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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小七在鴻寧殿暫住了一段時間, 謝楹也借這個機會往他的宮裏塞了許多補品。
還把自己最喜歡的零食也送了一些過去。
皇宮裏近來安靜了不少，謝楹也經常去看看容妃，只不過大多時候, 謝翰都在, 她也不好多待。
可她能感受到，容妃神色懨懨, 似乎有心事。
夏日悶熱，近秋時節更甚, 宮殿也像是一個巨大的蒸籠，悶得人喘不過氣來。
出了國子監, 謝楹帶著剛做好的冰鎮糖水去了鴻寧殿。
前些日子，她把一罐子薄荷糖吃完了, 蕭初霽還說要給她再熬中藥喝呢。
路上順道，謝楹把自己給小七熬的綠豆湯也送去了些給淑妃養的小白。
淑妃娘娘也是個溫婉的女子, 見她親自來送綠豆湯, 心中也是感動, 又瞧見小娘子此刻熱得臉頰緋紅, 生怕謝楹中暑, 便吩咐謝清清將宮裏的冰袋拿出來, 送給謝楹。
謝楹驚喜不已，剛拿到冰袋，就迫不及待地想往臉上貼。
見狀，謝清清忙道：“蠻蠻，你這樣不行！冰袋不能直接貼身上, 會受傷的。”
說罷, 她還特意示範給謝楹瞧，冰袋置於托盤之上, 用扇子輕輕地撲扇，涼氣自然而然的過來了。
謝楹頓時恍然大悟，便用自己的團扇給謝清清扇風散熱。
“皇姐，涼快嗎？”
一向冰清高冷的謝清清也不禁有些感動。
小娘子明明自己熱得滿頭大汗，還不忘先給她乘涼。
殿內的淑妃瞧見了，更是可憐起謝楹來。
這宮裏沒多少人是真心的，尤其是對這個自幼失恃的小公主，若非有太後護著，她恐怕早就橫死深宮了。
仔細想想，她比清清也幸運不了多少。
畢竟皇帝對先皇後，根本就沒有什麽感情。
淑妃嘆口氣，日後她們若是交好，倒也不錯。
謝清清搖了搖扇子道：“你拿去吧，我有自己的。”
“好，”謝楹也沒客氣，歡喜地收下，招招手準備離開，“皇姐，改日再來找你玩兒。”
臨走之際，她悄悄地使了個眼色，小聲道：“皇姐，若是你想小七了，或是想要抱抱它，隨時可以來找我。”
謝清清別過頭去，眼神飄忽不定地道：“我才不想呢。”
小娘子笑了笑，轉身離開，朝鴻寧殿的方向走去。
蕭初霽每日都會在這個時候練武，學騎射，所以往常，謝楹都會晚些時候再來，但今日著實閑來無事，索性也就提前來鴻寧殿歇會兒。
殿內充斥著濃濃的藥香，屋外幾株石榴樹開花結果了，紅彤彤的果實宛若她穿著的薄衫襦裙。
太後督促謝楹多讀些正經書，但謝楹一看到那些“之乎者也”就覺得頭疼，她也只喜歡其中自己覺得有道理的記下來。
就比如她說的，人定勝天，這句話她就很喜歡，聖人果真是聖人，還是有些本事的。
謝楹喜歡看些閑書，譬如《搜神記》一類的神鬼志傳，裏面的鬼神就像是三百年後的燈神蕭初霽，可那些鬼神比蕭初霽狡詐多了。
眼下蕭初霽還沒有回來，謝楹就去了他的書房看書。
一整摞的話本子擺放的整整齊齊，她特意塞進來的，就是為了閑的時候消磨下時間。
冰袋置於桌上，不需扇風，也能感受到屋內的溫度在下降，溫和了不少。
不久，門外響起了一陣腳步聲，輕一步重一步，步履沈重。
謝楹起身，知道是蕭初霽回來了，便開門去喊他，“哥哥。”
話音剛落，一道高瘦的身影便直直地朝她籠罩下來，伴隨著濃濃的血腥味兒撲鼻而來。
謝楹下意識用自己的小身軀扛住即將摔倒在地的蕭初霽，不可思議地瞪大了眼睛。
扶桑春水也趕來幫忙。
倒地的蕭初霽唇邊帶血，身上是怎麽也擋不住的血腥刺鼻味道。
他臉色蒼白，毫無血色，卻依舊強撐著，看到謝楹的時候，先是一驚，似乎沒預料到她在書房，下意識道：“對不起，蠻蠻。”
謝楹只是吩咐扶桑春水，道：“快去請太醫。”
“別去。”他急忙喊住兩人，又看著謝楹，搖頭道，“別去找太醫，我只是跌傷而已，沒事的。”
蕭初霽自己撐著爬起來，扯扯嘴角道：“你看我，現在不是沒事麽？”
“哥哥，又發病了麽？”謝楹看破他的偽裝，卻又隱隱覺得哪裏不對勁。
他輕輕地嗯一聲，又安慰道：“蠻蠻，你看我現在已經可以控制自己了，即便發病也能控制自己。”
謝楹讓扶桑與春水去準備些熱水和一些幹凈的帕子。
她問：“那神醫在哪裏？”
蕭初霽表情微僵，沒有答話。
謝楹掀起他的袖子看去，都是些陳年舊傷，奇怪的是，沒有新添傷口。
“蠻蠻，我沒事的，你相信我，我真的可以控制自己的病情了，”蕭初霽笑道，“就是難受了點，但這不是好事麽？”
小娘子仔細看遍了兩只胳膊，結實幹凈，並未發現新傷口，不免心生疑竇，心說，難不成是真的有用？
她微微松了一口氣，嗔怪道：“哥哥，你剛才路都走不穩了。”
“我就是累的了，”蕭初霽唇色發白道，解釋說，“休息休息就好的。”
頓了頓，他岔開話題道：“蠻蠻，你不是想喝花茶麽？我去給你熬。”
“我不喝，你別去了。”小娘子倔強地扯住他衣袖，道，“哥哥，你好好養傷。”
她起身去拿了冰袋，放得離他近一些，用小團扇為他散熱。
“你去練武肯定很累吧。”謝楹邊扇邊倒茶水給他，“哥哥，你最近這麽拼，是為了四年後的秋狩吧。”
大澧五年一次狩獵，屆時還會邀請大昭來的使臣一起參加，更有兩國皇子一起狩獵，拔得頭籌者，甚至可以有機會贏得帝王一諾。
對蕭初霽來說，那絕對是個翻身的絕佳機會。
不僅如此，那也是唯一一次，蕭初霽可以光明正大地向大昭證明自己價值的機會。
贏了，便改變命運；
輸了，結局恐怕依舊如此。
蕭初霽點頭，倏的側目問她，“蠻蠻，我若是離開了，你會如何？”
“該如何就如何呀，”謝楹道，“但我會為哥哥感到高興的。大昭是你的家。”
許久，蕭初霽才低頭嗯了一聲，很輕很淡，連帶著一向平靜的嘴角都微微扯起。
“蠻蠻，你日後想做什麽？”他換了個話題，問道。
謝楹想了想，忽的激動道，“阿芷想要偷偷開一間鋪子，我們兩個打算一起呢，順帶拉上了阿珩。”
“本來想帶上哥哥一起，但我想你在練騎射太累了，也就沒有說。”小娘子食指輕敲下巴道，“我還想鉆研醫術呢。”
蕭初霽眼底閃過亮光，道：“蠻蠻想學醫？”
“嗯嗯，”謝楹興奮道，她暢想著，“救死扶傷，說不定，我還能治好哥哥的病呢。”
在大楚，謝楹就是翻閱了眾多醫書，鉆研治病用的方子，許多都是三百年前的古代所沒有的，在這個朝代若是有機會為人診病，說不定可以挽救許多病患。
少年嘴角微微翹起，眼底是止不住的感激與喜悅，宛若一汪澄澈的泉水蕩起了陣陣漣漪，“我可以幫你。”
他很高興，有自己能幫忙的地方。
“日後你來鴻寧殿，我把我知道的醫術都教給蠻蠻。”
“好啊。”
*
待到謝楹走後，蕭初霽才敢完全放松下來。
雖然病癥真的可以緩解，也能漸漸控制他的清醒時間，但終究還是飲鴆止渴。
白胡子老頭對他說的話還在耳邊回響，“殿下，您這種病老夫我研究了十年年，也只有這點發現，不過雖說方子有用，但對您身體消耗還是很大的。”
“會有後遺癥麽？”他問。
“老夫也不清楚。”
蕭初霽看了看自己的手，嘗試著緩緩攥緊，暗暗告訴自己，沒關系的，能有現在的進步就可以。
但眼下，他必須抓住機會。
*
謝楹同姜芷一起溜出了國子監。
本來兩人並不想帶上容子珩，但奈何他發現了兩人的行為，張口就是有違禮數。
兩個小娘子t擔心被發現，直截了當地要求道：“放我們一次。”
容子珩猶豫了一下，“有條件。”
聞言，姜芷頓時氣笑了，“書呆子，你怎麽也成了老奸巨猾啊？”
“沒有，”容子珩低頭小聲道，“我就是——”
“打住打住，”姜芷沒好氣道，“說你的條件。”
“帶我一起去。”
兩人楞了楞，謝楹不可置信道，“這不是有違禮數麽？”
容子珩臉漲得通紅，憋出一句，“我是有原因的，你們可以帶我鍛煉膽量嗎？我阿姐總說我膽子太小。”
謝楹同姜芷相視一笑，爽快地答應了。
街上，姜芷激動地說自己的計劃，“我想好了，本姑娘要開一間茶館鋪子，我來做說書的。蠻蠻你可以寫書，你知道的故事多。容子珩你來做店小二，剛好鍛煉膽子。”
謝楹笑道：“我覺得阿珩應該更適合寫故事吧。”
“但他肯定不會寫纏綿悱惻的愛情故事呀。”姜芷托著下巴道，“我覺得他就是教書的夫子。”
容子珩不好意思地撓撓頭，靦腆道：“我也想教書，但阿姐說，我應該去當官。”
姜芷：“你想做什麽就去做什麽，為什麽一定要走仕途？我阿爹每次回來都好累的。”
“長姐如母，不可不聽。”容子珩緊繃著小臉，一本正經地說。
兩人相視一眼，打算去找蘇家娘子蘇媛，蘇家自身就是京城商鋪大家，與江南世家商賈都有貿易往來，更是容娘子的至交好友。
兩人曾在貿易上有過來往，後來又覺得對方雖是女子，卻聰慧能幹，便結為至交好友。
此事還是容子珩講的，只不過姜芷也知道不少，她向來不喜歡讀書。
但是在經商一事上，她卻是格外關註，市井小事，雞毛蒜皮，愛恨情仇，遠比書中的大道理，更能吸引她。
“阿芷，”謝楹暢想著，“你說日後你若是成了京城首富，那我得多有面子啊。”
出去大拇指一翻，揚聲說一句，“我姐妹京城首富！”
只是想想，謝楹都有些激動。
姜芷嘿嘿地笑了下，順手摟著謝楹的脖子，道：“蠻蠻你是公主，到時候分封侯爵，我出去了，也說一句，我姐妹是京城最最最尊貴的女娘！”
頓了頓，她又可惜道：“只是不能做皇太女，若蠻蠻是女帝，我一定要驕傲到暈過去。”
容子珩道：“開國以來從未有過女帝。”
“可我們蠻蠻很優秀呀。”姜芷道，“做皇後也不錯。”
“阿芷，”謝楹笑了下，說，“就算可以，我也不願意的。”
“為什麽？”
小娘子解釋道：“你想啊，若是我做了女帝，日後就要有處理不盡的勾心鬥角，有堆積如山的政務，哪裏有時間閑雲野鶴、懸壺濟世呀。”
“女子稱帝也很好，但我志不在此，只想做個閑散的公主，做點自己喜歡做的事情，就好比你喜歡經商而不是讀書學字一樣的。”
更何況，生在帝王家有時候是很不幸福的。
“那就做皇後吧，祖母說，皇後是天底下最最最尊貴的女子呢。”姜芷興沖沖地提意見。
容子珩順著她的話思考，“蠻蠻若是做皇後，就一定要是皇帝娶她才可以。”
“嫁給大昭的太子，蠻蠻日後不就是皇後啦。”
謝楹只覺頭疼，尷尬地笑了兩聲，便道，“不要不要，我可不想嫁給太子呢。”
“而且大昭太遠啦。”
未來的大昭皇帝，不就是蕭初霽麽？
倘若真做了皇後，豈不是要嫁給蕭初霽？
他定然不願意的吧，謝楹悶悶地想著。
姜芷哦了一聲，覺得也是，便道：“那等我成了京城首富，咱們就一起養老吧。就去四處游玩，無拘無束。”
謝楹想了想，點頭道：“好啊。”
反正，一輩子留在大澧，也不是什麽壞事。
而只有蕭初霽成功登上皇位，才會有後來的所有。
讀過那麽多史書，謝楹只明白一件事，史書之事不可盡信，但歷史不容篡改。
即便繞過了某個節點，他也會由於另一件事而繼續進行，結局是註定的。
蕭初霽登上帝位，統一天下，收覆所有被戎夷之人搶占的國土。
大澧皇帝愈發昏庸，聽信讒言，導致百姓叫苦連連，最後國破城亡，毀於北朝南下的戎狄一族。
而與此同時大昭日益強大，大澧皇帝無奈呈上投降書，並頒下罪己詔，主動歸為大昭臣子，後受大昭庇佑，才免於戰火紛爭。
而彼時，蕭初霽已經是雄才大略的少年帝王。
他明明在大澧受了辱，卻依舊選擇出兵救了大澧的子民，只憑這一點，謝楹覺得，大澧曾對不起蕭初霽。
尤其是親眼目睹他的遭遇以後，謝楹想，倘若歷史不能改變，她想讓蕭初霽對大澧留下一點點好的印象。
等天下大勢一統，子孫後代再不用整日擔憂戰火，屆時，她就可以安靜地同姜芷一起經商，游山玩水，也不錯。
*
蘇家娘子正在各個鋪子裏巡視觀察。
遠遠一看，那女子一身素雅的幹凈裙衫，裹著頭巾，看起來很是利落。
聽姜芷說，她特別佩服蘇媛的一張嘴皮子，無論是生意上的商人，還是來買布匹錦緞的街坊鄰居，都讚不絕口。
因為蘇家娘子從不會高看也從不低瞧任何人，做生意本本分分，也懂得給自己搶優勢。
姜芷興沖沖道：“我已經同蘇姐姐說好了，以後悄悄跟著她經營商鋪，用我自己攢的零花錢投資入股，也算是拜師費。”
容子珩道：“最近大昭來的訂單也不少，我阿姐與蘇姐姐恐怕都要忙上一段時間了。”
幾人打算找個茶樓先等一等。
喝著茶，姜芷埋怨道：“這茶好燙，若是有涼茶花茶就好了。”
容子珩舉止端莊，為她們兩人添茶，道：“熱茶對身體好。更何況，能喝的花茶產量有限，人們還是以傳統茶葉為主的。”
謝楹微微一頓，想了想，三百年後，花茶其實就已經漸漸在尋常百姓家流行了，只不過現如今，只有貴族有機會享受。
她倒是知道不少藥茶的制作。
她說：“倘若有一家鋪子能做出清涼可口的花茶，價錢親民，又有如此別具一格，會不會能打開京城的市場？”
姜芷自然能悟出來其中的商機，驚喜道：“可以的，那我們只需要定期進一批花草中藥泡茶。”
“大澧並不有那麽多可以泡茶的花草呀。”容子恒道。
聞言，姜芷垂眸也道：“只有少數人家才能吃得起這些東西，若是大批制作，成本也會很高。”
“而且也需要專門的廚子來做才行，比如禦廚。”姜芷分析的時候，很容易沈進去，與平常玩鬧的模樣判若兩人。
謝楹笑道：“誰說我們一定要找禦廚才行啊？”
姜芷微頓，隨即看向謝楹，兩個小娘子交換了一個眼神，她頓時心有靈犀似的哦了一聲。
“我們也不用一定按照禦膳房的法子做，”謝楹拿著扇子輕敲鼻尖，意味深長道，“百姓並不會追求太過華貴的東西，我們制作的涼茶可以重在品種多樣，價格低廉。”
容子珩立刻提議：“大昭的花草種類最多，可以從那裏引進，談攏固定的供應商，這樣價錢會低一些，阿姐和蘇姐姐認識那裏的商人。”
說罷，看著兩個小娘子有些欽佩的眼神，容子珩不好意思地撓撓頭，道：“我其實也不是書呆子，我還看百草圖鑒呢。”
姜芷拍拍他的肩，眼底劃過亮光，道：“想不到啊容子珩，你倒和其他之乎者也的呆子有區別的嘛。”
“哦對了，說起來茶樓，”姜芷道，“我們也可以打造自己的名聲，市場就都是我們的啦。”
“可是，這種事情很容易被學過去吧，到時侯，說不定會有很多家店面呢。”容子珩道。
姜芷道：“我們是創始人。”
謝楹拉著她，說：“阿芷，我們不一定要獨占市場呀。只要有自己的品牌就夠了，畢竟做花茶其實也只是一種創意，而並非獨創，也不難的。”
聞言，姜芷靜下心來，又道：“也是，生意嘛，總要良性競爭的，這是蘇姐姐教我的。”
謝楹笑道：“給品牌想個名字吧。”
姜芷：“百花齊放？”
“聽起來還可以。”容子珩中肯的評價道，“但我感覺‘茶悅坊’會更好。”
“也還不錯，”姜芷提議道，“不如我們三人出資一起吧，我可以拿出來最t多的，阿珩可以在茶樓打雜，鍛煉膽量，就算是也入股啦。”
謝楹道：“我也可以拿出來自己攢的銀子。”
還好她花銷並不是很大，攢下的俸祿也挺多。
姜芷激動地眼睛放光，感慨道：“我早就想有自己的店鋪啦，什麽都好，反正我數銀子，做老板娘！”
容子珩糾正道：“你做老板，可以找老板娘。”
“那你來做老板娘吧，我和蠻蠻做老板。”姜芷側頭問他。
小郎君連連擺手，他自然知道那是什麽意思，驀地漲紅了臉。
看他一幅窘迫的模樣，兩個小娘子頓時樂得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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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把自己最喜歡的零食也送了一些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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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她能感受到，容妃神色懨懨, 似乎有心事。
夏日悶熱，近秋時節更甚, 宮殿也像是一個巨大的蒸籠，悶得人喘不過氣來。
出了國子監, 謝楹帶著剛做好的冰鎮糖水去了鴻寧殿。
前些日子，她把一罐子薄荷糖吃完了, 蕭初霽還說要給她再熬中藥喝呢。
路上順道，謝楹把自己給小七熬的綠豆湯也送去了些給淑妃養的小白。
淑妃娘娘也是個溫婉的女子, 見她親自來送綠豆湯, 心中也是感動, 又瞧見小娘子此刻熱得臉頰緋紅, 生怕謝楹中暑, 便吩咐謝清清將宮裏的冰袋拿出來, 送給謝楹。
謝楹驚喜不已，剛拿到冰袋，就迫不及待地想往臉上貼。
見狀，謝清清忙道：“蠻蠻，你這樣不行！冰袋不能直接貼身上, 會受傷的。”
說罷, 她還特意示範給謝楹瞧，冰袋置於托盤之上, 用扇子輕輕地撲扇，涼氣自然而然的過來了。
謝楹頓時恍然大悟，便用自己的團扇給謝清清扇風散熱。
“皇姐，涼快嗎？”
一向冰清高冷的謝清清也不禁有些感動。
小娘子明明自己熱得滿頭大汗，還不忘先給她乘涼。
殿內的淑妃瞧見了，更是可憐起謝楹來。
這宮裏沒多少人是真心的，尤其是對這個自幼失恃的小公主，若非有太後護著，她恐怕早就橫死深宮了。
仔細想想，她比清清也幸運不了多少。
畢竟皇帝對先皇後，根本就沒有什麽感情。
淑妃嘆口氣，日後她們若是交好，倒也不錯。
謝清清搖了搖扇子道：“你拿去吧，我有自己的。”
“好，”謝楹也沒客氣，歡喜地收下，招招手準備離開，“皇姐，改日再來找你玩兒。”
臨走之際，她悄悄地使了個眼色，小聲道：“皇姐，若是你想小七了，或是想要抱抱它，隨時可以來找我。”
謝清清別過頭去，眼神飄忽不定地道：“我才不想呢。”
小娘子笑了笑，轉身離開，朝鴻寧殿的方向走去。
蕭初霽每日都會在這個時候練武，學騎射，所以往常，謝楹都會晚些時候再來，但今日著實閑來無事，索性也就提前來鴻寧殿歇會兒。
殿內充斥著濃濃的藥香，屋外幾株石榴樹開花結果了，紅彤彤的果實宛若她穿著的薄衫襦裙。
太後督促謝楹多讀些正經書，但謝楹一看到那些“之乎者也”就覺得頭疼，她也只喜歡其中自己覺得有道理的記下來。
就比如她說的，人定勝天，這句話她就很喜歡，聖人果真是聖人，還是有些本事的。
謝楹喜歡看些閑書，譬如《搜神記》一類的神鬼志傳，裏面的鬼神就像是三百年後的燈神蕭初霽，可那些鬼神比蕭初霽狡詐多了。
眼下蕭初霽還沒有回來，謝楹就去了他的書房看書。
一整摞的話本子擺放的整整齊齊，她特意塞進來的，就是為了閑的時候消磨下時間。
冰袋置於桌上，不需扇風，也能感受到屋內的溫度在下降，溫和了不少。
不久，門外響起了一陣腳步聲，輕一步重一步，步履沈重。
謝楹起身，知道是蕭初霽回來了，便開門去喊他，“哥哥。”
話音剛落，一道高瘦的身影便直直地朝她籠罩下來，伴隨著濃濃的血腥味兒撲鼻而來。
謝楹下意識用自己的小身軀扛住即將摔倒在地的蕭初霽，不可思議地瞪大了眼睛。
扶桑春水也趕來幫忙。
倒地的蕭初霽唇邊帶血，身上是怎麽也擋不住的血腥刺鼻味道。
他臉色蒼白，毫無血色，卻依舊強撐著，看到謝楹的時候，先是一驚，似乎沒預料到她在書房，下意識道：“對不起，蠻蠻。”
謝楹只是吩咐扶桑春水，道：“快去請太醫。”
“別去。”他急忙喊住兩人，又看著謝楹，搖頭道，“別去找太醫，我只是跌傷而已，沒事的。”
蕭初霽自己撐著爬起來，扯扯嘴角道：“你看我，現在不是沒事麽？”
“哥哥，又發病了麽？”謝楹看破他的偽裝，卻又隱隱覺得哪裏不對勁。
他輕輕地嗯一聲，又安慰道：“蠻蠻，你看我現在已經可以控制自己了，即便發病也能控制自己。”
謝楹讓扶桑與春水去準備些熱水和一些幹凈的帕子。
她問：“那神醫在哪裏？”
蕭初霽表情微僵，沒有答話。
謝楹掀起他的袖子看去，都是些陳年舊傷，奇怪的是，沒有新添傷口。
“蠻蠻，我沒事的，你相信我，我真的可以控制自己的病情了，”蕭初霽笑道，“就是難受了點，但這不是好事麽？”
小娘子仔細看遍了兩只胳膊，結實幹凈，並未發現新傷口，不免心生疑竇，心說，難不成是真的有用？
她微微松了一口氣，嗔怪道：“哥哥，你剛才路都走不穩了。”
“我就是累的了，”蕭初霽唇色發白道，解釋說，“休息休息就好的。”
頓了頓，他岔開話題道：“蠻蠻，你不是想喝花茶麽？我去給你熬。”
“我不喝，你別去了。”小娘子倔強地扯住他衣袖，道，“哥哥，你好好養傷。”
她起身去拿了冰袋，放得離他近一些，用小團扇為他散熱。
“你去練武肯定很累吧。”謝楹邊扇邊倒茶水給他，“哥哥，你最近這麽拼，是為了四年後的秋狩吧。”
大澧五年一次狩獵，屆時還會邀請大昭來的使臣一起參加，更有兩國皇子一起狩獵，拔得頭籌者，甚至可以有機會贏得帝王一諾。
對蕭初霽來說，那絕對是個翻身的絕佳機會。
不僅如此，那也是唯一一次，蕭初霽可以光明正大地向大昭證明自己價值的機會。
贏了，便改變命運；
輸了，結局恐怕依舊如此。
蕭初霽點頭，倏的側目問她，“蠻蠻，我若是離開了，你會如何？”
“該如何就如何呀，”謝楹道，“但我會為哥哥感到高興的。大昭是你的家。”
許久，蕭初霽才低頭嗯了一聲，很輕很淡，連帶著一向平靜的嘴角都微微扯起。
“蠻蠻，你日後想做什麽？”他換了個話題，問道。
謝楹想了想，忽的激動道，“阿芷想要偷偷開一間鋪子，我們兩個打算一起呢，順帶拉上了阿珩。”
“本來想帶上哥哥一起，但我想你在練騎射太累了，也就沒有說。”小娘子食指輕敲下巴道，“我還想鉆研醫術呢。”
蕭初霽眼底閃過亮光，道：“蠻蠻想學醫？”
“嗯嗯，”謝楹興奮道，她暢想著，“救死扶傷，說不定，我還能治好哥哥的病呢。”
在大楚，謝楹就是翻閱了眾多醫書，鉆研治病用的方子，許多都是三百年前的古代所沒有的，在這個朝代若是有機會為人診病，說不定可以挽救許多病患。
少年嘴角微微翹起，眼底是止不住的感激與喜悅，宛若一汪澄澈的泉水蕩起了陣陣漣漪，“我可以幫你。”
他很高興，有自己能幫忙的地方。
“日後你來鴻寧殿，我把我知道的醫術都教給蠻蠻。”
“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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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謝楹走後，蕭初霽才敢完全放松下來。
雖然病癥真的可以緩解，也能漸漸控制他的清醒時間，但終究還是飲鴆止渴。
白胡子老頭對他說的話還在耳邊回響，“殿下，您這種病老夫我研究了十年年，也只有這點發現，不過雖說方子有用，但對您身體消耗還是很大的。”
“會有後遺癥麽？”他問。
“老夫也不清楚。”
蕭初霽看了看自己的手，嘗試著緩緩攥緊，暗暗告訴自己，沒關系的，能有現在的進步就可以。
但眼下，他必須抓住機會。
*
謝楹同姜芷一起溜出了國子監。
本來兩人並不想帶上容子珩，但奈何他發現了兩人的行為，張口就是有違禮數。
兩個小娘子t擔心被發現，直截了當地要求道：“放我們一次。”
容子珩猶豫了一下，“有條件。”
聞言，姜芷頓時氣笑了，“書呆子，你怎麽也成了老奸巨猾啊？”
“沒有，”容子珩低頭小聲道，“我就是——”
“打住打住，”姜芷沒好氣道，“說你的條件。”
“帶我一起去。”
兩人楞了楞，謝楹不可置信道，“這不是有違禮數麽？”
容子珩臉漲得通紅，憋出一句，“我是有原因的，你們可以帶我鍛煉膽量嗎？我阿姐總說我膽子太小。”
謝楹同姜芷相視一笑，爽快地答應了。
街上，姜芷激動地說自己的計劃，“我想好了，本姑娘要開一間茶館鋪子，我來做說書的。蠻蠻你可以寫書，你知道的故事多。容子珩你來做店小二，剛好鍛煉膽子。”
謝楹笑道：“我覺得阿珩應該更適合寫故事吧。”
“但他肯定不會寫纏綿悱惻的愛情故事呀。”姜芷托著下巴道，“我覺得他就是教書的夫子。”
容子珩不好意思地撓撓頭，靦腆道：“我也想教書，但阿姐說，我應該去當官。”
姜芷：“你想做什麽就去做什麽，為什麽一定要走仕途？我阿爹每次回來都好累的。”
“長姐如母，不可不聽。”容子珩緊繃著小臉，一本正經地說。
兩人相視一眼，打算去找蘇家娘子蘇媛，蘇家自身就是京城商鋪大家，與江南世家商賈都有貿易往來，更是容娘子的至交好友。
兩人曾在貿易上有過來往，後來又覺得對方雖是女子，卻聰慧能幹，便結為至交好友。
此事還是容子珩講的，只不過姜芷也知道不少，她向來不喜歡讀書。
但是在經商一事上，她卻是格外關註，市井小事，雞毛蒜皮，愛恨情仇，遠比書中的大道理，更能吸引她。
“阿芷，”謝楹暢想著，“你說日後你若是成了京城首富，那我得多有面子啊。”
出去大拇指一翻，揚聲說一句，“我姐妹京城首富！”
只是想想，謝楹都有些激動。
姜芷嘿嘿地笑了下，順手摟著謝楹的脖子，道：“蠻蠻你是公主，到時候分封侯爵，我出去了，也說一句，我姐妹是京城最最最尊貴的女娘！”
頓了頓，她又可惜道：“只是不能做皇太女，若蠻蠻是女帝，我一定要驕傲到暈過去。”
容子珩道：“開國以來從未有過女帝。”
“可我們蠻蠻很優秀呀。”姜芷道，“做皇後也不錯。”
“阿芷，”謝楹笑了下，說，“就算可以，我也不願意的。”
“為什麽？”
小娘子解釋道：“你想啊，若是我做了女帝，日後就要有處理不盡的勾心鬥角，有堆積如山的政務，哪裏有時間閑雲野鶴、懸壺濟世呀。”
“女子稱帝也很好，但我志不在此，只想做個閑散的公主，做點自己喜歡做的事情，就好比你喜歡經商而不是讀書學字一樣的。”
更何況，生在帝王家有時候是很不幸福的。
“那就做皇後吧，祖母說，皇後是天底下最最最尊貴的女子呢。”姜芷興沖沖地提意見。
容子珩順著她的話思考，“蠻蠻若是做皇後，就一定要是皇帝娶她才可以。”
“嫁給大昭的太子，蠻蠻日後不就是皇後啦。”
謝楹只覺頭疼，尷尬地笑了兩聲，便道，“不要不要，我可不想嫁給太子呢。”
“而且大昭太遠啦。”
未來的大昭皇帝，不就是蕭初霽麽？
倘若真做了皇後，豈不是要嫁給蕭初霽？
他定然不願意的吧，謝楹悶悶地想著。
姜芷哦了一聲，覺得也是，便道：“那等我成了京城首富，咱們就一起養老吧。就去四處游玩，無拘無束。”
謝楹想了想，點頭道：“好啊。”
反正，一輩子留在大澧，也不是什麽壞事。
而只有蕭初霽成功登上皇位，才會有後來的所有。
讀過那麽多史書，謝楹只明白一件事，史書之事不可盡信，但歷史不容篡改。
即便繞過了某個節點，他也會由於另一件事而繼續進行，結局是註定的。
蕭初霽登上帝位，統一天下，收覆所有被戎夷之人搶占的國土。
大澧皇帝愈發昏庸，聽信讒言，導致百姓叫苦連連，最後國破城亡，毀於北朝南下的戎狄一族。
而與此同時大昭日益強大，大澧皇帝無奈呈上投降書，並頒下罪己詔，主動歸為大昭臣子，後受大昭庇佑，才免於戰火紛爭。
而彼時，蕭初霽已經是雄才大略的少年帝王。
他明明在大澧受了辱，卻依舊選擇出兵救了大澧的子民，只憑這一點，謝楹覺得，大澧曾對不起蕭初霽。
尤其是親眼目睹他的遭遇以後，謝楹想，倘若歷史不能改變，她想讓蕭初霽對大澧留下一點點好的印象。
等天下大勢一統，子孫後代再不用整日擔憂戰火，屆時，她就可以安靜地同姜芷一起經商，游山玩水，也不錯。
*
蘇家娘子正在各個鋪子裏巡視觀察。
遠遠一看，那女子一身素雅的幹凈裙衫，裹著頭巾，看起來很是利落。
聽姜芷說，她特別佩服蘇媛的一張嘴皮子，無論是生意上的商人，還是來買布匹錦緞的街坊鄰居，都讚不絕口。
因為蘇家娘子從不會高看也從不低瞧任何人，做生意本本分分，也懂得給自己搶優勢。
姜芷興沖沖道：“我已經同蘇姐姐說好了，以後悄悄跟著她經營商鋪，用我自己攢的零花錢投資入股，也算是拜師費。”
容子珩道：“最近大昭來的訂單也不少，我阿姐與蘇姐姐恐怕都要忙上一段時間了。”
幾人打算找個茶樓先等一等。
喝著茶，姜芷埋怨道：“這茶好燙，若是有涼茶花茶就好了。”
容子珩舉止端莊，為她們兩人添茶，道：“熱茶對身體好。更何況，能喝的花茶產量有限，人們還是以傳統茶葉為主的。”
謝楹微微一頓，想了想，三百年後，花茶其實就已經漸漸在尋常百姓家流行了，只不過現如今，只有貴族有機會享受。
她倒是知道不少藥茶的制作。
她說：“倘若有一家鋪子能做出清涼可口的花茶，價錢親民，又有如此別具一格，會不會能打開京城的市場？”
姜芷自然能悟出來其中的商機，驚喜道：“可以的，那我們只需要定期進一批花草中藥泡茶。”
“大澧並不有那麽多可以泡茶的花草呀。”容子恒道。
聞言，姜芷垂眸也道：“只有少數人家才能吃得起這些東西，若是大批制作，成本也會很高。”
“而且也需要專門的廚子來做才行，比如禦廚。”姜芷分析的時候，很容易沈進去，與平常玩鬧的模樣判若兩人。
謝楹笑道：“誰說我們一定要找禦廚才行啊？”
姜芷微頓，隨即看向謝楹，兩個小娘子交換了一個眼神，她頓時心有靈犀似的哦了一聲。
“我們也不用一定按照禦膳房的法子做，”謝楹拿著扇子輕敲鼻尖，意味深長道，“百姓並不會追求太過華貴的東西，我們制作的涼茶可以重在品種多樣，價格低廉。”
容子珩立刻提議：“大昭的花草種類最多，可以從那裏引進，談攏固定的供應商，這樣價錢會低一些，阿姐和蘇姐姐認識那裏的商人。”
說罷，看著兩個小娘子有些欽佩的眼神，容子珩不好意思地撓撓頭，道：“我其實也不是書呆子，我還看百草圖鑒呢。”
姜芷拍拍他的肩，眼底劃過亮光，道：“想不到啊容子珩，你倒和其他之乎者也的呆子有區別的嘛。”
“哦對了，說起來茶樓，”姜芷道，“我們也可以打造自己的名聲，市場就都是我們的啦。”
“可是，這種事情很容易被學過去吧，到時侯，說不定會有很多家店面呢。”容子珩道。
姜芷道：“我們是創始人。”
謝楹拉著她，說：“阿芷，我們不一定要獨占市場呀。只要有自己的品牌就夠了，畢竟做花茶其實也只是一種創意，而並非獨創，也不難的。”
聞言，姜芷靜下心來，又道：“也是，生意嘛，總要良性競爭的，這是蘇姐姐教我的。”
謝楹笑道：“給品牌想個名字吧。”
姜芷：“百花齊放？”
“聽起來還可以。”容子珩中肯的評價道，“但我感覺‘茶悅坊’會更好。”
“也還不錯，”姜芷提議道，“不如我們三人出資一起吧，我可以拿出來最t多的，阿珩可以在茶樓打雜，鍛煉膽量，就算是也入股啦。”
謝楹道：“我也可以拿出來自己攢的銀子。”
還好她花銷並不是很大，攢下的俸祿也挺多。
姜芷激動地眼睛放光，感慨道：“我早就想有自己的店鋪啦，什麽都好，反正我數銀子，做老板娘！”
容子珩糾正道：“你做老板，可以找老板娘。”
“那你來做老板娘吧，我和蠻蠻做老板。”姜芷側頭問他。
小郎君連連擺手，他自然知道那是什麽意思，驀地漲紅了臉。
看他一幅窘迫的模樣，兩個小娘子頓時樂得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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