
耳畔，易安的聲音響起，恨道：“我恨你們所有人，我要狗皇帝的孩子，同樣永失所愛。”
瘋子！
*
尋遍整個皇宮，蕭初霽都未見謝楹的身影，心底慌亂如麻，大雪茫茫，趕來的黑衣人前來報信，只說，謝楹最後出現的地方似乎是在梅宮。
但顯然，他在梅宮布下的機關中，並沒有謝楹的身影。
思索片刻以後，蕭初霽馬不停蹄地趕到淩霄殿，一路奔跑中，他回想起來與自己的父皇最後一次談話。
*
蕭靖歇斯底裏地質問：“朕甚至可以把皇位傳於你，但你必須放棄大澧的公主，而且要親手替朕殺了她。”
“不可能。”他悶著聲咬牙道。
“不可能？你當真是被色迷了心竅？！”蕭靖滿眼失望，“你知不知道，拿她在除夕夜獻祭，朕才能讓人煉制長生藥。”
蕭初霽冷笑：“長生藥，父皇，您可真是昏到頭了。”
“好得很，一個兩個都來忤逆朕，你果真和你生母一樣，生來就不幸！”
“閉嘴，你不配提我母後！”蕭初霽攥緊拳頭，揚起下巴道，“你知道一切，卻將一切歸咎於我，蕭靖，你配麽？”
“反了你！”蕭靖怒不可遏，直到最後冷靜下來，他才松口道，“要想讓朕放了她，也可以，但此番北狄叛亂，你必須給朕拿下勝仗。”
“我只有一個條件，在我離開的這段時間，我要她平安。”
蕭靖笑道，“自然。”
出發之際，蕭初霽也曾猶豫過是否要帶上謝楹，但後來，據他暗探得知，老皇帝早就在他出發北上的路上埋伏了一眾殺手，甚至就連他的人手裏也安插了不少奸細。
此番一戰，危險重重，蕭初霽自然不敢帶謝楹前去冒險。
所以他在梅宮布下機關，只要謝楹在梅宮內，以她的能力，沒人能傷得了她。
還有他留下的影衛。
蕭初霽暗暗安慰自己，心說，他的阿楹那麽厲害，那麽善良，上天不會這般殘忍對她的。
可瘋狂跳動的心臟還是出賣了他，蕭初霽握著銀劍，血跡幹涸凝固在劍身之上，與風雪相結。
一路殺伐重重，他走過屍山血海，無數次爬起來，才回來見她，還不能倒下。
“阿楹，等我。”
殿門內，兩道殿門機械般的自動合攏，只剩下一道狹窄的縫隙，透過這道縫隙，隱約可見裏面的熊熊火光與滔天火海，以及火海中那道墜落的身影。
“阿楹！”他聲嘶力竭地大喊。
魚線似的一絲縫隙中，謝楹聽到有人在喊她，回眸間，卻只仰頭倒下，餘光瞥見暗沈血色天空中，萬箭齊發，宛若鋪天蓋地的漁網，將人死死籠罩其中。
她驀地回想起，原來，那個奇怪的夢，竟然預知了她的結局啊。
蕭初霽拼了命地往謝楹所在的方向趕去，可惜就在他剛剛看清裏面人影的一瞬，石門砰的一聲緊緊關上。
與此同時，轟然巨大的聲響在京城半空炸開，吞噬夜空般的火焰驟然騰升，好似家家戶戶都準備好的新春爆竹。
火勢爆炸威力巨大，瞬間將整座宮殿吞噬殆盡，夷為平地，轉眼間滿目瘡痍。
高樓轟然倒塌，火舌貪婪地席卷周圍的建築，意識的最後，蕭初霽只覺得心臟驟然縮緊，猛然吐出一口鮮血。
他母後留下的巫族特制的同生共死靈蠱，竟然在一瞬間破碎了？！
*
史書記載，暴君蕭初霽弒兄殺父，發動宮變的當夜，沈浸在過除夕的喜悅中的盛京城，迎來了它的第一聲也是最響亮的一聲爆竹。
大雪日，皇宮發生了有史記載的最神秘的一次大爆炸，死亡無數，少年帝王重傷。
人人都道，那是上天對於這場宮變不滿而降下的怒吼。
也預示著暴君執政終究會走向衰敗。
但眼下，盛京城內，所有人不明所以地看著中心地帶的爆炸火光，不知人群中誰先帶頭喊出了一句。
“除夕皇城燃放爆竹，瑞雪兆豐年，改朝換代之後，明年一定是個吉利年！”
“吉利年！”
天地間蒼茫盡白，大雪飛揚，洗涮盡所有灰燼與鮮血。
廢墟之上，有人掀開破落的瓦片，忽然大聲喊道，“殿下，找到新帝了！”
仿佛像是逆天改命以後的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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