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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位·黑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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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位·黑化

四下無人。

謝楹的心頓時涼了下來, 原來她又是孤孤單單一個人了,連只鬼都不願意跟她待在一處。

怪胎原來就是人鬼都不喜的嗎?

謝楹難過地抱著雙腿,把頭埋在其中, 喃喃道:“離我遠點也挺好, 反正我自己一個人也會很好。”

就這樣昏昏沈沈地睡去之後,不知過了多久, 迷迷糊糊之中,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謝楹擡眼, 是蕭初霽,但小娘子的脾氣可不好哄, 轉身不想理他。

蕭初霽道:“我去給你熬藥了。”

他把藥爐單獨放在桌子上,說:“起來喝了吧。”

聞言, 謝楹想了想,還是自己強撐著身體爬起來, 捧起藥爐, 看了眼黑漆漆的藥, 悶聲喝了下去。

盡管又苦又燙, 但她可不是個嬌氣的公主。

想活下去, 就必須忍受這些痛苦。

謝楹邊喝, 眼淚邊流了下來,她喉嚨發幹,此刻難受的厲害,似有細針在紮。

但她還是咽了下去。

小娘子擡眼,濕漉漉的眸子盯著他, 嗓音沙啞道:“我可以自己熬藥, 也可以自己挺過去,但是你可不可以不要再說魂飛魄散了, 一點都不好笑。”

蕭初霽呆楞著,這才明白,原來她是因為這個生氣。

他問:“我對你很重要麽?”

謝楹想了想說:“除了我自己,你是最重要的。”

身影孑然的蕭初霽似乎染上了一點塵世情緒,本該空蕩蕩的心頭好似有了脈動,躍然著。

小娘子茫茫然看他,忽然問:“哥哥,如果我和你一樣,也是個鬼魂該有多好。”

“不會的。”蕭初霽慌了一瞬,道:“你會轉世投胎,尋個好人家。”

不受這深宮蕭索之苦。

“那我走後,你豈不是又要孤零零的游蕩了?”

縹緲幽魂微頓,眼神錯愕。

謝楹眸子微潤,問:“哥哥,世上除了我,還有人能看見你麽?”

“我不知道。”

謝楹苦笑一聲,她竟不知道是該欣喜自己獨一份的感情,還是難過如此可悲的命運。

“看來,你比我還要慘啊。宮裏的老人常說,死了是種解脫。”

“現在我不這樣想了。”

“哥哥,我們都要努力活下去。”謝楹堅定道。

蕭初霽笑了,“好。”

*

前些晚上,蕭初霽做了個噩夢。

依舊是在梅宮,是夜,大雪紛飛,宛若片片鵝毛卷在半空,遮擋著晚間的視線。

但身為鬼魂,蕭初霽感受不到任何寒冷,只是有一點覺得心慌。

沒由頭的心慌,無措。

還未等他想起來發生了什麽,蕭初霽就已然控制不住地四處游蕩,在一座空蕩蕩的破落宮殿裏尋找著什麽。

恍然間,他意識到,與往常不一樣的是,謝楹不在。

她不在皇宮,而他,在找她的身影。

大雪夜,她能去哪裏?

蕭初霽穿過一間間宮殿院落,卻始終不見小娘子的身影。

直到靠近門外時,兩道清晰的交談聲穿透宮院圍墻,鉆入耳中。

“聽說了嗎?蠻夷一族又在邊境鬧事了。”

“可不是嘛,聽陛下身邊的小太監說,陛下可能要找公主和親呢。”

“但誰不知道,蠻夷那種偏遠荒地,可住不得我們大楚的公主,他們就算要和親,也是打著羞辱的主意去的。”

侍女長嘆息:“宮裏也就沒幾位公主,也都是金枝玉葉的主兒,陛下可舍不得,再說,宮裏的幾位娘娘又怎麽可能同意?”

另一位侍女道:“誰知道呢,你瞧,這梅宮裏不還有一位公主麽?”

她詫然:“那個現如今不還是個孩子?”

“那位,唉,也是,但陛下也不喜歡,宮裏也沒人為她撐腰,蠻夷就算把她拎回去,估計也是虐待死罷了。”

“天吶,”那人惋惜道,“可憐來這世上一遭。

沒人在乎。

蕭初霽怔然杵在雪地,冰雪未能染上他的衣袍,明明感受不到寒冷,可不知怎地,心底的恐懼正一點點將他蠶食。

謝楹還是個孩子,他們難不成也要像對待他一樣,對待蠻蠻?

一個無依無靠的孩子,獨自前往異國他鄉,吃不飽,穿不暖,飽受淩辱,他們怎麽敢?

蕭初霽忍著心慌與無形的殺意,終於在一間牢籠裏找到了奄奄一息的謝楹。

小娘子渾身血痕,倒在陰寒的烙鐵之上,蜷縮成一團,囚籠隔絕了她與外界,連張草席也沒有。

她就在眼前,毫無生氣。

轟的一聲,蕭初霽只覺腦海中某根緊繃著的弦,斷了。

大腦一片空白,他喊道:“阿楹。”

誰做的?

沒人回答他,可即便知道了,他依舊做不了什麽。

如今的蕭初霽,只是一個稍有法術的孤魂野鬼而已。

“哥哥……”

嗓音沙啞,摻雜著說不出口的委屈。

淩亂的黑發下,小娘子本清澈見底的眼睛蓄滿了淚水,欲墜不墜。

她掙紮著動了下,疼痛遍及全身,撕扯著血肉,她下意識倒吸了一口涼氣,卻又被寒意嗆住。

蕭初霽走進囚籠,卻沒法碰到她。

他倏的意識到,原來,他們之間,就算是做朋友,也是陰陽兩隔。

“我沒有……偷拿阿姐的……玉鐲子,我也沒有偷拿……她的漂亮裙子,我沒做過,阿姐騙人的。”

“阿楹,你先別說話,我帶你出去。”蕭初霽心疼道。

她依舊喃喃道,“我沒找到你,下了雪,我餓了。”

“對不起。”那道頎長透明的虛影,像是在瘋狂長出人類的實體血肉似的,漸漸有了鼻尖發酸的痛楚。

“阿姐說要給我饅頭,招呼我過去。”

“我不小心弄臟了她的裙子,她讓人打我。”

“我想反抗,就拿你教我用的彈弓,我打中了。”她扯了扯嘴角。

可是嘴角滲著血,她的瞳孔幾近失焦,擡起手背,輕輕擦了下,也是疼得她抽搐,“嘶。”

可她只是茫然地看著天。

“可他們人好多,她打的更狠了。”

“阿楹,別說了,我帶你回去。”蕭初霽只覺,自己的心臟瘋狂生長著,疼痛著。

但謝楹知道,蕭初霽碰不到她,以他如今的能力,也沒法去報仇。

鬼魂蕭初霽第一次這般無助,手足無措地圍在她身邊,急得團團轉。

他抱著頭,跪坐在謝楹旁邊。

以往,蕭初霽在大昭,或是在大澧,害怕或是想家的時候,無助被欺負的時候,也是這般抱著頭。

因為母妃說,他要保護自己。

可如今,他想保護謝楹。

蕭初霽再次集中全力,想要試試能不能再使用法術。

“哥哥,她就是欺負我。”她委屈巴巴,“等我出去了,我想做暗器。”

“好,我們出去,就做暗器,把那些欺負你的人,欺負回來。”

她視線模糊,問:“哥哥,我會不會死啊?”

“別亂說,不會的,我守著你。”他扯著僵硬的笑,伸手,凝神聚氣想要為她處理傷口。

但意外的,沒有用。

蕭初霽訝然,無助地看著自己的手,然而無論他怎麽嘗試,都沒有用。

他猛然想起,離開梅宮太遠,他的法術好似就會大打折扣,就連身體也會變透明。

望著他幾近透明的狀態,謝楹也才意識到,蕭初霽一直以來所說的魂飛魄散,並不是嚇唬她。

她哽咽著說,“我不要你救,你走。”

挨打的時候,謝楹沒哭,被誣陷的時候,她也沒哭,可看到蕭初霽變得透明,想到他會魂飛魄散的時候,她真的好難受。

“阿楹,別哭,”蕭初霽安慰道,咽下所有心疼,道,“會沒事的,你不會死的,不會的。”

“哥哥,我好冷。”

聲音發顫,虛弱無力。

謝楹闔著眼睛,歪倒著。

蕭初霽無數次嘗試去摸她的臉頰,但依舊是無功而返,他甚至感受不到她的體溫。

該怎麽辦?

他能做什麽?

眼睜睜看著夢裏的謝楹去死麽?

蕭初霽咬牙道:“阿楹,再堅持t一會兒。”

他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麽,可蕭初霽知道,自己不想要她死。

如果這個夢還能由他做主,還能讓他再用一下法術,就讓他變成一堆火焰吧,至少,不會太冷。

成年男子的靈魂之下,只是一個十歲孩子的血肉身軀。

他找不到有用的東西,唯一能燃燒的,只有自己的性命罷了。

身影漸漸化為稀薄的空氣,愈發透明。

謝楹餘光捕捉到他虛散的模樣,眼淚掉得更兇了。

可好不討巧,兩人眼下都是極為無助,什麽也做不了。

謝楹突然好怕好怕,害怕蕭初霽下一刻就會永遠消失,她再也找不到那個願意陪在她身邊的孤獨落寞的鬼魂了。

沒人會再記得蕭初霽。

蕭初霽依舊在笑,溫和如春風。

與此同時,梅宮深處,一盞破舊的鎏金宮燈,唰的一下,自燃起一道細長而耀眼的火苗,點亮了整座空蕩寂靜的宮殿。

意識的最後,恍惚之際,蕭初霽看到囚籠之外,有一道人影闖了進來,怒吼著讓人把籠子打開。

噩夢驚醒,蕭初霽的被褥濕透,心臟狂亂地蹦跳,像是要躍出體外。

夜風呼嘯,擠著窗戶的縫隙鉆進來。

月光朦朧,伴著散不去化不開的愁緒,穿過薄窗紙,將他瘦長的身影映照在地面。

蕭初霽喘了幾口氣,擡手摸向臉頰,一片濕潤,連帶著心口都是悶疼的。

這個夢,好難過。

輾轉反側,蕭初霽一整夜失眠,再也睡不著。

屋外轟隆一聲巨響,雷聲陣陣,伴隨著突閃的閃電,毫無征兆地下起了瓢潑大雨。

他掀開被褥,索性披著寒衣起身,熟練地點起一盞油燈,翻找著自己珍藏的書。

堆積在隱蔽的角落裏,厚重的鎖箱落了一層灰塵,似乎很少翻開。

畢竟,裏面的東西,的確不能經常拿出來。

蕭初霽從暗格裏拿出一把鑰匙,打開箱子,幾本厚重的醫典書映入眼簾,以及幾個底層壓箱底的神秘的盒子,同樣落著鎖。

他拿出書,又看了眼盒子,猶豫著,但沒多做停留,關上離開。

在油燈下,蕭初霽很專註地啃著醫典上的覆雜知識,無論是外傷,還是內傷,都有講解。

於他而言,倘若想要活下去,就要提前學會這些保命能力。

風雨驟急,蕭初霽的心情怎麽也平覆不下來,只覺煩躁。

他眼睫微顫,不禁浮想聯翩,倘若有機會,自己一定要在夢裏,去教會謝楹,如何保命。

可心中響起另一道截然不同的聲音,“可是,醫術註定救不了夢裏的她,你知道的。”

*

皇宮暗流湧動,但謝楹摻合不了多少,畢竟還有太後在,也沒什麽大動靜。

但她沒想到的是,熹嬪竟然主動約見她。

謝楹沒有拒絕,拎著幾盒自己喜歡的點心,直奔熹嬪所在的華陽殿。

熹嬪回了華陽殿以後,便直接著手準備起了迎春宴。

畢竟那是太後親自吩咐的,又是她出冷宮以來的第一件經手的大事,自然不能搞砸。

其他宮裏的妃子也都時常召見母族的後人進宮,表面上說是嘮嘮家常,解解悶。

但清楚的人心裏都明白,哪裏需要什麽解悶,不過是在考慮母族後路罷了。

迎春宴過後就是三年一度的選秀,正是世家大族鞏固勢力的好機會。

已經在後宮有了地位的妃子自然想要多幫襯些家裏。

到了宮殿,熹嬪熱情地拉著謝楹的小手,無微不至地問候著。

謝楹也同樣一直笑呵呵的,看起來與普通的小娘子無異。

客套過後,熹嬪湊近抱著謝楹,問她:“蠻蠻,聽聞你與大昭來的質子關系甚好?”

聞言,正往嘴裏塞點心的手一頓,謝楹心中不禁警覺幾分,笑道,“對啊,質子哥哥對我很好,還救了我一命呢。”

“哦,原來如此,”熹嬪拖長尾調,笑著說,“果然是善良的孩子。”

熹嬪畢竟是大昭的公主,即便嫁到大澧,也難免對家鄉之人關懷幾句,但並不異常。

可在宮裏,謝楹也不得不小心翼翼。

又說了幾句之後,熹嬪送了她一些珍惜的飾品寶貝。

謝楹這才準備離開。

剛踏出漫長的宮道拐角處,一道怒罵的骯臟聲便不由分說地鉆入耳中。

“狗東西,熹嬪娘娘珍藏的西域玉瓶也能砸壞?簡直是廢物!”

“若是熹嬪娘娘怪罪下來,你就等著亂棍打死吧!”

一聲聲怒吼聲摻雜著辱罵聲,簡直不堪入耳。

春水瞧了一眼,道:“想來又是哪個犯了事的奴才,運氣不好罷。”

謝楹側頭看去,只見另一側的宮道角落裏,瘦弱的小太監戰戰兢兢伏地,一聲不吭,等著受罰。

做錯事就受罰,在宮裏也不是什麽稀奇事。

她沒說什麽,剛準備邁腳離開,卻又聽大太監揚聲罵道,“犯了事,就要受罰,娘娘可說了,那玉瓶可是陛下親賜的,就是誅了你九族,也死不足惜。”

“今日,咱家就親自送你走。”

說罷,一股不好的預感在心中騰然升起,謝楹側頭看去,瞬間瞪大了眼睛。

只見大太監竟從寬袖中掏出一段白綾,手法嫻熟地繞到小太監身後,將白綾纏繞住他的脖頸,用力拉緊。

謝楹甚至能瞧見小太監手腳抽搐的模樣。

宮裏的人命如草芥,她知道,因為她也瀕死過,在大雪夜,被自己的親姐姐,扼住喉管。

“住手!”謝楹攥緊拳頭,大喊道,朝他們所在的方向跑去,質問:“你們在做什麽?”

大太監見了謝楹,頓時一楞,手裏的白綾驀地松開,飄搖著掉落在地。

而好不容易喘口氣的小太監伏倒在地,捏著脖頸喘息,裸露在外的肌膚滿是猙獰的疤痕入淤青,可見平日裏受了不少的傷。

“奴才參見七公主,”大太監很有眼色的行禮,忙解釋道,“奴才只是奉命辦事。”

“奉誰的命?做什麽事?”謝楹冷笑,“殺人的勾當麽?”

“是熹嬪娘娘的意思——”

謝楹打斷,語氣犀利:“若是本公主去問熹嬪娘娘,熹嬪娘娘會說是這個意思麽?”

大太監大驚失色,跪地不敢多說,畢竟那些話只是隱語,也是他們心知肚明而已,若是當真較了真,恐怕還要牽連自己。

謝楹也不想多事,強行壓下去心中的憤懣,道,“他摔破了玉瓶,自有宮規懲戒,私自用刑,視宮規為何物?”

“公主息怒,奴才知錯。”大太監連連磕頭。

小太監也跪地朝謝楹磕頭,口中念著謝恩。

謝楹不想糾結太多,準備離開。

身後的小太監卻忽地喊住她,“七公主。”

她側身,與跪地的太監平視,不解地蹙了下眉頭,“什麽事?”

那太監擡起頭,格外年輕清秀,白皮鳳眼,眼尾狹長,深邃犀利,像是自帶鉤子似的,能一眼鎖定眼前人的目光。

“七公主,求您帶奴才離開吧,奴才願意跟在公主身邊做事。”他邊說邊磕頭,砰砰觸地,聲聲響亮,口中念著“求公主”。

“你起來。”

“公主不同意,奴才便不起,求公主帶奴才離開吧。”小太監聲淚俱下,哭訴道。

旁邊跪地的大太監怒目瞪他,但礙於謝楹在,沒敢動手。

“求公主救救奴才,奴才還不想死。”

不過才幾下,小太監白皙的額頭上已然磕破了一個偌大的血痕,擦破皮,露出淤青。

就連身後的扶桑春水也有些看不下去了,同為下人,還有幾分同情在。

春水道,“公主,咱們宮裏添一個小太監應當也無事。”

扶桑也道:“倘若公主發話,想來是沒有人拒絕的。”

“對啊公主,”春水小聲說,又看了眼大太監,“不然,指不定他那日就會突然暴斃在宮。”

深居宮中老謀深算的大太監如何聽不出來這話的意思,頭垂得更低了。

謝楹眼神淡漠,看著他生生將自己磕破血流,也沒有同意。

是啊,只要她發話,就肯定可以。

所有人都知道。

“可本公主不想要有太監在昭華宮,”謝楹沈聲道,“本公主不是聖人,你犯了錯就受罰,今日偶然救下你,他日如何,與我無關,你應該明白這個道理。”

小太監祈求道,“公主,您只需要一句話,便可救奴才出苦海。”

“本公主可不是普渡眾生的佛。”

謝楹揚著下巴,表情裏又透著幾分囂張跋扈的勁兒,就連身後的扶桑春水也不敢多言,紛紛垂下頭。

也是,她們的公主向來有自己的安排。

謝楹眼神淡漠,一字一句道,“本公主向來只喜歡欺負人,不喜歡救人。我說了,剛才只是偶然。”

聞聲,那小太監咬了咬牙,擡起頭與她對視,“公主,可否借一步說話?”

謝楹沒拒絕,讓扶桑春水她們先盯著大太監,自己移步在不遠處。

角t落裏,小太監換了副表情,渾然一變,低聲說:“奴才對您有用。”

“哦?什麽用?”謝楹狡黠地笑著,像是小孩兒在調皮搗蛋地開玩笑,純真無害中又帶著幾分審視。

他勾起唇角,那雙狹長的眼睛一瞬間變了個情緒,含著幾分勾人的笑意,“公主,在這宮裏,唯有您沒有母族依仗。”

“……”

“您難道不想,有自己的權勢麽?”

話音清晰入耳,謝楹嘴角的笑意驟然微僵。

身後傳來響亮的聲音,“蠻蠻!”

顧不得小太監說得話,一股力道已經扯著她的胳膊,從身後將她往後拉去。

謝楹怔然回頭,“哥哥?”

小太監臉色驟然一變,額頭上滲出的血跡瞬間臉頰淌下,看起來格外猙獰怪異。

蕭初霽握著她纖細的胳膊,平覆下心情,道,“不是說好今日同我去描字麽?怎麽還沒去?”

“哦哦,差點要遲到啦。”謝楹猛拍一下小腦袋,道,“所以你來找我嗎?”

“嗯,”蕭初霽側眼睨了跪地的小太監一眼,眼神頭一次帶著幾分警告的意味,扯過她的胳膊就要離開,“我們走吧。”

“公主殿下!”小太監直身跪立,喊道。

一瞬間,前面兩個孩子驟然回眸看他。

蕭初霽與謝楹兩人側身凝視,居高臨下的那兩雙視線一齊打在小太監身上,冷漠,慍怒,以及諷意。

不禁令他身形微顫,表情凝住。

簡直,像極了……

謝楹停頓一下,表情冷然,回頭道,“我依舊堅持我的想法,同時,收起你的那些話,本公主聽不太懂呢。”

說完,謝楹丟下一個禮貌而不失優雅的微笑,轉身跟著蕭初霽一起離開。

只剩下小太監一人跪地,血跡逐漸模糊他白皙清秀的臉。

待到他們走遠,遠處宮道的大太監才恭恭敬敬地走到小太監身邊,尷尬地笑著,拿出幹凈的帕子為他擦臉。

小太監不耐煩地瞪他一眼,瞬間令大太監呆楞在原地,不敢動彈。

顯然,比起一個五六歲的七公主,大太監更怕眼前這位跪地的人。

“公公,咱們這事——”

“滾。”小太監沒好氣地罵他一遍。

“是、是。”大太監不敢反駁,只好屏氣退回一邊。

小太監捏著拳頭,卻是冷笑出聲,“七公主,可真是有意思,只可惜不能為我們所用。”

“那公公的意思是……”大太監意味深長地問,右手大拇指在脖頸處重重一劃。

“不用,”小太監諷笑,想起剛才的那個熟悉的眼神,悠悠道,“咱們的小殿下可舍不得呢。”

起身時,小太監腳步虛浮,旁邊的大太監眼疾手快地上前扶住,相觸的一瞬間不禁詫異,“公公,您的手怎麽如此冰涼?”

小太監推開他,沒說什麽,只是回想起剛剛兩個十歲不到的孩子凝視他的眼神,仍有餘悸。

那眼神,簡直和幼時見過的那對少年帝後,一模一樣。

他感慨,不辨喜怒,“真是和咱們的陛下越來越像了呢。”

*

謝楹的手被他緊緊攥著,兩條小短腿小跑著才能追上。

好不容易停了下來,蕭初霽站在宮道檐下,回頭看,視線與杵在臺階上的謝楹相平。

視線下移,落在兩人的手上,他怔楞了一下,慌忙松開。

噗嗤一聲,謝楹掩嘴笑了起來,眼睛也彎成月牙兒似的,淬著光,“哥哥,你怎麽啦?”

“我……”蕭初霽眸中的慍氣瞬間被一股和煦的春風拂散,只剩下純凈明澈,以及小娘子的身影,“蠻蠻,宮裏勾心鬥角,你不要卷進去。”

時間仿佛靜止似的,格外純澈。

“哦。”她拉長尾調,尾音上揚,笑道,“知道啦。”

蕭初霽望著她,多了一抹奇怪的情愫,卻欲言又止。

“哥哥,謝謝你。”謝楹雙手背後,笑意盈盈。

她知道,宮裏總有些不安分的人想要利用自己。

小太監的話還停留在耳邊,“您當真以為有人可以護您一輩子?”

謝楹不是不清楚他的目的,背後定然有熹嬪的授意。

只不過,她有自己的路與安排,也有能力去在逆流中爭渡。

蕭初霽也看得出來。

他們都在宮裏長大,但也都沒有明說。

*

臨走之際,謝楹把謝小七也抱了回去,說今晚給它洗澡。

蕭初霽就在門口目送她的背影,直至背影看不見,臉上的笑容才驟然收斂。

腦海裏浮現前幾日易安說的話。

蕭初霽是見過易安的,在大昭皇宮,他是父皇身邊最得力的能手,也是紅極一時的公公。

後來跟著和親的郡英公主一起來到了大澧。

易安公公在大昭也是當時皇帝身邊的紅人,去往異國他鄉的時候依舊年紀輕輕,他走的時候,不少太監宮女幸災樂禍,皇帝壓根沒有重視過他。

一個做奴才的,還妄想步步高升?

可直至蕭初霽前幾日才隱約知道,易安公公能來大澧,絕不僅是公主的陪嫁。

在異國見過久別的皇子,易安公公很是淡然。

恒澤見狀,連忙出去,把門帶上,守在院門外。

易安公公瞇著眼笑了笑,嗓音尖細,“許久未見了,五殿下。”

蕭初霽沒有驚訝,平靜道:“易安公公。”

易安公公穿著大澧的太監服,四處打量了一下這處偏院,眼裏透著些可惜與同情之意。

他毫不拘束,自顧自地倒了杯茶,也給蕭初霽添了一杯。

“五殿下,來大澧可還適應?”他抿口茶,眉毛一擡,看著這茶水,道,“倒是和冷宮裏的差不多。”

蕭初霽沒動,只是說:“看來易安公公已經適應了。”

屋子裏靜謐無聲,易安公公頓了頓,擡眼看他,打量一番後收回視線。

他道:“殿下倒是膽子大了不少。奴才還記得,小時候逗您,殿下嚇了好幾日。”

蕭初霽沒有反駁。

的確,他的資質和大昭其他幾位皇子比,無論是才學,還是武學,抑或是城府,都沒有任何拔尖突出的地方。

因為打一開始,蕭初霽本就是在愛的包圍下長大的孩子,單純淳樸。

直到病魔加身,母後因他病逝,父皇降罪,百姓厭棄。

所有的事情都變了,那個從前單純的五殿下,收起了稚嫩單純,孤身隱忍。

易安公公看了眼桌案上的字帖,笑道:“殿下的字越發好看了,如此昂貴的字帖,大抵是小公主送的吧。”

蕭初霽臉色微變,卻依舊低頭不語。

見狀,易安公公進一步說:“大澧朝的七公主,的確聰慧可人,自幼便是太後的掌上明珠,聽聞最是驕縱蠻橫。”

“沒有,”蕭初霽揚頭,眼神堅定道,“她一點都不驕縱。”

“殿下,您是大昭的皇子,”易安公公走近他,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說,“奴才與郡英公主都在為了自己而努力,殿下也可要為自己考慮才是。”

蕭初霽問:“你什麽意思?”

“殿下,您想不想贏過其他幾位皇子,登上那個位置?”易安公公意味深長道。

蕭初霽呼吸一滯,卻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易安公公語調上揚,繼續說:“郡英公主遠嫁敵國,奴才為國獻身,殿下被國人所拋棄,我們都是棄子。”

“殿下,您真的甘心嗎?”

“殿下,您看看您在大澧受到的白眼,受到的欺淩,難道您不想讓那些欺負您的人都千百倍討回來麽?”

蕭初霽張了張嘴,道:“那可是我父皇——”

“可殿下的父皇從未把您當作親人。”易安公公冷笑道。

空氣似乎凝固住了,就連呼吸聲都格外清晰。

易安走到書案前,拿起字帖欣賞,饒有興趣道:“若是有一日,金枝玉葉的七公主也淪落到階下囚,被迫和親大昭,不知是何種情形。”

聞言,一旁糾結不已的蕭初霽頓時訝然擡頭,不可置信地盯著他,臉上的表情瞬間凝固。

“可惜,待到日後其他幾位皇子上位,坐穩東宮之位時,和親之人也便定下來了,今日來的是大昭質子,明日去的,可就是大澧公主了。”

蕭初霽臉色一僵,面容霎時間慘白。

夢魘中的場景依稀可見,句句接連欲斷的掙紮聲回蕩在耳邊,“哥哥,我會死麽?”

“不會的。”蕭初霽驟然擡頭,聲線低沈,猛然拔高幾分。

易安公公微訝,旋即興奮道:“不會?怎麽不會?不過是像郡英公主一樣,困於後宮,半生不幸罷了。”

“若是命不好,香消玉殞罷了。誰在乎?”

一字一句,仿佛一把重錘,敲打在心頭,振聾發聵。

無形的恐懼籠罩在這個尚不滿十歲的孩子身上。

“殿下,想保護其他人,首先,自己要有那個實力。”

“一介自身難保的質子,可護不t住一國公主。”

說罷,易安公公伸了個懶腰,轉身準備離開。

經過蕭初霽時,易安公公頓住了,視線落在少年抓著他胳膊的手上。

少年微微垂著頭,抓著他的手卻格外有勁。

見此,易安公公終於滿意地笑了。

蕭初霽擡頭,黑眸裏的情緒不辨喜怒,卻又堅定犀利,一字一句道,“易安公公,請您幫我。”

“哦?”易安公公道,“幫您什麽?”

“幫我改變自己的命運,幫我、登上那個位置。”蕭初霽擡眸,眼神漠然道。

至少,他還不能眼睜睜看著她未來一片黑暗。

既然身為大昭的質子護不住她,那便做大昭的萬人敬仰。

易安公公後退一步,彎腰欣慰道:“奴才的榮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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