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貪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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貪戀

自從儺戲認神女一事以後, 皇帝突然下令,命昭王蕭初霽待在昭王府,禁足三日。

明明是蕭初霽一起參與謀劃此事, 但如今看來, 卻是好像蕭初霽是背叛者。

謝楹總覺得這其中不簡單,但卻不清楚背後真相, 心說,難不成蕭初霽良心發現, 覺得對不起她,所以臨時放棄儀完成式, 所以才會被皇帝記恨?

皇帝蕭靖特意允許謝楹先回楊府休息,並賞賜楊首輔黃金百兩, 綢緞千匹。

封賞禮儀繁瑣,賞賜豐厚, 不過半日時間, 盛京城內外傳得沸沸揚揚, 楊家娘子是神女之身, 更是皇上親封的永嘉公主。

天家親封, 榮冠楊府。

謝楹讓清風假扮自己上了馬車回去, 明月陪她一起。

自己則是找了個機會溜了出去。

趁著神女出宮的消息大肆外傳,街上頃刻間萬人空巷,圍堵的水洩不通。

家家戶戶的百姓爭先恐後地送上自己的禮品,花花草草簇擁成一團,簌簌落落地灑滿了馬車頂。

他們期盼t著, 這樣做能換得些祝福與福佑。

謝楹也借此機會, 戴上冪離,穿過幾條人煙稀少的小巷, 先行去了昭王府。

飛天爪緊緊勾住白墻瓦壁,謝楹拉緊後,小跑踩上墻壁,借力縱身一躍,成功翻了過去。

剛一落地,謝楹就覺得有些不對勁。

上一次匆匆來過,謝楹並未仔細觀察昭王府的構造,只是覺得府邸太過空洞寬敞,而今才註意到,昭王府簡直安靜的可怕,就連日常的守衛都沒有幾個。

尤其是此刻的院子裏,似乎只有一陣陣蕭瑟肅殺的陰風掃過,卷起一片陰寒。

反倒是府邸外,皇帝派來的監守侍衛多了一輪,時時刻刻地繞著四周環視。

果然和她猜的一樣,皇帝要對蕭初霽動手了。

而正是因為景元帝的步步緊逼,才令蕭初霽在短時間內就決定發動宮變。

但有一個埋伏,謝楹不得不親自去提醒他。

收好飛天爪後,謝楹深吸一口氣,悄悄溜了進去。

走進正堂的門,一股濃厚的藥香便籠罩著整個堂屋。

同時也混雜著血腥味兒,謝楹的鼻子靈,自然嗅得出來微弱的差異。

像極了在大澧鴻寧殿的時候,也是這樣的情況。

蕭初霽似乎瞞了她什麽事。

推門而入,入目而來的皆是白茫茫的水汽,混雜著香草氣。

隔著屏風,一道青蔥有勁的身影投註在其中,謝楹也不禁瞪大了雙眼。

“誰?”

一聲呵斥警惕的聲音,偏偏又很是虛弱,有氣無力,但殺意不減。

看情況,謝楹猜想,他又發病了。

謝楹嘆口氣,又不懷好意地上前,趁人之危嘛,這種事,她還是可以試試的。

“哥哥,我是你新封的皇妹呀。”小娘子笑意盈盈地走近屏風,隔著一層薄紗,謝楹嗓音輕佻,倒有幾分調戲的意味,夾雜著極強的背德感。

蕭初霽泡在冷水裏,耳根緋紅,雙眸緊閉,偏偏在這個時候,聽到了一聲久違且熟悉的稱呼。

他眼神迷離,啞著嗓子問,“你……是誰?”

想來的確是發病了,瞧瞧,連話都說不利索。

謝楹脫口而出道,“自然是你未來的心上人唄。”

聞言,蕭初霽睜開迷離的眼眸,上挑的眼尾泛著病態的殷紅,光潔白皙的上半身已經滿是傷痕,舊傷破損,新傷又添,血紅染盡冷水。

意識模糊之際,蕭初霽卻又思念得眼眶泛酸,心跳恍然。

“我開玩笑的,”她道,“不過仔細說來,我的確要喊一聲哥哥了。”

謝楹見他沒有反應,以為他的病又加重了,但又不好意思真的進去看,便說,“蕭初霽,你還好嗎?”

“……別過來。”蕭初霽艱難地喝道。

隔著一層繡花屏風,蕭初霽手起刀落,往臂膀上又割下一道傷痕,他悶哼一聲,死死咬牙忍著疼。

好在最後還是撐了過去。

謝楹哦了一聲,道:“我聽說你被禁足了,所以特意來看看你,哦對了,你門口的守衛怎麽都撤了?我都能輕而易舉地進來。”

“你這裏好多血腥味兒啊,你是不是又流血了?”

“你聽得到我說話嗎?”

見他不回答,謝楹肅聲道,“蕭初霽,既然我們兩個如今是盟友,我必須要提醒你一句,這幾日千萬不要為了爭軍功而拼命,而且,你一定要防備一下你的身邊人。”

她咬重“身邊人”三個字。

史書記載,臨近宮變的時候,蕭初霽軍中卻出現一名奸細,受到其他皇子陣營的重金賄賂之後,直接將蕭初霽的信息都透了出來。

導致後續宮變時,蕭初霽差點被圍剿,損失慘重,若不是援兵及時趕到,恐怕歷史就會走向另一條道路。

此番禁足,可能也是間諜有意為之。

“枕邊人?”

蕭初霽接收到這樣的訊息,頓時一驚,不對,他搖了下頭保持清醒。

“嗯。”

低聲且悶,含糊不清。

謝楹往裏瞥了一眼,道:“既然你知道了,那我就不說其他的了,先走了。”

蕭初霽忽的道:“就這些麽?”

“不然呢?”

“沒什麽。”語氣淡然。

謝楹溜到堂屋門前,透過屋門縫隙觀察外面情況,視線輾轉間,一抹錦衣身影正不斷靠近,來勢洶洶,似乎直奔堂屋而來。

這時謝楹才意識到不對勁,既然那間諜都已經出面,怎麽可能只是簡單的禁足?

以她此時的身份定然不能被發現。

情急之下,謝楹顧不得男女之別,直接快步越過屏風,捂著眼睛跳入浴桶中。

下水的瞬間,謝楹只覺全身骨髓都浸著冰水,寒氣入骨,混雜著血腥的鐵味兒彌漫咽喉,冷得她下意識抱著桶裏的另一個人,緊緊貼著身取暖。

事情發生太突然,蕭初霽甚至沒有來得及阻止,身上便已經貼上了一個軟軟的姑娘。

好不容易壓下去的火氣驟然又燃燒起來,仿佛一把撩人的鉤子嵌在心間,抓不住,取不出。

觸及傷口,他不禁悶哼出聲。

砰的一聲,有人在門外喊:“殿下,陛下吩咐老臣親自來看看您。”

屋內沒有應答,只有一汪水聲。

“殿下?”

依舊沒有回應,正好中了他們的下懷。

身著官府的李尚書自然得意,擼起袖子幹勁兒十足,連忙吩咐小廝把門打開。

剛走到內屋,還未等他看清情形,呵斥聲便先行奪口而出,“昭王,你竟然——”

待李尚書定睛看清此刻的場面,頓時驚呆說不出話來,擡起指責的手頓在半空,許久沒有收回。

只見偌大的堂屋裏,七七八八橫躺了一排打扮艷麗的女子,肌膚半露,也不知還有沒有氣息。

而蕭初霽此人正泡在血桶裏,撩起眼皮看他,眸子幽深寒遂,仿佛即將狩獵吃人的野獸,令人脊背發涼。

“李大人,為了幫太子扳倒本王,可真是不容易。”他冷笑道。

李尚頓時瞠目結舌,揮手擦了把汗,道:“殿下怎麽……大開殺戒?”

泡在水裏的少年似乎很是愜意,依靠著浴桶邊緣,悠悠道,“本王想殺誰,李大人有意見?”

“不不……”

他嗤笑道:“那本王替國廝殺,駐守邊關之際,手染鮮血,立下赫赫戰功,倒也沒見李大人如此介意呢。”

不知為何,眼前這位僅僅十七八歲的少年郎,總有著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老成氣質,手段狠辣,就連酷吏都要怕上三分。

李尚本以為計劃天衣無縫,甚至把府內的下人都抽調離開,怎麽偏偏還能讓他撐到現在?

他垂著頭,甚至在想,莫不是昭王天生不舉,常人忍到現在,就是鐵樹也該開花了,不然也該五臟六腑焚燒而死,他卻依舊游刃有餘。

餘光瞥到了地上躺著的女子屍體,還有那桶內的血水,李尚書不禁嚇得抖了抖。

他只是一介文官,只懂些彈劾進諫,何時見過這種場面?

昭王蕭初霽,果真就是一個嗜血的怪物!

他頓時腿一抖,連連找個借口,連滾帶爬地開溜。

待他走後,蕭初霽放在手下扣著謝楹後腦勺的手才松開,反手提著她的衣領,將已經閉氣快要暈厥的小娘子拉了上來。

謝楹出水後,雙手扣著蕭初霽的肩膀,嗆了許久,杏眼微睜,長而密的睫毛上掛著水珠,怎麽也抖不幹,貝齒輕咬圓潤飽滿的下唇瓣,似乎在緩解舒氣。

呼氣的熱氣撲打在蕭初霽臉上,癢癢的,卻又很暖。

泡在冷水裏這麽久,她是蕭初霽目前唯一接觸到的溫暖,竟還生出了幾分不舍。

“好冷,好冷。”謝楹全身顫抖,牙齒打顫。

由於躲下去的時間有些長,她現在雙腿還在發軟,在浴桶中錯綜覆雜,甚至站不起來。

浴桶中的血色遮住了桶內的情況,她什麽也看不清。

但謝楹隱隱覺得,她好像跨坐在了蕭初霽腿上,不經意間觸碰到了光滑的肌膚,與他面對面。

蕭初霽伸手扶住謝楹的雙肩,似乎也註意到了兩個人的姿勢,體內焦躁得越發嚴重。

謝楹看著他,眨了下水潤澄澈的杏眸,尬笑兩句,問:“蕭初霽,你好熱啊,臉也好紅,你發燒了?”

她伸手去摸他的額頭,冰涼的指尖觸碰到蕭初霽的額頭,他身體微微一僵,脊背觸電似的繃直,旋即側頭躲開。

有什麽東西在浴桶內,很硬,硌得謝楹有些不舒服。

她想伸手去撈,喃喃道:“蕭初霽,你浴桶裏有什麽東西硌到我了。”

蕭初霽閉著眼,臉頰緋紅愈濃,及時在浴桶中按住她焦躁不安的手,咬牙吐出兩個字道:“出t去!”

謝楹反應很快,她能註意到有什麽不對勁,但卻不知道是什麽,反而湊得更近了,“我能幫你診病,把手腕給我。”

“不用,”蕭初霽冷聲道,“再不出去,你的下場就和那些女子一樣。”

謝楹沒有聽到剛才的對話,她的耳朵一直被蕭初霽捂著,不過也因此沒有進水。

此時擡頭看去,才意識到,內堂屋裏竟滿是屍體。

謝楹一個激靈坐直了身體,似乎明白了他為什麽要泡冷水了。

話本子裏時常會隱晦地說這種事,主人公被下藥,要泡冷水壓制燥火。

書裏說,需要男女交合才能解。

但無論是在大楚,還是在大澧,都沒人教過謝楹這種事,導致她並沒有開過竅。

她試探地開口,眨眨眼睛問,“蕭初霽,你被人下藥了?”

蕭初霽:“……”

好直白。

“所以,”蕭初霽強行壓著□□,把兩人的距離拉開,說出一句連他都未意識到問題的暧昧話,“你若再不走,就真的走不掉了。”

走不掉,是死在這裏,還是說……

謝楹看著他的那雙黑眸,與饑腸轆轆殺性大開的野狼如出一轍,她打了個顫,跳出了浴桶。

“我去哪裏給你找解藥?”謝楹問。

“找不到的……”蕭初霽斷斷續續道,“你出去、走。”

謝楹深深地看他一眼,握了握拳,轉身離開。

聽到腳步聲越來越遠後,蕭初霽才微微松口氣。

他撿起掉落在浴桶裏的匕首,銀色摻雜血色的鋒芒劃過眼眸,刀尖對準腰間塊塊突出的腹肌,似乎打算再落下一刀。

反正,生生捱過去,也能保住一條命,死不了。

下一刻,謝楹卻突然折返回來,擡手攔住即將落下的刀刃,皺眉道:“又想自殘?”

小娘子順手使勁兒,哐當一聲,匕首落地,清脆明晰。

蕭初霽楞住,望著她不悅地神色,眸色愈發迷離模糊,他滾燙發熱的掌心握在少女細膩軟白的手腕上,下意識把她拉近些。

隱藏壓抑的獸性似乎快要侵吞掉僅有的理智。

還未等他有什麽動作,謝楹伸手往他嘴裏塞入了一顆藥丸,柔軟的指腹劃過唇瓣。

少年眸心微顫,舌尖一卷,把藥丸含在唇舌間化開。

一股難以抑制的苦澀味兒在口中蔓延,逼得他不得不清醒幾分,松開了攥著謝楹的手。

“什麽、東西?”他宛若黑冰般的眼眸此刻仿佛在融化,猶如烈火炙烤般,問道。

謝楹笑容燦爛,堂而皇之道:“毒藥呀。”

“味道很苦吧,”謝楹蹲下身,與他平視,食指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敲下巴,愜意道,“巨苦巨毒的寒性藥,服下後沒有解藥就會死。”

“這叫以毒攻毒。”

蕭初霽似乎並不懼怕,反而意外地發現,他體內的燥熱緩解了不少。

仿佛一股清涼的山泉水順著五臟六腑淌遍全身四肢,腹部的灼燒感也在減輕。

但與此同時,他能感受到周身經脈疏通不暢,似乎有人點中了穴位,堵塞脈絡,仿佛血液受寒凝固成冰塊,又似是細長的河流卡住了一條貨船。

他啞著嗓子道,“多謝。”

不是拿解藥,而是說謝謝。

謝楹笑了笑,把解藥塞到他嘴裏,道:“解藥有用,但毒有副作用。”

蕭初霽側目看她,問:“什麽副作用?”

“一年內,你的嗅覺和味覺都會無限放大。”

隨便放點臭味東西都足矣令他嘔吐,食物更別說,正常甜度,他也只能感覺齁甜。

於謝楹而言,這是她能想出來對蕭初霽下的最大的毒。

謝楹還嫌不夠,又補充道,“而且,日後你都不能再自殘,否則身體上的傷會好的很慢,失血過多會死的。”

說話間,謝楹視線不自覺地飄向了浴桶中的血水,眉頭微蹙,圓潤靈動的杏眸眨巴著,似乎有幾分懼怕。

冷水刺骨,此刻周身仿佛都縈繞著融化不掉的堅冰。

蕭初霽垂下眼眸,遮住了眼底的那抹暗色陰沈,淡聲道:“我知道了。”

“你有你的打算,”謝楹道,“我也有我的顧慮,蕭初霽,既然我們是盟友,就該彼此信任。”

謝楹眸光轉動,起身坦然道:“蕭初霽,在登上那個位置之前,好好活著吧。”

聞聲,少年低聲勾了勾唇角,似乎是在自嘲,摻雜著幾分苦澀。

她與幼時,簡直一模一樣。

謝楹轉身準備離開的時候,手腕卻驀地攀上一個滾燙如烙鐵般的手掌,攥著她的手,小心翼翼。

他問:“為什麽,希望我活著?”

很早之前,他就想問這個問題。

為何一直要他活著,為何選中的人是他,為何給他生的希望,給他向上攀爬的鼓勵?

他本來可以繼續茍活在淤泥,又或是爛死在泥沼。

可偏偏,有人不顧泥塵卑賤,拽他重見光明,宛若陰暗密閉的山洞中忽的透入一絲皎潔月光,如何不令人貪戀?

謝楹頓足,心中恍然一跳。

說實話,她也不知道答案,可她只是知道,蕭初霽很好很好。

是那個鬼魂,將她從吃人的深宮中救了出來,教她道理,幫她成長。

她只是知道,蕭初霽不該就那麽被放棄。

登上帝位,統一天下,不再有戰爭,給予後世百年太平。

謝楹只是,單純地喜歡上了一個孤魂野鬼,願意跨越百年來報恩,僅此而已。

“因為,我覺得,你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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