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親記與進宮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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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親記與進宮城
老天爺在下了幾回沒頭沒腦的雨後總算厭倦, 開始放晴收幹，葉蓁蓁來京城快一月有餘。
在京城的日子比起越州要清閑太多，閑到葉蓁蓁開始傷春悲秋。
無所事事只能同虞府姐妹在一處閑耍, 要不然跟柳依依出門閑逛。她有點理解後宅為何多事端了，都是閑出來的。
無事可做, 不就得找事做，可勁折騰？
“唉……”葉蓁蓁手托香腮, 神情淒楚哀怨, 正盯著不遠處石板下的小草出神。
“小姐, 這已經是你今天第八十八次嘆氣了。”柳依依隨口說了一個吉利的數字。
“依依，你說, 小草就沒有感覺嗎？它生來就被石板壓著，不難過嗎？”葉蓁蓁繼續她的多愁善感。
“小姐, 你要是無聊我們不如上街吧！”
“不，我這不是無聊, 是感受天地靈氣, 日月精華, 山川草木, 花鳥魚蟲……萬事萬物，皆有生命……”
柳依依看見自家小姐那造作的模樣實在忍無可忍，以前在月下樓雖然忙碌, 但小姐的神思是正常的, 如今一閑下來人變得神神叨叨。
“小姐, 咱們還是找點事情做吧。”
“有何事可做？”
對呀，有什麽事可做呢？主仆二人陷入沈思。
老太太身邊的大丫環翠雲來了, 對著葉蓁蓁行禮道：“老太太喚姑娘去明禧堂喝茶。”
喝茶？葉蓁蓁不知老太太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但有事可做總是好的。
待她到了明禧堂後, 老太太走下來對著一個面生的婦人道：“這就是蓁丫頭，她母親去的早，如今養在我膝下。
蓁蓁，這是永伯爺夫人，你喚伯母便好。”
葉蓁蓁向著永伯爺夫人一福，喚了聲：“永伯母。”
“哎，快起來，這孩子瞧著伶俐的很。今年多大了？”永伯爺夫人見葉蓁蓁舉止大方規矩，對她印象不錯。
“回伯母的話，二十。”
“這孩子瞧著伶俐，其實心眼實的很。平常孫輩孝敬我都是在外頭看見好吃好玩的，給我捎回來，蓁蓁卻總親手做。
你瞧，桌上的那碟棗泥酥餅便是她早上送來的，只因我昨兒隨口說了句想吃，她便記下了。”
永伯爺夫一聽，立刻拿起一塊棗泥酥餅嘗了嘗。“嗯，甜而不膩，潤而不油，竟比雲香樓的糕餅還好吃呢！”雲香樓是京城有名的點心鋪子。
老太太笑著點點頭，知道並非永伯爺夫人誇張，葉蓁蓁的手藝確實極好。尤其是來了虞府後為了打發時間，手藝練的更好了。
“葉姑娘家裏是做什麽的？”
“回伯母的話，經商。”
“她爹是商人，但早年是考中過進士的。只他自己淡泊名利，在官場上不願與人爭權奪利，這才棄官從了商。”老太太補充道。
“原來如此。”永伯爺夫人越看越滿意，向老太太使了眼色。
老太太會意，讓葉蓁蓁先行回去，自己拉著永伯爺夫人還要繼續說道。
葉蓁蓁心裏清楚這是老太太在幫她想看人選呢。
這事在虞府熱鬧了兩天便無人提起了，老太太打聽到永伯爺家的次子不學無術，整日流連煙花柳巷，趕緊推卻了。
而後又來了一位戶部尚書的夫人，也是拉著葉蓁蓁上下端詳，最後不了了之。打聽到這回是庶子，老太太依舊不滿意。
葉蓁蓁覺得老太太的方式不對，應該先打聽，再來府上相看。她們每回交際許久再推辭，搞的別人多沒臉。
誰知老太太說：“你當我不曉得？這兩人是你舅媽引薦的，她當時說的天上有地上無的。
可一打聽，品行，樣貌，件件不行，也就家世過得去。郎君自己沒用，空有家世終究無用，你看你哥哥。”
這下她懂了，原來她是舅媽的人情。還好，老太太是向著她的。
過了幾天，宮中傳來消息，讓老太太帶著葉蓁蓁入宮覲見虞妃娘娘。
“蓁蓁，別緊張，她是你姑姑，當自家人面對就好。”老太太攜著她入宮，一路安慰個不停。
葉蓁蓁穿著青玉色幽蘭暗紋對襟長褙子，襯著同色百疊裙，腰封是比青玉略濃的碧色。
頭梳朝天髻，腳踏流雲靴，整個人青翠欲滴，明快靈動。
老太太一身棗色盤扣襟長褙子，壓著富貴吉祥的錦字紋，一手握著拐杖，一手牽著蓁蓁。
鉛華閣居於後宮較偏的位置，殿閣既不開闊，也不明亮，葉蓁蓁基於此猜測她這位姑母並不受寵。
她們進去的時候虞惠正歪在偏殿的貴妃椅上，微瞇著眼小憩，身旁宮女替她捶著腿。
正值午後，半夢半醒。殿門打開流動的風帶起珠簾輕晃，隱約透出一個輕快的身影。
明媚的顏色讓久居深宮的虞惠不習慣，擡手輕擋住那抹絢麗。
捶腿的宮女見虞老太太和一位姑娘到了，輕喚著虞惠：“娘娘，虞府來人了。”
叫了好幾聲虞惠才清醒過來，慢慢起身。早有宮人掀開珠簾隨侍一旁，殿內寂靜無聲，只餘若有若無的呼吸聲。
虞老太太領著葉蓁蓁在大殿跪下，等虞惠整理好儀容出來。裙擺輕掃，她轉而在殿中榻上坐下。
殿內半明半暗，虞惠的表情既不冷淡也不熱絡，仿佛塌下所跪不是她的母親。
“你們都下去吧，沒有吩咐不必進來。”宮女們聽到此話接連安靜退下，最後那個順帶關了殿門。
虞惠慢條斯理地喝了口茶，清了清嗓子道：“起身吧，虞老太君。”聲音沈著冷靜，帶有一絲啞意。
虞惠的稱呼讓人挑不出錯，但卻平淡冷漠。葉蓁蓁垂著頭一直不敢擡起，這位姑媽似乎脾氣不大好的樣子。
可老太太一絲異樣都無，反倒滿臉慈愛的看著虞妃，喚了聲：“惠兒。”
她口中的“惠兒”沒有搭理她，只把目光投向了葉蓁蓁。“這是蘭兒的女兒？”
“是，姓葉名蓁蓁，其葉蓁蓁的蓁蓁。”
“上前來，讓我看看。”
葉蓁蓁無比僵硬地走向虞妃，又行了一個禮。
虞妃將她扶起後握著她的手，又捏起她的下巴細細打量，半晌輕笑道：“這孩子不像妹妹，十分裏九分像了葉知書。”
“是，女兒肖父嘛！”老太太熱絡地說。
“不過倒是個美人坯子，這身段，這模樣，好看的緊，是男人喜歡的模樣。比虞家養的姑娘要好看些，這回虞家打算將她賣給誰？”
虞妃舉止莊重，語調卻輕佻，說出來的話更是全然的諷刺。
“惠兒，不要胡說嚇著孩子。蓁蓁是你妹妹留下的唯一骨血，我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將她獻出的，你想多了。”
“呵呵，虞家賣女求榮了大半輩子，大廈將傾倒是想通了？”她沒生在好時候啊。
“惠兒……”虞老太太對此非常無奈。
“孩子，你叫蓁蓁是吧？你不敢看我？”葉蓁蓁這才敢把目光放到虞惠身上。
沈重的靛藍色宮裝包裹著纖細的身軀，有種被衣物壓的不堪重負的感覺。明明是杏仁眼卻沒有靈動的光芒，只餘眼底一潭死寂。
額間貼了花鈿，眼尾上揚有著淩厲的姿態，嘴角卻向下帶著苦相，這是一張充滿著矛盾的臉。
矛盾臉沒有對她頤指氣使，反倒溫和地笑了下，“我與你娘相像嗎？”
葉蓁蓁點點頭，虞惠確實跟虞蘭很像，只是娘親和煦些。
“若不是你來京城，你外祖母恐怕連你娘病t逝的消息都不會帶給我。”她放下葉蓁蓁的手自嘲一笑，示意著她坐在另一側。
妹妹人沒了幾月無人來報信，虞惠不知自己到底算不算虞家人。
“老身是怕娘娘悲傷過度。”
“七八十的老太太都不怕，我三四十的會悲傷到折損自己的身子？說起來，自進宮我就很少見到蘭兒，如今更是天人永隔。
她是我的親妹妹啊！你們怎麽忍心把我送進宮後又讓她嫁給了葉知書？”
“這是你爹的主意，現在想來著實後悔。”
“你們要獻女獻一個還不夠，兩邊各獻一個，結果呢？葉知書丟官，我也失寵了，你們兩頭下註的結果是滿盤皆輸。
我的小妹呵呵，我以前總覺得她應當比我過得好，起碼在宮外自由自在的，沒想到……她竟走在我前頭。”
不知是虞妃提起了母親，還是她話間太過悲愴，葉蓁蓁的眼淚一下就掉了下來。
“如今你們還不知收斂，上回表嫂說的好聽進宮來看我，實際呢？是我們的侯爺一天天的琢磨著怎麽把自己的女兒嫁到勳貴家裏。
還要我幫忙，我人在深宮怎麽幫？說來好笑，竟連老王爺的妾室都可以接受，虞家當真落敗到此等田地了嗎？”虞妃句句誅心，說的老太太老淚縱橫。
“虞家……是大不如前，虞朗又落了榜。你弟弟他正途上不得勁，總想著旁門左道，結個有勢的姻親幫扶朗兒。”
“是，我知道，選個有用的姻親可以。但是，那老王爺他……他都一大把年紀了，去給他做側室，我的臉，虞家的臉往哪擱啊？
這回你說帶蓁蓁來見我，你說實話，又在打她什麽主意？”
“蓁蓁是葉家的人，虞家是幫蘭兒照看一陣子。她結的親家毀婚了，在越州的名聲不好，這才來京的。”
“是顧家？”
“是。”
“連顧家都能欺負我們家的人了，虞老太太，虞家男子無用，連累的女子都……你這次，是來要我幫著選親家？”
“一則是帶蓁蓁見見姑母，二則是商量姻親之事。你不知道，你的表嫂給蓁蓁介紹的，全是歪瓜裂棗，我也是沒辦法了。”
“你也不想想，她自己女兒都肯狠心嫁給人做小，蓁蓁的親事又怎會上心？在她眼裏，女子都是可以被利用的，這是女子唯一的價值。”
“可是女子就沒有自己的想法，只能成為家中父兄的棋子嗎？我娘曾告訴我，即便身為女子，也不可妄自菲薄，也該為自己爭取一片天地的。”葉蓁蓁忍不住反駁道。
虞惠聽了這話非但沒有怪葉蓁蓁，看向她的目光反而帶著欣賞。
“現在倒是像蘭兒幾分了，你娘進宮前由我一手帶大，這些話我也曾對她講過。可惜我們倆都被家族拖累，沒辦法逃脫既定的命運。
可你不一樣，蓁蓁，你還有選擇的機會，千萬不要走我的老路，被虞家當籌碼獻出去。”
“不會的，姑母。”虞家是虞家，她姓葉。正如虞蘭所說，可借勢，卻不能泥潭深陷。即便虞家願意，葉知書也不會同意。
“娘，這是我這幾年第一次喊你娘。我懇求你，真正的為蓁蓁考慮，否則小妹泉下有知亦難以心安啊！”
“姑母放心，外祖母不會的，她待我很好。你看，舅媽引薦的人，她覺著不好，便都推掉了。
我知道姑母是擔心我，方才我還怕姑母嚴肅，現在覺得親人就是親人，哪怕頭回見心裏也是熱的。”
葉蓁蓁見虞惠情緒激動，趕忙握住她的手，想讓她平靜下來。
沒有人聽見這般妥帖的話會不開心，虞惠對待葉蓁蓁的態度在她的好話下軟了幾分。本就是親妹妹的孩子，有什麽好兇的？
“是，老身進宮來見娘娘，也是望娘娘可以振作。畢竟在虞家能說得上話的，除老身外便是娘娘了。”
“我知道，你們都想讓我幫扶虞家的小輩。可我的處境，你也看到了，自身難保。薰兒的婚事我都沒法做主，又哪有多餘的精力幫你們再相看呢？”
“唉……熏兒確實也到了適婚年紀，聖上那邊怎麽說？”
“自虞家兩頭下註後聖上便對我冷淡了，若不是生了熏兒我的位分只是美人。
我不討聖上的喜歡，熏兒也不得父王的喜歡，恐怕沒想著要好好選吧！”
“娘娘放寬心，熏兒終究是公主，是聖上的女兒。”
“我瞧著她蠢笨無禮，哪有蓁蓁的十分之一勇敢聰慧。這孩子不過是第一回見我，但也曉得在我難過暴躁的時候走過來安慰我，是個貼心的。
熏兒在她父皇發怒的時只會惹得人更煩躁，蓁蓁，你往後可以多來宮裏陪陪我，和你表妹多熟絡熟絡。”
“是，姑母。”
三人又聊了許久，沒有註意到夕陽西下。還是殿外傳來宮女的聲音，宮門即將下鑰。
“娘娘，老身該離去了。”
“嗯，走吧。”
鉛華閣又恢覆為一片死寂，虞惠踏出偏殿望著逼仄的四角天空，湧上無限的淒楚。
人來了，又走了。而她，永遠飛不出這四角的樓閣。
這裏是她的戰場，亦是她的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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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天爺在下了幾回沒頭沒腦的雨後總算厭倦, 開始放晴收幹，葉蓁蓁來京城快一月有餘。
在京城的日子比起越州要清閑太多，閑到葉蓁蓁開始傷春悲秋。
無所事事只能同虞府姐妹在一處閑耍, 要不然跟柳依依出門閑逛。她有點理解後宅為何多事端了，都是閑出來的。
無事可做, 不就得找事做，可勁折騰？
“唉……”葉蓁蓁手托香腮, 神情淒楚哀怨, 正盯著不遠處石板下的小草出神。
“小姐, 這已經是你今天第八十八次嘆氣了。”柳依依隨口說了一個吉利的數字。
“依依，你說, 小草就沒有感覺嗎？它生來就被石板壓著，不難過嗎？”葉蓁蓁繼續她的多愁善感。
“小姐, 你要是無聊我們不如上街吧！”
“不，我這不是無聊, 是感受天地靈氣, 日月精華, 山川草木, 花鳥魚蟲……萬事萬物，皆有生命……”
柳依依看見自家小姐那造作的模樣實在忍無可忍，以前在月下樓雖然忙碌, 但小姐的神思是正常的, 如今一閑下來人變得神神叨叨。
“小姐, 咱們還是找點事情做吧。”
“有何事可做？”
對呀，有什麽事可做呢？主仆二人陷入沈思。
老太太身邊的大丫環翠雲來了, 對著葉蓁蓁行禮道：“老太太喚姑娘去明禧堂喝茶。”
喝茶？葉蓁蓁不知老太太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但有事可做總是好的。
待她到了明禧堂後, 老太太走下來對著一個面生的婦人道：“這就是蓁丫頭，她母親去的早，如今養在我膝下。
蓁蓁，這是永伯爺夫人，你喚伯母便好。”
葉蓁蓁向著永伯爺夫人一福，喚了聲：“永伯母。”
“哎，快起來，這孩子瞧著伶俐的很。今年多大了？”永伯爺夫人見葉蓁蓁舉止大方規矩，對她印象不錯。
“回伯母的話，二十。”
“這孩子瞧著伶俐，其實心眼實的很。平常孫輩孝敬我都是在外頭看見好吃好玩的，給我捎回來，蓁蓁卻總親手做。
你瞧，桌上的那碟棗泥酥餅便是她早上送來的，只因我昨兒隨口說了句想吃，她便記下了。”
永伯爺夫一聽，立刻拿起一塊棗泥酥餅嘗了嘗。“嗯，甜而不膩，潤而不油，竟比雲香樓的糕餅還好吃呢！”雲香樓是京城有名的點心鋪子。
老太太笑著點點頭，知道並非永伯爺夫人誇張，葉蓁蓁的手藝確實極好。尤其是來了虞府後為了打發時間，手藝練的更好了。
“葉姑娘家裏是做什麽的？”
“回伯母的話，經商。”
“她爹是商人，但早年是考中過進士的。只他自己淡泊名利，在官場上不願與人爭權奪利，這才棄官從了商。”老太太補充道。
“原來如此。”永伯爺夫人越看越滿意，向老太太使了眼色。
老太太會意，讓葉蓁蓁先行回去，自己拉著永伯爺夫人還要繼續說道。
葉蓁蓁心裏清楚這是老太太在幫她想看人選呢。
這事在虞府熱鬧了兩天便無人提起了，老太太打聽到永伯爺家的次子不學無術，整日流連煙花柳巷，趕緊推卻了。
而後又來了一位戶部尚書的夫人，也是拉著葉蓁蓁上下端詳，最後不了了之。打聽到這回是庶子，老太太依舊不滿意。
葉蓁蓁覺得老太太的方式不對，應該先打聽，再來府上相看。她們每回交際許久再推辭，搞的別人多沒臉。
誰知老太太說：“你當我不曉得？這兩人是你舅媽引薦的，她當時說的天上有地上無的。
可一打聽，品行，樣貌，件件不行，也就家世過得去。郎君自己沒用，空有家世終究無用，你看你哥哥。”
這下她懂了，原來她是舅媽的人情。還好，老太太是向著她的。
過了幾天，宮中傳來消息，讓老太太帶著葉蓁蓁入宮覲見虞妃娘娘。
“蓁蓁，別緊張，她是你姑姑，當自家人面對就好。”老太太攜著她入宮，一路安慰個不停。
葉蓁蓁穿著青玉色幽蘭暗紋對襟長褙子，襯著同色百疊裙，腰封是比青玉略濃的碧色。
頭梳朝天髻，腳踏流雲靴，整個人青翠欲滴，明快靈動。
老太太一身棗色盤扣襟長褙子，壓著富貴吉祥的錦字紋，一手握著拐杖，一手牽著蓁蓁。
鉛華閣居於後宮較偏的位置，殿閣既不開闊，也不明亮，葉蓁蓁基於此猜測她這位姑母並不受寵。
她們進去的時候虞惠正歪在偏殿的貴妃椅上，微瞇著眼小憩，身旁宮女替她捶著腿。
正值午後，半夢半醒。殿門打開流動的風帶起珠簾輕晃，隱約透出一個輕快的身影。
明媚的顏色讓久居深宮的虞惠不習慣，擡手輕擋住那抹絢麗。
捶腿的宮女見虞老太太和一位姑娘到了，輕喚著虞惠：“娘娘，虞府來人了。”
叫了好幾聲虞惠才清醒過來，慢慢起身。早有宮人掀開珠簾隨侍一旁，殿內寂靜無聲，只餘若有若無的呼吸聲。
虞老太太領著葉蓁蓁在大殿跪下，等虞惠整理好儀容出來。裙擺輕掃，她轉而在殿中榻上坐下。
殿內半明半暗，虞惠的表情既不冷淡也不熱絡，仿佛塌下所跪不是她的母親。
“你們都下去吧，沒有吩咐不必進來。”宮女們聽到此話接連安靜退下，最後那個順帶關了殿門。
虞惠慢條斯理地喝了口茶，清了清嗓子道：“起身吧，虞老太君。”聲音沈著冷靜，帶有一絲啞意。
虞惠的稱呼讓人挑不出錯，但卻平淡冷漠。葉蓁蓁垂著頭一直不敢擡起，這位姑媽似乎脾氣不大好的樣子。
可老太太一絲異樣都無，反倒滿臉慈愛的看著虞妃，喚了聲：“惠兒。”
她口中的“惠兒”沒有搭理她，只把目光投向了葉蓁蓁。“這是蘭兒的女兒？”
“是，姓葉名蓁蓁，其葉蓁蓁的蓁蓁。”
“上前來，讓我看看。”
葉蓁蓁無比僵硬地走向虞妃，又行了一個禮。
虞妃將她扶起後握著她的手，又捏起她的下巴細細打量，半晌輕笑道：“這孩子不像妹妹，十分裏九分像了葉知書。”
“是，女兒肖父嘛！”老太太熱絡地說。
“不過倒是個美人坯子，這身段，這模樣，好看的緊，是男人喜歡的模樣。比虞家養的姑娘要好看些，這回虞家打算將她賣給誰？”
虞妃舉止莊重，語調卻輕佻，說出來的話更是全然的諷刺。
“惠兒，不要胡說嚇著孩子。蓁蓁是你妹妹留下的唯一骨血，我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將她獻出的，你想多了。”
“呵呵，虞家賣女求榮了大半輩子，大廈將傾倒是想通了？”她沒生在好時候啊。
“惠兒……”虞老太太對此非常無奈。
“孩子，你叫蓁蓁是吧？你不敢看我？”葉蓁蓁這才敢把目光放到虞惠身上。
沈重的靛藍色宮裝包裹著纖細的身軀，有種被衣物壓的不堪重負的感覺。明明是杏仁眼卻沒有靈動的光芒，只餘眼底一潭死寂。
額間貼了花鈿，眼尾上揚有著淩厲的姿態，嘴角卻向下帶著苦相，這是一張充滿著矛盾的臉。
矛盾臉沒有對她頤指氣使，反倒溫和地笑了下，“我與你娘相像嗎？”
葉蓁蓁點點頭，虞惠確實跟虞蘭很像，只是娘親和煦些。
“若不是你來京城，你外祖母恐怕連你娘病t逝的消息都不會帶給我。”她放下葉蓁蓁的手自嘲一笑，示意著她坐在另一側。
妹妹人沒了幾月無人來報信，虞惠不知自己到底算不算虞家人。
“老身是怕娘娘悲傷過度。”
“七八十的老太太都不怕，我三四十的會悲傷到折損自己的身子？說起來，自進宮我就很少見到蘭兒，如今更是天人永隔。
她是我的親妹妹啊！你們怎麽忍心把我送進宮後又讓她嫁給了葉知書？”
“這是你爹的主意，現在想來著實後悔。”
“你們要獻女獻一個還不夠，兩邊各獻一個，結果呢？葉知書丟官，我也失寵了，你們兩頭下註的結果是滿盤皆輸。
我的小妹呵呵，我以前總覺得她應當比我過得好，起碼在宮外自由自在的，沒想到……她竟走在我前頭。”
不知是虞妃提起了母親，還是她話間太過悲愴，葉蓁蓁的眼淚一下就掉了下來。
“如今你們還不知收斂，上回表嫂說的好聽進宮來看我，實際呢？是我們的侯爺一天天的琢磨著怎麽把自己的女兒嫁到勳貴家裏。
還要我幫忙，我人在深宮怎麽幫？說來好笑，竟連老王爺的妾室都可以接受，虞家當真落敗到此等田地了嗎？”虞妃句句誅心，說的老太太老淚縱橫。
“虞家……是大不如前，虞朗又落了榜。你弟弟他正途上不得勁，總想著旁門左道，結個有勢的姻親幫扶朗兒。”
“是，我知道，選個有用的姻親可以。但是，那老王爺他……他都一大把年紀了，去給他做側室，我的臉，虞家的臉往哪擱啊？
這回你說帶蓁蓁來見我，你說實話，又在打她什麽主意？”
“蓁蓁是葉家的人，虞家是幫蘭兒照看一陣子。她結的親家毀婚了，在越州的名聲不好，這才來京的。”
“是顧家？”
“是。”
“連顧家都能欺負我們家的人了，虞老太太，虞家男子無用，連累的女子都……你這次，是來要我幫著選親家？”
“一則是帶蓁蓁見見姑母，二則是商量姻親之事。你不知道，你的表嫂給蓁蓁介紹的，全是歪瓜裂棗，我也是沒辦法了。”
“你也不想想，她自己女兒都肯狠心嫁給人做小，蓁蓁的親事又怎會上心？在她眼裏，女子都是可以被利用的，這是女子唯一的價值。”
“可是女子就沒有自己的想法，只能成為家中父兄的棋子嗎？我娘曾告訴我，即便身為女子，也不可妄自菲薄，也該為自己爭取一片天地的。”葉蓁蓁忍不住反駁道。
虞惠聽了這話非但沒有怪葉蓁蓁，看向她的目光反而帶著欣賞。
“現在倒是像蘭兒幾分了，你娘進宮前由我一手帶大，這些話我也曾對她講過。可惜我們倆都被家族拖累，沒辦法逃脫既定的命運。
可你不一樣，蓁蓁，你還有選擇的機會，千萬不要走我的老路，被虞家當籌碼獻出去。”
“不會的，姑母。”虞家是虞家，她姓葉。正如虞蘭所說，可借勢，卻不能泥潭深陷。即便虞家願意，葉知書也不會同意。
“娘，這是我這幾年第一次喊你娘。我懇求你，真正的為蓁蓁考慮，否則小妹泉下有知亦難以心安啊！”
“姑母放心，外祖母不會的，她待我很好。你看，舅媽引薦的人，她覺著不好，便都推掉了。
我知道姑母是擔心我，方才我還怕姑母嚴肅，現在覺得親人就是親人，哪怕頭回見心裏也是熱的。”
葉蓁蓁見虞惠情緒激動，趕忙握住她的手，想讓她平靜下來。
沒有人聽見這般妥帖的話會不開心，虞惠對待葉蓁蓁的態度在她的好話下軟了幾分。本就是親妹妹的孩子，有什麽好兇的？
“是，老身進宮來見娘娘，也是望娘娘可以振作。畢竟在虞家能說得上話的，除老身外便是娘娘了。”
“我知道，你們都想讓我幫扶虞家的小輩。可我的處境，你也看到了，自身難保。薰兒的婚事我都沒法做主，又哪有多餘的精力幫你們再相看呢？”
“唉……熏兒確實也到了適婚年紀，聖上那邊怎麽說？”
“自虞家兩頭下註後聖上便對我冷淡了，若不是生了熏兒我的位分只是美人。
我不討聖上的喜歡，熏兒也不得父王的喜歡，恐怕沒想著要好好選吧！”
“娘娘放寬心，熏兒終究是公主，是聖上的女兒。”
“我瞧著她蠢笨無禮，哪有蓁蓁的十分之一勇敢聰慧。這孩子不過是第一回見我，但也曉得在我難過暴躁的時候走過來安慰我，是個貼心的。
熏兒在她父皇發怒的時只會惹得人更煩躁，蓁蓁，你往後可以多來宮裏陪陪我，和你表妹多熟絡熟絡。”
“是，姑母。”
三人又聊了許久，沒有註意到夕陽西下。還是殿外傳來宮女的聲音，宮門即將下鑰。
“娘娘，老身該離去了。”
“嗯，走吧。”
鉛華閣又恢覆為一片死寂，虞惠踏出偏殿望著逼仄的四角天空，湧上無限的淒楚。
人來了，又走了。而她，永遠飛不出這四角的樓閣。
這裏是她的戰場，亦是她的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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