軟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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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已至, 天氣正是悶熱之際。
謝楹已經換了上清涼的薄衫襦裙，胸口處系了一個粉色的結，發絲攏起挽了一個髻, 露出光潔白皙的脖頸。
她輕搖著小團扇散熱, 上面繡了幾朵錦花，精致小巧。
小花貓閑躺在不遠處的池塘邊, 似乎也在納涼。
在謝楹以及蕭初霽他們的照顧下，謝小七已經胖了一大圈, 就連前來閑坐的謝清清都驚詫不已。
那只又醜又虛弱的小花貓，如今卻是長得最好的。
二公主謝清清也帶來了些小魚幹, 淑妃的中和殿最不缺的就是各色貓糧。
兩人的關系好像也因為這只不被看好的小花貓而拉近。
謝楹笑著對小花貓說，“小七小七, 你就是小福星。”
一向端莊守禮的謝清清來了昭華宮，總會與貓咪很親近, 時常把小七抱在懷裏。
謝楹都有些驚詫, 自家皇姐平日裏最是有潔癖, 就是去看淑妃養的貓, 也從不會親自上手抱在懷裏, 更何況是長得並沒有那麽漂亮的小七。
“皇姐, 你不是不喜歡抱它們麽？”謝楹撐著下巴問。
謝清清輕咳一聲，隨口道：“主要是看你照顧得還挺幹凈的。再說了，畢竟是小白的孩子——”
她絞盡腦汁地找理由，t旁邊輕羅團扇的小娘子掩嘴笑了起來，心領神會道：“我知道啦皇姐, 你一點都不喜歡小七, 抱它也是心情好而已，對吧。”
“嗯, 就是這樣的。”謝清清把它放了下來，說，“天熱了，可以熬些綠豆湯給它，但不能吃太多。”
謝楹點了點小腦袋，一副我都懂的神情道：“我記住啦。”
送走了謝清清以後，三公主謝如沐也來了昭華宮。
她性子不同於謝清清的端莊冰冷，更多了幾分傲氣。
說實話，謝如沐才是三位公主中最受寵的那位，也是最有能力的那位。
姚貴妃對自己的女兒也是格外重視，自小就費大心思培養，兩個不服管教的皇子也獨獨尊重自己的親姐姐。
進了宮殿，謝楹把剛吩咐禦膳房準備的“消暑四件套”，冰雪冷元子，水果冰酪，冰鎮米酒，蓮子蜜藕甜碗子。
小娘子興沖沖地拉著謝如沐進來吃。
謝如沐淡淡地瞥了一眼檀木托盤上的解暑飲品，並不在意，道：“你吃吧，我不想吃這些涼的。”
“哦，”謝楹訕訕地抱著蓮子蜜藕甜碗子吃了起來，“那皇姐怎麽有空來找我了？”
謝如沐頓了頓，猶豫了一下，還是問：“蠻蠻，你可知道卓兒和遠兒最近在忙什麽？”
“皇兄？”謝楹想了想，的確有好一段時間沒見過他們了。
雙胞胎兄弟已經很久沒有找謝楹的麻煩了。
她搖了搖頭，示意自己也不知道。
謝如沐的表情也有些凝固，但她還是忍住了，沒說什麽，起身準備離開。
臨走之際，她回頭道：“蠻蠻，若是你知道他們兩個最近在忙些什麽，麻煩你來告訴我。”
只要是有關謝卓謝遠兩人的，謝如沐總是格外重視。
謝楹乖巧地應下。
等到謝如沐離開後，謝楹打算去找蕭初霽報個平安。
自從上次的事情之後，她已經有一個多月沒有見過蕭初霽了。
那夜過後，熹嬪提出要把質子安置在皇宮附近的一處獨立的鴻寧殿，雖說依舊比較冷清，但確實算得上改善了不少。
出於兩國邦交的考慮，皇帝沒說什麽，只是單獨召見了蕭初霽，後來便也同意了。
不僅如此，皇帝還特準質子出入國子監進學，只不過沒人知道他們說了什麽才讓皇帝改觀。
畢竟依舊在皇宮的監視範圍內，唯一的好處恐怕就是有機會能出宮。
熹嬪本就是大昭的公主，想必在異國遇到親侄子，也想要多加照顧吧。
但出人意料的是，太後竟也同意了，也特意準許質子去讀書騎射。
那些事情有些是扶桑春水告訴她的，有些則是太後親自告訴她的。
後來，太後雖明面上沒有約束謝楹，但還是悄悄關了她一個月的禁閉，就待在昭華宮抄書，謝楹也只好乖乖聽話。
所幸姜芷還能時常進宮來看她，但多半也有“任務”在身。
容妃有了身孕，姜家老太太也是擔心得不得了，時常親自去宮裏找太後，也是為了多陪陪自己的女兒。
姜芷偶爾也去配容妃說話，但終究性子耐不住久坐，還是迫不及待來找謝楹玩兒。
如今禁閉已解，謝楹自然要敞開玩一玩。
不過還是要先同蕭初霽說一聲，自己可不是故意不理他一個月。
也不知道這一個月內，有沒有什麽她不知道的變化。
*
鴻寧殿並不大，依舊有些冷清，但裏裏外外都收拾後，還是幹凈了不少。
宮裏添了幾個侍奉的小太監和宮女，一眼看去，卻不見啞仆恒澤的身影。
就連蕭初霽的身影也未曾見到。
擡腳跨進門檻，謝楹喊了聲“哥哥”，卻無人應答。
有一個嬤嬤走過來，對她行禮道：“七公主，質子殿下如今不在宮裏。”
謝楹問：“不在宮裏？那去了哪裏？”
嬤嬤道：“回公主，熹嬪娘娘找了位神醫去幫質子殿下治病。”
“神醫？”她沒聽過有什麽神醫啊。
“是熹嬪托人在民間找來的神醫，聽聞醫術高明，熹嬪花了大功夫找來為殿下治病。”
謝楹哦了一聲，然後悻悻然轉身離開。
待到謝楹走後，宮殿內，易安公公才松了一口氣，轉身看著殿內傷痕累累的蕭初霽。
“殿下，您再撐著，您的病治不好，但是為了日後的謀劃大事，您必須能控制自己的病發時間。”
易安公公道，他看著桌上的一炷快要燃盡的香，嘆口氣道，“還差一點。”
汗珠形成閉環水流，順著流暢的肌肉線條，蜿蜒爬行深入，最後啪的一聲垂落。
蕭初霽抿著發白的唇，看了眼緊閉的殿門，卻道：“她走了？”
“走了。”
“那就好。”蕭初霽收回視線，唇色蒼白，他擡手擦了一下嘴角的血，凝神片刻，又在自己的身上劃下一道刀痕。
匕首銳利，銀光染血。
易安公公別過頭去，他還真沒想到，一向最被看不好看不起的五皇子，一個處處比不過其他皇子的五殿下，意志力倒是挺頑強的。
所有的資質都可以不考慮，但唯獨這怪病不能不考慮，日後籌謀大事，他的身體也必須跟得上來。
既然治不好，那就撐過去。
沒有什麽所謂的神醫，但那醫者的確也見過這種怪病，並且正在研究。
怪病大多是先天遺傳，但並非是遺傳爹娘，很有可能是祖上就出現過。
一旦染上，治愈的幾率幾乎為0。
但有一個辦法可以暫時緩解怪病的發生。
那就是劇烈的痛感，以及失血狀態下，可以在病發時保持清醒與理智，只不過想要長時間保持清醒理智，仍需要不斷地試驗練習。
說白了，就是比耐性，以及命硬。
啞仆恒澤看不下去，總是在這個時候獨自一人跑到街上。
大澧皇帝已經準許他放開活動範圍，形勢已經在好轉，他不能在此停下腳步。
蕭初霽喘了幾口粗氣，眼神愈發堅定，就像是幼狼認準了獵物般，死死不放開。
若說這位五殿下哪裏比得上其他皇子，唯一可說的，就是只有蕭初霽，經歷過這種從雲端跌落泥潭的感覺，且在絕境之中心生軟肋。
一旦有了軟肋，掌控他，便有了絕對的籌碼。
“不過也幸好，七公主並沒有影響我們太多的計劃，”易安公公回想道，“兩位皇子驅邪一事，本可以給我們更多機會借題發揮，讓皇帝不得不主動召見殿下，卻沒想到七公主竟會前來。”
“不關她的事。”他不顧疼痛，接話道。
“奴才知道，”易安微微一笑道，“殿下不必憂心，七公主我們不會動的。因禍得福，最後的結果依舊按計劃所示。”
他頓了頓，又道，“奴才看得出來，七公主是真的為您好。”
蕭初霽垂下頭，汗水凝成一股滑落，重重砸在地上，“其他人呢？”
“都處理的差不多了。”
語氣淡漠，平靜得可怕。
蕭初霽心下一緊，但沒說什麽，他漸漸明白一件事，心軟害死的只是自己。
易安公公也忍不住嘆氣，“殿下，倘若不是因為同樣身處異國，奴才絕不會找您。”
“我知道，”蕭初霽苦笑道：“畢竟，除了我自己的命，我什麽都沒有。”
他唯一能利用的，只有自己的性命，卻要用自己的性命，廝殺出一條道路。
*
回去的謝楹按照約好的時間去找了姜芷。
每逢農歷五月初三，上京街頭總會有廟會，各色小吃攤子和雜耍表演都會在那裏聚堆。
待到街頭花燈亮起，勾欄瓦肆，熱鬧非凡。
這還是她第一次正經地逛廟會。
扶桑春水兩人緊緊跟在她身後，生怕她走丟了。
到了茶館，說書先生正口幹舌燥地講著奇聞異事，謝楹一眼便看到了坐在最前面的橙衣小娘子，正托腮津津有味地聽著。
她同姜芷會和後，姜芷拉她一起聽故事。
謝楹就坐在她旁邊的位置，靜靜地聽一會兒。
“講什麽呢？”謝楹小聲問。
姜芷視線不改道：“在講大昭皇帝的愛情故事呢，可曲折了。”
“哦。”
謝楹也聽了起來。
說書先生道：“話說大昭皇帝與那女子相愛以後，曾有一日，神靈入夢，義正言辭道：
‘你們相愛是逆天之事，你二人註定不能長相廝守，註定不能共白頭，勸你們早日分開，以免日後禍患無窮也！’
皇帝哪肯相信，千辛萬苦走到現在，豈是一個怪夢可以阻撓的？他可是人間的皇帝。”
聽客爭先問：“那後來呢？真的應驗了嗎？”
“應驗了，”說書先生講得唾沫星t子翻飛，道，“後來，女子搖身成了皇後，誕下一子，五歲以前相安無事，直到五歲那年，眾目睽睽之下，那幼子終於顯現原型，露出了真實面目！”
眾人唏噓。
“這是神靈降下的詛咒，天生邪祟附體，那是對皇帝與皇後二人不聽神靈勸阻的懲罰。”
說書先生嘆息道：“後來，詛咒一一應驗，那災星，不僅克死了自己的母後，更是把厄運帶進國土，導致黎民百姓叫苦連連吶。”
“那詛咒怎麽破？”
“神靈的詛咒只有神靈能解，”說書先生悠悠道，“把他綁起來獻祭上蒼，感化神靈之後，詛咒自然就解了。他本就是孽緣誕下的惡果，牽連其他百姓，自然該獻祭，以此造福百姓才對。”
臺下掌聲如雷，對他所言異常肯定。
只有一道質疑聲不合時宜地響起：“你說的這些不對！”
說書先生還是頭一次聽到有人公然質疑他，自然不悅。
他循著聲音看去，竟發現那人是一個半大的小女娘，頓時笑了，捋捋胡子道：“小娃娃，你爹娘沒來嗎？小心人群擁擠，找不著家哭鼻子。”
客人紛紛大笑起來，只當誰家的孩子在胡言亂語。
姜芷自然要護著自己的姐妹，也站了起來，語氣強硬道：“我妹妹說得就是對的，你說的不對。”
說書先生壓根沒把兩個孩子放進眼裏，悠悠地喝起來了茶，又隨口問：“那你說說，我哪裏說的不對？”
謝楹理直氣壯道：“其一，倘若帝後有錯，神靈並不直接懲罰二人，反而降罪一個繈褓嬰兒，是為何意？
其二，你說是五歲的皇子克死了生母，又導致國運不順，讓百姓受苦，都是因為神靈的詛咒，可神靈為了拆散一對有情人，不惜牽連百姓，那這神靈還值得信奉嗎？”
說書先生道：“神靈乃上天的旨意，豈可妄加猜測？”
“上天？”謝楹冷笑道，“上天不去懲罰犯錯的人，卻偏偏拿百姓老幼降罪，即便如此，我們還要去討好神靈麽？”
說書先生頓時無話可說。
謝楹深吸一口氣道，“我只信，人定勝天。”
“一個小女娘，信口雌黃，識字麽就說妄論上天？”說書先生拍案道，“我看你們就是誠心想要找事！”
姜芷捏了捏拳頭，道：“說我們找事是吧，好好，本姑娘就給你找一個！”
說書先生眸光尖銳，盯著她們，悠悠道：“兩個小娘子不聽話是吧，小心把你們發賣了出去，我樂意編故事，想怎麽編都是我的事，你們管得也忒寬了吧。”
他想了想，又道：“惹了我，小心明日我還講這個故事，講爛講透，也不停下來！”
兩個唇紅齒白的小娘子頓時炸了毛，發賣出去？還故意造謠？
謝楹擼起袖子就要動手，一副兇巴巴很不好惹的模樣。
眼見幾個店小二就要逼近，謝楹摸上了手腕上的腕套，準備扣動凹槽機關。
恰在此時，兩只手分別搭在兩位小娘子的肩上，迅速地將她們兩個人從人群中拉了出來，轉眼混在人群中離開了。
扶桑春水以及夏知秋露也緊跟著離開。
出去以後，姜芷氣哄哄地嚷嚷道：“別攔著我，他敢說我們不識字！還要發賣我們？知道我們是誰嗎？”
謝楹也蹙著眉，轉而卻勸道：“阿芷，有些事情我們改變不了的，就比如說他們相信這件事就是質子的錯，即便我如何巧舌如簧，也沒用的。”
“那為何還要站起來？”蕭初霽看著她問，明明她知道沒有用，明明沒有任何意義，為什麽還要自找麻煩。
謝楹脫口而出道：“他們改不改是他們的事，我說不說就是我的事，我覺得不對，就要說出來。”
說罷，小娘子雙手掐腰，怒不可遏，想了想，又道：“我還是想和他打一架。”
蕭初霽看著眼前的小娘子一副兇神惡煞的模樣，失笑地摸摸她發頂。
姜芷也道：“我也覺得蠻蠻說得對，故事雖然好聽，但人不行。”
說罷，她還特意問：“質子殿下，你爹娘的愛情之路當真那麽坎坷呀？”
蕭初霽苦澀地笑了一下，道：“我也不知道他說的是不是真的，沒人同我講過。”
“天吶，我真的以為是真的呢，可惡，騙我眼淚啊！”姜芷拿出來帕子又擦了擦眼角的淚，她大概也只因為話本子裏跌宕起伏的故事流過淚吧。
謝楹哭笑不得道：“阿芷，那些都是假的。”
姜芷悔不當初道：“那質子殿下也還是好可憐啊，我以前竟然也相信那些謠言。”
謝楹拍拍她的肩，又問蕭初霽：“哥哥，你怎麽也來了？”
“我聽嬤嬤說你找我，就來找你了。”
“那你的病怎麽樣了？”謝楹圍著他轉個圈，上下掃他一眼，期待地問，“神醫的方法有用嗎？”
蕭初霽猶豫了一下，笑說：“有用的。”
謝楹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喃喃道：“有用就好。”
說話間，夏知同秋露走了過來，說：“娘子，家仆說，老夫人喚您回去呢。”
“祖母找我？”姜芷想了想，道，“知道了，我馬上就回去。”
興味盎然地道別後，姜芷踏上了回府的馬車，只剩下謝楹與蕭初霽。
小娘子四處看了看，“怎麽沒見恒澤的身影呀？哥哥，你一個人會很危險的。”
蕭初霽信心滿滿道：“我能保護自己了。”
頓了頓，他眼睛清亮，又道：“也能保護你。”
謝楹笑了起來，拽了拽他的衣衫，說，“那就一起走吧。”
路過藥鋪時，蕭初霽走進去，買了幾包草藥。
謝楹好奇地看著那些草藥，問：“這些是做什麽的？難不成是治病的？”
“不是的，”蕭初霽看了眼手裏的藥包，說，“給你的。”
“給我的？”謝楹不明所以道，“可我也沒生病呀。”
蕭初霽解釋道：“這是紫蘇，夏季可以用來制作熟水，消暑清涼，也是大昭常喝的花草茶。”
小娘子頓時眼前一亮，問：“哥哥，你請我喝花草茶，那我請你吃蓮子蜜藕甜碗子吧。那可是我的最愛！”
少年點點頭，笑道：“好。”
忽的，謝楹想起來了什麽，抓著她的手道：“哥哥，若是那神醫給你什麽靈丹妙藥，千萬不要吃！記住了嗎？”
蕭初霽一頓。
“那些都是騙人的，說不定還有毒呢，千萬不可以吃！”
謝楹道，她記得，史書上有好多皇帝都是吃了不明不白的丹藥，導致中毒而死。
那什麽勞什子神醫，別是個能治死人的庸醫就行。
聽明白了她的擔憂，蕭初霽笑著摸摸她的頭，道：“我知道的。”
回去的路上，街邊流言愈傳愈多，尤其是看到打扮異域的蕭初霽之後，人們的閑言碎語也越來越多，充斥耳邊。
更有甚者，竟怒氣沖沖地詛咒一個孩子早日橫死，恨不得他此刻就下地獄，不得輪回。
就連扶桑春水兩人，都覺得這些話太不堪入耳了。
可依舊沒人相信，一個幼子是無辜的。
換個角度，他們只是希望邪祟趕緊消失，離他們越遠越好，但究其根本，這也是人之常情。
謝楹餘光瞥見少年黯然的神色，一步一步，麻木無措，她停了下來。
走在前面的蕭初霽只覺袖子一緊，他側目看去，只見碧色襦裙的小娘子正仰頭看他，一手扯住他的衣衫。
“蠻蠻——”
“哥哥，你背我吧，”謝楹揉了揉手腕，語氣清軟，笑道，“我累了，走不動啦。”
蕭初霽猶豫著，畢竟周圍人的不善言論太多了，萬一連累蠻蠻，該如何。
身後的扶桑春水勸著，本想背她，但謝楹拒絕了，只讓蕭初霽背。
最後，扶桑春水只當自家公主又任性了，便任著她來。
蕭初霽沒有拒絕，蹲下身穩穩地背著她，兩只手扶著她的腿。
小娘子的胳膊牢牢地纏在他脖頸上，她身子輕盈，卻又帶著幼兒軟乎乎的感覺，宛若養在昭華宮裏的小花貓兒似的。
近些日子，蕭初霽整日在演武場訓練，增強體魄，他本身就不是特別有天賦的人，只能以勤補拙。
好在還是有些作用的。
蕭初霽剛站起身，耳朵兩側就貼上了溫熱的掌心，隔絕了外面所有的風言風語，只剩下靜悄悄的心跳。
小娘子緊緊地捂住他的耳朵，軟而溫熱，漸漸讓他從剛才的麻木冰冷中緩和過來。
“哥哥，你只管往前走，我替你擋住流言蜚t語，別聽他們的。”她道。
許久，蕭初霽鼻尖泛酸，甜意暖流貫穿心臟，靜默片刻才點頭道：“謝謝你，蠻蠻。”
他目視前方，耳邊清靜了許多，唯有溫熱的掌心。
少年告訴自己，還不能停下，至少不能讓她失望吧。
回宮的路很漫長，也很難走，但還有她願意為他堵住惡意，蕭初霽覺得，這條路，也不是太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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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已至, 天氣正是悶熱之際。
謝楹已經換了上清涼的薄衫襦裙，胸口處系了一個粉色的結，發絲攏起挽了一個髻, 露出光潔白皙的脖頸。
她輕搖著小團扇散熱, 上面繡了幾朵錦花，精致小巧。
小花貓閑躺在不遠處的池塘邊, 似乎也在納涼。
在謝楹以及蕭初霽他們的照顧下，謝小七已經胖了一大圈, 就連前來閑坐的謝清清都驚詫不已。
那只又醜又虛弱的小花貓，如今卻是長得最好的。
二公主謝清清也帶來了些小魚幹, 淑妃的中和殿最不缺的就是各色貓糧。
兩人的關系好像也因為這只不被看好的小花貓而拉近。
謝楹笑著對小花貓說，“小七小七, 你就是小福星。”
一向端莊守禮的謝清清來了昭華宮，總會與貓咪很親近, 時常把小七抱在懷裏。
謝楹都有些驚詫, 自家皇姐平日裏最是有潔癖, 就是去看淑妃養的貓, 也從不會親自上手抱在懷裏, 更何況是長得並沒有那麽漂亮的小七。
“皇姐, 你不是不喜歡抱它們麽？”謝楹撐著下巴問。
謝清清輕咳一聲，隨口道：“主要是看你照顧得還挺幹凈的。再說了，畢竟是小白的孩子——”
她絞盡腦汁地找理由，t旁邊輕羅團扇的小娘子掩嘴笑了起來，心領神會道：“我知道啦皇姐, 你一點都不喜歡小七, 抱它也是心情好而已，對吧。”
“嗯, 就是這樣的。”謝清清把它放了下來，說，“天熱了，可以熬些綠豆湯給它，但不能吃太多。”
謝楹點了點小腦袋，一副我都懂的神情道：“我記住啦。”
送走了謝清清以後，三公主謝如沐也來了昭華宮。
她性子不同於謝清清的端莊冰冷，更多了幾分傲氣。
說實話，謝如沐才是三位公主中最受寵的那位，也是最有能力的那位。
姚貴妃對自己的女兒也是格外重視，自小就費大心思培養，兩個不服管教的皇子也獨獨尊重自己的親姐姐。
進了宮殿，謝楹把剛吩咐禦膳房準備的“消暑四件套”，冰雪冷元子，水果冰酪，冰鎮米酒，蓮子蜜藕甜碗子。
小娘子興沖沖地拉著謝如沐進來吃。
謝如沐淡淡地瞥了一眼檀木托盤上的解暑飲品，並不在意，道：“你吃吧，我不想吃這些涼的。”
“哦，”謝楹訕訕地抱著蓮子蜜藕甜碗子吃了起來，“那皇姐怎麽有空來找我了？”
謝如沐頓了頓，猶豫了一下，還是問：“蠻蠻，你可知道卓兒和遠兒最近在忙什麽？”
“皇兄？”謝楹想了想，的確有好一段時間沒見過他們了。
雙胞胎兄弟已經很久沒有找謝楹的麻煩了。
她搖了搖頭，示意自己也不知道。
謝如沐的表情也有些凝固，但她還是忍住了，沒說什麽，起身準備離開。
臨走之際，她回頭道：“蠻蠻，若是你知道他們兩個最近在忙些什麽，麻煩你來告訴我。”
只要是有關謝卓謝遠兩人的，謝如沐總是格外重視。
謝楹乖巧地應下。
等到謝如沐離開後，謝楹打算去找蕭初霽報個平安。
自從上次的事情之後，她已經有一個多月沒有見過蕭初霽了。
那夜過後，熹嬪提出要把質子安置在皇宮附近的一處獨立的鴻寧殿，雖說依舊比較冷清，但確實算得上改善了不少。
出於兩國邦交的考慮，皇帝沒說什麽，只是單獨召見了蕭初霽，後來便也同意了。
不僅如此，皇帝還特準質子出入國子監進學，只不過沒人知道他們說了什麽才讓皇帝改觀。
畢竟依舊在皇宮的監視範圍內，唯一的好處恐怕就是有機會能出宮。
熹嬪本就是大昭的公主，想必在異國遇到親侄子，也想要多加照顧吧。
但出人意料的是，太後竟也同意了，也特意準許質子去讀書騎射。
那些事情有些是扶桑春水告訴她的，有些則是太後親自告訴她的。
後來，太後雖明面上沒有約束謝楹，但還是悄悄關了她一個月的禁閉，就待在昭華宮抄書，謝楹也只好乖乖聽話。
所幸姜芷還能時常進宮來看她，但多半也有“任務”在身。
容妃有了身孕，姜家老太太也是擔心得不得了，時常親自去宮裏找太後，也是為了多陪陪自己的女兒。
姜芷偶爾也去配容妃說話，但終究性子耐不住久坐，還是迫不及待來找謝楹玩兒。
如今禁閉已解，謝楹自然要敞開玩一玩。
不過還是要先同蕭初霽說一聲，自己可不是故意不理他一個月。
也不知道這一個月內，有沒有什麽她不知道的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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鴻寧殿並不大，依舊有些冷清，但裏裏外外都收拾後，還是幹凈了不少。
宮裏添了幾個侍奉的小太監和宮女，一眼看去，卻不見啞仆恒澤的身影。
就連蕭初霽的身影也未曾見到。
擡腳跨進門檻，謝楹喊了聲“哥哥”，卻無人應答。
有一個嬤嬤走過來，對她行禮道：“七公主，質子殿下如今不在宮裏。”
謝楹問：“不在宮裏？那去了哪裏？”
嬤嬤道：“回公主，熹嬪娘娘找了位神醫去幫質子殿下治病。”
“神醫？”她沒聽過有什麽神醫啊。
“是熹嬪托人在民間找來的神醫，聽聞醫術高明，熹嬪花了大功夫找來為殿下治病。”
謝楹哦了一聲，然後悻悻然轉身離開。
待到謝楹走後，宮殿內，易安公公才松了一口氣，轉身看著殿內傷痕累累的蕭初霽。
“殿下，您再撐著，您的病治不好，但是為了日後的謀劃大事，您必須能控制自己的病發時間。”
易安公公道，他看著桌上的一炷快要燃盡的香，嘆口氣道，“還差一點。”
汗珠形成閉環水流，順著流暢的肌肉線條，蜿蜒爬行深入，最後啪的一聲垂落。
蕭初霽抿著發白的唇，看了眼緊閉的殿門，卻道：“她走了？”
“走了。”
“那就好。”蕭初霽收回視線，唇色蒼白，他擡手擦了一下嘴角的血，凝神片刻，又在自己的身上劃下一道刀痕。
匕首銳利，銀光染血。
易安公公別過頭去，他還真沒想到，一向最被看不好看不起的五皇子，一個處處比不過其他皇子的五殿下，意志力倒是挺頑強的。
所有的資質都可以不考慮，但唯獨這怪病不能不考慮，日後籌謀大事，他的身體也必須跟得上來。
既然治不好，那就撐過去。
沒有什麽所謂的神醫，但那醫者的確也見過這種怪病，並且正在研究。
怪病大多是先天遺傳，但並非是遺傳爹娘，很有可能是祖上就出現過。
一旦染上，治愈的幾率幾乎為0。
但有一個辦法可以暫時緩解怪病的發生。
那就是劇烈的痛感，以及失血狀態下，可以在病發時保持清醒與理智，只不過想要長時間保持清醒理智，仍需要不斷地試驗練習。
說白了，就是比耐性，以及命硬。
啞仆恒澤看不下去，總是在這個時候獨自一人跑到街上。
大澧皇帝已經準許他放開活動範圍，形勢已經在好轉，他不能在此停下腳步。
蕭初霽喘了幾口粗氣，眼神愈發堅定，就像是幼狼認準了獵物般，死死不放開。
若說這位五殿下哪裏比得上其他皇子，唯一可說的，就是只有蕭初霽，經歷過這種從雲端跌落泥潭的感覺，且在絕境之中心生軟肋。
一旦有了軟肋，掌控他，便有了絕對的籌碼。
“不過也幸好，七公主並沒有影響我們太多的計劃，”易安公公回想道，“兩位皇子驅邪一事，本可以給我們更多機會借題發揮，讓皇帝不得不主動召見殿下，卻沒想到七公主竟會前來。”
“不關她的事。”他不顧疼痛，接話道。
“奴才知道，”易安微微一笑道，“殿下不必憂心，七公主我們不會動的。因禍得福，最後的結果依舊按計劃所示。”
他頓了頓，又道，“奴才看得出來，七公主是真的為您好。”
蕭初霽垂下頭，汗水凝成一股滑落，重重砸在地上，“其他人呢？”
“都處理的差不多了。”
語氣淡漠，平靜得可怕。
蕭初霽心下一緊，但沒說什麽，他漸漸明白一件事，心軟害死的只是自己。
易安公公也忍不住嘆氣，“殿下，倘若不是因為同樣身處異國，奴才絕不會找您。”
“我知道，”蕭初霽苦笑道：“畢竟，除了我自己的命，我什麽都沒有。”
他唯一能利用的，只有自己的性命，卻要用自己的性命，廝殺出一條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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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謝楹按照約好的時間去找了姜芷。
每逢農歷五月初三，上京街頭總會有廟會，各色小吃攤子和雜耍表演都會在那裏聚堆。
待到街頭花燈亮起，勾欄瓦肆，熱鬧非凡。
這還是她第一次正經地逛廟會。
扶桑春水兩人緊緊跟在她身後，生怕她走丟了。
到了茶館，說書先生正口幹舌燥地講著奇聞異事，謝楹一眼便看到了坐在最前面的橙衣小娘子，正托腮津津有味地聽著。
她同姜芷會和後，姜芷拉她一起聽故事。
謝楹就坐在她旁邊的位置，靜靜地聽一會兒。
“講什麽呢？”謝楹小聲問。
姜芷視線不改道：“在講大昭皇帝的愛情故事呢，可曲折了。”
“哦。”
謝楹也聽了起來。
說書先生道：“話說大昭皇帝與那女子相愛以後，曾有一日，神靈入夢，義正言辭道：
‘你們相愛是逆天之事，你二人註定不能長相廝守，註定不能共白頭，勸你們早日分開，以免日後禍患無窮也！’
皇帝哪肯相信，千辛萬苦走到現在，豈是一個怪夢可以阻撓的？他可是人間的皇帝。”
聽客爭先問：“那後來呢？真的應驗了嗎？”
“應驗了，”說書先生講得唾沫星t子翻飛，道，“後來，女子搖身成了皇後，誕下一子，五歲以前相安無事，直到五歲那年，眾目睽睽之下，那幼子終於顯現原型，露出了真實面目！”
眾人唏噓。
“這是神靈降下的詛咒，天生邪祟附體，那是對皇帝與皇後二人不聽神靈勸阻的懲罰。”
說書先生嘆息道：“後來，詛咒一一應驗，那災星，不僅克死了自己的母後，更是把厄運帶進國土，導致黎民百姓叫苦連連吶。”
“那詛咒怎麽破？”
“神靈的詛咒只有神靈能解，”說書先生悠悠道，“把他綁起來獻祭上蒼，感化神靈之後，詛咒自然就解了。他本就是孽緣誕下的惡果，牽連其他百姓，自然該獻祭，以此造福百姓才對。”
臺下掌聲如雷，對他所言異常肯定。
只有一道質疑聲不合時宜地響起：“你說的這些不對！”
說書先生還是頭一次聽到有人公然質疑他，自然不悅。
他循著聲音看去，竟發現那人是一個半大的小女娘，頓時笑了，捋捋胡子道：“小娃娃，你爹娘沒來嗎？小心人群擁擠，找不著家哭鼻子。”
客人紛紛大笑起來，只當誰家的孩子在胡言亂語。
姜芷自然要護著自己的姐妹，也站了起來，語氣強硬道：“我妹妹說得就是對的，你說的不對。”
說書先生壓根沒把兩個孩子放進眼裏，悠悠地喝起來了茶，又隨口問：“那你說說，我哪裏說的不對？”
謝楹理直氣壯道：“其一，倘若帝後有錯，神靈並不直接懲罰二人，反而降罪一個繈褓嬰兒，是為何意？
其二，你說是五歲的皇子克死了生母，又導致國運不順，讓百姓受苦，都是因為神靈的詛咒，可神靈為了拆散一對有情人，不惜牽連百姓，那這神靈還值得信奉嗎？”
說書先生道：“神靈乃上天的旨意，豈可妄加猜測？”
“上天？”謝楹冷笑道，“上天不去懲罰犯錯的人，卻偏偏拿百姓老幼降罪，即便如此，我們還要去討好神靈麽？”
說書先生頓時無話可說。
謝楹深吸一口氣道，“我只信，人定勝天。”
“一個小女娘，信口雌黃，識字麽就說妄論上天？”說書先生拍案道，“我看你們就是誠心想要找事！”
姜芷捏了捏拳頭，道：“說我們找事是吧，好好，本姑娘就給你找一個！”
說書先生眸光尖銳，盯著她們，悠悠道：“兩個小娘子不聽話是吧，小心把你們發賣了出去，我樂意編故事，想怎麽編都是我的事，你們管得也忒寬了吧。”
他想了想，又道：“惹了我，小心明日我還講這個故事，講爛講透，也不停下來！”
兩個唇紅齒白的小娘子頓時炸了毛，發賣出去？還故意造謠？
謝楹擼起袖子就要動手，一副兇巴巴很不好惹的模樣。
眼見幾個店小二就要逼近，謝楹摸上了手腕上的腕套，準備扣動凹槽機關。
恰在此時，兩只手分別搭在兩位小娘子的肩上，迅速地將她們兩個人從人群中拉了出來，轉眼混在人群中離開了。
扶桑春水以及夏知秋露也緊跟著離開。
出去以後，姜芷氣哄哄地嚷嚷道：“別攔著我，他敢說我們不識字！還要發賣我們？知道我們是誰嗎？”
謝楹也蹙著眉，轉而卻勸道：“阿芷，有些事情我們改變不了的，就比如說他們相信這件事就是質子的錯，即便我如何巧舌如簧，也沒用的。”
“那為何還要站起來？”蕭初霽看著她問，明明她知道沒有用，明明沒有任何意義，為什麽還要自找麻煩。
謝楹脫口而出道：“他們改不改是他們的事，我說不說就是我的事，我覺得不對，就要說出來。”
說罷，小娘子雙手掐腰，怒不可遏，想了想，又道：“我還是想和他打一架。”
蕭初霽看著眼前的小娘子一副兇神惡煞的模樣，失笑地摸摸她發頂。
姜芷也道：“我也覺得蠻蠻說得對，故事雖然好聽，但人不行。”
說罷，她還特意問：“質子殿下，你爹娘的愛情之路當真那麽坎坷呀？”
蕭初霽苦澀地笑了一下，道：“我也不知道他說的是不是真的，沒人同我講過。”
“天吶，我真的以為是真的呢，可惡，騙我眼淚啊！”姜芷拿出來帕子又擦了擦眼角的淚，她大概也只因為話本子裏跌宕起伏的故事流過淚吧。
謝楹哭笑不得道：“阿芷，那些都是假的。”
姜芷悔不當初道：“那質子殿下也還是好可憐啊，我以前竟然也相信那些謠言。”
謝楹拍拍她的肩，又問蕭初霽：“哥哥，你怎麽也來了？”
“我聽嬤嬤說你找我，就來找你了。”
“那你的病怎麽樣了？”謝楹圍著他轉個圈，上下掃他一眼，期待地問，“神醫的方法有用嗎？”
蕭初霽猶豫了一下，笑說：“有用的。”
謝楹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喃喃道：“有用就好。”
說話間，夏知同秋露走了過來，說：“娘子，家仆說，老夫人喚您回去呢。”
“祖母找我？”姜芷想了想，道，“知道了，我馬上就回去。”
興味盎然地道別後，姜芷踏上了回府的馬車，只剩下謝楹與蕭初霽。
小娘子四處看了看，“怎麽沒見恒澤的身影呀？哥哥，你一個人會很危險的。”
蕭初霽信心滿滿道：“我能保護自己了。”
頓了頓，他眼睛清亮，又道：“也能保護你。”
謝楹笑了起來，拽了拽他的衣衫，說，“那就一起走吧。”
路過藥鋪時，蕭初霽走進去，買了幾包草藥。
謝楹好奇地看著那些草藥，問：“這些是做什麽的？難不成是治病的？”
“不是的，”蕭初霽看了眼手裏的藥包，說，“給你的。”
“給我的？”謝楹不明所以道，“可我也沒生病呀。”
蕭初霽解釋道：“這是紫蘇，夏季可以用來制作熟水，消暑清涼，也是大昭常喝的花草茶。”
小娘子頓時眼前一亮，問：“哥哥，你請我喝花草茶，那我請你吃蓮子蜜藕甜碗子吧。那可是我的最愛！”
少年點點頭，笑道：“好。”
忽的，謝楹想起來了什麽，抓著她的手道：“哥哥，若是那神醫給你什麽靈丹妙藥，千萬不要吃！記住了嗎？”
蕭初霽一頓。
“那些都是騙人的，說不定還有毒呢，千萬不可以吃！”
謝楹道，她記得，史書上有好多皇帝都是吃了不明不白的丹藥，導致中毒而死。
那什麽勞什子神醫，別是個能治死人的庸醫就行。
聽明白了她的擔憂，蕭初霽笑著摸摸她的頭，道：“我知道的。”
回去的路上，街邊流言愈傳愈多，尤其是看到打扮異域的蕭初霽之後，人們的閑言碎語也越來越多，充斥耳邊。
更有甚者，竟怒氣沖沖地詛咒一個孩子早日橫死，恨不得他此刻就下地獄，不得輪回。
就連扶桑春水兩人，都覺得這些話太不堪入耳了。
可依舊沒人相信，一個幼子是無辜的。
換個角度，他們只是希望邪祟趕緊消失，離他們越遠越好，但究其根本，這也是人之常情。
謝楹餘光瞥見少年黯然的神色，一步一步，麻木無措，她停了下來。
走在前面的蕭初霽只覺袖子一緊，他側目看去，只見碧色襦裙的小娘子正仰頭看他，一手扯住他的衣衫。
“蠻蠻——”
“哥哥，你背我吧，”謝楹揉了揉手腕，語氣清軟，笑道，“我累了，走不動啦。”
蕭初霽猶豫著，畢竟周圍人的不善言論太多了，萬一連累蠻蠻，該如何。
身後的扶桑春水勸著，本想背她，但謝楹拒絕了，只讓蕭初霽背。
最後，扶桑春水只當自家公主又任性了，便任著她來。
蕭初霽沒有拒絕，蹲下身穩穩地背著她，兩只手扶著她的腿。
小娘子的胳膊牢牢地纏在他脖頸上，她身子輕盈，卻又帶著幼兒軟乎乎的感覺，宛若養在昭華宮裏的小花貓兒似的。
近些日子，蕭初霽整日在演武場訓練，增強體魄，他本身就不是特別有天賦的人，只能以勤補拙。
好在還是有些作用的。
蕭初霽剛站起身，耳朵兩側就貼上了溫熱的掌心，隔絕了外面所有的風言風語，只剩下靜悄悄的心跳。
小娘子緊緊地捂住他的耳朵，軟而溫熱，漸漸讓他從剛才的麻木冰冷中緩和過來。
“哥哥，你只管往前走，我替你擋住流言蜚t語，別聽他們的。”她道。
許久，蕭初霽鼻尖泛酸，甜意暖流貫穿心臟，靜默片刻才點頭道：“謝謝你，蠻蠻。”
他目視前方，耳邊清靜了許多，唯有溫熱的掌心。
少年告訴自己，還不能停下，至少不能讓她失望吧。
回宮的路很漫長，也很難走，但還有她願意為他堵住惡意，蕭初霽覺得，這條路，也不是太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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