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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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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戰(上)

越是這樣想, 越之恒就越不放心湛雲葳一個人。

或許秋靜姝的處境刺激了他,九重靈脈的修士很少做夢,可是接下來幾日, 越之恒做了好幾個噩夢。

其中最過分的一個,當屬過了幾年,湛小姐將他忘了, 歡歡喜喜嫁給裴玉京, 自己的女兒喊裴玉京爹。

偏偏蓬萊還對他的湛小姐和女兒不好,處處欺壓她們。

越之恒是生生氣醒的。

這能忍?

對於湛雲葳來說, 大半夜有道幽幽的視線不睡覺,默不作聲望著自己, 也挺滲人的。

她迷糊間醒來後,問越之恒:“怎麽了?”

背上傳來輕輕的力道,他拍著她, 收斂了情緒,低聲道:“沒事,睡吧。”

她見他正常了,這才又睡著。

然而接下來的日子,湛雲葳發現越大人修煉勤奮到令人發指,他甚至再次去泡望月池,一遍又一遍地強韌筋脈。

有時候如果不是她強硬地要求他回來睡覺,越之恒能在望月池中待上一整夜。

可是大戰在即,唯有變強一事, 是湛雲葳不能去阻止的。

甚至越大人最熱愛的那項活動, 在這樣高強度的修行下, 也有所擱置。

他這樣努力,湛雲葳也沒閑著。

自從吸納了殘魂、又從禁地出來以後, 湛雲葳的控靈術到了一個出神入化的境界。

海底的三萬餘陰兵,在她的控靈術下,肉眼可見地強大起來。

五月末,越之恒最後一次壓制陰兵的時候,所有陰兵眸中的蓮紋盛開,越之恒站在海底,沈靜看著無數陰兵朝他跪下,任他差遣。

這支承載了幾代人願望的虎狼之師,在此刻,蓄勢待發。

*

與此同時,王朝上空的雲層幾乎遮不住劫雷,昔日聲色犬馬的權貴,此刻都開始猶疑起來。

連渡厄城的魑王們,都紛紛有了異動,變得不安。

三界生靈,哪怕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可是人對危機,總有種本能的預感,如果世間第一個邪神飛升問世,往後是所有人的地獄。

陰兵既然已成,越之恒便也得提前安排好家人的後路。

在靈帝覺察異動前,越家無法舉家逃離。

事實上,上輩子越老爺子和越家其他人,也為越之恒堅持到了最後一刻,從容赴死。

連最貪生怕死的越家二老爺,也別無二話。

可有些人是能走的,比如石斛這些人。越府無法告知他們緣由,就只能找個合理的借口。

二夫人出面對幾個婢女道:“你們跟著府中的管事,學幾年辨認胭脂,回來以後,幫我打點鋪子。”

怎麽說這都是件好事,石斛離開的時候,一步三回頭,舍不得少夫人。

她能有今日,不被人欺負,爹娘安好健康,都是托了少夫人的福。

湛雲葳沖她揮了揮手,笑道:“去吧,再回來的時候,就該稱呼你一聲石管事了。”

石斛這才點了點頭:“奴婢一定好好學,再回來侍奉少夫人。”越府不能走空,留下的人,幾乎都跟著越之恒孤註一擲。

到了此刻,越老爺子也不會瞞著剩下的人。

越之恒一直在等著二夫人送走一雙子女,沒想到第二日清晨,越無咎拎著自己的劍,站在院子的大樹下:“兄長,我不會離開,我亦能身先士卒,戰至最後一刻。”

明明是很熱血很令人感動的場景,越之恒卻擡了擡眼皮子:“滾。”

一大早發什麽瘋,就越無咎那點斤兩,接靈帝半下都不夠。

越無咎舍生忘死,熱血沸騰地來,灰溜溜地被趕走。

最後二房的人誰也沒走。

哪怕過去有再多齟齬,家人這個詞的含義在此刻,卻是割不斷的羈絆。

湛雲葳知道自己看不了多久的熱鬧,接觸到越之恒目光時,她早有準備道:“輪到我了?你不必絞盡腦汁趕我,我明日就走。”

和其他人不一樣,她本來就並非越之恒壓在王朝的籌碼,靈帝甚至不知道她也在越府。

留下來除了讓他徒增牽掛,委實也沒別的作用。不如關鍵時刻撈越家一把,或者做點能做的。

越大人近來已經很辛苦,她沒有必要讓他在這些方面和她鬥智鬥勇。

越之恒:“……”

湛小姐不配合的話,他恐怕得勸,或是得哄,實在不行可能還得祖父強行送走。

可她是不是太配合了?連越無咎都一副淚汪汪,寧死不走的樣子,湛小姐半點都沒有舍不得他嗎。

有時候越之恒也知道是自己性格擰巴,和湛小姐氣死人的功夫計較,簡直是找罪受。

越之恒不免聯想起那個晦氣的夢,他的女兒認裴玉京當爹。雖然他的女兒半個影子都沒有,他還是給自己氣笑了。

越之恒眼皮子擡了擡:“湛小姐,都要分開了,煩請你裝一下不舍的樣子。”

“好吧。”她註視著他的眼睛,低聲道,“越大人,近來我常常在想,是不是當初不給你那塊啟蒙玉牌,沒有對你說那番話,你就不會走上今日這條路。一直以來,除盡邪祟,守護百姓,光覆仙山,都是我的心願。而今……”

她頓了頓,撫上他的臉:“這些心願裏,還多了盼你好好活著,平安歸來。”為此,她也可以用一切去換。

越之恒手指顫了顫。

這是湛雲葳第一次告訴他,在她心裏,他有多重要。

他從沒想過,有一日,他能比肩她心中的太平盛世。

越之恒撫了撫她的發,笑了笑:“我和阿姊都很感謝你的玉牌,這麽多年來,我最慶幸的一件事,就是拿起斧子劈開結界,頭也沒回下了山。”

離了山,反抗自己的命,遇見她。

哪怕後來許多年,吃了很多苦,受盡天下人的辱罵和誤解。對他而言,一切都值得。

湛雲葳一開始就不想讓這件事看上去太傷感,畢竟到底結局如何,誰也不知道。他們在賭,靈帝何嘗不是沒有把握?

她吸吸鼻子,故作無事道:“天色大亮了,今日還要去望月池嗎?”

越之恒沒想到會聽見這樣心軟的一番話,他順勢抱起她,將她放到塌上,他說:“今日不去,今日陪著你。”

*

第二日天氣更加沈悶,不僅是王朝上空,連汾河郡都有股風雨欲來的架勢。

湛雲葳知道,已經不能再拖了,送她離開的只有越之恒和初七。

越之恒神色平靜,將她的東西裝入乾坤袋中遞給她。裏面是這段時日他夜以繼日做的法器,還有他這些年攢下的所有靈石。

兩個人都沒說什麽告別的話,仿佛這樣,就一定能等來下一次再見,越之恒只是說:“我要是回來了,就來找你。”

倒是初七,扒著她的腿,嚶嚶嗚嗚地哭。

連器魂都知道,這是一場九死一生的戰爭,若主人還能活著,它今生或還有機會能見到湛小姐。

若他們都回不來,世間也只剩湛小姐能記得他們了。

越之恒將一個拇指大小的東西放到她手中:“我知道你一直很喜歡,只可惜沒時間給你做更漂亮些。”

是他的青面鬼鶴。

湛雲葳低眸,腦海裏是最初,她餵越之恒吃下妖傀丹,第一次駕馭青面鬼鶴的回憶。

她一直沒說過自己喜歡這個威風又殺意騰騰的坐騎法器,t沒想到越之恒都明白。

“它已經是最好看的。”

他笑了笑:“嗯。”

湛雲葳轉身走入晨光中,她不敢回頭,怕自己有絲毫舍不得。

越大人有他要做的事,她也有。

奔赴共同的目標,算不得什麽別離。

她走出汾河郡老遠,登上湖面一個晃晃悠悠的畫舫,裏面的人掀開簾子,露出一張熟悉的臉,道:“湛雲葳。”

湛雲葳走進去,在他對面落座:“阿兄。”

湛殊鏡已經沒了脾氣,阿兄就阿兄吧。

“我托你帶的東西,帶來了嗎?”

湛殊鏡神色覆雜:“這到底是什麽東西?”

他從懷裏拿出一枚封印的玉珠,玉珠黯淡,卻隱約能看見裏面有一線光亮。

數月前湛雲葳傳書,要他回長琊山,去山主的密室中找一枚不起眼的珠子,旋即等她出越府。

湛殊鏡前段時日也發現了王朝不對勁,甚至這幾日,不管是蓬萊尊者,還是長琊剩下的子民,都開始往王朝趕。

這樣緊急的關頭,湛雲葳又讓他找這樣一個東西,湛殊鏡怎麽會想不到這東西重要。

湛雲葳接過他手中的玉珠。

她沒說話,試探著將血滴入玉珠上,原本蒙塵的玉珠,越來越亮,最後一縷極其耀眼的金色,懸浮在其中,仿佛有什麽在慢慢蘇醒。

湛殊鏡訝然的目光下,湛雲葳回答他。

“我也不知道,應當是族人和母親從我體內抽走的東西。”

她在命書中看見,長琊山主在禁地,便是用這個喚醒了她。

既然是屬於自己的東西,總能派上用場。

湛殊鏡警覺道:“什麽族人和母親?你想做什麽,別亂來,跟我回去,大家都在等你。”

湛雲葳還未回答他,天幕驟然變暗,兩人對視了一眼掀開簾子。

船夫神色惶惶,喃喃道:“怎麽回事,青天白日,明明不見雷,怎麽會有雷聲。”

無數邪氣從地底升起,四處傳來百姓們的尖叫聲。

湛殊鏡隱約覺察了什麽,苦笑一聲:“看來走不了了。”難怪所有仙門的人,都在往靈域趕。

風狂雨疾,邪神問世。

三界興亡面前,沒有一個人能置身事外。湛雲葳早知道這一日會來,卻沒想到來得這樣快。

*

越之恒擡眸,望著面前的宮門。

二十歲第一次站在這裏時,他就清楚自己要做什麽。

七年過去,日覆一日,他穿上銀紋玄袍,對著裏面那人稱臣,做盡窮兇極惡之事。靈帝在等今日,他又何嘗不是。

為他引路的宮人望著宮外漫天的邪氣,還有頭頂將要落下的雷,腿軟得走不動路。

越之恒沒有看他,兀自往劫雷最密集的地方走。

天幕翁鳴,幾乎要將整個王朝劈碎。靈帝撐著額,慢慢睜開眼。

這是靈帝第一次沒有故弄玄虛,亦沒有在紗帳之後。

他高高坐在王座之上,居高臨下看著遠處走進來的人。

越之恒一看見他,便知道為何他總是不露面。眼前的人面容蒼老,身上的腐朽氣息蓋都蓋不住,惡臭幾乎盈滿了整個大殿。

軀體掛不住皮肉,看上去十分詭異。最早發現異樣的宮人無不尖叫,卻在下一刻化作飛灰。靈帝如一具修將就木的屍體,偏偏皮肉掉落的地方,露出神聖金色的骨頭。

這一幕看上去既可怖,又透著荒誕的神聖。越之恒凝望了一瞬,走到大殿中。

靈帝扯了扯唇,眼裏是森然的打量。這是第一個敢同他一並站在劫雷之下的人。

他這個多年來居心叵測的後嗣啊……當靈帝還是渡厄城主的時候,不知吞了多少魑王,後來才發現,那條路是入魔之道。

連心性都沒法維持的低等魔物。

靈帝要的並不是這個,他要證明給當年那個毅然赴死、瞧不起他的聖女看,偏偏是他這樣的人,有朝一日會成神。

與天同壽,淩駕在天道之上的神。

而他們護住的三界,守衛的百姓,不過是他掌中螻蟻。

於是他壓制邪氣,奪舍了當年的靈帝。不斷修行,也不斷換身軀,來保持清醒。

他本就是上古最強的靈修,一路可謂順風順水,這麽多年,唯一的阻礙,便是子嗣困難。

許是天道也怵他,靈修子嗣不易,他的子嗣更是不易。

旁的魑王子嗣十六歲夭折,他的血脈卻往往連八歲都活不到。

這麽多年,唯一活下來的,只剩越之恒。

到了今日,靈帝還有什麽不明白的。他這個後嗣心性何等堅韌,竟然真的忍了七年,連他都沒有發現。但不管越之恒想做什麽,註定會落空。

雲層散開,劫雷蓄勢待發。第一道劫雷劈下來之前,靈帝用蒼老沈穩的聲音說:“你膽子不小,本尊以為你會逃。”

越之恒擡眸,眼裏冰冷平靜,笑道:“逃?”

該逃的是你啊,靈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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